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程渺的错,他有些愤愤的想,这小子但凡心眼大点,他也不用装的如此仔细。
——由此可见,我们的前魔尊大人不但是任性到了极致,还多少有些嘴硬心软,实在不是个适合搞冷暴力的人。
程渺虽被他那带刺儿的话扎的不轻,可好在早已练就了一张厚实的脸皮,在晚饭前及时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没等封霄阳自己将自己气的窝火、跑出客栈打野食,便已然准备好了晚上的伙食,总归是没让某个人再寻个由头劈头盖脸的骂他一通。
也不知为何,二人自极渊中出来后,在交流上确实是多了不少,封霄阳对他的态度却怎么也算不上好,说话中总是要夹上几句冷嘲热讽,好像不刺上他几句就不舒服似的。
程渺不明所以,只以为是他师兄还记恨着他从前做过的那些蠢事,便更加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封霄阳,没料到封霄阳见了他这副模样,态度非但没有改观,反倒是更加恶劣了,次次出口的话,都能精准无比的戳人心眼子。
程渺一片茫然,封霄阳却是对自己为何会变成这副样子清楚的很。
他有心想早些解开两人之间的结,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还一定要顾及着自己的脸面,每每憋了又憋、忍了又忍,在心里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临开口时却又不由自主的变了调。
封霄阳被自己说出的伤人话气的不轻,甚至有些恼恨自己的没出息、连句话也说不出口,种种情绪纠结在一起,就形成了如今这幅恼羞成怒、一点就炸的火药桶样子。
明明从前他同程渺剖白心意的时候相当直接,甚至敢直接爬床撩拨,如今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样子呢?
封霄阳想不明白,索性将气都撒在了那些样式精巧的饭食上,将一桌好菜连戳带拨,糟蹋的不成样子,程渺看在眼里,也只有无奈叹气的份儿。
街上传来了梆子声,封霄阳也撒完了气,将筷子往桌上一撂就自顾自的回了房,全然没有想搭理程渺的意思。
程渺心里愁的要命,自己的饭也没吃下多少,等听着楼上没了声,才敢慢慢将桌上的一片狼藉收拾了。
他边收拾边想,自己师兄如今的这副模样,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
若真是要与他一刀两断,那便不该自极渊中将他捞出来,可若真是有重归旧好的意思,也不该如此冷漠才是。
现在这副模样,说是将他当仇人待不像、将他当恋人待便更古怪了几分,倒像是带了个拖油瓶似的,心底虽烦的要命,却又没法甩开。
可这又更没法解释了——他好歹也算是个化神期的修士,封霄阳是在担心些什么呢?
总不能是不知道该怎么与他相处、连该说的话也说不出口吧?
他想的出神,手上的动作却不慢,很快便将桌上的一片狼藉收拾了大半,却在触及到最后一个瓷盘的时候忽的停了。
封霄阳糟蹋了满桌子的菜,唯独没将筷子往那盘山楂饴里伸。
程渺记得很清楚,他师兄从前是很喜欢吃这样酸酸甜甜的东西的,灵戒里从来都备着些油纸包的山楂饴,每每捧着话本看的时候嘴里总要嚼上几块。
他又是从什么时候起,连这山楂饴碰也不碰了呢。
程渺定定看了那盘山楂饴许久,而后俯下身去,捏起一块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着。
真酸,他在心中暗暗的想。
他的师兄从前为了诓他吃这山楂饴,总要说这东西只是初入口时酸,后面便能回甜,且先酸后甜,较之平常的糖果,要更甜上不少。
可程渺将一盘山楂饴都吃了个干净,在楼下愣愣坐到了夜半时分,也没等来回甘的时候。
他是直到远处忽的起了声犬吠,才从茫然中回过神来,望着窗外斜斜的夜雨,忽的意识到了什么,赶忙上了楼,悄无声息的推开了封霄阳屋子的门,果见窗户大敞,雨水已淋湿了小小一片地方。
