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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九(二两香油)


妈妈——也就是叶宁宁,叶宁宁腿倒不是很好,年轻时被打折过,落下了病根,但不影响走路,平时也无需动用轮椅。精力不错,不像七老八十的老头儿老太太似的,一天得有大半天躺在床上。可她精力虽好,精神却不好,时不时就要歇斯底里大闹一场。
两厢忖度下,疗养院给她安排到了顶楼唯一一间病房。既幽静,方便她闹,又遥远,令她与世隔绝,闹不到其他人眼前,并且还带了座小小的空中花园,能让叶宁宁侍花弄草,打发时间。
安知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妈妈一来是容易发病,最好是清净些利于养病;二来是她想必跟些差了三四十岁的老年人没什么好聊,与其跟老人家去讨论假牙养护,还不如自己待着。
这些话当然不是叶宁宁跟他说的,叶宁宁自打那年剁了安富而又发了疯后,已经很久没能好好跟安知山说句话了。这些事是安知山替她琢磨出来的,虽说不能全当是本人想法,但他自觉母子连心,即使不是全中,想必也能猜个大差不差。
领路的护工善谈,一路上没少说话,而安知山一路听,一路从外衣口袋里掏出墨镜口罩,全副武装地戴上了。
及至到了病房门口,护工先是用口型问陪护护工“睡了吗”,得到否定答案后,她敲敲门,轻声说,叶女士,您……
话到一半,她止住了,往安知山瞟去一眼,她笑得得体而又讪讪,改口道“有人看您来了”,把安知山的身份搪塞过去了。
病房里先是传来一声惊讶的“哦”,而后窸窸窣窣,是在起身穿衣服,等了约莫十来秒,屋里又有了动静,嗓子很亮,进来吧。
前台护工把人送到了,告辞而去,陪护护工对着安知山一笑,说有事可以找她,就也缩回了病房旁的一间办公室里。
人全走了,只剩安知山一人站在病房外,跟病房内的妈妈隔着道门对峙。
他此前藏着的局促此时露了馅,埋头做了个深呼吸,再抬头,虽然戴了口罩墨镜,压根看不清面容,但他是带着笑容推门进屋了。
他紧张,屋里的叶宁宁双手藏在身后,用掌心扒拉着阳台玻璃门,怯生生望过来,比他更紧张。
叶宁宁的确是漂亮,快四十了,相貌被岁月洗练得温柔,却仍然留着鲜眉亮目的影子,一颦一笑间,还会不经意流露出些小女儿姿态。
倒不是叶宁宁刻意要去当少女,而是她自打发病后,神识不清,意识停留在了二十年前。那时她才十六七,好奇羞涩,确实是个娉婷少女。
妈妈的心理年龄比安知山,甚至比陆青都还要小两岁,安知山刻意为之,活泼到了嬉皮笑脸的程度:“听说你今天过生日,特地过来看看你。怎么样,没忘记自己的生日吧?”
叶宁宁颦了细眉毛,一双眸子皂白沟分,上下审视打量了安知山,咬着嘴唇不说话。
她打量,安知山就任她打量,等着她给自己扣上个什么身份。
叶宁宁记不清人了,即使是照料起居,日日夜夜跟她打照面的护工,昨天还谈天笑地,翌日清晨也会变成一句惶惑的,“你是谁啊”。
事故洗涤了叶宁宁的记忆,令世界上所有人都脸容模糊,成了过客。她的大脑成了个微型纪念馆,里头陈列着的只有两样,一是在她十七岁那年闯入更衣室的安富,二是……
叶宁宁轻轻一拍手,笑了:“啊,是你!你是知山的老师!”
——二是安知山。
她记得安知山,不过不是现在这个安知山,而是十几年前,四五岁的安知山。
至于她一个“十七岁”少女,怎么会有个四五岁的儿子,她曾经也想过。可当初她对着窗台粉白粉紫的美女樱冥思苦想大半天,越想越头疼,非但头疼,而且带着心脏一起往下坠,浑身上下的毛孔都跟针扎似的,扎得她呼吸不畅,最末竟然到了大哭的地步。
自那之后,她就不想了,反正她生活中离奇的事情很多。比如这里的宿管太严,无论她怎么溜都溜不出去,怎么央求都不肯放她出去玩一玩。比如新学校食堂不好吃,清汤寡水没什么大鱼大肉,更没有小卖部可以让她买零嘴来解馋。再比如她的宿舍里平白无故多了许多爷爷奶奶,简直要她以为自己来到了养老院。
诸多离奇,种种不便,她看多了,住久了,随遇而安,也就惯了。
叶宁宁老师长,老师短地招呼安知山坐下,又趿拉着拖鞋到柜子里翻找:“老师啊,你是喝咖啡还是喝茶呀?”
