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山原本是望着窗外,不愿搭理安富,却听安冉忽然在身后哭起来。他蹙眉回头,就见安冉抖得像犯了疟疾,一双眼汪着泪水朝他看,露出去的肌肤犹如强行泼洒的白颜料,还被迫遭人剥落更多。
他登时愣住了,心头火起,下意识就要上手去制止。可现在到底不是过去,他那手稍稍抬了一抬,想起陆青,便还是在犹豫间又放回了腿上。
将脸扭回车窗,他作出冷淡态度:“回郦港之后,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此话一出,安富见他有谈正事的兴致,果然立刻就把玩乐放在一旁了。
安富把手抽出来,意犹未尽地捻了捻,看向连忙把衣服拉好的安冉,他逗只猫狗似的轻叱道:“平时也没看你多矜持,现在身边不过就多了个人,怎么还矫情上了?”
安冉不敢吭声,安富当她是只宠儿,不说话是常事,便也毫不在意,回安知山道:“公司那边的事,我估计你也帮不上什么忙,那就先跟我出去应酬几场吧,我带你认认人。”
安知山无可无不可,见他不再对安冉上下其手,就也没了跟他闲谈的意思。
可安富憋着一腔凯旋的豪情,就格外要多说一说。
东扯西扯,从远洋前景到子孙后代,安富最后把话题又扯回了今晚这一桩事上。
“其实你来得很及时了,我本来合计着,你要是装蒜不肯露面,我就找人去那小男生脸上划两道,或者切根手指,断条腿,看看能不能把你逼出来。”
安富得意洋洋地摇头:“反正都是小伤,做了就做了,替罪羊多的是,只要不闹出人命,那就都不算什么。我连动手的人都找好了,喏,就小刘,我派去叫你出来的那个。小刘以前是在金盛会所打地下拳赛的,手黑得很,都不用刀子,动手就能把你朋友那胳膊腿给掰断。没想到你还挺聪明,装都不装,直接就来了……”
安富意味不明地瞥去:“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挺狠的吗,连老子都敢打。怎么?现在软了怂了,不敢动手了?”
想起过去,尤其是医院那次,安富还是觉得暗火上蹿,气得他暗暗磨牙。忿恨地瞪了安知山数秒,他又把牙关松了,心也渐渐放宽了——这小子是该打,不过不急,以后带着他在身边,揍的机会多得很,何必急在今天。
安知山现在是懒得想这些,安富有一句话说对了,“走都走了,就别想了”。可提及陆青,他还是得多费些心,为陆青把这美梦般的谎话圆得更彻底。
安知山给安晓霖发去消息,说如果陆青来找他,无论问什么,都跟陆青说自己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等远在他国的安晓霖看到这条消息,惊怒交加下,打来数个电话细问情况时,安知山已经在飞机上了。
他那飞机窗里,海洋逐渐浓缩成一滴咸咸的水,而盛着陆青的凌海逐渐变小,成为一颗流光溢彩的句号,终于隐在层层云霭下,不得见了。
第74章 委屈
眼望着安知山匆匆离去的背影,陆青慢慢躺回枕头上,心像被生生挖走一块,空空荡荡,怅然若失。
转眼望向蒙着白霜的窗子,他想起以前也独自住过医院。父母走的那年,他拖着条瘸腿,四处蹦跶着找火葬场,买墓碑办丧事,一个人也扛过来了。那会儿身边真是没人,父母以往的亲戚朋友,全避兄妹二人如避洪水猛兽,生怕沾上他俩会给自己沾回个吞金包袱,所以顶多是多给点儿挽金,意思一下,表过善心也就算了。
那会儿才叫凄惨呢,可忙得太过,身侧没人可依靠,所以再惨也觉不出惨。
但现在不一样了,跟安知山形影不离地谈了一年恋爱,他有人陪有人哄,早被惯坏了。
陆青怀着阵阵伤痛卧在床上,方才的兴奋劲已经过去,他只剩下疼痛与疲惫,煎得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侧枕着看窗外夜色,他忽然蹙着眉头瘪了下嘴唇,发现自己好像是有点儿委屈。
他知道能把安知山半夜笼络走的,肯定是件大事,可他是脑子知道,心不知道,他那脑子又被今晚的一闷棍擂得发懵,现在派不上用场,于是心里的委屈发酵得愈来愈浓,饱胀了整个胸腔。
好在陆青皮实,他疼着,委屈着,可缩在床上,渐渐的也就睡着了。
陆青心里不藏事,在这种情况下照样睡得香甜,连梦都没做一个。
翌日被早班医生叫醒时,他四仰八叉地从床上醒来,一边配合着换药量血压,一边打开手机,看安知山昨晚给他发了张照片,是飞机视角下的凌海,像一颗小小亮亮的玻璃珠,嵌在浓黑缎子上,微渺得不足一见。
他这时早忘了半夜的怨怼,高高兴兴地给安知山发语音,让他在那边好好的,记得吃饭,少喝咖啡,有事没事跟他聊聊天,云云。
安知山没过片刻就回了消息,将他的嘱咐一一应下,又配了张机场的照片——大概是去往国外要转机。陆青没有出国经历,连飞机都只坐过一次,自然不会刻意去想这其中的时差与逻辑,只又闲聊了两句,不做他想。
上午,温行云带着子衿过来了,得知安知山连夜出国去了,不明所以之下,就很是替陆青抱不平。
这男朋友当得……什么时候不能走,非要这种时候走啊?
