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时候说过明天还回来了——萧予圭看着程渺兴致勃勃的一张脸,这句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得埋头刨饭,闷声道:“你随便做。我回来的一般都很晚,不必等我。”
“那我拿灵力给师兄温好。”程渺将桌上空了的盘子撤了,又相当自觉的给萧予圭递了净手的帕子。
萧予圭被他服侍的极为妥帖,却又从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适里品出了几丝不大对劲的诡异意味,终于在眼睁睁看着程渺将自己用过的帕子清洗干净、叠好收起后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啊?咱俩这应该才第二次见吧?”
程渺的脸上露出几丝紧张来:“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师兄给我的感觉很亲切,像是在很久以前就见过一样……师兄不习惯的话,我可以改的。”
他二人确实在这之前见过——萧予圭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起来,神情复杂的看了看满脸紧张的少年,叹了口气:“不必改,只是你这样的性子,日后出去了恐怕是要吃亏的。”
从前那个还在凡间的程渺也是这温润如春风般的好性子,他与程渺接触了几日,实在是不忍心让这样的少年受完了灭门之恨还要断尘缘洗尘心,便没下得了手去。
可惜程渺最后还是上了虚怀宗、没了凡间的记忆,心底却还对自己有着几丝模模糊糊的亲近感。
萧予圭看着少年那张精致俊逸的脸,一时竟不知该叹还是该气好,心里酸软的像是吃了颗酸酸甜甜的山楂饴。
怎么就被闻鹤才那老东西盯上了呢……
“我只对师兄好。”程渺似是赌气般哼了声。
萧予圭有意逗他:“那你师父呢?你不对他好?”
程渺微微皱了眉,有些纠结般仔细思考了会,道:“也、也要对他好。可是师父他……他好像不是特别喜欢我。”
“哦?”萧予圭有些意外,心道那老东西不是想将程渺养成自己接班人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了?”
“我也说不上来……”程渺精致的眉毛皱的更紧,“就是觉得师父不太在意我。从入门来到现在,我只见过他一次,他给我丢了本剑谱,告诉我学完再去寻他,然后就去闭关了。”
“师兄,师父对你也是这样的吗?”
萧予圭心道那他确实对我不这样——至少隔几天见上几次还是能的,就是一见面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面上却不显,只又揉了揉少年柔软的长发,懒懒道:“闻……你师父他就是这样的人,习惯便好。”
程渺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又道:“那剑谱里有许多我不懂的东西,我可以问师兄么?”
说罢还眨巴着一双眼睛,满眼期待的盯着萧予圭看。
这宗门里又不止虚怀峰一座山,怎么不去寻旁的弟子,非盯上了他一个?
萧予圭心里正软着,看见他这副模样,虽猜到这小子那前几句话恐怕全是算好了他不能拒绝才下的套,却心甘情愿的钻了进去:“好。等……等我闲下来了,就帮你看看。”
程渺心愿得偿,又笑的弯起了眼,却怎么看怎么像只狡黠的小狐狸:“谢谢师兄。”
萧予圭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记,笑骂道:“个小东西……心眼倒是多的很。”
程渺也不辩解,只笑盈盈地盯着他看。
他被闻鹤才丢了本剑谱,说是练不纯熟便不要来打扰,自己倒也乐得清闲,每日练剑看话本,过的井井有条,萧予圭却不是个能一直呆在宗里的,吃完了饭、又歇了小半个时辰,就得了传音。
“妖界,毕方族中有根失落千年的孔雀翎,去取来。”
这些年来闻鹤才与他之间的交流,大多都是这样简单粗暴的模式。闻鹤才从不愿在命令之外多说几个字,萧予圭也懒得同他废话。
可那孔雀翎……萧予圭微微皱起了眉,那可是毕方那群火鸟们当圣物供起来的东西,闻鹤才一句简简单单的“取来”,又不知要死上多少生灵了。
他没法拒绝。闻鹤才的命令从来没有转圜的余地,更何况他萧予圭本身就是闻鹤才造出来的东西,连拒绝的机会都不会有。
比起抗命到最后被强行控制着去妖界滥杀,他还是更喜欢自己掌控自己身体的感觉。
毕竟若是他去,毕方族还能剩下些人,若是闻鹤才控制了他,那只怕毕方一族从此便要灭绝了。
他仔细估算了下此次一行的时间,又抬眼看了看面前毫无所知、正拿术法扫着院里,单是看背影便能看出高兴的程渺,眸色微沉,思索半晌,终是无声的叹了口气。
还是不要告诉这小子了。
萧予圭收拾好自己的表情,走到程渺身边,在他梳理的整整齐齐的脑袋上胡乱揉了几把,直到程渺恼的又涨红了脸才放开自己的手,看着他手忙脚乱撑住自己发冠的样子,眼中不由得也染上了几分笑意:“小东西,我还有事在身,便不陪你了。你好好练剑,我回来是要查的。”
程渺的发冠被他揉的侧向一边,不得不伸手扶着,听见这句,一张脸顿时绷紧了:“我一定好好练剑!”
