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冉抬头看他:“……好。”
安知山:“我觉得,偶尔也要考虑一下孩子的感受。”
安冉:“……什么意思?”
安知山转向她,眼眸藏在墨镜后:“我是说,如果孩子是在厌恶和不期待中降生的,那么你不会快乐,他也不会。”
说得玄乎,安冉试图理解:“你是说,孩子是无辜的?”
安知山摆摆手:“无不无辜,我不知道。我只是说,虽然我很感激妈妈给了我生命,可如果能再来一次,如果我能有得选,我绝对不会选择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而我现在的想法”,他冲安冉的肚子一扬首,“兴许就是它二十年后的想法。”
安冉:“……我懂了。可是只靠我自己……”
安知山走到病房门口,拎起保温桶,在进去前撂下句:“我会帮你想办法。我不能给你打包票,但会尽力帮你。”
安知山说要帮,就不白说。
他回去后当真冥思苦想了一番,可越是知道安冉的肚子不等人,那主意就越往缝里钻,让人捕捉不住。
过了约莫四五天,他大致想了个法子。
这法子不好,就像他打算带陆青子衿出国去躲一样,是个下下策。
那就是花大价钱买通营养师,或者佣人保姆老妈子,哪个都好,只要是安冉身边的就行。给人家一大笔钱,让其制造一场意外,安冉再趁意外把孩子流掉。
只要对方在安富怪罪下来前引咎辞职,远走高飞,那有了替罪羊,即使安富要发火,没有由头,安冉也就不会有什么大危险。
方法一般,可也就这招可堪一用了。
安知山想去跟安冉当面谈,不过这法子想出来时,已逾晚上十点多了,要说什么都得等翌日白天。
况且,安知山此时此刻也没心情考虑这些——他在等小鹿下晚自习回家,可桌上的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迟迟不见陆青的影子。
有一丁点儿恐怖预感在心底蔓延,安知山不敢细想,权做不知道,只是心急如焚地站在门口,不停向下张望,期待楼道里能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可就是等不到,正在他打算披件外套,亲自去接时,沉寂着的手机忽然啸出一声铃声。
他顿了一顿,强自镇定着接起来。
那头背景音嘈杂,问他认不认识陆青。
他说认识。
对面急吼吼的,说陆青在海大附属医院的急诊室,要他快来,尽快!
第72章 寒鸦
大脑空白地撂下电话,安知山十指紧抠桌沿,先是颤巍巍吐出口气,而后强行镇定地咬了牙关,他想也不想,抓起外套就要冲出门去。
大门一开,屋里的卧室门也随之而开,子衿神情紧张地握着门把手:“知山哥哥……”
安知山一条腿已经迈出去了,闻声,他逼迫自己佯出轻松样子,转身走到子衿身边,他笑模笑样地躬下身子,歪头作聆听状。
“怎么醒了?要上厕所?就跟你说睡前不要喝太多水吧?”
子衿显然是听到了什么,走到客厅,四下张望一圈,她皱起两道小眉毛,轻声轻气:“我哥怎么还没回来?”
安知山哄骗着拍了拍她的脑袋:“在外面买吃的呢,我这不就要去接他了么?你上完厕所赶紧睡觉吧,我接了他就回来。你要是有事找我,就用备用手机打我电话。”
而后,他意犹未尽似的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又只是抿出个笑,再次在那小脑袋上满揉一把,他拔腿就要走。
子衿拽住他的大衣衣摆:“你刚才是不是接了个电话啊……”
安知山愣了一下,只这一下,就被紧盯他表情的子衿看出了蹊跷。
子衿咬着嘴唇,眼圈泛了红:“知山哥哥,你跟我说真话,我哥是不是出事了?”
安知山下意识摇头,刚说句“没有”,就被子衿带着哭腔打断了:“你骗人!”
眼泪下成场骤雨,她忽然就成了个小泪人,话也含混了,可那意思仍旧清清楚楚,哭傻了也不耽误她头脑清晰。
“我听到人家说医院了,是不是新华书店旁边的医院?我去过,我知道啊,以前爸爸妈妈就在那个医院……你骗人……我哥在医院了,你骗人!”
事已至此,瞒也瞒不住了。
安知山肃然了心神,单膝半跪在子衿面前,又把住了她颤抖的细肩膀:“子衿,你听我说。我刚才的确接到了医院的电话,说陆青就在医院。他肯定没什么事,但医院那边需要人,所以我现在过去。你乖乖在家待着,好吗?”