诸如此类,她嘟嘟哝哝说了一通,只是陆青没应和就罢了,子衿个最心疼哥哥的,居然也对安知山没有半句怨言,反而唉声叹气地回护道,“知山哥哥也有自己的事吧……哎呀,真是的!”
温行云见这一个二个都护得不得了,只好哭笑不得地收了声,转而向陆青表示他不用担心,这段时间她可以帮着照顾子衿。
温行云带着子衿待了会儿就走了,陆青本想直接出院,可早上来的医生说他哪个指标高了,哪个指标低了,要他再住一天观察,他就只得百无聊赖地继续待着。
待到傍晚时分,他的几个朋友来了。
来的朋友都是同班同学,是班主任说陆青出事住了院,几人跑到办公室软磨硬泡,才磨得本就挂念陆青的班主任心软,放他们一个晚自习的假,去看望病号。
几个穷小子还挺知礼懂节,在医院门口凑钱买了个果篮,他们几双手共同捧着只果篮,哼哼着婚礼进行曲进病房,陆青先是一怔,而后被这傻缺样逗了个乐不可支。
大小伙子凑在一处,嗓门动静定然是小不了,很快就引了昨晚训过安知山的小护士前来,将他们训了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训得他们乖巧下来,轻声细气了。
陆青跟朋友们厮混到晚上十点多,他们问清了陆青是明天中午出院,就嚷嚷着要逃了午休来接他,陆青嘻嘻哈哈答应了下来,直到洗漱干净,再次躺在床上,他才想起来看手机。
安知山又给他发了几张照片,有飞机上的景色,也有机场的停机坪,最后一张是底下满是洋人面孔的建筑照片,陆青知道这貌似是个地标性建筑,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是哪儿。
陆青还没问安知山具体要去哪个国家,心算了下大致时差,他给安知山发去消息,揶揄着学了搭讪语气,说帅哥在吗,发张自拍看看呗。
为了学到位,他还附赠上三朵玫瑰表情。
没想到的是安知山立刻就有回应,他先是单单回了个问号,隔了半分多钟,发来张照片。
安知山长了张绝无仅有的好脸,可闲来时候宁肯拍花拍草拍下雨,也不愿意拍自己,现在被陆青要求了,他拍也拍得随便,照片上只有上半张脸,露出头发与眉眼,显然是对着镜头,随手一拍。
然而,天资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他随手也拍得极其俊逸。陆青用指尖在屏幕上摩挲了他的眉毛,愈看愈觉得好,好到能够赏心悦目的程度,又想到这位如今是自己的男朋友,就很有种抱得美人归的满足感,不由得傻笑不止。
他正乐呵,安知山就要他礼尚往来,他一张换小鹿一张。
陆青不忸怩不犹豫,刻意对着镜头笑出几分傻气,拍下来,发过去了。
那头久久无话,半晌,发来语音。
此时早已入夜,病房也熄了灯,陆青把手机凑在耳旁,放小了声音悄悄听,就听安知山仿佛贴在他耳畔柔声开口。
“小鹿好可爱……好可爱,再发几张吧?”
