巧克力(Claire)

高一时候，褚瑜坐到他旁边，他就不自觉被好看的五官和微深的皮肤吸引着。
但相处过后，又觉得不止是这些东西在吸引着他。
褚瑜很慢热，对陌生的人有距离，庄尉花了一些时间去破冰。但熟悉起来以后，褚瑜和他说话时就放松很多。
整个高中生活，他和褚瑜之间都很亲密。
他能明显感知自己的情感，也能在褚瑜眼中看到他对自己的隐秘的热情，光是两个人凑近了一起说话，都让庄尉觉得美好。
按照庄尉原先的想法，是希望到了大学，再正式追求褚瑜。
但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褚瑜挑了一个奇怪的闷热傍晚过来找他，害臊地低着头，坐在他的床沿，叫他去关灯。这打乱了一切既定想法。
他关于这具深肤色、温热的躯体最亲密的记忆就只来自那一天。在那之前他们会凑得很近地小声交流，他在褚瑜好看的双眼中看到羞涩和情愫。而在那天以后，这些都不再有了。
庄尉至今不明白褚瑜那晚独自离开的原因。
他和褚瑜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他说等会要送褚瑜回家，问褚瑜地址是什么，但没有得到答案。
今天，他依然没得到答案。
褚瑜开始收纳桌上的其他东西，包括还在小厨房里泡着的餐具，庄尉没有很礼貌地待在外面，而是选择绕进收银台后头，走到了小厨房门口。
他站了会儿，褚瑜没有赶他，他就走了进去。
沉默了一阵后，褚瑜低垂着头，轻声说：“庄尉，人各有命，我们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庄尉觉得没有道理，问：“那你走的是什么路？”
褚瑜没有回答。
庄尉平和地看他清理台面，收拾完一切，走到门口，想要离开小厨房。
他们靠得很近的时候，庄尉闻到了更明显的烟草味道。
“你让一让吧。”褚瑜的语气里，有点像在请求，无奈地讨饶一般。
庄尉从来不想为难他，便轻易让开了。
褚瑜走出去，准备要关掉收银的机子。
这时候，庄尉忽然在背后说：“等等，我想再买一盒巧克力。”

第5章 合作
褚瑜背部吹着巧克力展示柜散发出的阵阵冷气，面部吹着店里的暖气，觉出一种冰火相间的煎熬感。
他准备结账了，但庄尉执意要现在再买一盒巧克力。
“你已经买过了。”褚瑜小声提醒。
庄尉笑了笑，说：“想再买一盒象屋的招牌。”
在店里价目表上，有一款被标注为“招牌”的象屋手工巧克力，一共18粒装，分普通盒装和礼盒装。庄尉拿眼神示意了一下，道：“给我拿一盒普通装吧。”
褚瑜只好停下手头的收尾工作，转身去拿巧克力。
庄尉看着他穿着衬衫和西裤的背影，腰身很细窄，腿直且长，黑色西裤的布料贴着肌肉的流线，弯腰俯身时有些紧绷。
庄尉看了几眼，下意识拿起玻璃杯想喝口柠檬水，才发现杯子已经空了。
褚瑜微微低着头，把巧克力盒子放入手提纸袋里，放在庄尉面前，然后在收银机上录入。
“88元。”
庄尉没有立刻付款，而是顺手把立在自己面前的纸袋子拿下桌面，找话题闲聊。
“下雨天也不错，店里没有那么多人。”
褚瑜眨眨眼，说：“嗯。”
庄尉看着他：“你好像不太喜欢下雨天。”
“我……”褚瑜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没有，挺好的。”
“你一般什么时候关店？今天好像早了点，是因为下雨吗？”
“我……看生意，人多就晚一点关。”
“哦。”
庄尉看了眼时间，觉得还可以赖一会儿。
他又看向褚瑜，说：“上次跟你提过的合作，我可以先出方案给你。”
褚瑜刚才算账时就很困，此刻还有点迟钝：“啊？”
“圣诞节的活动可以用各种形式，我觉得我们能找到合适的合作方式，而且……我们可以在Twinkle官网上售卖，让一些非府城本地的客户品尝到象屋的巧克力，看看不同的客户反馈。”
