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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九(二两香油)


安知山也笑了:“特别特别爱。”
陆青转向他,神情认真而温柔:“我就像你爱我一样爱你。”
安知山没答话了,怔仲良久后,他垂下头,想笑,也该笑,可一咧嘴,他显出个很孩子气的哭相,话语哽咽。
“天啊……”,他说,“那也太多爱了……”

第63章 疯子
花店里来了个要订大单的,数量超了库存,温行云不敢妄动,发消息给店长,店长却是没有回复,发给陆青,同样也是石沉大海。
两个人一同断联,客人却还在等着,温行云咬咬牙,只好自行答应了下来——有钱不赚王八蛋!店长之后要是怪下来,那就从她工资里扣一点儿吧,虽然她那店长跟个半仙儿似的,平时连话都懒得说,想必也是懒得怪罪人的。
温行云在花店里左等右等,末了没等来店长,倒是等来了陆青。
陆青急三火四,一来就把家钥匙塞给了她,要她晚上去家里,帮忙照顾一下子衿,再给小狗开个罐头,又说这是加班,到时候让安知山给她加班费。
温行云跟他们混得熟,没少去他们家里吃饭,也没少被子衿央着求着去睡上下铺,留宿是常事,照顾子衿更是常事。
温行云呆呆地听完,在陆青一阵风似的刮出门去之前,她问,哎,那店长怎么样了?没事吧?
陆青步子一顿,思忖一下,末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讲,只摆摆手。没事没事,他活蹦乱跳,好着呢。
温行云又问,那你今晚不回去了?
陆青把着门扉,回头道,对,不回去了,我陪他在公寓住一宿。你跟子衿说一声,你俩要是不想做饭就点个外卖,想吃什么点什么,回来安知山报销。
交代完,他头也不回,一溜烟地走掉了。
看着陆青急匆匆的背影,温行云挺纳闷,不知道他为什么暑假第一天就要去安知山公寓,还一去就去一夜。可猛一激灵,她又自以为反应过来了——情侣要避开小孩凑作一堆,除了那事,还能干嘛?怪不得要暑假第一天就去,憋了一个学期了,可不是着急么!怪不得要待一夜,忍了好几个月了,可不得多几次么!
想完,她一哆嗦,闹了个脸红,感觉像趴在人家小两口床底下了。她不愿再多想,立刻收敛心思,忙活去了。
陆青从花店出来,又去二人平时吃饭的餐厅打包了几道安知山爱吃的菜,确保无误了,才往公寓赶。
他开门进屋,活泼泼地喊安知山,穿过门厅,恰好撞见安知山转头看他,姿势还保持着他走时的姿势,靠坐在沙发上,没玩手机,甚至连桌上的水都没喝一口。
陆青将打包盒放到餐桌上,趿拉着拖鞋走过去:“怎么了?怕我不回来呀?”
安知山下意识想说没有,可张口又止,他很无奈地敛眸笑了:“有一点。”
陆青面对着他,坐在了空无一物的茶几上:“放心吧,我才舍不得走呢。”
安知山笑着点头,笑得没心思,眼眸弯起来,嘴角翘上去,纯粹就只是个笑,简直有些傻兮兮。
见状,陆青揉了揉他的头发,看他乖得异常,又手欠地揪了揪他的耳朵。
安知山任摆任弄,陆青觉着不对劲,就凑上去亲了他一下,可安知山还是没什么反应,伸舌头在他嘴唇上一撩,安知山这次有反应了,他慢吞吞地冲陆青笑了一笑。
陆青直起身子,回过味来:“这是刚才那药的副作用?”
