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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会法赫萨[公路(落九盏/捌月野酒)


宋屿安是抬头对上时浚的眼神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的。对方的眼里分明写满了“这倒是新鲜”的神情,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宋屿宁是打心里喜欢傅凌清,从她对沈乔予和傅凌清截然不同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毕竟他上一段恋爱谈了快六年,甚至人也带到家里吃过饭了,宋屿宁每次提起沈乔予来,依旧是直呼大名,多少年都不曾变过;见了傅凌清倒大方得很,第一次见面就毫不吝啬地喊了“哥”。
这样类比,宋屿宁说的自然是真心的实话。
宋屿安起身去吧台取出提前冰好的冰美式和草莓奶昔,对号入座摆到两人面前。
傅凌清眯成一道弯,宋屿安夸他高兴,假装生气的语气他当打情骂俏来听,也一样高兴。只要不是没有任何情绪,都不妨碍他高兴。
于是笑容来不及收,就这样挂在嘴角朝时浚做自我介绍:“我是傅凌清,宋屿安的...朋友。”
路上宋屿宁收到宋屿安发来的消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讲起和这个时浚有关的事情,讲得毫无章法乱七八糟。他零零碎碎地捡起一些有用的听,也算拼凑出一点信息。
总之宋屿宁说了那么多,傅凌清倒是没有听出一点这个时浚对宋屿安有过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傅凌清短暂地犹豫,还是把状似示威的“男朋友”删掉了一个字。
时浚点点头,将不修边幅的头发随手拢至脑后:“那人这是到齐了?咱说正事?”
他的目光逡巡一圈,从宋屿宁身上扫过,最后落在傅凌清的身上。他这个邻家妹妹志不在音乐,除了宋屿安以外没人比他更清楚。于是直接跳过了宋屿宁,最终落在傅凌清的身上:“你是宋屿安提过的那位...吉他键盘兼修的...乐手?”
傅凌清还算得意,轻点了点头:“但是我键盘稍强那么点。”
时浚会意:“那这么一来就差主唱和吉他手了...”
沉默了好一会的宋屿安开口纠正:“是只差一个吉他手了。”
时浚挑眉看他:“主唱你吃了?”
“我们不需要主唱,”宋屿安看着他,说,“每个人都可以是主唱。”
话是这么说也没错。乐器能玩得顺手,乐感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只要音色稍微好一些,任何人面前戳一个话筒,都可以担起主唱的职责。
按理说只有一个主唱的头衔,这样的角色在整支乐队里本是最容易被替代的那一个。有一种不负责任的说法,如果不是非要按照极其专业的水平搞出什么名堂来,但凡在KTV挑不出毛病的声音,放进去一样可以做主唱。
当然,有些乐队喜欢把主唱作为全队的门面,毕竟是离镜头最近的一个,这样安排也无可厚非。说白了,主唱未必唱得多好,有时候只做一个“花瓶”,也是公认的操作。
沈乔予曾经就是这样一个角色。这是多年后时浚看到了BridgeToIsland的演出视频,远隔重洋给宋屿安发来的原话。
可偏偏是这么个角色,反倒把宋屿安一个队长踢了出来,自己带着乐队横冲直撞地一头扎进了娱乐圈里,义无反顾。
时浚嘴角抽了抽:“你别告我这是你和沈乔予分手的后遗症...”
话说到这,身边的宋屿宁掌心拍上脑门,一声脆响;对面的宋屿安突然“嘶”地一声从桌底抽出了手,莫名怒视着傅凌清,两人之间的气氛好似不算太平。
时浚反应慢却不至于不懂得审时度势,面前两人之间微妙的磁场感应让他不得不多想。他整理了措辞,问:“有那什么,聊天屏蔽词是吧?”
两人不作声,低垂着头,从时浚的视角看过去倒像是傅凌清拉过宋屿安刚抬起的那只手在看什么。
他又追问:“男朋友?”
对面支支吾吾,两个人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好不容易答了,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是。”
时浚头扭向旁边,对着宋屿宁:“你说。”
宋屿宁破罐破摔:“就这么和你说吧,比如说——我即将有一个嫂子。我承认了他是我嫂子,我嫂子自己也认为他是我嫂子,就差我哥一句‘他是你嫂子’,他就是我嫂子了,懂了么?”
时浚似懂非懂,绕了半天点了点头:“差不多懂。”
“但是——”宋屿宁又接,“清哥他又不完全是嫂子,这你懂我意思吧?”
