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衡检查自己的伤势,有些地方已经显出淤青,而有些肌肉看起来与往日没有差别,只是扩散着疼痛来彰显自己的存在。
他望着飘升的烟雾,不知不觉陷入沉睡。
梦里有强烈的火光,剧烈的撞击,老师揪住他的领子大声地在说话,那目光里展露出些许欣慰。
他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坐在车里,从消防柱里喷射出的水冲刷着玻璃,远方是一片灰沉沉的雾。
火已经熄灭了。
可罗衡却觉得自己被困在雾里,他发动车,那湿漉漉的水珠化为晦暗的晨雾,仍然紧迫地跟随着他。
罗衡睁开了眼睛。
清晨降临,火仍然燃烧着,只是没有那么明亮,伊诺拉正在煮豆子。
袭击者已经醒来,他在石头上挣扎摇摆,嗅着空气里的香气,肿胀的五官看不出表情,只听见他含糊的声音:“我对豆子过敏。”
狄亚看向他微笑。
袭击者顿时瑟缩起来,支支吾吾着不敢说话。
“看来,你好像对暴力更过敏。”伊诺拉轻佻地嘲弄他,冷笑两声,手中的勺子在小锅上敲出讽刺的响声。
狄亚却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沉稳而平静地说道:“还有人在睡觉。”
伊诺拉收敛了自己的声音。
“过敏有轻有重,严重起来是会死人的。”
罗衡靠着石头,清晨的潮意从地面浮起,顺着他的裤脚往里爬,像是条无形的蛇,给肌肤带来微弱的刺痛。
袭击者的脸过了一晚上越发难看起来,让人想起电影里那些半兽人肿胀丑陋的脸,他难以置信地看过来,大概是在震惊这儿居然还有一个人拥有奢侈的“常识”。
“要么给他点别的东西吃。”
还没等袭击者那对挂在脸上又噙满泪水的小灯泡充满感激,罗衡敛了敛自己身上的披肩,他既疲惫又疼痛地补充:“要么就什么都别给他吃。”
袭击者的眼睛立刻变得更加惊恐。
罗衡才懒得去看他,肌肉开始泛出酸痛,昨晚上的车祸没留下什么大问题,可小毛病不断,他现在浑身上下哪儿都觉得不太爽利。
“那好吧。”伊诺拉吃吃地笑起来,“那我们先不管他了,吃饭吧。我说,是不是该轮到狄亚做饭了?”
狄亚气定神闲地回应她:“凭良心说,我都想不起来是谁嫌弃我不会搭配罐头了。伊诺拉,你还记得吗?”
“那可能是罗衡吧。”伊诺拉狡黠地把矛盾抛过来,她眨动着眼睛,有点试探的意思,“我们这儿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么奢侈的东西呢?”
罗衡有气无力地接住这个话题:“谢谢。其实我还挺喜欢做饭的,当然不是这种,不过……也无所谓,你们再找个人洗碗就行,或者你们一起。”
他敏锐地察觉到自打从齐海生的车队里出来之后,伊诺拉的状态就放松了许多。
这是一种很细微的改变,不过罗衡不认为这是错觉,伊诺拉的确比之前要显得敢开口多了,她之前也常开玩笑,可是并不抱怨。
三人在袭击者如饥似渴的迫切目光之中,毫不客气地扫荡了整锅食物,一路上并没有消耗太多武器,因此他们把大部分的物资都换成可储存的食物,正好,齐海生有相当充足的食物储备。
吃完饭后,狄亚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慵懒的模样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他本想说些什么,可看到袭击者后又吞了回去,变成一个问题:“你怎么称呼这种人?”
“什么?”罗衡按压着眉心。
“我们抓到的这种储备粮。”狄亚故意揶揄,相当愉快地看着对方露出惊恐的神色,“总好歹有个称呼吧。”
罗衡终于反应过来:“你是说俘虏?”
“俘虏。”伊诺拉嘟囔道,“你打算怎么处理?先跟你说一声,如果你是想把他带到基地去换东西的话,那跟找死没什么两样。通常处理的方式是,开枪,砰——然后我们把他扒光,跟之前一模一样,就这么简单。”
袭击者看上去更惊恐了,他疯狂地挣扎起来:“喂!我还在这里呢!”
