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要瞒他,为何不瞒的再久一点,为何不等到无可挽回之时再让他知道,为何非要在今时今日让他明白自己的无力?
又或者,现在便已到了那无可挽回之时了。
燕云十六州沦陷、修真界一宗三派被挑的没了锐气、闻鹤才被迫出关、无数生灵涂炭……而他那时却是在幻境之中,浑然不觉外间已然换了人间,还在与那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抵死缠绵!
他先前觉得封霄阳冷情冷性,连这多年的情感都能置之不顾,如今只觉得那还沉浸在儿女情长里的自己像个笑话!
封霄阳其人,怕是从始至终都未将他放在心里,带着他离开魔界,对外则称闭关不见,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我想当个好人”,而是为了降低修真界的警惕心,为了让魔界在这些年中休养生息,为了挑起更大的战争,将这整个三界拖入战火之中!
不然他为何要在离开魔界前震慑住了所有蠢蠢欲动的魔人,又为何会在这些年中从没断过与魔界的联系?!
这一盘浩大的局,怕是从八年前封霄阳在温泉中那句“我不愿杀人”便开始了……
程渺心念电转,一双眸子近似赤红,呼吸逐渐急促了起来,额间暴出道道青筋,几乎是拼尽全力才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语:“你说的,都是真的?”
“还能有假么?”那灵修叹了口气,“道友,你可知我为何心存愤懑,虽明白如今所做的都是无用功,却仍要毁了这院落?”
“我是燕州人,家□□三子,如今只留了我一个,余下的全死在了魔族手上。”
那灵修似是说到了动情之处,眼中淌下热泪:“我恨啊!我恨!我恨那魔族滥杀,更恨自己无能,连家人都护不住,如今沦落到对些草木石铁撒气的地步!”
“可我又能如何呢?我天赋有限,此生注定突破不了出窍大关,连去大门派中当个洒扫仆侍都不得!”
憨厚汉子终是再憋不住,泪珠滚滚而落,坐到在一片废墟之中,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哭的茫然又无助。
程渺立在原地,久久失语。
良久,他抬起了步子,再不看身后那被毁了大半、他与封霄阳一同建立起来的逍遥门,缓步向山下走去。
路旁有座八角凉亭,如今已被毁的只余了三根柱子,将头顶的琉璃瓦撑的颤颤巍巍,眼见着就要跌落下去。
程渺缓缓抬起头,淡漠目光扫过雕梁上刻着的拙劣小人,微微定住。
那小人是携了魔息刻上的,如今仍带着鲜艳到有些灼目的色泽,旁边还不知何时多出了一行小字:
丙申年甲午日,成功摸上程石头床榻,并未被一脚踹下,可喜可贺……
后面的字程渺没看清——他在看见那小人的一瞬间,周身灵力便将整座亭子绞成了木石残片。
他程渺输了。
在这场近十年的较量里,输得彻底。
他什么也不想再想,他什么也不敢再想。
只是觉得这整座山、所有和封霄阳有关的一切都让他恶心,莲纹中传来的魔息也令他恶心,恶心的头晕目眩、恶心的不知道剑该怎么御术该怎么施。
最恶心的,还是明知封霄阳秉性如何,却义无反顾、飞蛾扑火般爱上了他的自己。
程渺喉间一甜,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一半喷在手中光芒已然黯淡到似乎下一刻便会熄灭的霜落上,另一半呛进了气管,咳的昏天黑地。