萧予圭被他这副蠢样子诡异地戳中了萌点,又在他脸上狠狠掐了把。
程渺捂着被掐疼了的半边脸,眼巴巴的看着萧予圭出了门,下意识的追了几步,低声问:“那师兄,你今晚还回来吃饭么?”
萧予圭身形微震,虽是听见了少年这低低的一句,却只装听不见,随意抬了手,胡乱挥了挥,便算是作别了。
他几乎是一出了程渺视线所及的范围,周身的懒散气便猛地一敛,一双眸子缓缓闭上,睁开时已是染了些猩红的暗色。
闻鹤才要将那些腌臜事都做的干净,自然不能让人怀疑到虚怀宗头上,便让他杀人时只用魔息,最好将后患全部根除,制造出那些祸事都是魔修所为的模样。
将全身灵力逆行、转为魔息,无疑是抽骨剥皮般的酷刑,萧予圭脸上的神色却是毫无变化,分明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疼痛。
毕方族离的不近,就算御剑而行也要至少四五天才能到达,萧予圭却只花了一天一夜便到了。
他画了无数道传送术法,将自己用最快的速度传送到了妖界,在看到遥远处的火光时停住了脚步,面无表情的给自己身上被时空乱流割出的伤口止了血。
他是去杀人的,身上有这么多伤口不利于隐藏。
萧予圭完全没有将那些伤口治愈的意思——反正未来还是要被人再撕开一次,废那劲干嘛。
他大多时候都是懒散的、提不起精神的,看起来对什么事都兴致缺缺,唯独杀起人来高速又利落,闻鹤才曾说萧予圭就是为了杀戮而生的东西,他那会鲜见的在疼痛里保持了几分清醒,刚好听了一耳朵,却是低低嗤了声。
哪有什么东西是天生就只知道杀人的?
萧予圭其实很喜欢好看的东西,也喜欢好看的人,尤其喜欢小孩子和毛茸茸的幼崽,可这些喜欢在被闻鹤才操纵着杀净了一城的人、最后还被迫将那城中满地流淌着的血液喝了一肚子后,便被他彻底忘了个干净。
他就是个人造的傀儡,而傀儡是不该喜欢上什么东西的。
萧予圭自那件事后,便觉得自己这样不知道是不是活着的状态实在是累的慌。
可偏偏又没法死。
闻鹤才其实不太让他做屠城灭族的事,上次逼他屠城,是因为他放了任务目标一命。
尽管那任务目标只是个怀着孩子的母亲,尽管萧予圭只是想留下她的孩子。
这次让他来拿孔雀翎……恐怕又是在警告,让他不要和程渺靠的太近。
毕方族正是一年一度的大典,萧予圭即便站的这么远,也听得见遥遥的歌声。
他轻轻吸了口气,右手握住那柄仿佛自他胳膊上延伸出来的暗红长刀,身形慢慢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那遥遥的歌声逐渐被刺耳的尖叫与灵力爆响所取代,最后慢慢归于沉寂。
毕方族烧了千万年的圣火,熄了。
一轮红日从山影后摇上来,无言的照耀着这片毕方族曾生活过千万年的土地。
萧予圭捏着手中的孔雀翎,甩掉刀上异色的血液,望着灿烂无比的烈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便看见,那日轮之中飞来个小小的黑点,逆着日光而来,最后停在他面前。
竟是只拿白纸叠的规规整整、甚至连喙都勾了几笔的纸鹤。