伊诺拉踢了他一脚,疼得袭击者嗷嗷直叫,她翻着白眼蹲下来,然后转过头来询问罗衡:“还是你想知道点什么?”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罗衡的语调很轻柔,然而他说话的嗓音与方式听起来总是不容置疑,“是什么让一个旅人疯狂地半夜撞上来?也许他是失心疯了,可我想知道他失心疯的理由。”
狄亚也蹲下来跟伊诺拉一块儿围观袭击者,饶有兴趣地说道:“我也很好奇。”
伊诺拉叹了口气:“看来我是不得不好奇了。”
她凶神恶煞地用手指戳了下袭击者的伤口,对方不知道是被吓得嗷嗷大叫起来,还是疼得嗷嗷大叫起来,小小的眼睛一下子溢满了泪水。
“你是不是男人。”伊诺拉嫌恶道,“你怎么有那么多泪水可流?”
“一个要死的人还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吗!”袭击者愤怒地喊起来,“男人也有哭的权力好吗!”
狄亚则从混乱的后备箱里——它的门怎么都关不上了,甚至都用不着拿钥匙开,总之他把手伸进去,摸出一包能吃的食物干片。
这是齐海生的车队专供的食品——粗纤维食物,给他们的人是这么介绍的,除了番薯干跟一些说不上来的植物干之外还有些果干,反正都脱水得不成原形了。
食物总是不等人,特别是在这片平原上。
齐海生的车队不算庞大,可绝对不小,为了喂饱车队里的人,他必须准备许多适合储存的干粮在路上吃,这些就是他想出的办法之一。
他从里头倒出来块头差不了多少的三片,平均地分给另外两人。
三个人分两个热罐头煮成的汤绝对应付不了一个早上,狄亚希望这些东西就像齐海生说的一样让人有饱腹感。
袭击者的眼泪流着流着就变成了口水,他渴望地看着狄亚。
然而狄亚只是残酷无情地把食物都塞回原位。
“所以,你从哪儿来?”罗衡已经换了个位置,他坐在石头上,脸迎着天际,身躯被笼罩在朝阳的光芒之中,令他看起来有种不同于旁人的神秘与神圣。
当然了,人是不会发光的,发光的是那轮太阳,可人的眼睛就是酷爱欺骗自己。
袭击者被这一幕闪花了眼,油然生出一种敬畏之情来,也可能是因为在这三个人当中只有眼前这个男人还算得上文明礼貌,他的态度不由自主地松动,嗫嚅着说道:“我从烟城的遗迹里来。”
“烟城?”伊诺拉皱眉道,“我记得那是个二级诅咒区吧。”
渡鸦,一级污染地。
罗衡无来由地想起当初从地下爬出来的时候,狄亚从附近的路标上找到他们所在地的信息,他跟伊诺拉所用的词汇稍有不同,可意思应该相差不远。
袭击者瑟缩了一下:“没错。”
一级跟二级,尽管罗衡不知道之间到底存在多大的差距,可他确定二级绝对不是适合人进入的危险等级。
伊诺拉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可狄亚似乎早有预料,打量着他:“你看起来不像是作战人员。”
“我本来就不是!”袭击者忍不住大声抱怨起来,可当看着三人不善的面孔时,又自然而然地小了下去,“好吧……好吧,是这样的,我是个研究人员,你们知道研究人员是什么对吧?”
他期盼地看着三人。
这个词汇似乎触动了伊诺拉身体里最糟糕的那些东西,她的眼里积攒起怒气,声音却因为过头的愤怒而变成讽刺性的柔软跟甜蜜:“我所知道的研究员,都是一些该死的东西。”
她甚至已经将手放在武器上了。
狄亚拦住她,又问道:“研究什么?”
“你们口中的大箱,小件,白板。”袭击者慌里慌张地说道,“她干嘛?我可没研究什么坏东西,就只是一些旧时代的老机器,怎么,她对机器人有特殊的感情吗?”
听说是电脑之后,伊诺拉的怒火一下子平息了,脸变得冷冰冰的:“不,我没有。”
罗衡只是平静地听着他们说话,忽然道:“大基地在撒谎?那些分级根本没有意义?”
