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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敕令(晨昏线)


“无端…我们有大黄做媒,有天地为证,银杏…...高堂...…”
傻阿澈,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天其实不是嫁娶的良辰吉日。
所以啊,我会定一个真正的良辰吉日,到那时,我也穿上真正的婚袍,把你真正迎娶回
“道长...等我懂了…我就告诉你...什么是…...”
成澈,成澈,我还是不懂人间情爱。你要再多好好告诉我。
“道长.........阿澈不是...软包……”
嗯。阿澈不是软包。我的阿澈啊,是天底下最坚强的人。
走马灯兜兜转转,终于行到了儿时。
无端似乎也回到了他无所顾忌的孩提时光,再也不管不顾,背着他的爱人失声痛哭。
“阿澈…阿澈…求求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你知道我除了你,既无牵挂也无依靠,既无来处也无归处。
阿澈,我只有你,真的,别丢下我…
成澈似乎听见了,他抓住他的肩膀,声音着急起来,好像要把最后藏着的心思与秘密尽数交给爱人。
“无端...你听我说...我呀...做了一个梦...”
为了听成澈好好说,无端停下了脚步,他不再走了,他已经无处可去了。
他嘴角带笑,声音在抖,“你说。我在听。”
成澈微弱笑起,他凑到道长耳边,五分羞涩,五分坦率。
“......我梦见...我们......白首偕老...死生不离...”
在成澈浅浅的笑声中,预兆魂魄往生的金色光点缓缓升空。
那双从此再也不用握剑的、瘦削鳞伤的手终于滑落了他心上人肩膀。
被留下的人,被丢下的人,独自站在星辉般的光点中。
他抬手去握,怎么也抓不住些许。他追了出去。直到再也追不上。
金芒何尝不是依依不舍缠着他,可奈何只能轻轻飘走,缓缓飞向月亮。
至此一生,无端从未见过那样震人心魄的绝景。
是万千人间最澄澈纯粹的星子,往朗朗明月顶礼朝拜。
是我的心上人,终于放下执念。从此离我而去,再不回来。
成澈,是否从我们相爱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向深渊落下。
那是否从一开始,我们就不该相爱。
分明撕心裂肺去挽留、去唤喊,竟发不出任何音节、落不出一滴泪水。
他失力跪倒长桥之上,久久撕扯心口的布料,最深最深处缺了唯一的软肉,从此每时每刻,每分每秒,痛得肝肠寸断。
后来光芒散去。
在他身边,静默依偎一把斩骨刀。

为什么,还是守不住成澈。
无端挣扎握紧成澈留给他的斩骨刀,摩挲着握把的纹路,每一道都与他的掌心轮廓契合。他惨然一笑,是啊,就是成澈为他量身定做。
可怎能比得上那双无数次牵他握他、柔软又坚强的手。
所以究竟为什么?!
无人答他。莫名的滑稽、无解的荒谬让男人仰首大笑不止。
他高高举起斩骨刀,对准了心口。
“阿澈,你我此生无法白首偕老,但定死生不离。”
斩骨刀即将落下,道长却眼见高楼之上的悬空廊桥飘过一道疯疯癫癫、摇摇晃晃的影子。
或许是浸泡在类似的疯狂中,哪怕两人素未谋面,无端当即认出了影子是谁。于是他顿时放弃了自裁。握刀反手向外。
那双漆黑的目中飒飒燃起恶鬼的猩红颜色,齿间以此生从未有过的憎恶与痛恨咬出那四个字。
“完颜於昭...”
我杀了你...!
他提刀冲至楼下,一脚破开大门。确如传闻所说,楼内不设一个看守,却有奇珍异宝数不胜数,西域的、草原的、中原的、南蛮的...都是道长从未见过的样式与图纹。
他整个肺腑都填满了珍宝的奢靡。可晶亮的晕光中,道长只是想起,明明他是要和成澈一起走遍大江南北的。明明这些异域奇物,他们是要并肩一起赏玩惊叹的。
他将斩骨刀握得更紧,踏着那精雕细琢的白玉阶梯往最顶层奔去。
完颜於昭...我一定要杀了你...
