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么愤怒。这分明是他自己主导的戏码,也是他乐意瞧见的结局,可直到他看见那个过去万人之上的人没入极渊之中,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并不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快乐。
绝望赴死的程渺、垂死挣扎的程渺,其实并不是那么好看。
那他想看的,究竟是什么呢?
失血与低温叠加,再加上依旧在身体中肆虐的秽怨,三重叠加之下,程渺在魔人自他的唇上离开之前,便早早的昏死了过去。
只留下一个站的笔直的魔尊,沾了满手仇敌的血,却怎么也放不开箍紧在仇敌腰间的手。
魔人望着程渺那张狼狈至极的脸,鬼差神使的施了个术法。
而后他便听见,那清冷如山泉、他喜欢极了的声音,温和又低缓的说了句话出来:“封霄阳,我心悦于你。”
封霄阳僵在了当场。
花了好半晌,他才将方才这一切所代表的东西全然消化干净、骤然乱起的心跳稳住,眸中掀起一片惊涛骇浪,脸上虽又挂上了那惯常的懒散笑容,却莫名多出了些悲哀意味。
“我原是一直这样想的……”封霄阳微阖了眸,埋进已然失去知觉的人颈间,笑的疲惫又苍凉,“我竟是一直爱慕于你的。”
契约已立,这个人再也逃不开了。
他会抽干他引以为傲的灵力、打断他用来逃跑的腿、剜出他望向世人的眼,让那人永远看着自己、也只能望着自己。
即便是为此粉身碎骨、送上江山作陪,也在所不惜。
作者有话说:
前世封霄阳小同学的精神状态是真的有点问题的……好孩子们千万不要学哦
程渺又做了梦。
梦里有他呆了千年的虚怀宗,有他从来都恭敬有加的师父师叔,有那柄陪了他许久的霜落剑,可这所有的一切都好似是被蒙在了一层朦胧的幔帐下,飘飘荡荡的看不清楚。
那幔帐是浅浅的水红颜色,随风摇晃着,在视野中漾起一些水波般的弧度,越发显得那些熟悉的场景像是镜中花、水中月,缥缈的一触即碎般。
他在梦中毫无目的的走着,水波般的浅红缠了遍身,像是吹面不寒的和煦春风,殷切又温和的拥簇着他、托举着他,一同慢慢的走下山去。
山下是满目的水红,桃花层层叠叠,生的障了目,只透出一个模模糊糊、墨色的影子。程渺的心跳莫名其妙的加了速,仿佛这桃花林中,有个他等待了许久、又寻求了许久的人一般。
脚步不由得快了几分,程渺几乎是有些慌张的拨开眼前层叠的桃花枝,周身的水红渐渐聚集,慢慢变成鲜艳至极的正红,将那道本就模糊的墨色身影泡的更加淡,像是水里洇开的一缕墨。
那道影子看上去太过孱弱,他拨开最后一枝桃花的时候,甚至连气也不敢喘了,声音放的很轻,说出的却是两个程渺怎么也听不懂的音节。
“……?”
墨影微微动了动,像是转了身来看他,却依旧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程渺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却怎么也抬不起脚,几乎是有些贪婪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道连轮廓都不大清晰的影子。
他们就维持着这样诡异的情景僵立了片刻,那道墨影终是微微动了动,向着程渺走来。
周围的正红越来越重,浓的发黑,程渺望着那道迫近的墨影,竟是莫名有了些想要落泪的冲动,不受控制的伸出手。
那道影子似乎是一直在说着些什么,程渺却一声也听不见、一丝也听不懂,茫然站立在原地,只懂得将手努力伸出,拼命想要触碰到那道缥缈的影子。
手触及到影子的瞬间,墨影骤然碎裂,融入满眼的血色之中,缠的极紧,再分不开。
程渺有些茫然的站着,耳旁依旧是那即便一句也听不懂、仍让他觉得怀念无比、仿佛魂牵梦萦了多年的细碎人声,像是那年他去佛宗拜访,偶然听见的佛宗箴言。
人声越来越大,依旧是混沌不清的,一声声由远而近,像是仙音齐诵、天降莲花,程渺心中,却莫名的生出了些胆怯。冷意顺着心脉很快爬遍了四肢百骸,牵出无数繁杂而错乱的思绪,每一道心绪的末端,都蜿蜒向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只一动,便牵的三魂震颤、七魄离索。
心空的厉害,程渺几乎喘不上气来,只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许多事,又做错了许多事。
可又是什么呢?