那纸鹤扑扇了几下翅膀,口吐人言:“给你留的饭我吃掉了,等师兄回来我再给你做些新的。我有好好练剑——师弟程渺留。”
纸鹤传完了话,却并未像一般的纸鹤一样失去灵性,而是落到他沾满了血的掌心里,极轻极轻地蹭了下,又偎在了他的大拇指上,这才没了动作。
萧予圭面无表情的盯着那只在他手心里蹭的自己脏兮兮的纸鹤看了好一会,周身的杀气慢慢如冰雪融化般消了下去,闭上眼极慢极轻地叹了口气,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懒散神态。
他将那只纸鹤珍而重之的塞进了里衣,贴着护心镜放好,胸前一点微微的痒。
萧予圭按着胸口,又叹了口气。
太干净了。
程渺太干净了——干净的像是张什么也没写过的白纸,让他不忍心让他受上一丝一毫的委屈,让人觉得这个人就该如那高山上的冰雪一般洁净,不该沾染上尘世中的一点尘埃。
干净的让他自惭形秽,又不由自主地向往着。
作者有话说:
曾经的萧予圭:程渺这个人太干净了,干净的让人不忍心伤他
程·长歪了·渺:我要对魔尊实施强制爱,打断腿那种
封霄阳:……你礼貌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竹生墨莲
“掌门座下确实还有一人姓萧,可那……不就是个卑贱无比、连门中名谱都未上的奴仆么?”
萧予圭做杀人这样事,向来是很快的。
可斩草必然要除根,他将自己的踪迹全部抹去、又将那些无辜死去的毕方族全部掩埋,再回到虚怀宗上的时候,程渺已经又将剑谱里的剑法练熟了两式了。
萧予圭回山的时辰选的不巧,正是夜黑风高,连圆月都被乌云盖了大半的时候。
他怀里揣着孔雀翎,本想着尽快将这烫手烧心的东西给了闻鹤才交差,路过弟子居里却看见里面亮了灯,一时间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那小东西居然还没睡?
胸膛里漫出些莫名的痒意,萧予圭下意识按了按自己胸前的护心镜——那只纸鹤依旧安安分分的贴着他的心口。
那这不太安分的感觉,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
他耐不住心痒,隐了身形,悄悄摸进了弟子居里,果然看见程渺如之前一样坐在院中的石桌旁,心底正酸软着,想着一会对上闻鹤才那老东西表现要不要乖顺些,好早点回来陪着自己这心性纯良的小师弟。
却没料到那纸鹤却是突然诈尸了一般,低低的啾叫了声。
程渺本就警惕,听见那声低低的叫声后下意识提了剑做出个防御姿势,反应过来后却又慢慢的松开了紧皱的眉头,犹豫道:“……师兄?”
萧予圭自知瞒不过他,只好现出身形来,将那只不但诈了尸、还试图扑扇翅膀的纸鹤从里衣中揪出来,有些尴尬的打着哈哈:“你这纸鹤倒是聪明的很,离你近些便有动静了。”
程渺墨眸一扫,看见那只纸鹤现出身来的位置时微微挑了眉,又极快的弯起了眼,急急几步走到萧予圭身边,伸出手抓住了他垂落下来的袍袖,轻声道:“师兄,你是去了何处?怎么现在才回来?”