他踏上最高处的悬空廊桥,影子不知所踪。
于是挺身撞进廊桥尽头的大门。可半身跌进房里,却瞬时愣了神。
怎会可能。极致豪奢的高楼顶层,烛光摇曳的半大居室,不是监狱,不是宝库,居然完全复刻了成澈在榆宁成府私房的装潢。
十七岁的七夕,他们就是在这样的房间初尝了彼此。
无端怒不可遏,额角、手臂青筋暴起,随他急促的呼吸一鼓一张。
完颜於昭...我要你永世不得超生——!!!
他被满腔的仇恨煎熬着。始作俑者则缓缓从地上颓唐爬起。
身材魁梧高大,披着墨绿华服,让他仿佛是壁画里走出的异域神魔。
那副异域的,草原的面孔。无端的愤怒当即有了宣泄之处。
因同一份人间不复的澄澈,而至死陷入难解疯狂的男人与男人,终于四目相对。
完颜於昭同样在扫无端,久久发出一声诧异,“你真的来了。”
诧异后,却猛然爆出一阵得意狂笑,“你才来啊!——你来得太迟了!!”
“迟”这一字是将无端最深、最痛的悔恨放进研钵里反复研磨敲打,足以让他五脏六腑俱碎。他立刻抄起斩骨刀朝完颜於昭扑去,浑身上下每一个感官,除了杀意,再无其他。
可哪怕卸甲已有十年,完颜於昭仍然是踏破八方天下的帝王之将,他闪身避开那道弧光,抬起墙边立着的阔刀,高举身前。
再一次四目相对。
阔刀刃面倒映出无端恨其入骨的怒容。
完颜於昭注视着成澈到死都念念不忘的人,在阔刀后窃笑,“你与我想的不大一样。道长。”
成澈那么圣洁的灵魂,心悦的人居然一副恶鬼模样。
无端双目已经烧作通红,一刀砍空,嘶吼着再度朝完颜挥砍而下,随一声清脆的铁器碰撞,斩骨刀被完颜的阔刀整个弹开。
他只有一把不足小臂长的斩骨刀,如此短刀对上阔刀没有任何优势,他完全可以召出黑蛇,完全可以用些法术手段。
可他统统抛之脑后。
今天,他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就用这双成澈曾经紧紧握住的手,就用这把成澈留给他的斩骨刀。
亲手杀了完颜於昭!
完颜於昭嘴角抽动,口中断断续续,“这就是你的道长?成澈,这就是你到死都心心念念的道长?”
拿这破烂短刀就妄图与我对垒?
嫉妒,让人发疯的嫉妒,让大金皇帝抄起阔刀,重刃不断落下。
他的挥砍毫无章法,快如闪电。这么多年征伐四方,无一人能全身而退。
可无端已经不再是人。在他如今恶鬼的眼中,完颜於昭的每一刀,他能清楚看见来处与去处。
他闪身躲过那呼啸而来的每一次攻击,而室中摆设尽数被砍作烂泥。
他们死斗的围场终于圈成。
完颜大笑着嘶吼着,倾力斩下最后一击。这一招过后他必然露出破绽,可他征战沙场多年,无人能接住这一击。便也是成澈生前没能接住的那一击。
然而今时今日,有人覆上了无端握刀的手,坚定有力:你要接住,你要挑开!只要还能握住这把刀,我会让你稳稳握住这把刀!
——是斩骨刀不放开无端。
接住,挑开!兵刃相接铿锵碰撞,那一人高的威严阔刀竟被这把寻常无奇的斩骨短刀稳稳接住。
弧光一闪而过,鲜血喷涌而出,皇帝半截右手臂在空中转了半圈,终于松了武器,“啪”一声烂泥般落在无端脚边。
完颜於昭还想抬刃,直到身体失重向后踉跄,他怔怔看向右臂,才觉半截手臂都被斩断。
他嚎叫着愤怒,更多却是诧异与震惊。他从十二岁便开始杀人,也被人追杀,与杀戮寝食相伴,从没有人能伤他到这个地步。
无端一脚踏上那截断臂,踩着清脆作响的血潭,提刀朝完颜走去。
完颜於昭双目大睁,眼珠几乎突出眼眶。
他不懂,怎么可能!凭一把破烂短刀怎么可能!
却只能发出末路中的痛苦嘶吼,站立不稳,连连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后背贴上了墙。
皇帝直勾勾看着道长漆黑的眼睛,绝境中忽然发出一声怪异的嗤笑。——谁都不能忘记完颜於昭比起杀戮,更擅长玩弄人心。
他捂着断臂,阴阴笑着:“杀我之前,你就不想知道...我对成澈做过什么?”