他想不明白。
耳畔的人声猛地提高,又骤然低沉,归于一片静寂,像是一把好琴断了弦,再奏不出什么美妙的曲子来。程渺在窒息的静寂里不知昏沉了多久,耳旁终是有了话音:“睁开眼,看看这里。”
却不似那梦中人声的温和包容,是冷漠阴狠到了极致的。
他不由自主的睁开眼,这才发现眼前所见竟是如他梦中一般的无尽血红,视野之中尽是如凝血一般的池水,被断齿般的黑石围起,显得更加狰狞险恶。
“这是魔界的化骨池。”魔人的声音依旧是慵懒而随意的,“漫天血海、骨魂皆化,仙尊该是听过这地方的。”
“我千年前跳过一次,整个躯壳都重塑过一回,如今虽不记得当时跳这化骨池的缘由,却是记住这池水到了身上,究竟是会有多么疼。”
魔人的声音里慢慢带了些笑:“所以啊,我一开始想该怎么罚不听话的仙尊,第一反应就是这里了。”
那声音响起的位置实在太过暧昧,程渺微微僵了僵,下意识想要避开魔人的靠近,眼眸不经意间往水中一扫,便骤然定住了。
水中的场景,说是阿鼻地狱也不为过——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浸泡在水中的身躯一缕一缕化作血丝,肚肠随着水波晃荡,像是海蜇的长长触手,却又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包裹住,重新塑性凝聚、回到他的身上。
他的整个身躯,都在不断的破碎又重塑着。
程渺这才意识到方才封霄阳说的话意味着什么。他起初是想,这个人实在是将他恨到了骨子里,才能想出如此这般的法子来折腾他,又慢慢有了些疑惑,觉得三界闻名的险地化骨池不该这么温和,至少该让他感受到些剜肉切骨的痛才是,这才终于发觉了不对。
魔人如今是以一个暧昧至极的姿势自后拥住了他,虽将程渺的半身保持在了池水之外,自己却也是泡了大半个身子进池中去的,程渺只要微微转眼,就能看见魔人浸泡在池水中、露了白骨的小臂。
这魔人究竟是要做什么?
化骨池又没长眼睛,不晓得孰轻孰重,只要是活物都是全盘接受,并不多封霄阳这么个例外。
即便是化神期的魔尊,进了这化骨池,也是会疼的。
封霄阳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疑惑,慢慢抬起已然化为了白骨的手来,懒散声音里带了笑:“可我到底还是心软了……仙尊,你看,我们这算不算骨血交融在一起,合而一体、殊途同归了?”
程渺实在对这种虐人还虐己、变态又血腥的玩法接受不能,瞬间便皱了眉,冷声道:“仙魔两路,哪里来的殊途同归?”
一如百年前,封霄阳佯装不经意般道出心意时,那位寒潭清雪般的仙尊所回答的言语。
还真是始终如一、从来不变。封霄阳扯动嘴角,自嘲般的笑了笑,将满眼的血红压下,锁住程渺的两臂箍的更紧。即便是隔绝了疼痛的程渺,也被这越来越紧的挟制勒的有些气短。
“魔尊发的什么疯?”程渺的眉头越皱越紧,“要杀便杀,别……嘶!”