安知山又是点头:“有一点。”
陆青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他刚才忙里偷闲查了一下,那药抗抑郁的方法就是让人不再去想,大脑放空,没有思想,自然也就不会抑郁了。
其原理,仿佛大脑是草原,抑郁情绪是草原上的毒蛇,烧光了草原,毒蛇自然难以幸存,颇有点儿玉石俱焚的意思。
陆青知道有病就该吃药,生理上是,心理上也是,可下意识的,他真不想让安知山吃药。虽然傻起来的安知山任人欺负,能够随意搓圆揉扁,可他仍然是不想。
他跟慢半拍的安知山吃过了饭,又一同去卧室午睡。
睡前,他拿来新买的跌打损伤药,撩开安知山的上衣,捡那背上的青紫处帮他抹。安知山不抵抗,也不凑趣,眼皮耷拉着,仿佛是困到了极致。
抹完了药没法穿衣服,安知山也无所谓,光/裸着上身钻进被窝,将小鹿的一条胳膊搂进怀里,他闭眼就睡。
睡时,屋里没开空调,只开了窗户,可因为早上凌海刚下了场雨,空气清新而凉爽,屋里便也不热。
睡到中途醒来,正是下午两三点,外头烈阳高照,蝉鸣阵阵。安知山是被热醒的,冒着细汗睁开眼来,他药效散尽,低头就见小鹿枕在他胳膊上,也是睡得脸蛋通红,一头短发汗津津。
安知山本来要下床去开空调,却半道福至心灵,转圜去储物室,搬出了个买来就没用过的风扇。将风扇拿湿巾擦了一通,他将其挪进屋里,插上了电,风扇便开始摇头晃脑地徐徐送风了。
他以前经常在电影里看这一幕,一家人在盛夏傍晚睡觉,屋里有凉席有风扇,手边放了半个西瓜和一壶冰块泠泠的凉茶,看上去是特别的惬意而有氛围。
他当时暗暗挺羡慕,今天正好有机会,便来炮制一番。
他回到床上,搂着陆青正要睡个回笼觉,小鹿却迷迷瞪瞪地推搡了他的胸膛:“热……”
安知山撤身些许:“热吗?那我不抱了?”
小鹿眼都没睁,哼哼唧唧,把安知山的手臂往自己腰上环:“不用……热着吧……”
这次一觉醒来,就真到傍晚了。
安知山先起来,见小鹿换了睡姿,睡成了个四仰八叉的“大”字,大概是嫌热,他不知什么时候将自己脱得只剩一件薄t恤,一条黑裤衩,于是肚皮和四肢全白生生晾在外头。
安知山盯着看一会儿,有点渴,有点馋。
那目光兴许是有了实质,刺得陆青也悠悠醒转,在床上像条白蛇似的,他拧着细溜溜的身段伸了个懒腰。
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他晃了晃脑瓜,说热,要洗澡。
安知山也要洗,两个人石头剪刀布,谁赢谁先。
陆青赢了,欢天喜地地要往浴室去,被安知山从后一把搂了回去,话语正好贴着耳畔送出来,一起洗吧?
陆青被弄得一哆嗦,说,你这儿不是有两间浴室吗?分开洗呗。
是有两间,可一间不常用,花洒不大好使。
然而,不好使,却也是能使的,安知山见状,索性不装了,直说,但我想跟你一起洗。
陆青立刻挣扎着要走,笑闹之间,他忽然瞥见了安知山底下那份量颇足的形状,霎时被点了穴似的,不动弹了。
那东西也不知道天生就大成了那样,还是此刻起了点儿反应,总之,来者不善。
为了避免被偷袭,陆青把后背贴在了墙上,他狐疑地上下扫视一番。你这……也是药的副作用?
安知山笑了,这次不是傻笑,而是眼尾狭长,又成了只狐狸,并且是只春情荡漾的狐狸。
他臊皮没脸道,那倒不是,可能只是我为人比较流氓吧。
流氓被陆青连推带搡地撵走了,最终还是没能洗成这把鸳鸯浴。
洗完了澡,火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陆青随便找了件安知山的衬衫套上,光着两条细白长腿盘坐在了沙发上,找出部二人百看不腻的喜剧电影。
二人都被热得没食欲,这时就看着电影共同消受起了安知山刚出门买的西瓜。一人一半切了,凉气扑眼,他俩抱着西瓜,拿勺子舀着吃。
吃得只剩瓜皮,他俩又干杯喝光一壶冰麦茶,一起长长吁出口气,算是彻底饱足了。
此时已经将近八点,外头夕阳没了踪影,天隐约要完全暗下来。
公寓背山望海,可惜天黑了,便只能眺见山的轮廓,海的阴影。二人并肩在阳台吹了会儿风,安知山忽然问陆青,想出去兜风吗?
陆青想去,可惦记着安知山的手臂和吃下去的药,他问:“你能开车吗?”
安知山笑模笑样地瞥他:“能开,就看你敢不敢坐了。”
受此挑衅,陆青也笑了,回屋蹬上裤子,他遥遥放话:“去就去,你敢开,我还能不敢坐了?”