褚瑜愣神了一会儿，眨眨眼，看着他。
他似乎被庄尉说的反馈打动了。
过了会儿，褚瑜说：“我不一定能……我再想想，行吗？”
他显得那么犹豫，让庄尉不忍心再坚持。
“行，我们先加个微信吧，你决定了就告诉我。”
“好。”
褚瑜拿出手机来，两人加上了好友。
庄尉想了想，又问：“我先把方案拟出来给你看看吧？”
褚瑜说：“好。”
庄尉不打算把这项工作交给别人，他脑海中已经形成了方案的雏形。
此时气氛似乎有些沉闷了，褚瑜又擦了一遍桌子，然后摘下了自己的围裙。
庄尉忍不住在想，自己一直赖着不走的话，这个人什么时候会赶自己走。
过了会儿，褚瑜忍不住了，非常不自然地看着他，说：“那个巧克力，88元。”
庄尉一下很窘迫，立刻拿出手机付款。
褚瑜收了款，开始结账，然后给收银机关机。
“你还不走吗？”他问。
庄尉只好拿着巧克力袋子，站起身：“真不需要送吗？”
褚瑜摇摇头。
他便独自离开了。
在庄尉离开之后，褚瑜目送他穿过禄勘老街狭窄的街道，走到了对面Twinkle的停车库去。
之后，褚瑜关了店里的灯，坐在椅子上。
他现在没那么紧绷了，方才庄尉聊起过去的事时，他心跳得很快，并且感到一种窒息的错觉。
褚瑜摸出一包烟。
过了会儿，“哗”一声，昏暗气氛中燃起一簇火花。
在燃烧的烟草、可可豆和各色利口酒的气味里，他觉得舒服许多。
庄尉回到家，给自己倒了杯水，坐下来开始工作。
圣诞的活动其实早有许多份草案放在他桌上，但他并不满意，还有一些时间，他准备从零开始，亲自做一个新方案出来。
虽说褚瑜还没答应合作，但不妨碍他设计方案。对庄尉来说，能不能合作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借此多跑几趟象屋了。
庄尉打算推出一款“圣诞倒数礼盒”。
类似的产品在其他商品中很常见，但珠宝礼盒可不多见。
他打算在礼盒中设计25个格子，把Twinkle常规款式的普通配饰、银饰、量产设计款珠宝，代金券、以及各色珠宝配饰的保养用品，加上巧克力，放置入这些格内。
礼盒从11月中旬开始售卖，可以在象屋、Twinkle线下门店、官网旗舰店同时上线，搭配多样化的推广，应该能有不错的收效。
方案拟定的过程很迅速，或者说，庄尉只是把一些已有的想法打在了文档里。
接着，他开始检查和补充。
这一过程中，他拆了昨天买的巧克力福袋，随手取了一颗出来，拆开包装纸，放入嘴里。
这是一种很令人惊喜的味道，带有一点点烘烤香气，还有适度的醇苦。
他又拆了今晚买下的那盒招牌象屋巧克力。
里面罗列的巧克力分了6种口味，每一种有3块，还随附一张小卡片，介绍了每种口味的名称和配料。
庄尉挑选了一下，谨慎地选择了一块顶上有蜂窝糖的牛奶巧克力块，放入口中。
蜂窝糖有点黏牙，但整体融合的味道非常好。
他还想再尝一颗，犹豫片刻后，还是停止了。他把盒子盖好，又重新把福袋的口子收紧，一起放置在书桌的一角。
庄尉吃完巧克力，又重新修改了方案。
随后，他把完成得差不多了的方案发给褚瑜，并问“如何”。
在等待答复期间，庄尉百无聊赖，撑着脑袋看完了这一天点评网站上对象屋的新增评论。
今天的留言很少，也许褚瑜真的不太喜欢雨天，因为会影响生意。
这时候，褚瑜发来消息。
“礼盒里要用新品的巧克力吗？”
庄尉答复：“都行，看你。”
他又说：“如果区分不同价位的普通配饰和珠宝，以及不同设计师不同价格的代金券，礼盒的定价就可以有很多种，可以在其中一种放置特别口味的新品，做为尝鲜，你也可以收获更多直接的味道反馈。”
褚瑜回复问：“如果不受欢迎呢？”
庄尉笑了笑，打字回：“不会，客户普遍认为买珠宝套餐附赠的任何东西都是最好的。”