那位大嘴的灵修刚刚哭的停住,好容易才将脱力的自己从地上撑起来,便看见那位冷冰冰的剑修忽然弯下了如剑一般笔直的身子,低低伏在地上,连咳带笑,活似个癫狂的疯子。
他看着,只觉得苦。
战事一起,天下全是已亡未亡的苦命人,全是理不清剪不断的各样债,每个人都活的混混沌沌,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命系何方,只是尚有要还要送的情、要杀要救的人,因而撑着一口气不散,连滚带爬的活着。
这剑修,又是承了谁的情、背了谁的债呢。
作者有话说:
剧情加速ing
魔界异动的暗线很早就埋下啦,只不过两位主角当时都不在其中而已~
如今的他们身不由己了
萧予圭:我承认我当年对程渺是一见钟情
自那日回了逍遥门、得知这九年情意不过是一场幻梦,程渺便似个突然断了线的风筝般,漫无目的地在凡间行走,活的浑浑噩噩,只觉得清醒来便是一种劫难,恨不得永永沉在梦里,再不醒来。
他这样失魂落魄的过了几日,也不在意骤降的气温,终是染了风寒,烧的四肢百骸都抽着疼,躺在客栈简陋的草榻上,连一滴水都进不了口,看了一宿脱漆掉片的屋顶,在眩晕与高烧中将自己那无甚可说的人生过了遍。
程渺烧的昏沉,意识也似脱体而出了一般,冷漠而公正地审视着他所有混乱的绮念。
他望着记忆中自己与封霄阳纠缠不清的场面,忽的就清醒了。
只不过是爱上了个不该爱的人,将做戏当成了真。
这场经年的幻梦,也该到醒来的时候了。
只当是场历了场艰险无比的劫难,如今破劫而出,不过是没了修为、碎了丹田,又折了九年时光进去,倒也算不得什么。
程渺决定放下。
可惜怎么也放不彻底——他不敢再多想那魔人的面容,每每一想心便抽着疼,只得给自己安了些事做,忙的没时间再考虑什么儿女情长。
那灵修所描述出的场景虽惨烈,程渺却仍是有着怀疑的,想回修真界亲眼看看,是否已然到了传言中的境地。
魔界大多有名有姓的魔将,他都与其打过交道,了解他们的实力。而即便是全盛时期的封霄阳,对上闻鹤才也是平分秋色,怎会突然冒出个神神秘秘的魔人,一交手便将闻鹤才打的受了重伤呢?
程渺对自己那位曾经的师父,说敬仰谈不上,可对其实力的肯定,还是有的。
闻鹤才好歹也是个化神期的修士,若真伤到了要不得不主动闭锁宗门的地步,那伤他的人还能全身而退,只能是修为更高的大能。
这样的大能,怎会出现的悄无声息?
程渺心中有个隐约的猜测,却并不希望这猜测成真。
即便是魔界突然又出了个半步成神的大能,也比那伤了闻鹤才的人就是封霄阳要好。
若真如了他的猜测……那他与封霄阳这些年之中,只怕是一丝真心也没有,全是密密匝匝的算计了。
他头疼的厉害,不愿再多想,于是集中心思计划起该如何回修真界看上一眼,最好还能上的了虚怀宗,亲眼看看闻鹤才伤成了什么模样。
可要回修真界,便要面对几个不小的问题。
一是他如今丹田已碎,这些年修炼出的灵力只好存在周身经脉与霜落剑之中,若说实力,正面对上分神修士也不会落了下风,可周身灵力只有金丹修士水平,远没有达到修真界的准入门槛,除非走些旁门左道,否则是怎么也进不去那界面的。
二则是他如今身份特殊,虽有着封霄阳曾画下的禁制在身,可以暂时掩饰身份,却也不知何时,这禁制便会破碎,到了那时,又该如何向修真界众人解释?
毕竟他如今的身份,早已不是那万人之上的虚怀剑尊,而是被废了修为的魔尊娈宠。
即使他成功混入了修真界,以这一具废了多半的身子,又能做些什么呢?
难不成要将封霄阳身具炉鼎之体、情期之时修为大降的事情告于天下?