陆青自打小学毕业,就没被除了安知山以外的人夸过可爱,可夸了一年半载,他也习惯了,抿着点儿羞赧的笑意,他跟安知山嘀嘀咕咕地小声聊天,直到入睡。
日子悠悠流淌,陆青的生活却是慢不下来。
他每天早起去上课,半夜才回家,说是披星戴月也毫不为过。一周七天,他只有周日早上能稍稍睡会儿懒觉。后来成绩窜到班级前十,年级前百,学校为他们额外设了节免费辅导课,于是周日上午也被占据了,他彻底没觉可贪了。
陆青忙得晕头转向,自然也没时间去花店,幸好还有温行云。温行云这段时间习练得有条不紊,拿店长拨的经费另找了个店员,每天忙活花店的同时,还能加班似的把子衿照料好。
子衿向来是朵伶俐的小交际花,在小学里本就左右逢源,换了个温柔班主任后,她更是混得如日中天,成绩又好又身兼班长一职,小小年纪就成了位大忙人。
一切都好,晒在日光下,和暖而温馨。
过年时,这三人加上糖糖一狗,在陆青家里包饺子做火锅,热热闹闹好吃了一场。
陆青记挂着安知山,在饭桌上就给他发消息,打电话,那边却是毫无反应。陆青只当他是关了静音睡觉——安知山觉浅,向来是丁点儿动静就能闹他睁眼一宿的。陆青默算着时间,等守夜过后,温行云和子衿回房睡觉,他估摸着安知山也快醒了,就独自去了天台,想给他单独打通电话。
铃声响了两次,安知山在第二次铃音将断时,接了起来。
陆青原本等得皱眉头,可听到电话接通,他那笑容霎时扑了满脸。分明没有观众,可他笑得瞳眸弯睐,灿若骄阳,实在是副美好样子。
安知山那头很静,静得仿佛块无限回荡的玻璃,空有种诡谲之感。他的呼吸声很重——与其说呼吸,不如说是“喘息”。
陆青没当回事,凌海是晚上,安知山所在的外国大概就是早上,他活泼泼地跟他说早上好,你们那儿过年吃没吃饺子呀?
安知山没回应,大概是犯了傻,下意识在摇头,又想起陆青看不到他,就咽了一下,妄图把喘息咽住。
他说,没有。
陆青跟他闲聊,问他在干嘛,他用晨跑来给过重的呼吸做解释,陆青隐隐意识到不对劲,但没肯细想——细想等于在怀疑安知山的忠贞,他不怀疑,所以就不想。
天台风太大又太冷,吹木了陆青的脸,又冻僵了他举着手机的手,他努力笑着,猫腰背风,跟安知山谈天。
陆青聊起家里家外,聊起自己,子衿和温行云,安知山静静聆听,他的呼吸逐渐沉着下来,静了呼吸声,那头彻底没了声响。
陆青兀自讲了许久,没有回应,他干巴巴停下来,舔了舔嘴唇。
你还在听吗?
那头响起如梦初醒的声音。
……在。
陆青苦笑,把旧话重提。你在……干什么呢?