安知山坐在布艺沙发上,心说自己上次来还是“安知山”的什么远亲表哥,好歹沾亲,这次过来,妈妈直接给他降格成老师了。
叶宁宁在底下柜子没找到东西,又踮着脚去翻上面的。安知山看她颤巍巍站不住,连忙走了过去,正要帮她拿,叶宁宁却已经往上一跳,把咖啡盒搭着边儿给拨下来了。
叶宁宁拿着咖啡回头,见安知山顶天立地杵在身后,先是一惊,后是一笑:“老师怎么啦?”
安知山说:“没什么,我帮你冲吧。”
叶宁宁扭身一避,拆了两条咖啡倒进杯子里:“我不用。你回去吧,回去坐着等。”
安知山不肯回去,守在跟前,提防着妈妈被热水烫伤。不过看着看着,他放了心——妈妈轻轻哼着《亲密爱人》,心情愉悦地接了两杯凉水冲咖啡。
回到沙发上,妈妈端着一杯凉咖啡,喝得心满意足,丝毫觉不出异样。见安知山不动,她问:“老师怎么不喝?不喜欢咖啡呀?那我给沏杯茶?”
冷水咖啡和冷水泡茶,安知山选择了下,决定还是咖啡吧,至少提神。
他稍稍摘了口罩,噙了口漫着咖啡渣的凉水。好在他常年酗咖啡,在他身上割一刀,流下来的都不是血,应该是冰美式,现在喝了这么一口苦水,他倒也不觉得很苦。
放下杯子,他开了口:“所以您……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这话问得怪,出自儿子口中,是孝顺问候,出自八竿子打不着的陌生男人口中,就是奇怪。
叶宁宁警觉起来,警觉时也是小女孩模样,黑眼睛滴溜溜,皱着鼻子蹙眉毛,安到成年女性的脸上,其实是有些怪异了:“你问这个干嘛?”
安知山本来撒谎不打草稿,现在妈妈又不记事了,更方便了他胡侃:“我是老师么,问问这个也正常。”
叶宁宁眼里的戒心更盛,安知山暗道,难不成是侃岔劈了?
他从善如流:“对了,你刚才说,我是什么老师来着?”
叶宁宁盯他片刻,噗嗤一笑:“你忘啦,你是知山的小提琴老师啊。”
安知山也乐了,您老还挺会想,我从小到大顶多就扒拉过两次吉他,哪辈子学过小提琴啊?
心底笑归笑,安知山面上一派正经:“对啊。那拉小提琴,讲究的是人琴合一,达到共鸣。我要了解安知山的性格,才能知道怎么更好地培养他,而孩子的性格呢,两三成是天生带的,还有七八成是后天靠父母养成的。所以说啊,要想了解孩子,就要先了解父母,对吧?”
侃侃论调,言之凿凿,叶宁宁被唬得一愣一愣,不过她不上钩,把安知山那话题远远扔了,她另起话头:“那……那知山最近在学校怎么样呢?”
安知山张了张嘴,他入戏还挺快,想说我不是私人家教吗,哪知道学校的事。
可话到嘴边,他又转圜:“安知山,你儿子,这小王八蛋他早恋啊!在学校偷偷谈了个漂漂亮亮的小对象!”
叶宁宁瞪大了眼睛:“哎呀!”
哎呀过后,她竟然丝毫不恼,两手撑着沙发微微欠身,她探头探脑地八卦起来了:“那你有没有照片呀?给我看看呗?”
安知山旧手机里倒是有,拍了陆青家里电视柜上摆着的,陆青小时候的照片。陆青三四岁时还看不出如今英隽俊秀而又细溜清瘦的影子,而是粉雕玉琢,胖墩墩的,像个吉祥的年画娃娃。
不过旧手机摔碎了后,数据缺失,那张照片也丢了。虽然原相片还好端端在陆青家,可安知山还没来得及重拍一张。
安知山摇头:“那我没有,我没事瞎拍人家小对象干嘛?”
叶宁宁很失望:“没有啊……真可惜,我还想看看知山的朋友是什么样子呢。你不知道,知山在学校里经常被欺负,有个朋友很不容易的。”
安知山一哂:“算了吧,谁敢欺负我……欺负他啊?他天天不是揍这个就是打那个的,哪个小孩儿屁股痒了,欺负他?”