“不,当然很有意义!你怎么会这么想?这算是难得的人道主义了。”袭击者惊讶地看着他,又犹豫道,“只是变化总来得很快,我们有探测仪,能检测到指数的变化。可是更新数据……我是说你们这些人更新数据,那就没这么快了。”
他飞快地说完这段后,后知后觉地“呃”了一声,又问道:“抱歉,你们能听懂吗?”
罗衡缓缓道:“所以是垄断。大基地先吃完,留下的残羹剩饭再分给大部分人,或者完全不分享。”
袭击者比之前更错愕地看着他。
树立权威、制定标准、垄断技术、侵占资源,大基地总是能凭借得到的技术快人一步,或是有充足的资源获得更高的容错率,以此保持并且稳固自己的地位。
这些手段总是在历史的长河里变化各种模样,可本质上没有任何差别。
“我们可没做什么坏事。”袭击者敏锐地觉察到不对劲,嘟囔道,“又不是我们不允许别人做一样的研究。”
罗衡显得相当很平静:“我又没有说你们在做坏事。”
伊诺拉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从这段对话里听明白了什么,她难以置信地看过来。
“让我来总结一下吧。”狄亚倒是对其他的事不怎么在乎,“所以你是某个大基地的成员,而你们在烟城发现了电脑,由于没办法带回去所以只能把你带到烟城去,是这个意思吗?”
罗衡不禁看了他一眼。
袭击者拼命地点头,随后又惊讶地看着他:“你知道电脑?”
狄亚懒得理会,游荡者不参与大基地的事,因此他也懒得问对方的出身,又问道:“可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
“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埋伏。”袭击者苦着脸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就是……发生了,到处都是爆炸,我的天啊,车队彻底散开了,很多人被杀了所以我就……”
伊诺拉帮他说了下去:“你就跑了。”
狄亚更好奇了:“你怎么能跑出来的?就我所知,你看起来好像……嗯,没什么实力?”
袭击者只是干巴巴地说:“当时很混乱,又是晚上,你能想象吗?我旁边那辆车被炸飞了起来!司机被一梭子射穿了脑袋,我想我总不能干坐着吧,所以在我们的人丢烟雾弹的时候……我就趁机跑出来了,恰好我的车上也有不少,总之我一边开一边丢,不知道开了多久,然后就撞上了你们……”
“哈。”伊诺拉滑稽地笑起来,“我相信这是叛逃。”
狄亚摇头叹息:“恐怕这就是叛逃。”
袭击者沮丧地低下头:“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
他就像他说的那样,不是负责外出的作战人员,没有一个作战人员会这样毫无戒心,也没有半点防备地说出自己所有的筹码。
“看来事情一目了然了。”伊诺拉豁达地微笑起来,她给枪上膛,愉快地说道,“我来帮你解脱吧。”
罗衡忽然道:“等等。”
起码在这一刻,对袭击者而言,他的话语犹如神音。
第48章 莫嘉娜
这个小队并没有谁固定说了算,可不知道为什么,罗衡说话总是显得格外有分量一些。
“我有张光脑里拿出来的存储盘。”罗衡清了清嗓子,“我猜你们不管要做什么,总会带点能用的设备吧?”
他伸手抚摸着怀里那块陌生而熟悉的东西,里面到底有多少信息,没人知道,就像接下去的道路一样充满迷雾。
无论如何,罗衡都想试试。
袭击者哭丧着脸:“可那不是我的设备,你应该知道吧,这些东西不能乱塞的。”
“好吧。”罗衡友好地笑了笑,“那他就归你了,伊诺拉。”
罗衡并没有对这场意外的车祸产生太多想法,一来是他不算个粗暴的人,二来也是没因此受太严重的伤。
如果让他来决定的话,他大概率会放这个人走。
前提是车上只有罗衡自己。
“我就等着这句话呢。”伊诺拉舒了口气,温柔地拍了拍袭击者的脸蛋,“我保证一点儿痛苦都不会有。”
这大概是伊诺拉对袭击者第一次展露出的亲切态度,对方显然无福消受,放声尖叫起来:“等等!等等!我什么都愿意干!”