无端一怔,呼吸当即促起,他根本是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
未等他开口,完颜便往下说去:“我挖了他的眼!”
如他所料,无端直接定死原地。几个字几乎击穿他的耳膜,让他浑身上下每一处忽然都动弹不得。
而完颜於昭立即俯身以仅剩的左手拾起阔刀,倾尽全身力气朝无端砍去。
直到最后一刻,道长才在懵然中避开,而完颜於昭又朗声笑道:“我割了他的舌!”
无端心脏猛地一抽,随即而来的是钻心的剧痛。他好像握不住斩骨刀了,反复抓握数次,好像都握不住了。
完颜於昭笑得越发猖狂,世上最难以辨识的,便是夹杂真实的谎言,“我拔光他的牙!!”
无端躲避的动作已经无比迟缓,不知怎么看到成澈在水雾朦胧中扬起笑颜,眼睛干净又清透,贝齿洁白又精巧。
两道清泪从他烧红的双目怔怔流下,“阿...阿澈。”
怪我,怪我来得太迟了。
完颜於昭再度嘶吼一声,全力单手抬起他的阔刀,“我砍断他的手脚——”
他朝无端砍去,口中的字词比阔刀更锋利,“把他制成人彘——”
斩骨刀落地。无端被重刃一刀砍中胸膛,整个人向后砸向墙面,道袍破损,衣不蔽体。胸膛被开一道左肩到右腹的巨口,内脏与骨头清晰可见。
他微微仰首,看完颜抬着阔刀朝他扑来,脸上堆着肆无忌惮的、癫狂的笑:
“让他被强奸上千遍——!!””
下个瞬间,完颜於昭将他整个人穿腹而过,钉死在墙上。那时,整栋高楼都在颤抖。
一切杀伐狠戾咒骂癫狂都瞬间寂静无声,唯有道长腹中血滴落在地砖上,清脆而规律。
完颜於昭浑身浴血,才走了两步便失力倒在成澈床上,仅存的左手抚摸那条遗留的铁索,而锁骨已经被他如至宝般送入了陵墓安葬。
世人皆以为他劳民伤财、大修陵墓是为他自己。
不是。是为成澈。哪怕只葬一根锁骨。
他颤抖着狂笑着:
“成澈...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那道长不过如此啊...”
“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成澈...你告诉我啊!我到底哪里...哪里比不上他...!!”
大喜、大悲,没有解答的困惑化作了难以理解的绝望。皇帝他浸得太深,以至不知何时,那规律的血滴声戛然而止。
有人抬手握住了阔刀刀身,将那把穿膛入肚的重刃徒手拔出。
他的手皮肉开绽,深可见骨。而他垂下的脑袋,陡然发出了阴森笑声。
“呵呵...呵...”
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听出,他究竟在笑,还是在哭。只知下个瞬间,那把阔刀重重摔在地上,而他重新拾起了斩骨刀。
完颜於昭顺声源看去,霎时面如死灰,失声:“你怎么还活着——!”
“是啊...。我还活着。”道长扬起脸,勾出一道火光中凄厉的冷笑,而他目中的血色比火焰还要灼眼,“因为,你还活着。”
完颜连连绝望摇头,费尽力气挣扎站起,“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我是人是鬼不重要。”无端持着斩骨刀缓缓靠近,“但你...是厉鬼。”
永世不得超生的厉鬼。
新生的身体比方才更加矫健,只一瞬便扑到床前,一拳将完颜於昭摔进床里,且抬腿踩上后背。
完颜於昭口中仍然在扯他的谎言,“你杀了我又如何……成澈到死都在恨你...成澈到死都在恨你...”
无端听笑了,他左手支膝,俯身对视那双穷途末路的眼,低声问他:“那他怎么不化作厉鬼找我。”
猛然嘶吼般提高音量,“那他怎么不来找我!!”
皇帝殿下又笑,“是啊…他已经回不来了…你就算杀了我…他也永远…回不来了。”
他把“永远”二字拖得极长,长到足以让无端一声嘶吼,按住他仅存的那支左臂,斩骨刀自上而下挥砍落下。
“哈...哈哈哈...”
“人彘?”
“人彘?”
切骨的噪音混合着某人的笑与某人的惨叫。
无端相当相当耐心,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卸下完颜於昭的四肢。
......