褚瑜过了好一阵，才回复：“那我要什么时候确定产品？”
看来是答应了。
庄尉独自笑起来，打字道：“成品随时可以定下来，我不会有意见，新品你看着办，不用有压力，今晚那款其实也不错。”
他指的是在店里吃到的加了柠檬皮碎的最后一颗测试品，虽然味道不惊艳，也能算是成功了。
但褚瑜说：“那个不行的。”
又说：“我这几天再试试。”
庄尉问：“那这个合作方案可以？”
“嗯，麻烦你。”褚瑜似乎不太好意思。
说是庄尉主动找他寻求合作，但怎么看都是他更赚一些。Twinkle是全球知名珠宝品牌，象屋却只是个稍有名声的本地手工巧克力店，只是最近在网络上走红了而已。
庄尉当然是无所谓的，只说：“那好，明天我让人把合同过了，拿给你。”
“好。”
“你先考虑一下现有产品的选用，我看你的巧克力品种很多样，从中挑选5-8种吧。明天下班我过来，我们再商量。”
“好。”
庄尉等了一会儿，褚瑜不再发新的消息过来了。他把手机放到桌上，靠着椅背，小憩一下。
他其实很好奇，褚瑜为什么会去象屋当店主，又从哪里学来的做巧克力的本事。
以前他们说好一起去同一所大学读书时，褚瑜从来没表露过自己对做手工巧克力的任何兴趣。以前……
褚瑜这个人的形象在庄尉的回忆中是很丰富的，远比这两天在象屋看到的那个他要有趣得多，会偷笑，会撒娇，会充满期待地看着他，让他评价自己的古怪涂鸦。
但此时此刻，真实的、垂首不愿与他对视的褚瑜，和记忆中的褚瑜，还是重叠了起来。
庄尉开始不自觉陷入情绪与欲望中。
他仰起头，望着头顶的灯光，不一会儿便在眼前形成了一种深刻的光斑，像他这么多年放不下的渴望。
有着巧克力色皮肤的那个人变得那么近，他提醒自己要有耐心。

庄尉在Twinkle府城分公司开始了自己的布局。
他先是让周祁去通过与商场和几个经销商之间相互对账，锁定了此前发生的重大漏洞。
周祁查完账回来找他汇报，因为庄尉的办公室开着暖气，周祁便脱掉外套，只穿衬衫，打着领带，看起来身材很好。
庄尉不禁想，自己是否也该多健身，万一褚瑜更喜欢这种肌肉明显的身形呢？
而周祁并不了解总经理脑子里的想法，只在认真汇报工作：“这些人对府城下游的代销商和经销商都非常熟悉，甚至和对方的财务人员走得很近，之前我就发现有一些我们给经销平台支付的广告宣传费用，最后进到了他们自己的腰包里。”
庄尉问：“怎么进的？”
“通过对方财务从账上操作的，我这儿的账都没问题，钱出去了，到对方账户才开始出问题，但平台方发现时已经晚了，我和他们的人联合查了几次账，账面上已经走平了，每个步骤都合法合规。现在平台方和替他们转移钱款出去的那家合作商已经停止合作，可惜这几笔钱是追不回来了。”
“涉及的资金有多少？”
“金额不小，每年几百万不等。”
“他们知道你在查账吗？”
“知道一些，但我接到平台方配合查账的请求后，装作是走过场，没有表现得很积极。郭总平时碰到我时态度还不错，应该不知道我暗地里查得很细。”
“嗯，”庄尉点点头，沉默地思考了一会儿，说，“行，你先去吧。”
“好的。”
周祁起身离开，正巧林秘书敲门进来，两人打了招呼。
庄尉顺便安排道：“林秘书，你给周总这边帮把手，我需要尽快看到这几年内部审计的所有报告，和可能要留意的相关材料，你帮忙汇总整理好拿给我。”
林秘书干练地应下，给庄尉交代完工作，便去财务部找周祁了。
庄尉布置好了工作，又花掉一整天时间，和所有管理层、部门主管、项目负责人、重要岗位人员谈话，探究每个人，暗中比对和求证周祁说的所有内容。与此同时，他也在挑选心腹，建立关系，着手准备清理有问题的内部蛀虫。
圣诞合作方案和合同是一早就定下来的，叫林秘书亲自送去了马路对面，递到褚瑜手里。
褚瑜对合同没什么意见，很快签了字。