一连串的动作做的行云流水,完美表现出了一个看见师兄归来,担忧又欣喜,却碍于清冷性子不能过多表现出的师弟形象,仿佛全然没看见那只从萧予圭里衣中掏出来的纸鹤似的。
萧予圭自掏出那只纸鹤起便后悔了自己当日脑子一抽、非要将这东西贴着护心镜放的举动,正惴惴着,见程渺如今这副样子也是放下了心,将那扑扇着翅膀要往程渺身上飞的纸鹤放了,顺手在程渺头上揉了一揉:“闻……师父有样物事要我尽快取来。答应了同你一起用膳的,是师兄食言了。”
程渺将那只还残了些体温的纸鹤接在手心,垂眸便看见了纸鹤头上一点暗红,眸色瞬间便深了几分,隐约猜出自己这师兄怕是身上又见了血,却还要在他面前装出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来,心中顿时有些莫名的堵:“我不怪师兄。”
他仰起头来,借着月光眯起眼,细细打量了一番萧予圭,果然又在他颈侧瞧见了几道新伤。
明面上都能伤成这样,还不知道那件严严实实的玄衣下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程渺有心想问萧予圭,这外面究竟是乱成了什么样子,他究竟又是去做了些什么事,才能在短短半个多月里又滚了一身伤回来,却在看见他毫不在意的笑脸时泄了气,抿了抿唇,低声道,有些孩子气道:“……只要师兄日后回来,不是这副遍体鳞伤的样子就好。”
他这些时日闲得无聊,便在整个虚怀宗中转了转。闻鹤才名声远扬,自然也不会有人去寻程渺的不自在,反倒是告诉了程渺许多他从前不知道的事。
比如这世间有名有姓的修士都有过哪些风流韵事,比如那令他有些畏惧的师父究竟是个何等的人物,再比如眼前这位看起来好打交道的很,在虚怀宗寻常弟子之中却无人所知的师兄。
“你说你还有个师兄?掌门不是只收了你一人为徒么?萧予圭?这又是什么人,并未听说过。”那弟子思忖了半刻,慢慢道,“掌门座下确实还有一人姓萧,可那……不就是个卑贱无比、连门中名谱都未上的奴仆么?”
程渺耳旁仍萦绕着那弟子的话语,望向萧予圭的目光中不由得杂了些难以言说的情绪。
萧予圭,你究竟是什么人?
被他神情复杂盯着的人却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这小师弟心里的弯弯绕,看着程渺带了些委屈的小脸,只觉得自己的心肠软成了一团暖水,自袖中掏出藏了许久的物件来:“我知道了。小东西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同时极为复杂的想,自己为了不让这小师弟担心,不得不刻意在外面多留了些时日,将自己身上的伤口治愈了些许,竟还是瞒不过程渺的眼睛么。
他哪里知道,自己是个受伤受习惯了的,眼里的“轻伤”,又怎么能和程渺眼里的“轻伤”一概而论呢。
萧予圭说着便神神秘秘的拉起了程渺的手,将手中那枚小小的东西塞到了他手心里,笑的满面桃花开:“看看吧,你一定会喜欢的。”
萧予圭这人身上不热,手心里却是灼人的厉害,程渺被他包住了手,眸子顿时睁圆了几分,有点不知该收还是该留的样子,呆愣了好一会才在萧予圭期待的目光下缓缓摊开手心,垂眸一看,却是枚精致小巧如鹌鹑蛋、通体透着碧绿色泽的鸟蛋。
“回来的路上捡来的,我仔细看了看,还有生机。”萧予圭又自袖中掏出个小巧的绒布包来,将那枚鸟蛋小心翼翼的放进去,画了几道术法,顺手给程渺系在了手腕上,正巧是一垂手便能握紧掌心里的长度,“你且孵着,若是能孵出来什么小东西了,也有的作陪。”
程渺食指轻动,将那鸟蛋戳的一晃,闻言抬了眼,正巧看见萧予圭眼里少见的希翼与怜惜之色,拒绝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分明是师兄自己想养这小东西……
他怕将那鸟蛋磕了碰了,也不敢垂手,只小老头似的揣着袖子,板起一张尚带着些幼态的小脸来,认真道:“师弟知道了。”
萧予圭这才笑开,拍了拍程渺的脑袋,道:“我且去见……师父了。你先睡吧,不必等我回来。”
程渺望着萧予圭转身而去的颀长背影,掌心里握着那枚被暖的温热的鸟蛋,憋了许久终是再憋不住的问出了口:“师兄,你究竟……”
余下的半句话被他吞入腹中。
萧予圭微微侧了头,桃花眼挑起个极为勾人的弧度:“嗯?”
程渺望着他颈侧那道足有六寸长的伤口,暗暗叹了口气,朗声道:“你究竟从哪里寻了这青鸾蛋来?莫不是从旁人窝里偷来的吧,若当真如此,还是早早还回去的好,莫要做那梁上君子一般的事……”
萧予圭没料到他口中竟能吐出如此不像人话的东西,脚下顿时一个趔趄,好气又好笑的捏了团灵力丢过去:“说什么话?你师兄是这样的人么?当真是路上捡来的,不必再问了,好好养着便是,养大了没准还能给你当个小媳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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