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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期假设(Llosa)


他们回到了叶庭的家中。程启元喜欢蹦床,立刻脱掉鞋子上去玩了。刚才的大冒险仿佛只是平淡的插曲。
程蒙恩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向他汇报弟弟的动向。他妈妈也吓了一跳,“他明明看哈利波特看得好好的”,但人既然是安全的,也就不说什么了。
程蒙恩看着蹦床上的弟弟,听到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他转过身去,看到一个熟悉的男生。
文安手里拿着一本书。经历了几场风波后,面前这个高的要死的男生,似乎也没那么吓人了。
他挺直身子,举起手里的书,递给他:“送给你。”
程蒙恩看着书。自己明明是来贺礼的,为什么会有别人给自己礼物。
“是个绘本,”文安说,“老师送给我的。”
程蒙恩接过来,把书在手里翻了翻。
然后,突如其来地,眼泪从他脸上涌了出来。
这情景诡异极了。外面是蹦床和枪战,里面是生日蛋糕和能量饮料,一片欢乐祥和的氛围。而他,一个两米多的壮汉,站在客厅里,泪流满面。
这就是触动人心的力量,文安想,它一直在我身边。
书的标题很特别,一半印在封面,一半印在背面。
封面上写着:虽然等的不是你。
然后,看完整本书,合上书页,会看到背面的一行字:但我很高兴你能来。
虽然等的不是你,但我很高兴你能来。
作者有话说:
《虽然等的不是你》是法国绘本作家法比安·图尔梅创作的图书,他的妻子产检一切正常,女儿出生后却确诊了唐氏综合征。
这本书的内容和本文没有联系,只是我第一次看到书名受到了震动。
非常感谢大家看完这段任性的故事,它很长,但我想把它写完整,所以我决定一次性发出来。
下一章开始完全是主人公的人生了,不好意思啊文安宝贝,到处送书辛苦了。

第57章 格林德瓦 22岁(12)
格林德瓦的火车没有那么守时,加上罢工潮的影响,杜一平从站口出来时,叶庭已经等了半个多小时。
从火车站一出来,杜一平先“哇”了一声,这是游客对雪山的欢迎词。然后,他正了正背包的肩带,用谴责的眼神看着叶庭。叶庭刚要伸手帮他拿行李,他就长叹了一声:“人怎么能没良心到这种地步。”
叶庭把手收了回来:“又怎么了?”
“你没有去苏黎世接我。”杜一平指了指28寸的箱子,又指了指旁边24寸的箱子。
“你出来度假,带这么多行李干什么?”
“我度假是因为谁?”杜一平瞪着他,“你疯了吧,十几万份订单堆在后台,你跟我说要来瑞士gap一年。”
叶庭自认理亏,把28寸的箱子拎了起来:“订旅馆了吗?想省钱可以住我那里,客厅里刚买了一张沙发。”
杜一平不满:“你为什么不把卧室让给我?”
“因为不是我一个人住。”叶庭说。
杜一平朝他身后看去,文安正在朝这边走过来。杜一平眯起眼睛眨了眨:“他长大了啊,跟五年前不太一样了。”又觉得哪里违和,上下打量文安,和脑子里的记忆找不同,最后恍然大悟,“他眼睛颜色怎么变了?”
叶庭把箱子拎下台阶,往前推着走,说:“美瞳。”
“哦,”杜一平跟上去,朝文安挥了挥手,“好久不见。”
文安朝他点点头,叶庭问文安:“怎么过来了?”
“你们太久不回来,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杜一平看了看这两个人,绕到了他们旁边:“我是不是不该打扰你们?住客厅不方便吧?”
叶庭又露出了那种熟悉的神情,杜一平以前不知道要跑,现在知道了,但仗着文安在场,挺直了背:“我不是那种没眼力见的人,只要你们有需要,我随时……”
“你在想什么?”叶庭手底下的箱子发出刺啦声,杜一平希望只是路不平的原因,“住你的,我们没在一起。”
“你们不睡一张床吗?”