玛莎拉蒂飞驰在环海大道上,这道僻静,没什么车,连路灯都稀疏,开了车窗就有海风扑面,海浪盈耳。
车内放了松原美纪的《真夜中のドア》,陆青翘着嘴角,是个很欢欣的样子。
他将指尖试探着伸出窗外,如水凉风掠过指缝,沁得掌心都有凉意,他得了趣,慢慢将半条胳膊都伸了出去,修长手指张开了,去捉风。
安知山一手搭着窗沿,一手扶方向盘,乜了眼陆青,他出言提醒:“危险。”
陆青也知道危险,抿嘴笑了一下,他将手缩了回来,捻了捻指头,风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指尖。
“小时候第一次坐车就爱往外伸胳膊,当时被爸妈教训了,那时他们也说危险。我知道危险,可我忍不住,总是想离风更近一点。”
陆青意味不明地瞟向安知山:“大概我小时候就不安稳,登高跑远的,就喜欢危险。”
安知山会意,轻轻一笑:“是啊,不然你也不会喜欢我。”
陆青没说什么,靠在座位上,海风将发丝裁得细碎,直往后扑,拂过他笑意满眼。
来到海滨公园,安知山在前头走,陆青牵着他的手,在后头跟。
跟到一处栏杆围起的海崖,安知山停了步子,随手一指:“我半年前差点儿死在这儿。”
由于话语和姿态都太过随意,显得他这话格外的惊人。
陆青被惊得呛了口凉风,开始打嗝。
陆青:“嗝,你、嗝,说什么、嗝……”
陆青把话说了个七零八碎,气得一啧嘴,急眼了:“我打嗝!嗝。”
安知山乐不可支了,去不远处的小店里给陆青买了瓶冰水,教他分七小口喝下去。可惜,这法子不怎么有用,陆青直灌了大半瓶也没能止住。
一来二去,略显紧张的氛围都洗刷干净了。
陆青探头往下看,这是处直上直下的陡崖,海浪拍岸,声声都是闷重的钝响。人要掉下去,不摔死也淹死,不淹死也被卷走,是绝无生还之可能的。
他收回目光,蹙眉看向安知山,腔子里也起了惊涛骇浪,拍打他的心脏,掠起一阵阵的后怕。
安知山要是真跳下去了……陆青想,那就没有安知山了,这个世界上都再也没有了!
他很哀伤地打着嗝:“那你要是,嗝,跳下去了,不就,嗝,不就死了吗。”
安知山也想沾点哀伤气息,至少正经一点,可听小鹿一句一嗝,他实在忍不住,没法不笑。
他一笑,就实在是正经不了了。
“活不下去,可不就死了嘛。”
陆青默默片刻,又问:“那你为什么,嗝,没真的跳下去呢?”
安知山将初遇那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提起那个要下棋的老大爷,那对眼大漏光的情侣,以及现在已经混进家里来骗吃骗喝的小狗。
最后,他说:“本来打算第二天再来一次的,没想到当天晚上就被你带回家去了,一住就住到了现在。”
安知山望向大海,宛如站在自己原本的墓地跟前,他释然笑道:“现在,真是不想死了。”
陆青没言语,一个接一个地打嗝,打得肩膀一耸一耸。
转头看向陆青,安知山半认真半玩笑:“小鹿,所以说,你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在下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吧。”
陆青双肘拄着栏杆,静了一会儿,轻声说:“你肯告诉我这些,那我也给你讲个我的秘密吧……嗝。”
“两年前,那场车祸发生的时候,其实我有机会把妈妈救出来的。”
陆青没看安知山,只盯着大海:“救护车没来我就醒了,我上车时坐在后座,出事时车门砸掉了,我被甩到了门边,下半身被外头变形了的栏杆压着,上半身还在车里。妈妈本来坐在副驾驶,出事时她往后护我和子衿,身子就被压在车板底下了。我没看到爸爸,子衿在我旁边,看起来只是昏过去了,没什么大事。我叫妈妈,她没回我,但我能听到她还有呼吸。我想去救她,可腿被压死了,动不了。当时,我离她只有……”