子衿哭得抽抽嗒嗒,刚想说话,就被哽得讲不出话来,只好不住摇头,零碎道:“不……不要……我也、也去……”
安知山耐下心来,好声好气说了许多,可子衿担心哥哥,只一味不肯,不依不饶一定要跟去。
安知山知道子衿是个小孩子,再懂事也还是存着十足十的孩子气,本想跟她柔声细语到底,可不知不觉的,电话里那声催命般的“尽快”声声回响,不停萦绕在耳畔,烧得他浑身上下都像滚了火。
他在炙烤中失了分寸,在子衿又一次哭啼着说要跟去时,忍无可忍,一拍茶几,厉声道:“陆子衿!你就不能乖乖听话吗!”
惊雷似的动静,唬得子衿登时收了哭声,怯怯而错愕地看着他——安知山个狐仙似的人物,向来是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他什么时候急成这样过?
安知山自知失态,他促叹一下,压抑了沸腾心火,将子衿搂到了身前,闭了眼睛,跟她额头贴着额头。
“……子衿,不是我不想带你去,只是那里还有别人,会盯着你和陆青的人。你去了,可能就会有危险,你能明白吗?”
子衿发现知山哥哥冒汗了,额头上冷汗涔涔,连鬓角都打湿了。她用小手将安知山汗湿的头发往脑后撩,哽咽着道:“嗯,我知道了……”
小狗本来在大睡,听到外头吵闹,就睡眼惺忪地出来了,又因为察言观色,觉得两个主人的模样都不对劲,就战战兢兢趴在了子衿脚边,往上翻着两颗黑眼珠去观察安知山。
安知山在子衿额上亲了一下,勉强笑道:“我跟你保证,陆青一定不会有事,他一定会好端端回家来的。所以你跟糖糖在家里等他,好不好?”
子衿蹲在地上,抱住了糖糖,含泪点头:“嗯,好。”
她知道知山哥哥对她好,对哥哥也好,知山哥哥虽然平时嘴坏,爱骗人,但绝不会用哥哥的安危开玩笑,也绝不会在这种时候给她空许诺的。所以他说哥哥会好好回家来,那就一定是真的。
只是……她隐隐觉着,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安知山放下心来,起身离去,刚出大门,走下两阶楼梯,子衿就抱着小狗跌跌撞撞冲到门口,冲他喊道:“知山哥哥!那你呢?”
尖嗓子喊亮了楼道灯,他应声回头:“嗯?”
子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稍一眨眼,他就要凭空消失了。
“你说让我在家等哥哥,那你呢,你不回来吗?”
安知山沉默一瞬,笑说:“回来。这也是我家,我一定会想办法回来的。”
子衿还要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是半夜?是早上?是明天?还是和哥哥一起回来呢?
可安知山说完就走,头也不回,终究如烟般消散在了夜色中。
安知山没跑,可一路走得步快如飞。
他一边下楼一边无意识地搓着两手,到了车旁,才发现子衿的颤抖蔓延到了他的身上,他那一双手抖得厉害,压根没法开车了。
他于是就打车去,半夜十一点的凌海静得像熟睡了,仿佛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能惊醒了它,又仿佛梦境太甜太美,任凭天塌地陷都不肯醒来。途径海滨公园,海风灌进车内,冰冷腥咸,却没法使车内人清醒些许。
安知山攥着拳头,指甲剋在食指指腹,剋出一道要渗血的深痕,他全无意识,神经抽空成了毛线,而线又兀自缠作一团。
他什么全乱了,途中好似什么都想了,又好似什么都没想。
到了医院大门,他像缕亟待转生的游魂,下车就往医院跑,跑到急诊部门口,他步子倏忽一顿。
他想他是看见了安富。
冷冬深夜,四野少光,安富站在“急诊部”三个红灯字的底下,一身挺括厚重的黑大衣,袖手插兜,身旁跟着几位同样黑森森如渡鸦的保镖。
一行数人,等他许久了。
安富笑得开怀,命运也不会比他笑得更得意,更残酷。他等着看安知山面上露出惊诧和绝望,可安知山并不诧异,他早就想到了,早就料到了,如今看见安富,他也只是看见命定的结局。
他重新迈腿,只是这次腿沉,沉得像要从泥淖中生生拔出来,他拖着两条沉重的腿向前走去,目不斜视地掠过安富,匆匆走进急诊部。
安富不急,现在收了猎网,捕了只最重要的猎物,他知道安知山如今就算插了翅膀都不敢飞,也不忍心飞了。于是他愈发泰然,带着欣赏一出垂死挣扎的好心情,他饶有兴趣地目送了安知山的背影。