叶宁宁吞吞地望了他一眼,清澈眸子里难得见愁。她一愁,就暴露了原本年纪,眼尾的皱纹像鱼儿般游出去:“老师,你不明白。他不是那种喜欢打人的小孩,他既然动手了,那就是被欺负狠了,又没人帮他出头,逼不得已才只好这样的……他是我的孩子,我了解他,我知道。”
安知山端起咖啡,一点点喝,不言语。喝完了咖啡,他恢复笑意,不以为然地说:“那我不知道。反正我看他跟小对象谈恋爱谈得不错,卿卿我我,你侬我侬,郎才郎貌,天生一对。”
叶宁宁也随之端起了咖啡杯,像模像样吹散了并不存在的热气:“那就好啦,那就好。”

叶宁宁发现,这年轻老师简直是个不速之客。
大马金刀地往沙发上一坐,别的不说,就一味的侃大山,边侃边喝咖啡,喝完了还自行去续了一杯。
叶宁宁好容易别开话题,问他,知山去哪了呢?然而这老师想也不想,回道,玩儿去了吧,管他呢。而后又问,你这有没有瓜子蜜饯什么的,干唠嗑多无聊。
叶宁宁一言不发站起身,从不知是谁送的零食礼盒里翻出了吃剩的半包碧根果。叶宁宁俭省,没吃完的零食,她全用小夹子夹了收好,一点儿不浪费。
她甩一袋碎银子似的把碧根果往那老师面前一扔,阴沉沉地板起面孔,“我都问你好多次了,这些宿管不让我出去,也不肯认真跟我说话……所以我就问你,只问你,我们家知山呢?”
安知山老实不客气,人家给,他就吃。探身拿了三两颗碧根果,又扒拉着翻找了袋子,没找到想要的,他小声自语,“当时不还送了个小钳子来吗……”
叶宁宁耳朵灵,说:“小钳子被宿管拿走了,不许我用。”
安知山一挑眉毛:“那你怎么吃的?用手掰?”
叶宁宁下意识瞟了眼手指甲:“用手掰啊。”
安知山蹙眉:“那多伤手。”
叶宁宁刚要答话,忽然发现自己是被他带着聊岔了,她从始至终一直在问的话,这老师可是始终都没答呢!
叶宁宁气愤愤的,她脾气挺好,可不代表就是没脾气!
她正酝酿着要发作,老师却忽然往她手里塞了点儿东西。她一愣,垂眼去看,就见那是几颗碧根果仁。
她讪讪地,怒气又自行消解了。心说这老师虽然又讨厌又奇怪,但人还挺好。她虽然是从小习练出的泼辣,可却也没有欺负好人的习惯,哪怕这好人看上去实在不着四六,不像个好人。
安知山见妈妈捏着碧根果仁一点点吃,出着神不知在想什么,就也不搭话了。
饶有耐心地把剩下的碧根果也全剥了,他错着巴掌拍拍手,站起身问:“你这儿还有没有这种带壳不好剥的干果?我都帮你剥完得了,方便你随吃随拿。”
叶宁宁仰着脸望他,由于什么都不记得了,她那双眼睛就真成了十七岁少女的眼睛,乌浓澄净,开心了就是笑,气恼了就是怒。
此时此刻,她弯着眸子:“不用了,谢谢哦。”叶宁宁把那堆冒了小山尖的碧根果仁往安知山让了让,“你也吃。”
安知山平心静气,满肚子坏水,连自己亲娘都忽悠:“我不爱吃碧根果。”
叶宁宁:“那你爱吃什么?”
安知山:“不知道。其他带壳的都行,就不爱吃碧根果。”
叶宁宁信以为真,翻了一袋子夏威夷果出来:“这个呢?”
安知山没立刻回复,回想了之前送来的干果礼盒,里面费手不好剥的,似乎也就这两样。
于是他笑微微一点头:“行,给我吧。”
一时无话,叶宁宁百无聊赖,凑到跟前,围观着他剥了一会儿,问:“你不怕伤手嘛?”
安知山抽了张纸,把果仁放纸上:“不怕。我都是把壳捏碎了剥的,不伤手。”
叶宁宁之前夸知山夸惯了,张嘴就要夸厉害,想了想,又嗤之以鼻地轻哼一声:“不就是捏这个吗,我也捏得碎。”
安知山手上动作不停,从善如流当捧哏:“嗯?真的啊?”