他比划出半米的距离,苦笑:“只有这么远,可就是这么一点儿距离,让我死活都够不到她。我想去救她,想把腿先拔出来,可不行,做不到。腿一动就疼,疼得钻心,而压住我的栏杆又在外面,我根本就动不了。当时,车上有把军工铲,我就在想,要么把被压住的小腿砍了,反正这腿也不知道压没压断,保不保得住,砍了腿,至少能去救妈妈。”
安知山没忍住,说道:“腿上连着骨头,砍不砍得断是一说,即使你是好端端的站在车旁去救阿姨,可也不知道压住她的究竟是什么,能不能靠人力抬起来。”
“我知道”,陆青说,“我知道当时的想法很荒谬,可这都是‘如果’的事。如果我真去做了,而真的把妈妈救出来了呢?又或者,我忍痛往前爬了两步,把妈妈叫醒,让她撑到得救了呢?有这个可能性的啊。但我永远没法知道这个可能性会不会发生了,因为我握着军工铲犹豫了一会儿,狠不下心,而就在这个时候,救护车来了,再之后,妈妈抢救一夜,最后在医院里去世了。”
安知山无言以对,半晌,只轻叹道:“这不是你的错。”
陆青不置可否,摇头说:“或许吧。我总觉得我没保护好妈妈,没保护得好家里人,带着这份挥之不去的愧疚活了两年,直到那天在小巷里遇到了你。”
他勉强笑了:“那天在巷子里没看清,只当你是个酒鬼,结果第二天又在花店遇到你了。”
“小时候,爸妈总说我有灵气,之前小区里住了个会算命的奶奶,还说我有通灵潜质呢。话是开玩笑,不过,我确实能莫名其妙地看出来一些东西。”
陆青瞥向安知山,瞳眸皂白沟分,在月色下水光盈盈:“你八成以为我是见色起意,才去跟你搭讪吧。刚开始我也这么以为的,直到那天看你带着浑身伤从郦港回来,我才发现,我会对你一见钟情,是因为我记得初遇那天,你在小巷里看向我的眼神。”
陆青垂眼,回想道:“那天你临走时,回头看了我一眼。明明是你刚救了我,可看向我的眼神,却像是在求我救你。”
最后一句话,陆青讲前很踯躅,话到嘴边,吐露起来倒轻松了。
“我没能救得了妈妈,所以想救你。而救你的最好方式,就是爱你。”
抖落掉这个秘密,陆青似乎浑身都轻松了,他恢复常态,抿着慧黠,冲安知山笑道:“你在车上说,如果不爱危险,就不会爱你。这话说得太对了,正常人没法爱你,而我太想拯救谁了,也没法爱上个正常人。”
四下无人,他颇亲昵地蹭到了安知山怀里:“所以我们两个是绝配……哎,我不打嗝了。”
骤然听闻了这事,安知山像是亲见陆青改头换面,他愣了片刻,大大地失笑了。
“哎呦”,他搂住陆青,弯身去找他的嘴唇,唇瓣厮磨间,私语中藏着窃喜:“小疯子么。”
今晚是个晴夜,明月高悬,陆青在安知山臂弯中眺望清晖暗洒,波光粼粼的海面,心想,安知山说得对。
有人没见过海,不懂爱海,有人了解了海,不敢爱海。诚然,没有正常人会爱上安知山。
好在,他打小就不那么正常,生长在城市,骨子里却暗藏一股子野劲,历经了一场车祸,那心神被洗练得愈发憋闷,亟不可待地要找寻一场大风。
他偏爱向悬崖走,恰好安知山就是处最险峻的悬崖。
陆青微微抬头,瞥向安知山,瞧他好看,瞧他疯癫,瞧得不由暗笑,觉着这是一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非得是他,非他不可。
在海边站了两个多小时,简直吹木了脸。
回到车内,两个人闲不下来,有来有回地说笑拌嘴。
说到这混乱的一天,安知山指腹一抹小鹿还残有酡红的眼尾,笑话他爱哭。陆青反唇相讥,说你不也哭了?
安知山笑着驳嘴,既然话全说开,他讲起话来也无需装腔作势了。
“我那不是被你吓得么?”
陆青问:“怎么?谁吓你啦?”
安知山启动车子:“你啊,我怕被你扔了,活活吓哭的。”
陆青在副驾驶给自己系安全带,回道,“哦?被我吓哭?那小安同学胆子很小嘛?”
“我胆子小?”安知山一挑眉毛,斜觑着将陆青扫了个来回。“也不知道上次是那只小鹿,我刚碰了下大腿,都没进去,就被吓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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