程渺小心翼翼的进了门,踩在屋里的时候有些好笑,觉得自己的行为像极了那民间话本里的采花贼。
只是他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对封霄阳做些什么就是了。
他尽量不发出声音的将窗关了,路过榻边时终究是没忍住看了眼,却见封霄阳紧紧拥住了锦被,眉间皱出些深深的褶皱来,眼角似乎还有些隐约的闪光。
程渺有些揪心,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封霄阳却像有所感应似的,猛地转了身,将面庞隐没在阴影里。
他没看见封霄阳眼角那闪光究竟是什么,却先听见了封霄阳低到极致、哑到极致的呢喃。
是在一声一声、层层叠叠的,似无意识般,唤着他的名字。
程渺有一瞬间的怔愣。
那句呢喃分明近在咫尺,到他耳朵里却像是直上了九霄,飘飘摇摇的捕捉不到,却又是分明存在着的。
原来他的师兄,竟也会这样温柔、这样迫切的无意识重复着他的名字。
他很快从愣神中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封霄阳身上,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却又在触及到他的前一刻骤然停住。
心中纵有千种波澜,程渺唯一所做的,也只是用了十分的谨慎小心,将封霄阳身上那裹的不甚严实的锦被,向上提了一提。
而后他就看见,那个本该睡的踏实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正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
“看了多久了?”封霄阳刚自梦魇里挣扎出来,就瞧见程渺这样的姿势、这样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他明白自己必然是在梦中道出了些丢脸的东西,却不知道究竟都说出了多少,身躯有些不易察觉的紧绷,脸上甚至都冒了些绿色,好在另一个人比他还慌的厉害,竟是一点儿都没察觉到。
程渺被封霄阳那不带情绪的一眼瞧的直发毛,下意识就要问上一句“你为何会在梦中喊出我的名字”,好在是脑子及时起了作用,险险在出口之前将这句话拽了回来,垂眸换了句:“并未多久。”
他无声的将替封霄阳扯锦被的手慢慢收回到袖子里,封霄阳的目光便也随着他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一路望去,再顺着如流水般印在程渺衣袖上的微光慢慢转到那人的面庞上。
而后望着程渺那张满是紧张与渴望的脸,不知为何,竟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折腾自己也折腾他的,这是在搞什么呢。
封霄阳坐起身来,瞥了眼已被关紧了的窗扇,面上仍是毫无表情的,声音却已然柔和了不少:“躺下吧。”
程渺有些茫然,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亏得封霄阳今日实在是在梦里受了太大的折磨,对他的耐性异乎寻常的好,直接了当的扯了他一条胳膊,强迫程渺躺在了自己的身边。
他二人如今的姿态,本该是极为旖旎的,可这么躺了半天也没说上一句话,再旖旎的气氛都散了个全乎。
许久,才响起了道有些无奈又有些疲惫的声音。
“程渺,这是最后一次。”
封霄阳是微侧了身子、整张脸隐没在阴影里说出的这句话,程渺本该是看不见他脸上任何神情的,却能想到,此时的他师兄脸上,定然是没了那惯常的笑意,是垂了眸子、甚至微微皱着眉头,才说出的这句话。
程渺想要说话,却是一声儿也出不得——他总在封霄阳面前丢脸,如今也一样,分明只是一句简单的话,却生生逼出了他满脸的泪来。
在极渊的那几百年,他几乎是不报任何期待的在等着他师兄说出这句话,总觉得只要那个人还活着,自己变成什么样子都好,是靠着那微弱到几乎握不到手里的几分希望,硬生生在如海雷霆中撑了百年。