遇见安富,算是不幸,即将紧随安富而来的种种事故,算是莫大的不幸。
而不幸中万幸的是,陆青没什么事。
安知山赶到时,恰好抢救室里有医生出来。医生面上没急色,更没哀容,将乳胶手套摘下来,她先确定安知山是病患家属,后又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宽慰道,病人没什么大事,就是在外面跟人打架,后脑勺受了打击,导致了短暂昏迷和轻微脑震荡。除此之外,手上腿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挫伤,不过没骨折,没内出血,所以安静休养一段时间也就好了。
没有性命之虞,自然是好事,可安知山仍然急得要命,毕竟这伤情在抢救室医生看来定然不算什么,而在家属看来,那就是大伤了。
医生也明白他急,往大门紧闭的抢救室回看一眼,她扭头说,病人已经醒了,应该很快就能出来,你先在这里等着吧。
医生走后,安知山后退两步,坐在了长椅上,手肘拄着膝盖,两手撑着脑袋。他垂着头,因为心已经在来时大乱了一场,而又在门口见到了安富,他明白再差也不过是这样了,于是反而冷静了。
只是冷得太冷,静得太静,一颗心在腔子里凝固得快要跳不动,坠坠得要沉进胃里。
他无所心思地抬眼,想看看陆青什么时候能出来,却在长廊另一端看到了正走过来的安冉。
安冉手里拿着几张单子,想必是去帮陆青缴费了。
安知山以为她是跟着安富过来的,便也没心思管她,重新将眼望地,一阵阵地出神。
神游了也不知是三两分钟还是半个钟头,他终于有了动作,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看也不看地递给了安冉,喉嗓发哑地说。
“这里面有二百万港币,你拿这个去买通身边的营养师,或者菲佣司机,谁都好,只要是安富能经常看见的人就行。制造一场小意外,趁机把孩子打掉后,再把责任推到对方身上。反正他拿了你的钱,那个时候应该早就辞职了,安富要追也追不到他,要怪也不好怪到你头上……”
嘱咐完,他力竭般往后仰靠,自嘲地摇头:“我现在自身难保,剩下的事,想帮也帮不了你了。”
安冉却没接卡,她落成孤立细瘦的一小株,渗出苦笑。
“……谢谢你,但已经不用了。”
安知山不解,转动眼珠,向她看去:“怎么不用了?你不是……”
话到中途,他愕然止住。
他这才看到,安冉“瘦”了——原本还在日益隆起的腹部空瘪了,而她四肢枯索,捏着单子的手指瘦如鸡爪,脸上和裸出的四肢上都有淤青红肿,被揍花了身子。
她两腿战战地快要站不住,仿佛刚出生就被运往屠宰场的犊羊,无助得只能淌泪。
可她没哭,十来年都无措都柔弱,她真是彻底哭够了。
安知山油然生出一股震悚,他蹙眉:“你……”
安冉继承了之前的习惯,去摸肚子,触手却是平坦。她从中汲取到些许欣慰:“我把孩子打掉了。”
要搁往日,安知山听到这话,也就知情识趣,并且是毫无兴趣地不再多问了。然而此刻他刚坍塌了心防,矗立在废墟中,他那情绪全赤/裸清白,不加遮掩了。
他分外不解:“为什么?我不是答应了会帮你吗?这才过去四五天,怎么就连四五天都等不了了?”
安冉静静听他说完,而又静如幽魂,双手背后,合身倚靠了瓷砖墙壁,幽幽诉说道:“自从上次从阿姨那里回来,我就下定决心要打掉这个孩子。本来想等你的消息,可昨天安总忽然要启程回郦港,又说是电子产品会对胎儿不好,就派人把我的手机电脑全收走了。”
她稍稍偏过头去,偎在墙上,要不是胸前微微的起伏还让她有些人气,她定然会像只死去已久的白鸽。
“我被软禁起来,既没办法跑,又没办法联系外面。回郦港之后,他就要我住进远洋名下的医院里待产了,到那时候,我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所以我昨天狠了狠心,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她抽吸了下,抚摸着肚子,忍着没哭,可嗓音发抖。
“她肯定是个很温柔又很聪明的宝宝,知道我没办法留下她,所以一下子就走掉了……”
安知山眼神复杂,落在她那浑身青红上:“他打你了?”