临近下班时，府城的天气又阴沉起来，但看上去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只是个寻常不明朗的秋夜。
庄尉拿到了双方签字盖章的合同，放了一份在自己包里，准备一会拿去象屋。
一切都按他的想法进行着。
庄尉给茶壶添了最后一次热水，准备喝完就下班。
他举着茶杯走到窗边的时候，看到象屋店门口，乌晨正在帮褚瑜一块布置店铺，应该是一些为入冬做的准备工作。
两人搬了一张桌子和一个木架出来，随后乌晨进店里去搬别的小东西，褚瑜独自留在外面，调整桌子摆放的位置。四下没人时，褚瑜弯下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
那动作像个小老头，让庄尉忍不住想笑。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庄尉转过身，说：“请进。”
林秘书进来了。
他看了眼庄尉的神情，又朝窗外看了看，说：“庄总，象屋哪款巧克力好吃，给推荐一下？”
庄尉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并不是真心发问，只是在阴阳怪气自己，便说：“有事？”
林秘书无趣地叹了口气，开始汇报工作。
需要他决策的部分很多，庄尉用很高的效率处理完，才得以离开分公司大楼。
他快步穿过马路，走进对面的手工巧克力店。
店里今天放的是美式乡村音乐，客人很多，不过吧台位置还有空隙。
庄尉忽略了正在排队的客人，和褚瑜打招呼：“嘿。”
褚瑜匆匆抬头看了他一眼，顿时表情有点不自然，短促地回应了一声。
庄尉自然地道：“礼盒里备选的巧克力给我看看吧。”
“好。”
庄尉便自己找了个离收银台很近的位置坐下。
褚瑜忙中抽空，从后面小厨房里取了一盘巧克力出来，这些巧克力样式不同，边上都放有说明成分的手写标签。
他小跑过来，把巧克力放在桌上，俯身和庄尉说：“我还有一会，这些是挑出来的人气款，你看看要用哪几种。”
说完，褚瑜又回到收银台忙去了。
巧克力一共8颗，都已经切成了3块。其中有1颗是白巧克力，3颗是浓度较高的黑巧克力，还有1颗标注了酒精含量。标签上的字是褚瑜写的，庄尉拿起一张，看了好久。
他想了想，一个电话叫来了市场部的一个年轻经理，他们一起测试了巧克力口味，做了些暂定方案。
随后，庄尉说：“这次活动我会全程跟进，给你个机会，历练一下。”
那年轻经理反应了半拍，才非常激动地说：“真的吗？庄总，我非常愿意，谢谢您给我机会！我以前在门店也参与过多次活动策划，我认为我可以做好，谢谢您信任我。”
庄尉又说：“这件事你单线程跟我汇报，不用和其他人报告。”
“包括郭总监吗？”
“包括。”
“好的。”
庄尉又看了看盘子里，再转头往收银台方向看了眼。褚瑜也正好在看他。两人视线短暂地对上了一下，褚瑜便看回到收银机的屏幕上了。
怎么见了那么多次面了，他还不敢和自己对视呢。
庄尉看着试吃剩下的巧克力切块，想了想，站起身朝褚瑜那儿走去。
他绕过了隔离客人和店员用的门板，无视掉乌晨惊呆的表情，走到褚瑜身侧，附身下去问：“有没有打包袋？”
褚瑜仓促地抬了抬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帮他拿了个小袋子。
“谢谢。”
庄尉回到自己坐的位置，把剩下的打包好。
他交代完工作，让业务经理先离开了，自己倒好一杯柠檬水，一直坐到店里冷清起来，收银台前一个人也没有。他就拿着包，换到了收银台边下小吧台的位置。
也许是觉得圣诞的合作占了便宜，褚瑜犹豫了一下，难得主动说：“你吃晚饭了吗？”
庄尉回答：“还没呢，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