叶庭看了他一眼,现在杜一平确定不是路面的原因了。他把背包掉了个个,放在胸前防护,提高嗓门说:“我饿死了,接风宴在哪?这儿有法餐吗?我想吃法餐。”
叶庭觉得,自己终究还是成熟了。成熟的大人会让朋友进门,给朋友倒茶,替朋友准备新被褥,请朋友去一家体面的餐馆,用弟弟——发小——同伴——室友——难以定义的同居人的卡付钱,毕竟穷得连下个月房租都付不起了。
服务员上前菜的时候,杜一平还在嘟哝,说这个酒的味道和酱汁不搭。
叶庭希望主菜能堵住他的嘴,但从他尝了一口就摇头的神情看,不行。
文安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甘蓝,问:“你们在美国,吃的这么好?”
“我们吃Target的冷冻炸鸡,”杜一平说,“偶尔换一换Trader Joe的热狗卷,改善伙食。超市是超市,法餐是法餐,法餐就得有法餐的水准。”
文安又换了口风:“你们在美国,天天吃垃圾食品?”
“创业初期嘛,需要高热量的食物保持体力,和心情,”杜一平用叉子指着叶庭,“好不容易赚钱了,正在上升期,这家伙居然去休假!Lane刚刚给我们投了五百万刀!”
文安眨了眨眼,看向叶庭。
“初创小公司,天使轮能拿到这么多钱,简直是奇迹啊,你居然跟投资人说关停几个月,你要去瑞士!要是普通投资人,这时候已经在私募圈把你拉黑了。”
“他没拉黑,”叶庭说,“他把我从继承名单里踢出去了。”
这事杜一平还是第一次听说,扬起了眉毛:“倒也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他说我做事不分轻重缓急,把公司交给我,说不定哪天我就丢下业务跑了。”
“你能怪人家这么想吗?”
叶庭没怪过,他很理解郑墨阳的心情。在生意上,老父亲一向维持利益优先的原则,投资多年眼光狠辣,选中的一向是行业黑马,唯独在他这里遭遇了滑铁卢,给完美的商业生涯添上一大败笔。
文安觉得甜点的味道很奇怪,而且他本来饭量也不大,就放下勺子,专心听他们对话。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了解,跟上他们的谈话不难。听着听着,他有点好奇:“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叶庭想了想怎么解释最简单,说:“其实就是动作捕捉。”
“唉,你解释的功力还跟以前一样烂,我来,”杜一平说,“淘宝店不是都有模特的图片吗?就是商家会请模特来拍照片,展示衣服,或者珠宝首饰什么的。”
文安点点头。
“这种电子商务的模特图片,其实是可以AI生成的,”杜一平说,“AI捕捉人体动作,建立3D模型,加上渲染引擎,只要有模特的照片,我们就可以根据商家的要求,生成各种姿势、动作的图片。不用请模特来现场拍摄,不用请摄影师。生成之后,我们还可以根据用户反应来优化模特的外观和姿势,改变造型、肤色、体型,提供高度个性化的选项。”
“等等,”文安说,“我又听不太明白了。”
叶庭谴责杜一平:“你说那么多术语干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用AI做模特图片,”杜一平说,“效果非常好,成本非常低,市场非常大。只要商家的要求不是米兰时装周级别,绝大部分的电子商务和在线广告,都可以让AI上。”
文安有点疑惑:“用人家的照片,不用给钱吗?”
“肖像权确实有费用,但很低,而且我们不用专业模特,长相身材符合要求就行,这样的人很好找,完全是买方市场,怎么抬得了价呢?”杜一平看着叶庭,“我们第一周就收到了两万多份订单,再过几年,平面模特行业就能被我们砍掉半壁江山。”
文安抖了抖,他明白郑墨阳为什么愿意投资了。
杜一平看了眼叶庭,又叹了一口气。
叶庭把酒杯推给他。
吃完饭,文安付了钱,三个人并排走着。杜一平脚下踉跄,时不时撞到叶庭身上,后来他发现有个扶手更稳当,于是把胳膊搭在叶庭肩上,朝文安大喊一句:“你知道,这家伙谈了几个女朋友吗?”