可如今真正听到了,他却并不如从前所料的那般欣喜。
他的师兄究竟是造了多么大的孽,这一世才要遇上这个不断折磨他的自己、才要一次又一次的饶恕自己的胡搅蛮缠呢。
泪掉的止不住,胸中却腾着一股扭曲的妖火,烧的他四肢百骸都在痛。
程渺从未如现在一般痛恨过那棵令他颠倒爱恨的药草——他分明疼极了、也难过极了,却连将近在咫尺的他师兄拥入怀中都不敢。
耳旁是轻微的声响,封霄阳慢慢的转过身来,仍是低着头,却坚定不移、不容违抗的,将自己送进了程渺紧绷的怀抱里。
“是我错了。”他师兄的声音闷闷的、自他胸膛前响起,“我没断干净……我没法看着你真就这样身死道消、散在这三界中。”
“苍景曜同我说你要死了,我仔细想了想,觉得若是你真死了,我怕是要发疯。”
照理来讲,前魔尊大人说到此处,是怎么都该加上几句“欠债要偿”、“恩怨结清”的嘴硬话的,可今日一来是他实在没了这份心思,二来则是程渺自那句“我要发疯”出来后便没压的住哭声,原本松松放在封霄阳身上的手猛地加了力,差点把头一次说了句真心话、还没消去那满肚子火的前魔尊大人箍的没了气。
封霄阳好不容易挣扎着喘出口气来,正憋了劲要骂上一句混账小兔崽子,就听见了程渺那抑制不住的、仿佛是被压抑了千百年,骤然释然一般的哭声。
他望着眼前越冒越多的金星,用仅剩的氧气思索了番,最终决定,还是算了。
封霄阳这辈子过的苦,程渺又何尝不苦呢。
能将一个原本光风霁月的人,逼成如今这副不安又惶恐、疯魔到了一定地步的模样,该是多煎熬又多绝望的过程。
“再有一次,我就真去到你寻不见的地方,再不回来。”封霄阳在程渺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究竟有多莽撞后,终于获得了梦寐以求的氧气,总算想起来了自己要补充的话,“评判的权力在我,所以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惹我烦心的好。”
“不会的。”程渺脸上仍带着泪,鼻头眼角都是红的,是封霄阳未曾见过的狼狈,一双眼却直勾勾的盯着他,执拗又坚定的重复,“不会的。我……再不敢了。”
“师兄若是不信,可以如从前在魔宫上一般,将我再次囚禁起来。”
……怎么又掰扯到从前的事儿上了呢。
封霄阳看着他哭的活像只花猫般的脸,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可没那兴致。我说过信你五分,这五分,已足够我相信你方才那句话了。”
程渺这才恍然——他师兄说信他五分,不是对他的爱早已消磨殆尽,只剩了这五分的信任,而是虽仍爱着他、念着他,却只敢再信他五分。
是怕信的多了,伤的也更多。
而封霄阳能给出的这五分,恐怕比常人所能应承的十分百分,都更厚重更宽广。
“别掉眼泪了。”封霄阳眼见着程渺的泪腺大有再次超负荷工作的趋势,赶忙出声制止,“哭的跟个毛头小子似的……你又不是没亲眼瞧见过我死。”
谁知这句话就像是打开了程渺的哪个开关一样,刚放松了些劲力的胳膊骤然一紧,又将封霄阳箍进了自己的怀抱里。这一次比起上次来甚至更紧些,封霄阳只觉得自己那一把老骨头发出了有些不妙的嘎吱声,一边在心底暗暗骂着这不知为何力气大了许多倍的小兔崽子,一边用空出的手艰难无比的摸了摸程渺埋在自己颈间的脑袋。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程渺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慢慢变换了个姿势,将封霄阳不留一丝空隙的掩在身下,原本正常的动作也逐渐变了味道。
封霄阳本来是没那方面心思的,下意识要拒绝,伸出的手在触到程渺紧绷的背脊、意识到他的处境时却失了力度,在空中定了定,最后落到了程渺腰际,是个欲拒还迎的姿态。
这小兔崽子出了一身的冷汗,动作虽看起来放肆,解他衣带的手却是抖的。
他几乎要叹气了——既然明白自己没法控制好力度,又下了决心一定要同他滚这个床单,为什么还要害怕自己会伤了他?