这念头只是一瞬,便被程渺自己打消了去——他虽说恨极了封霄阳,却还没卑鄙到那种地步,要靠阴谋算计让那魔人屈从。
罢了,便走一步看一步吧。
若要回修真界,最方便的法子便是与虞清道取得联系,这样不但能够成功进入修真界,甚至还能得知闻鹤才的真实情况,可偏偏现在怎么也联系不上自己那小师叔,程渺不得不再做打算。
他毕竟在修真界生活了多年,是知道些进入界面中的偏门左道的,却大多都凶险至极,十死一生,即便是能成功进入修真界中,也会生生脱上一层皮下来。
可就算如此,如今的程渺也不得不试试了。
他想亲眼看看修真界如今的状况,想亲耳听见那魔人杀人的讯息,想亲自去查证一番那些人是否真是死在封霄阳刀下。
至于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为了那轻飘飘的真相,还是为了让那个不断为封霄阳开脱的自己死心,怕是连程渺自己,都想不清楚。
李致典那一声“师父”叫了一半,口中便尝到了股腥甜的血气。
却不是他自己的——封霄阳全身上下被划出了无数道细长的伤口,每一道伤口都在源源不断的往出冒着血,瞬间便将他的衣服浸的湿透。
他脑中瞬间便成了一片空白,颤着手捏出一道治愈术法,看着眼前浑身上下无处不是伤口的人,一时之间却是不知该如何下手。
如今的封霄阳像是一只被戳了无数孔洞的水袋子,轻轻一触便会摸到满手的湿意。李致典眼睁睁看着封霄阳身上的气息极快地衰弱下去,却是吓傻了般无法动作。
梧九杳在这不断的界面跳跃中磕的七荤八素,一睁眼便看见呆愣住的李致典与满身鲜血的封霄阳,急急化出人形来,怒道:“让开!”
他原型本就小,在车辇中摔的七荤八素,如今虽幻化出了人形,一侧的手臂却不正常的扭曲着,想走上前来将封霄阳接入手中,却是刚抬脚便摔了个狗吃屎。
这一摔却是唤回了李致典的心神,看着怀中仿佛只余了出气没了进气的人,他顿时什么也顾不得了,治愈术法不要命似的往封霄阳身上丢。
可他本就已然耗尽了周身的灵力,又正受着强行提升境界的反噬,身体中还能余下多少气力?
不过两息,李致典体内的灵力便耗了个干净,他还想再捏出道术法来,却是惹的气血翻涌,差些也要喷出一口血来。
梧九杳将将把自己折断的腿骨正回来,疼的出了满身的冷汗,就见李致典脸色惨白、却仍要竭力施展术法治疗封霄阳的拼命样子,只得调动妖力,将封霄阳周身包裹起来:“他伤的不轻,性命却是能保下的……反倒是你,若是不去调息,只怕要被这反噬要了命去。”
李致典看着封霄阳周身那些看似恐怖的伤口慢慢愈合,也知道梧九杳所说不假,闻言却是摇了摇头:“我且死不了呢。待看到师父恢复再去调息也不迟。”
梧九杳听见这话,也知道自己再劝也没了用处,不由得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那一同在山上坚守的几日中,他也算摸清了这小子的性子——同那人一样固执的厉害,说出的话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这人养出的徒弟,与他自己当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封霄阳身上的外伤虽重,可比起他体内的状况,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魔息逸散、经脉扭曲、冰鸱毒发,再加上打折的修为与丹田中那道无法修复的裂痕与黯淡的魂魄,令他仿佛一件已然布满了裂痕的瓷器,下一刻便要完全碎裂般危险。
梧九杳治好了他身上的外伤,又出了一身的冷汗,神思探入,想着多少帮封霄阳调息一番,却被他体内四处作乱的魔息冲的胸闷气短,尝试几番后均是毫无办法,只得将气息内敛,护住他的主要经脉。
他睁开眼,见李致典仍未如他所建议的那般乖乖调息去,而是眼也不眨的盯紧了怀中昏迷不醒的封霄阳,托起封霄阳的手更是青筋毕露,不由得又暗暗叹了口气。
萧予圭啊萧予圭,你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牵挂着你这条命的,不止那冷冰冰的程姓小子一人呢?
外界的情形如何,如今的封霄阳是完全不知道的。
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疼,丹田灵台两处更是疼的要炸开,连意识都变得不多清醒,记忆中全是些未曾见过的片段,偏偏还有个极度猖狂的声音不断落井下石:
【封霄阳,你不是狂的很么?】系统——或许不该称为系统,而该称之为某道意识——的声音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机械感,而是充满了戏谑与幸灾乐祸,【五感失却四感的感受,如何啊?】
封霄阳头疼的要命,朝着那道声音怒道:“滚!”