见他不信,叶宁宁捡起了颗奶白圆润的夏威夷果,不无得意:“你别不信,我在我们舞蹈队可是力气最大的,平时他们拧不开汽水瓶盖,都来找我帮忙。”
她攥着夏威夷果,刚要用力,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却渐渐下落凝结了。
手背白皙,却不再是活泼泼的白里透红,而是透着血管的苍青。嫩生生,水灵灵的皮肤如今绷得太紧,绷出了细小的皱纹……简直像被吸干了水分的老树。
叶宁宁喃喃:“不对啊……这不是我……不是我的手……”
见状,安知山立刻开口:“对了,你刚才不是一直问我安知山去哪儿了吗?”
幸好妈妈想得不深,一句话就唤了回来。叶宁宁如梦初醒般一激灵,眨眨眼又恢复少女作态,追问他:“是呀,知山呢?”
妈妈既然没钻牛角尖,安知山就又悠游上了,略摘了口罩,往嘴里扔了几粒剥剩的碎果仁,以问代答:“你这么着急找他干什么?”
叶宁宁觉着好笑,白了一眼:“我找我儿子,还用得着跟你报备呀?”
她耍赖,安知山子承母业,比她更能耍赖。贱兮兮地学了妈妈讲话的腔调,他也飞了个眼风,装着瓮声瓮气:“那我就不告诉你了呀。”
叶宁宁一噎,瞪他片刻,败下阵来。她嘀咕:“这要是搁以前,你这种奇装异服,胡说八道的盲流子,都得因为流氓罪被逮起来。”
安知山这次不回嘴了,只是闷笑,心说幸好现在当“流氓”不犯法,否则要真是论心不论迹,凭他对陆青的那腔荤心思,够被抓去牢底坐穿了。
叶宁宁看不见他的笑,也不关心,只是一味叹气,望向门口:“今天是知山的生日,我们的生日是同一天,我等他一起回来吃蛋糕呢。平时这时候就该回来了,人呢……”
这对母子的生日的确是同一天,难为叶宁宁竟然还记得。
而她望眼欲穿的那道门后面,从来没有等来她心心念念的知山,只等来过知山的所谓表哥、老师、忘年交朋友。这些总是戴着口罩墨镜,捂得严实的奇怪年轻人轮流过来看望她,又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告诉她知山的下落。
她不记得有人来过,不清楚这些全是编的,她也不知道十五年过去,她再也等不到四五岁的儿子了。
叶宁宁终日活在一团搅不开的浆糊里,然而现实太惨烈,昏沉比清醒好,她不用人叫醒,活得迷迷糊糊,自得其乐。
安知山依照惯例,信口胡诌了个理由:“安知山说,他跟朋友去外面过生日了,托我转告你别等他。”
说完,他似乎是特别看不惯妈妈惦记四五岁的自己,又从中败坏道:“看吧,有点儿空就出去玩了,小王八蛋。”
叶宁宁也挺失落,可失落归失落,不允许外人来说,她伶伶俐俐回嘴:“有朋友找他过生日,那说明我们知山人缘好。就是该玩的年纪,不出去玩要干嘛,跟你一样成天在大街上晃悠吗?”
叶宁宁不清楚这老师的来历,是莫名其妙就给人家扣上了个“街溜子”的帽子。
她这头正有些心虚,好在这老师也不恼,笑嘻嘻地没皮讪脸:“你刚才说,等他回来一起吃蛋糕?”
“是啊”,叶宁宁说,“早上宿管拿来的奶油蛋糕,她们给我唱了生日歌,还祝我生日快乐呢!”
叶宁宁本来想端出蛋糕来,给他开开眼,可起身又狐疑:“你不会要抢吧?”
安知山失笑,往外一挥手,表示没有兴趣:“谁稀罕,您老自己留着跟那个小兔崽子吃吧。”
叶宁宁表面没说什么,心里挺不屑,你倒是想稀罕,你稀罕我还不给你呢。
安知山把那堆干果全去了壳,大功告成,他站起来长溜溜伸了个懒腰,而后满客厅转悠着溜达。
屋里的东西全是他添置的,茶壶茶杯,玩偶摆件,墙上还挂了几幅仿马蒂斯的装饰画。叶宁宁手勤,闲不住,小阳台便也没浪费,种满了各类花草,枝繁叶茂,芬芳馥郁,够她忙个小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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