程渺这个人,似乎一直都很擅长把自己丢到矛盾万分的境地里,做完了又后悔内疚,实在是在折腾自己这件事上有着相当深的造诣。
若是别人这么折腾自己也就算了,偏偏是程渺。
封霄阳看了心疼。
唇慢慢沾上了些湿意,封霄阳偏头换了口气,感受着脸上不属于自己的泪水慢慢滑下,无奈道:“用点力没关系的。”
他早在那几年中习惯了程渺的莽撞与肆意,如今被这样小心翼翼的对待,却多少有些不大适应,总觉得欠点什么似的。
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封霄阳好好一个直男,最后还是不受控制的变了态。
程渺却打定了心思要把他师兄当个瓷器对待,全程动作都轻柔的过分,可毕竟是只披着羊皮的狼,最后还是没忍住,一面掉着眼泪一面把封霄阳翻来覆去的做了一夜。
翌日封霄阳一睁眼就是满身的青紫,望着身边犹带泪痕、睡的踏实的程渺,憋了又憋最后还是没憋住,照着程渺那张脸就要来上一下,却在最后一刻停了动作。
夜里刚下过雨,天色晴的不算好,石板路上还有着不少暗色的水渍,楼下却已早早的摆起了摊子,自窗外透过些搅着油饼豆浆香味的烟火气。
是曾经只存在于封霄阳妄想之中的、渴望了整整一生的,平常无比的一个清晨。
锦被尚暖,无事紧迫。封霄阳长长的打了个哈欠,看看不甚明朗的天色、又看了看身旁分明犹在睡梦之中的程渺,将自己往被窝里更深的缩了缩。
毕竟此生还长,有什么讲不明的事、解不开的怨,都可留待明日再提。
享受此刻这扰的人睁不开眼的温暖与情意,才是更加重要的事。
作者有话说:
终于算是阶段性的结束啦(大大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是前世番外了!
咕咕精前段时间刚忙完无尽的论文,就变成了小阳人qvq,前几天烧的爬不起来,最近几天好了不少,终于可以爬起来码字了呜呜
(顺带一提,不知道有没有小可爱阳过之后和咕咕精一样,经常会忘事、每天都昏昏沉沉半死不活的qvq)
咕咕精本来就笨比,感觉感染之后更笨了_ (:з」∠)_
没有人知道,就连程渺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望向下方乱作一团的战局,见修士溃不成军、魔人杀的起性,见无数流光如匹练,一霎间便将他冲出的缺口填满。
虚怀剑尊程渺,纵横三界千年未尝败绩,即便是在战局乱成了一团的现在,也没有任何一个魔人敢正面对上他的剑锋。
纵他不败,修真界却是已然败了。
有人喊的撕心裂肺,不要命般向他冲来,却在途中被魔人斩落。
程渺立在云端,指尖掐着剑诀,目光顺着那道鲜艳的血弧一路向下,直到看见那道血弧彻底落入焦土之中,才慢慢反应过来那人喊的究竟是什么。
是喊着叫他快退,退回修真界去。
可哪还有地方可退?
周身经脉早已被耗空,袍角上也已沾了些血迹,却不知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
程渺周身被碧色剑光包裹,看似强大无比,可只有他知道,自己究竟是到了怎样山穷水尽的境地。
两界之间的战事打了百年,魔人如今占尽了上风,若真要退回修真界去,该要退出多远、让出多么大的地域,才能将魔人的攻势止住?
魔界无日无月,此刻的天穹之中却尽是裂痕,无数漆黑雾气与仓皇逃窜的修士一同疯狂涌入其中。
……又不知是多少生灵涂炭。
程渺再不看周围将自己围的严实的魔人,慢慢仰头,无悲无喜,望向天穹之中的诸多裂痕。
他始终捏着剑诀的手,慢慢变了。
碧色剑光骤然收敛,包围着程渺的诸多魔人来不及欣喜,便望见了自程渺周身爆发而出的、如烈日般灼目的亮光,骇的大喊:“他要自爆?!”
一时间,无论是正处上风的魔人妖兽,还是仓皇逃窜的修士,都望见了空中的异相。顿时如滚油中泼入冷水一般,所有生灵都停止了原本的行动,疯了似的向着程渺的反方向逃窜。
没有人知道,一个化神期修士自爆,究竟有着多么大的威能——即便是正在催动自身灵力的程渺,也不知道。
不求能炸毁整个魔界了,只要能将两界之间的空间裂缝炸断,他程渺这条命,便算是值了。
周身光芒越来越盛,意识渐渐模糊,经脉断裂的痛楚逐渐蔓延到全身……
程渺并不知道旁人在生死攸关之时,会看见什么样的景象,他只知道,自己在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刻,看见了一道模糊的墨色身影。
三灾历过、六难扛过,他的七情六欲、爱恨尘缘,本该是被全然洗了个干净的,却在这一生中的最后一刻、最后一眼,望见了个连自己也记不得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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