那意识一愣,随即嗤嗤的笑了起来:【都是快死的人了,还这么横?你若是软下声气来求我,我还能开些恩,给你恢复些魔息。可看你如今这样子……我先前还觉得惩罚重了些,现在看来,不将你这命折腾的没上半条,你是不会服软的了。】
“……”封霄阳还想再骂,却是连在识海中都没了张口的力气,意识慢慢沉入混沌之中,被无数模糊的碎片包围。
这些记忆早在几日前便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只是那些日子里封霄阳心系外间守着的二人,又要压制体内翻涌的情潮,将这些记忆彻底阻在了识海之外。
而现在的他,是完全失去了与之抗衡的能力,只得任由那些碎片将自己拖入更深的混沌之中。
【还真要多亏了你赶走程渺,若是程渺现在就在你身边,我还真不敢对你下手……】系统察觉到了封霄阳的异状,仔细查探后竟是狂喜起来,【来的早不如来的巧,那铃铛当真是个知情知趣的。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何我会找上你么?那便仔细看看吧……】
【看看那个被你以真心相待、死也不愿伤了他的程渺程仙尊,究竟是如何一番模样……】
封霄阳听不见它猖狂的话语,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是从未有过的轻,周身的疼痛也似完全消失了一般。
他在混沌中不知沉了多少时候,眼前忽的一亮,不由自主的向着亮光最盛的地方冲去。
封霄阳猛然睁开眼,还未看清面前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便听一声破空鞭响,紧接着便是火辣辣的疼,与一道淡漠冷清到了极致的声音:“我吩咐你的事,为何没有做好?”
唇似是被自己咬的出了血,口中满是血腥气,他听见自己低低吸了口气,用着惯常的不正经语调哑声道:“那好歹是个人闻道长,同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不同,同我这个杂种也不同,是个好人家的小孩儿,未来或许还能有些锦绣前程……凭什么要我将他全家屠灭、尘缘斩尽,再逼他上这冰冷冷的虚怀宗当你的弟子?”
他这话说的相当没规没矩,听者却是毫不在意,似是早已习惯了他的嚣张:“这是天机。”
“天机?”封霄阳笑了起来,带动周身的鞭痕与旧伤,又是一阵一阵的疼,“放什么屁。闻鹤才,你倒是挺会给自己找借口。天机说那杀了他全家的人可是你自己,如今却又成了我这个被生生凑出来的、不在轮回所辖的人?”
他这一句话说的太长,不由得咳嗽了起来,缓了一会才续上了自己的话:“……我不替你背这锅。”
“可那屠了他满门的人,是你。”闻鹤才淡淡道。
封霄阳不置可否的勾了勾唇角。
闻鹤才看着眼前全身上下寻不出一块好皮肉、被几道锁链深锁了四肢与琵琶骨,目光却仍桀骜不驯的人,眉头极轻的皱了下,又极快的舒展开,冷声道:“今日我要收徒。”
“干我何事?”
“这新收来的徒弟,可是你的熟人。”闻鹤才淡淡道,满意的看见封霄阳身形一僵,“随我去看看,日后你便是他的师兄了。”
漆黑锁链应声而落,却并未从封霄阳身上撤下,而是隐没在了空气之中。
封霄阳也似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折磨,手上灵光一闪,毫不避讳的在闻鹤才面前换上一身玄衣,将满身的鞭痕伤口全部遮住,抬脚向门口走去。
“你其实是可以拒绝我的。”
“拒绝有用?”封霄阳冷冷道。
身后传来低低的气声,闻鹤才似是笑了笑:“自然是没有用的。予圭,你要时刻记得,你这具身子与魂魄,都是我做出来的,你是这天下第一只百法偶……”
“这样的事若是再有一次,我便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封霄阳——或者说现在应该叫萧予圭——感受着周身传来的阵阵疼痛,又是一声冷哼。
若要说这样的伤势还是手下留了情,那这位闻鹤才闻道长的“不留情”,怕是要折磨到让人生不如死、还不得不继续活着的地步了。
闻鹤才今日心情异常的好,萧予圭身上伤势不轻,走的不快,他也没有如先前一般直接一鞭子抽上来逼着他走,而是同他保持了一样的频率,慢慢向山顶的几座宫观走去。
萧予圭早猜出了那“师弟”是谁,可看见那树下抱剑等着的小小身影,心中仍是不由自主的泛上了股复杂万分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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