安冉:“我跟安总说是意外,但他怎么可能信,所以就……”
她耸耸肩膀,往下看自己周身伤痕,涩笑:“就这样啦……”
安知山溢出一声叹息,望向抢救室久亮不息的灯,不再言语了。
他不看不说,安冉却是从没从他身上挪开视线,定定盯了许久,她的目光慢慢掉在地上,话语喃喃。
“对不起……”
安知山不知道她为什么道歉,也不在乎,只摇了摇头,示意不用。
安冉也随他望向抢救室,低声道:“他是因为我才这样的。”
“你说什么?”
安冉抖了一下,可忍住没往安知山看,因为看了就怕了,怕了就不敢往下说了。而有些事有些话,是瞒不住也瞒不了的,她一秒不说,那事情就压在她心头,多一秒都会活活压死了她。
她把心一横,逼着自己讲出真相:“今天……我们今晚的飞机,要回郦港,安总说要把我带回郦港再收拾,我怕会被他活生生打死,就趁着入夜逃走了。但他们看得严,我走了没到半小时,他们就发现了。我当时在蘅兴路,那几个保镖硬要把我拖到车里去,然后他……你男朋友刚好看到,就上来帮了我……”
当时她被薅着头发往车里塞,她不肯走,不停地挣扎嚎啕,希望能有人能帮帮他,可驻足的人不少,报警的也有,来帮她的,却是只有一个穿着校服高中生。
高中生并不如何高大,也不魁梧,可还是扔下书包,冲了上来。
保镖被一脚踹开,薅住她的手也有了新目标。她得了自由,趴伏在地上喘气,想她是遇到了好人,可费劲抬头看清高中生的脸,她瞬间宁愿他不是好人,宁愿他不来帮自己。
那俨然是与她仅有一面之缘的,安知山的男朋友。
安冉讲完,惴惴看去,就见安知山面色沉着,许久无话。
半夜的急诊部最不缺人,推着担架过去一个,架着吊水瓶挪过去两个,安知山埋着头,忽然溢出一声忍无可忍的冷笑。
“你来蘅兴路干什么?安富到凌海,要住也住在港丽。蘅兴路在市中心,离港丽跨了大半个凌海,你要跑不往外跑,往市中心跑?”
安冉噎住,正不知如何去答,安知山骤然起身,一步就逼近了她,身形掺着盛怒压迫上来,影子都能活吞了她——和安富太像了,她简直能预感到巴掌掴在脸上。
“你是来找我的?”
咬牙切齿,一语中的。
安冉先是哆嗦着没敢答,闭上眼睛强行定了定神,她逼自己张嘴,只是那声音很小很抖,像只濒死了的小蚊虫。
“……对不起。”
“对不起?”安知山狠拧眉头,彻底的怒极反笑了,“对不起有什么用?陆青都已经在里面躺着了,你说对不起给我听?我和你是什么关系?你怀孕了来找我,要打胎来找我,挨了揍还他妈的来找我?就因为我当初在医院拉了你一把,我就活该被你缠成这样?!”
安冉塌陷肩膀偏过脸去,没话可讲,因为知道安知山一个字都没说错。
她当初腆着脸皮来找他,本来是不抱希望的,他也明明把她拒之门外了,可说不好是一时心软还是鬼迷心窍,他偏偏就帮了她。心是一软再软,忙是越帮越多,当好人当到如今,安知山终于是把他自己,把陆青全搭进去了。
相似小说推荐
-
盗版boss重归无限怪谈后(菊长大人) [无限流派] 《盗版boss重归无限怪谈后》全集 作者:菊长大人【完结】晋江VIP2023-10-02完结总书评数:9323当前...
-
世界发展指数(乌托邦不脱发) [玄幻灵异] 《世界发展指数》全集 作者:乌托邦不脱发【CP完结】长佩2023-8-19完结收藏:409评论:101海星: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