狄亚露出一个捉摸不透的笑容,对着罗衡说:“你比我想得还要擅长这些。”
罗衡的神情微微凝固片刻,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走上前去拉住伊诺拉的手:“好了,伊诺拉,我还有点事需要他帮忙。”
这让伊诺拉叹了口气,她帮哭出一个鼻涕泡的袭击者割断身上的绳子,这才站起身来让到一边去。
“怎么称呼?”罗衡决定对他脸上那个巨大的鼻涕泡视而不见。
袭击者急忙活动起手腕,他从怀里掏出条旧旧的手帕猛地撸了一把鼻子,哽咽道:“张涛,我叫张涛,不过我爸爸叫我盖文。”
这让伊诺拉忍不住对狄亚嘀咕:“你觉得我也起两个名字怎么样?”
狄亚只是微笑以对,看不出来是嘲讽还是赞同,让伊诺拉悻悻地缩回身体。
“张涛。”罗衡道,“请。”
张涛又吹出了一个鼻涕泡泡,这次他乖乖走到自己那辆车边上,等着其他人开门。
“后面被改装过,你们小心一点,别拽太用力了。”
大基地对车辆的改装要比罗衡想象得贫瘠一点,甚至没有电脑游戏里那么出彩,这辆车看起来相当破旧,只有漆面还算完整,外观设计很方正,像个大盒子,个别地方加焊了铁皮。
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稀奇的。
车的后座完全改造成一个很小型的工作室,后备箱设计成对开门,门上挂着两辆折叠自行车,还固定着不少零件,比如电缆、橡胶管、卷起来的空背包之类的东西。
而在车内部则做了很简单的收纳跟空间隔离,线路密密麻麻地分布在车壁上,尽管打理得仅仅有条,可空间看起来仍颇为逼仄,估计最多能勉强容纳两个人。
伊诺拉忍不住好奇地往内部张望,狄亚似乎也有些震撼。
“我没看到电……光脑?”
罗衡对这些并不在意,目光在车内仔仔细细地搜寻两遍,不由得皱起眉头,疑虑道:“你骗了我?你其实没带设备?”
“他没骗你。”狄亚开口,“嵌在那个格子里的方块,看到了吗?那块黑色金属。”
如果狄亚不提醒的话,罗衡大概这辈子都意识不到那个看起来像个巨大版魔方的玩意会是光脑。
“它跟我之前看到的……不太一样?”
狄亚抱着手,漫不经心道:“你当时看到的最少也是五十年前的东西了,现在出些新家伙也不足为奇,不是吗?”
罗衡想了想,确实觉得没什么好稀奇的,人类进入现代工业也不过两百来年,世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里还不知道过了多久,独占资源的大基地确实有可能发展出更多东西来。
“我对这些东西不是很了解。”这时候伊诺拉忽然探头看了一眼,问道,“不过我想确定一下,这玩意应该很昂贵吧?我的意思是,对于大基地都很昂贵的那种。”
罗衡露出困惑的神情:“什么意思?”
伊诺拉道:“意思是你们得加快了,我不像狄亚这么清楚这些是什么东西,毕竟我不跟大基地做生意。不过我知道他们喜欢给自己的东西装追踪器,不管你跑到哪儿去,他们都能找到你,甚至比你都清楚你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
“你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狄亚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不禁赞叹。
而张涛只是又颤抖了一下,露出相当惊恐的神情。
而罗衡则思考片刻后说道:“确实,就算一开始意识不到,可是这辆车已经离队这么久了,总难免会引起怀疑。”
他抓着张涛进入车辆内部,从怀里摸出了那块存储盘递过去:“怎么做?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那倒是用不着。”
也许是进入专业领域的缘故,张涛看上去自信不少,只是被打得鼻青脸肿,让这种风采显得有点搞笑。
他吸了下鼻子,把方块拉出一层,非常轻薄,让罗衡想起数码相机使用的那种内存卡,不过这个方块要大得多,正好能够容纳从研究所里拆出来的存储盘。
张涛将原有的存储盘拆出,把罗衡的那块检查了一番,又从抽屉里拿出工具擦了擦,才装进去。
整个过程看起来就像拉抽屉放东西关抽屉那么简单。
张涛不知道在哪儿按了一下,方块的侧边忽然亮起,在车的墙壁跟桌面上投射出屏幕跟键盘,他用手蹭着鼻子,声音都显得含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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