那头冷了良久,其间只有窸窣声,有如衣料摩擦泛起的水波纹。
安知山说,在外面,快回家了。
陆青仍然是没把事情往岔路上想,电话里的安知山似乎终于回过味来,轻声央着陆青多讲些家里的事,陆青照做照讲,只是思绪成了浮萍。
他分心,茫然地想。
曾经多用力地把风筝线扯在手里,可三个月不见,安知山又像一只降落不下的鸟儿了。
安知山不在家,陆青和子衿起初都不习惯。
陆青不习惯床的另一边空落着,早安晚安都没人可说,夜里回家时子衿早就睡下了,他没滋没味地热点剩饭剩菜,有时懒得忙碌,干脆就饿着。
他很想安知山,饿得胃疼,想得心酸。
想到过年后,想到来年入春,他习惯了一人走路,一人入睡,加之学业越来越忙,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流逝如飞,他渐渐没时间想,渐渐也就忘记想了。
子衿也想他,偶尔想起安知山临走时要一去不复返似的神情,她就一阵慌张。可她毕竟那么小,孩子的头脑记不住太多心焦,她很快就忘了这事,就像周末时看见安知山落下没带的游戏机,她和哥哥兴冲冲想玩,找了一圈却没找到充电器。他们想以此来挂念一下安知山,却没成功,他们自然没必要特地去买个适配充电器,那游戏机收进柜子里,落了灰,她也慢慢记不起来知山哥哥在家时的样子了。
陆青还是照常给他发消息,打电话。
最开始的时候,安知山总会接电话,每通都不落,两个人腻腻歪歪聊半个多钟头都舍不得挂。后来过年,他两通接一通;窗外的老树抽了新芽,他五通接一通;转眼泛起浓绿,又入了夏,他十通接一通。他刚开始还会找出理由来解释不接的原因,后来次数多了,他不找了,只说事情很多,忙得很。陆青渐渐也不问了。
陆青发去的消息亦是如此,半年的时间,家里窗子被白雪覆了又融,主卧窗角来了窝燕子,叽叽喳喳,欢欢喜喜,陆青满心雀跃地拍给安知山看,可这次,安知山整整一周都毫无音讯。
一周延伸到半个月,陆青着急了。他太执拗,无论如何不会急在安知山可能变了心,他只是着急安知山会不会出了事。
他精心计算着时差,在个正好的时间,自知冒昧地给安知山的堂哥打去电话。
他开口就道歉,说不好意思打扰了,堂哥倒是没有被叨扰的样子,反而像是早有预料。
陆青问他知不知道安知山在哪儿,堂哥似乎是哂笑一下,答说知道,就在他身边。
陆青松了口气,无论怎么说,没出事总归是好的。他想让安知山接电话,又想问对方知不知道安知山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回消息,可这句毕竟是情侣间的私事,拿出去问总归不好。
他犹豫着还没问,就听那头歌舞升平,人声乐声,男声女声,悠扬又热闹,是隔着听筒都能眼见的衣香鬓影。
堂哥并不像之前见面时那么温和,不冷不淡地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事,没有就下次再聊吧,他们现在要忙。
陆青把话抟了个来回,没吐出去,只讪讪说没事。
挂电话前,听筒里传来堂哥隐约而断断续续的抱怨声。
拖着有什么意义……还不如……一了百了不好吗……你这样对人家也……
电话挂断,陆青拿着手机,许久没放下。
安知山倒是很快回了消息,陆青没有通天本领,不能从字句里读出语气,可他莫名看出,安知山回得万分勉强。
可那回复明明很简单,简单得敷衍。
【最近在忙,怎么了?】
陆青没回,任凭屏幕熄掉。
他心大,向来天塌了当被子盖,可那天晚上,他没睡着。
这时六月初,已经到了高考前夕,陆青的失眠只持续了一夜,因为第二天,安知山就难得主动地给他打来了电话。
那时陆青正在浴室里,他没洗澡,但开了花洒,用铺天盖地的水声掩盖哭声——他哭得没有理由。
不是为了安知山。他固然是爱安知山,但他不是个会为了爱情悬心吊胆,要死要活的人——他昨晚就看好了机票,打算高考后亲自去国外,孰是孰非,他得亲眼看清楚,才好当补则补,当断则断。
更不是为了成绩,他成绩很好,稳得八风不动,连班主任都要有事没事拿他出来夸一夸。
他不知道自己那滔滔不绝的眼泪是从哪里来,可他就是要哭,并且不是个斯斯文文的哭法——他总觉得皮肤每一寸都被启了缝灌热油,心脏要被生生攥挤出喉咙,每根发丝都是活活扎进头皮的。他的手不停地发抖,哭得像是一种失声嚎啕,简直欲呕。
安知山打来电话时,他落花流水地坐在马桶盖子上,手肘拄在膝上,脑袋深埋其中,颤着指头接通电话,他听到安知山的声音。
“喂?小鹿?”
声音很哑,像晨起没睡醒。
手机放在洗手池旁,陆青把脸埋在掌心里,抹干眼泪,同样哑着声音回道。
“怎么了?”
安知山对他的惨状恍然不知,嗓音掺着笑意。
“快考试了,不紧张吧?”
陆青也笑,可脸色苍白,笑也是惨笑。
“不紧张。”
“几号来着?六月六?”
“六月七,六月八。”
“对……对。我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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