话语说到一半,便被一阵剧烈的疼痛打断。
将头埋在他脖颈间的魔人,忽然偏头咬上了他的颈侧。
封霄阳咬的极狠,程渺被迫仰起头来,只觉得那张含了魔气的利齿似乎已经完全埋入了血肉之中,正叼着他的脖筋磨牙,呼吸间仿佛都多了些血腥气,尝试了多次,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魔人咬了片刻,似乎是觉得位置差不多了,缓缓的晃了晃脑袋,像是要将那整片皮肉撕扯下来一般。
程渺自喉间发出几个喑哑的音节,疼的眼角眉梢都在颤,却被封霄阳箍的极紧,一寸也躲不得、逃不开。
他感受着血肉慢慢离开躯体,神智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晰,心念电转,在满眼漆黑苍茫的天穹中,对如今的诡异事态,渐渐有了个近似荒唐的揣测。
魔人终是将那块自己看上的皮肉撕了下来,满意地叼在嘴里,拿只剩了白骨的手臂绕过程渺的脖颈,慢条斯理的咀嚼着,一张俊美的脸上沾了半脸鲜血,长睫掩在眉间的阴影之中,像是只自阴间爬出来的凶兽。
程渺垂眸看着这幅近似可怖的景象,明知道封霄阳口中那嚼的正香的东西是自己的血肉,却莫名并不觉得恶心反胃,而是有些诡异的熟悉。
就好像他从前在哪里,也见过这样的景象一般。
仿佛他也曾飞蛾扑火般,拿自己的血肉去喂过这只永远也无法餍足的凶兽,还是心甘情愿的。
封霄阳慢条斯理的吃完了那一块皮肉,仍觉得有些不够,就着侧头的姿势慢慢舔吸起伤口涌出的血液来。
是拿术法止住了多半、只流了一小部分出来的,相当懂得可持续发展。
程渺安静的听了会他吞咽的声音,忽的慢慢出了声:“听说魔尊,曾有过个魂牵梦萦、爱的彻骨的凡人爱人。”
这还是他自虞清道那里听来的八卦——魔尊封霄阳,似乎有过个爱的彻骨的凡人情人,甚至不惜为他空置魔尊之位数百年、只身一人将数千凡界翻了个底朝天、连地府都闹了两三次,传的三界皆知,却只是为了寻到那个凡人的魂魄。
据说啊,那魔尊用情太深,最后怎么也寻不见那凡人的魂魄、彻底绝望,决心忘却前尘,愣是喝干了半条黄泉水、薅秃了妖皇的忘忧草,也没忘掉那个凡人,最后还是亲身跳了魔界的化骨池,连骨带魂都洗了个干净,才终于消停了几分。
彼时程渺刚刚进阶化神,仍处于渡劫反噬后的沉眠之中,未能亲眼看见当年的盛大场面,但也能从虞清道唾沫横飞、具体丰富的描述中,揣测出一二。
他师叔那张从不跑正经话的嘴实在是威力太足,以至于许多年后的程渺第一次将死皮赖脸的封霄阳赶下山时,心中想的不是魔尊来了修真界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而是在想,他不是早就有情人了么,还爱的要死要活的,为何会突然贴上自己来。
这样的心绪自然是不方便与他人言的。程渺自顾自的想了许久,直到封霄阳再次找上山来、再次看见那张俊美脸上的殷切笑容,他才终于得出了个答案。
即便是断肠销骨般的情爱,放在修士这万年的生命中,也不过是浮光掠影罢了。
要忘,自然有那忘的办法。
魔尊也并不是个不舍得旧情的人,起码是没有传言中那样忠贞不二的——他那满魔宫的美貌小厮与侍女或许就能证明。
程渺自那时起,就觉得这魔人的真心实在是有待商榷,即便如今身处这样的境地,也依旧是这样想的。
魔人没有回答,忙着啜饮他的鲜血,程渺等了等,明白他不会做出反应,索性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魔尊既是已有了心上人,不去寻他,又来招惹我做甚?”程渺有些疲惫的吸了口气,“程渺如今不过一个废人,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封霄阳的动作猛地停了。
许久,他才低低的吐了几个字出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年闹的那样风风雨雨,他不知道才鬼了——程渺暗暗腹诽,却并没有出声。
谁知他的反应像是什么催化剂一般,魔人的声音骤然狠厉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封霄阳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白骨手臂上瞬间生出了纵横的血肉,周身的魔气剧烈翻卷,横在程渺颈间的手握紧又松开,骨节紧的咔咔作响。
他终于是忍不住红了眼,自池水中猛地直起身来,手指深深抓入程渺的脖颈之中,几乎是抠着程渺的颈骨,将他整个人拎了出来,狠狠甩在了一旁的嶙峋石块上,怒道:“你知道什么?你又懂得什么?!你真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万人之上的仙尊,真以为自己能望断这世上的所有事?!”