成澈的斩骨刀,切面平整如幕,不留一丝杂边。
脸上尽是鲜血,酷刑中完颜於昭声若游丝:“你是...恶鬼......”
道长欣然接受,笑着向后仰去,“是啊——我是恶鬼。”
他停下施刑,将皇帝翻了个身,好让皇帝是看着自己死去。皇帝已经双目涣散,白眼向上翻去。
无端看他这样滑稽,笑了两声,声音又霎时冷却,“看着我。”他撑开皇帝仅存的右眼眼皮,血水随怒吼喷在眼中,“看着我!”
完颜刚一转动眼珠看他,满面浴血的道长便抬起左手,刻意缓慢而艰涩地挖出了皇帝的右眼,在手心捏碎。
他嗓音低沉,语气如预言:“你给我记好。死了…千万要回来找我…”他把“千万”二字咬得很重,嘴里含着的笑意越发浓郁,“到时我再告诉你,什么是求死不得,求生无门。”
纵使还剩一只左眼,失血过多完颜已经看不到任何。他只能听无端话中的笑意,残忍的、折磨的笑意。
竟是那样熟悉。
那样熟悉。无数次,他也是带着这样的笑意折磨残兵败将,折磨成澈。
死前最后时刻,皇帝竟恍然大悟,他与无端,居然如此相似。骨子里蛰伏的残忍与疯魔,竟同出一辙。
皇帝更是困惑难当,甚至爆出此生最后一道狂笑。
笑成澈,也笑他自己。
他原以为成澈心心念念的无端道长是世不二出、仁善慈悲的大圣人。所以成澈才从不看满手鲜血、杀人如麻的他一眼。
可如今他才终于发现,所谓无端道长,根本也是个嗜血的疯子。
他完颜於昭是屠了榆宁城。可他现在毫不怀疑,那道士同样不在乎全城死活。
完颜声带颤动,“那凭什么……凭什么...你能拥有成澈...”
“你还敢提他!!”
无端将斩骨刀整支捅进男人口中让他闭嘴。他抹去眼下肮脏血点,望着男人几乎两断的脸,脑浆的白色伴着血色从断面汩汩外溢,忽然也不懂,“是啊...为什么...为什么...”
他闭上眼,试图不去想挖眼,不去想割舌,不去想人彘,试图浮出他那位光风霁月的心上人。
月白色衣袂翩翩,笑颜比这世间一切都要纯粹澄澈。成家四代单传的成公子啊,温柔,良善,一尘不染。
怎么就偏偏缠着闹着要和他,浑身沾满鬼气的乖戾道士,踏进这苦不堪言的情劫沼泽。
而他又残废得令人发指,偏偏,没能渡成澈上岸。
为什么。为什么。
你告诉我为什么,阿澈。
无端睁开眼,皇帝那混沌的眼珠让他呢喃,“死了...”
他也不意外,他知道完颜於昭必定不会顺利转世,他知道这皇帝必定恨透了他。——他笃定完颜於昭的执念就是如此。
于是向后仰去张开双臂,“来啊!继续啊——!完颜於昭!我要你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刚落,却一愣,恍然摇头:“不...不能再让阿澈久等了。”
他一刀斩断皇帝的头颅,提在左手,恍恍惚惚站起。
“阿澈,你不用久等了,我这就来了。”
走出高楼,石桥对面已有重重御前士兵列阵,随时准备救驾。
无端顶着他们诧异的视线缓步走上石桥,双目仍然燃着鲜艳的赤红。他就是来索命的恶鬼。
恶鬼高高举起完颜於昭不成人形的头颅,大笑:“看啊——你们皇帝——!”
鸦雀无声。直到完颜於昭的头颅被抛至跟前,才有禁卫军里反应过来,立即惊呼:“放箭!!放箭!!”
无端紧紧握着他的斩骨刀,缓缓张开双臂,迎接那铺天盖地飞来的箭雨。
只是一瞬,穿膛破肚,万箭穿心。
血雨如注,无端不愿跪下,终究是踉跄数步,向后仰倒。
正好能望见当空明月。他多希望,成澈也在看这样皎洁的明月。
阿澈...我这就来了。
往生的路崎岖,我们要一起走。

无端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走进他的
这巴掌大的居室谈不上宽敞可言,但每天有人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壶里永远有温热的茶水,窗台永远有悬挂的干花,而被窝温温暖暖,混着两个人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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