夜晚的风一吹,文安瞬间清醒了。
“你想被我过肩摔吗?”叶庭警告他。
杜一平酒劲上来了,丧失了求生欲,像定格动画一样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想把食指和大拇指弯成一个圈。叶庭把他的手打下去,他撑着叶庭的肩,往上跳了跳,大叫:“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让他说,”文安用胳膊肘捅叶庭,“我爱听。”
叶庭叹了口气,把快滑下去的醉鬼拉上来。
“他人气还挺高,”杜一平说,“可能是那什么,符合西方审美吧。”
“哦,”文安局促起来,“很多人追他吗?”
“比我稍微差点儿,”杜一平挺了挺腰板,“但也有那么……”
“你敢说数字就死定了。”叶庭握住了他的上臂,稍微一使劲就可以脱臼。
杜一平顿了顿,转移了话题:“一般来说,他拒绝之后,这事就完了,但有几个特别执着的,百折不挠,他就会请吃饭。”
文安问叶庭:“你为什么要请吃饭?”
“一顿饭吃完,这些人就消失了,”杜一平说,“百试百灵,想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吗?”
文安的好奇心快冲破身体束缚了,杜一平得逞一笑,刚要说话,就踢到了一个石墩,往前扑通一摔,没声儿了。
叶庭蹲下来,用手推了推醉汉,转头说:“晕了。”
文安看着地上的人,平常丰富的同情心消失了,只想使劲摇醒,让他把话说完。
路边的行人纷纷投来探寻的眼神,叶庭把杜一平扶起来,撑住他,半拖半拽运回了公寓。这一醉非同小可,这种接近暴力的拉扯都没让杜一平醒来。
等他终于睁开眼睛,已经是次日五点。他迷迷糊糊地望着天花板,感觉内脏好像被取出来,又打乱顺序放回去了一样。
然后他扭过头,看到一双目光炯炯的眼睛,蓝宝石一样晶莹澄澈。
他张了张嘴,差点大叫出声。
文安把食指放在唇边,指了指关闭的房间门。
杜一平咽了口口水,嘴里一股浓重的食物腐烂味:“你干什么?”
文安扒在沙发边上:“你还没有说完。”
杜一平的脑子乱成一锅粥,眼神迷茫,急得文安握紧拳头,把昨晚的对话又重复了一遍。
“哦,”杜一平说,“那个。”
文安马上就气急而亡了。
杜一平挠了挠头:“很简单,他就是在吃饭的时候,讲了个故事,你和他的故事。”
文安蹙起眉:“就这样?”
“就这样,”杜一平说,“讲完故事,那些人就知难而退了。”
文安还是不明白。
“太难战胜了,”杜一平说,“你们的回忆太难战胜,如果永远做不了最重要的那个,如果永远有人排在自己前面,那有什么必要开始呢,是吧。”

第58章 格林德瓦 22岁(13)
少女峰的滑道常年深雪堆积,被滑雪板压平后,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白光。杜一平拖着两个滑雪板,像企鹅一样迈着八字步,在滑道旁晃悠。
叶庭终于知道那两个大箱子的用途了——滑雪装备。他向杜一平指出,滑雪新手自带装备是铺张浪费的行为,是当资本主义的韭菜,杜一平表示,要认真对待生活中每一件小事。
文安抱着滑雪板,警惕地站在山脚下,俱乐部的教练上来推销课程,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双手乱挥,表示自己听不懂。
叶庭走过来揽住他,对教练说:“我们是一起的。”
教练走后,文安看着他:“你会滑雪?”
“不会,”叶庭说,“那边有小孩子的滑雪班,我听了一耳朵,好像不是很难。”
文安往他身后望去,有人速滑跑道上摔了下来,在雪地里滚了两圈,栽进一个雪堆里。
“这样,”叶庭把雪杖往后挥,“就能开始滑了。”
“这样,”叶庭把脚下的雪板摆了一个八字,“就能停下了。”
“两个动作,”文安说,“就能滑雪了吗?”
“其他的就随机应变。”
“随机应变?”