“一介废人,不要浪费时间……”封霄阳只觉得自己埋在头皮下的神经突突的跳着疼,吐字间不由得带上了些磨牙声,“你知道你是——”
声音戛然而止,封霄阳周身魔气席卷,连带着施在程渺身上的术法也开始时断时续,剧烈的疼痛几乎是立刻席卷了全身,程渺下意识的蜷起身躯,却在猝不及防溢出一声痛呼后极快的咬紧了牙关,不愿向着魔人展露自己的痛苦与弱处。
不知过了多久,撕裂般的疼痛才缓缓消退,程渺刚从痛苦中捡回一丝神志,还没来得及看看自己如今的状况,便听到了一句冷到了骨子里的命令:“爬过来,给我舔。”
身体远比思绪更快,程渺猛地抬了头,正巧对上魔人那双红透了的桃花眼。
里面含的情感却是他看不懂的——这个从来都疯疯癫癫、喜怒难辨的人,为何会有那样痛苦又悔恨、却又难掩愤怒杀意的眼神呢?
他到底和那个凡人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往,自己沉睡的百年,又究竟发现了什么?
程渺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抓住,但很快,他就没有力气再去想些别的什么了。
封霄阳的行径完全是为了发泄,在肆意的使用着他的喉舌。程渺喘不上气来,甚至有了些干呕的冲动,却变相的成为了对魔人而言更强的刺激。
魔人停止的那一刻,程渺彻底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甚至连把口中的东西吐掉的力气也攒不出来,缓缓软倒在乱石之中。
自然,也错过了魔人眼中那近似疯狂的执念与占有欲。
你终于是我的了。封霄阳想。我不会让你有逃离的机会的,等到时机成熟的那一刻,我会亲自将你撕碎、分开,一片一片吞入腹中。
这样,我就再也不会做那些痛彻心扉的梦、承受那以千年为期的悔恨与痛苦了。
作者有话说:
咕咕精终于考完四六级忙完实验回来了(抹眼泪)
这一章吭哧吭哧改了好久才从存稿箱里发出来呜呜呜呜,没有车尾气的强制ai是没有灵魂的!!(暴言)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了。当然,恨也一样。”
纵然当事人百般不愿,程渺进魔宫却已然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那日封霄阳掐着程渺的喉咙拖死狗似的进了寝殿,将全魔宫的护卫侍女吓得大气都不敢喘、鹌鹑似的恨不得避开明显正在气头上的魔尊八尺远。
有胆子大的偷偷瞟了眼,却只能瞧见这二位满身的血迹以及魔尊那掐在原仙尊脖颈上的白骨手指,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再不敢多看,只在殿门轰然关闭的震响里暗暗腹诽,能将那个封霄阳气成这副模样,程仙尊怕是时日不多了。
可关上了门,寝殿内中的景象却全不如旁人想的那般残忍凶恶——封霄阳心底虽烧着一团火,面上却依旧是个八风不动的笑模样,将程渺往床上丢的动作也挺温柔和缓,只可惜藏的再怎么好,一张嘴还是将心中的火气泄出了几分,多少有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意思:“这软榻历来只有魔后能上,自我登位以来还没让旁人睡过,还真是便宜了你……”
程渺借那化骨池重塑了身躯,周身筋骨皮肉无一不疼,正咬牙忍着,便听到了这么夹枪带棒的一句,原本还有些迷茫的眼神瞬间便冷了下来,咬紧唇没有出声。
封霄阳见他这副咬牙坚忍的模样,瞧着挺喜欢,索性大摇大摆的坐在了程渺身边,嘲道:“仙尊向来光风霁月,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会落入我这个——”
他刻意拉长了尾音,有些微妙的停了停,声音掐的低沉又平稳,将那些修士们对自己的骂名一一道出:“……滥杀无辜,心狠手辣,该死无葬身之地、遗臭万年的邪魔歪道手中?”
“还是以现在的这个样子……”封霄阳那双妖异的桃花眼眯起个危险的弧度,有些暧昧的在程渺身上走了遭,“仙尊如今这样子啊,真是脖子上再锁个颈环。就能拉去魔界最低贱的窑子里接客了。到时候恩客兴致来了,没准还会让仙尊比划比划你那套虚怀剑法、增添情趣呢。”
程渺虽打定主意要将这魔人的话当成空气,却依旧被这充满了嘲弄与猥亵意味的话语刺的火气上升,后槽牙咬的极紧,几乎能听得见骨骼摩擦的咯吱声。
他为自己如今的情形感到悲哀又愤怒,偏又无力改变些什么,只得听着魔人似是得了趣般,将他上至祖宗下至门下弟子的骂了一大圈,连霜落剑上那墨色的穗子也得了个“搅屎棍儿栓枯草”的名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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