叶庭推着他往前走:“摔在雪上不痛的。”
文安对此深表怀疑,在坡度最小的初学者滑道上犹犹豫豫,胆战心惊。叶庭不停地加油鼓劲,文安指了指旁边,一位教练面朝一个小孩,两个人手拉着手,慢慢往下滑。
“那样安全。”文安说。
“我没有那个技术,”叶庭说,“滑雪不难的。记得那次跳水吗?最重要的就是闭着眼睛往下跳。”
文安磨磨蹭蹭,雪杖在冰上划出横七竖八的线条。叶庭突然伸手,在他背后一推,文安尖叫着滑了下去。
失重的感觉真是奇妙,寒风从耳边吹过,雪粒在脚下沙沙作响。文安一瞬间忘了害怕,直到他滑到底了,速度完全没有减慢的迹象。
刚才是怎么说的?外八还是内八?
他试着挪动滑雪板的角度,但左脚比右脚慢了点,失衡的瞬间,他往右边拐了个弯,侧着倒在雪地上。
文安挣扎了两下,脚上固定的滑雪板太难移动,没爬起来。
不过,摔在雪里真的不疼。
远处隐约出现熟悉的身形,哗一声,停在他旁边。“起不来了吗?”
文安磨了磨牙:“你偷袭我。”
叶庭卸下了文安脚上的滑雪板,伸出手,想把文安拉起来。
文安透过滑雪镜望着他,握住那只手,猛地往下一拉。
要换往常,这种偷袭是无用的,但叶庭脚上还扣着滑雪板,行动不便,被这一拉带了下去,倒在文安身上。
叶庭皱起眉,文安笑了起来。他没有起身,往旁边挪了挪,和叶庭侧着身子面面相对。
叶庭抬起头,掸去文安肩上的碎雪:“不冷吗?”
文安摇摇头。头上有头盔,身上裹着滑雪服,雪地里意外地舒服。他把护目镜摘下来,看着叶庭:“你这样会让我误会的。”
叶庭的手顿住了。
“照顾我,亲近我,”文安说,“我吻你的时候,你也不躲开。”
叶庭默然。这么多年来,照顾文安已经变成了一种本能,本能是很难改变的。
文安叹了口气,眼前充盈着白雾。他伸出手,触碰叶庭的脸颊,指尖带着雪山的寒意:“为什么没有女朋友?”
他想了想,要不要问“因为我吗”,但放弃了,无论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他都不会高兴。
沉默的时间漫长又短暂。最后,叶庭收回手,回答:“因为还有事情没有做完。”
文安把手放在面前的雪地上,静静地看着他。
“在这一切画上句号之前,我不想考虑其他事。”
文安垂下眼睛。所以,这一切结束之后,他们会重新开始各自的生活吗?
叶庭看了看表,坐起来,把滑雪板解开:“再滑两趟吧,然后我去处理那件没有完成的事。”
文安抱着滑雪板,走在他旁边。有履带通向滑道顶部,他们站在上面,脸颊因为雪地的谈话冻得通红。
快到顶上,文安忽然说:“如果我吻你,让你讨厌的话,要告诉我。”
叶庭的心跳漏了一拍:“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文安说“你不像我喜欢你那样,喜欢我。”
叶庭看了他一会儿,说:“无论你做什么,我永远不会讨厌你的。”
文安叹了口气。叶庭总是这样,在五年前,在那次虚惊一场的生病之后,他也说了“永远”。这种极端的承诺,绝大多数只是当下的一时冲动。但叶庭不是,只要说出口,他就一定会做到。
就是因为这些“永远”,自己一直放不下。
文安磨了磨牙,怨愤地看着高大的背影。
到了滑道顶端,叶庭刚一站稳,文安就伸手一推,叶庭只来得及回头一瞥,就直接从坡顶冲了下去。
报复行动循环了两次,叶庭就提前退了设备,让文安和杜一平去吃饭。杜一平问他干什么去,叶庭说:“讨债。”
Owen的住处他去过很多次了,轻车熟路地找到门口。按了半天门铃,没有人应答,叶庭怀疑这人是不是命太好,烂在了那个小旅馆里。
他等了一刻钟,门才终于开了。开门的人和之前大变样,他又花了一刻钟才认出来。
Owen眼下的青黑扩大了一倍,眼袋能装下一个铅球,红血丝密度惊人,像是末日电影里的丧尸。几天不见,他脸上瘦了一圈,颧骨突出来,阴森吓人。
他看到叶庭,松开门把,转身进屋,幽魂一样晃到沙发旁,瘫坐下来:“抱歉,钱暂时没法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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