难得地,时浚摇了摇头。
“总之就是——”宋屿安自己开了口,再抬起头看时浚时一脸的坦然,嘴角轻勾着,轻声说,“除了在一起什么都做了的关系。”
见他这样讲,傅凌清也大着胆子补充:“很快就会在一起了。”
四人桌上的下一句话再响起来前,从门边吹来的风卷着玫瑰香气钻入众人的鼻腔。宋屿安抬眼望向桌边,早上才分别过的祁山崎此时如约而至,换了一身日常的休闲装束,比早上的模样看起来更随意了几分。
宋屿安正要将时浚和宋屿宁介绍给祁山崎,却发现本该素不相识的一男一女却在一片静默中陷入了对视。
良久,终于是祁山崎先挪开了视线。转身从隔壁的空桌拖来一把椅子,像是在这片刻间调节好了方才有些始料未及的情绪,在桌边坐定了,对着时浚说:“果然,这世界还是挺小的,背对着背说再见,也还是能遇到。”
宋屿安和傅凌清几乎在瞬间明白过来这微妙的氛围是怎么回事,一个靠吃猪肉看猪跑的实战经验,一个靠结合了时浚亲口所述的理论推导。
整桌只剩下宋屿宁依旧一头雾水,她在面前的两张脸上来回扫视几圈,在始终沉寂的氛围里半晌也只能干巴巴地憋出一句:“认、认识啊,这么巧,哈哈哈...”
尴尬地笑完再看那个初次见面的美女姐姐,对方的脸色已经平静如初。时浚的声音已经没了刚方才和宋屿安插科打诨时的轻松,低声地答着宋屿宁:“以前在美国一起玩乐队的...朋友。”
匆匆解释后,又悄然去看身旁的人,欲言又止地叫她的名字:“山崎...”
“说好的,好聚好散。还是说——”祁山崎抱臂靠上椅背,下巴环过一周,“要以朋友的名义绑架我?”
“好啦,”祁山崎的手搭上时浚的,状似一种安抚,“我们两个的事情私下再谈,行吗?”
不等肯定的答复,她的手抽了回去,直视宋屿安:“所以——你们原本就认识,凑在这里是有正事要谈,刚巧被我赶上了?”
被夹在别人的感情里进退两难是宋屿安最头痛的事情,没有之一。他揉揉眉心,仰头望了宋屿宁一眼,打消了对方脸上燃得旺盛的八卦之光。
宋屿安因上一段故事告一段落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将此次聚集的目的和盘托出。
时浚终于肯将视线从祁山崎身上挪开,一呼一吸间,将刚刚聊了一半的事情拖回正轨:“好,那就不单独设置主唱。键盘手、鼓手、贝斯手都就位,那么接下来就差...”
“吉他手,”祁山崎接过他的话,“我可以。”
傅凌清惊呼:“你?”
“有什么惊讶的,这全桌除了小美女,你恐怕才是最业余的那个吧。不过...”祁山崎话锋一转,“宋屿安的视频我之前在时浚的手机里看过,我们在美国玩的偏重金属摇滚,风格差得蛮多,磨合起来需要时间。”
一直在一旁插不上话的宋屿宁被“小美女”三个字哄得高兴,自告奋勇:“我好像也帮不上你们什么忙...就偶尔在你们需要的时候给我们的明星们画幅画、拍个照、设计个海报什么的吧。”
说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天生五音不全,最近一次碰乐器还是我读高中那会和宋屿安吵架,威胁要拆了他的鼓。”
气压一直不见好转的时浚终于也笑了出来,祁山崎再说话的时候不知有意还是无心,语气都轻快了些:“那演出服我来搞定。”
“你怎么搞定,”傅凌清转转眼珠的功夫反应过来,“你不会要用你家的衣服做演出服吧?YD的高定你就拿来做演出服?你别糟蹋东西了,谁都知道我们这就是个半路出家的野生乐队,和梵亚下功夫要捧的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蹚了这趟浑水,到时候我们在台上喧宾夺主了,小心梵亚找你麻烦。”
祁山崎瘪瘪嘴:“我给自己的乐队提供服装,天经地义。我当然要穿得美美地上台,有什么问题?”
再帅的脸也总要靠衣装,傅凌清暗地里算了一笔账,如果全交由祁山崎大包大揽,前后至少能剩下六位数的妆造费用。
天降便宜,不占是傻瓜。傅凌清欣然接受,替宋屿安做了决定:“你要能说了算,那就你来——那咱们这个八字撇也有了捺也有了,是不是选个队长起个名啊?”

时浚在美国的几年带着乐队拿遍了加州大大小小的奖项,虽不至于名扬四海,但在当地也算一支小有名气的华人乐队。
而BridgeToIsland尽管之前在业内也算得上为人所知,绝大部分是因为这样一支在国内各种规模的音乐节都无比活跃的乐队,不签公司、不靠金主,甚至连一个像模像样的工作室也没有。
最初吸引来的目光,好奇多过欣赏。
类似的评论总会在他们出席的音乐节直播评论区出现数次:
「他们好简单好干净,像直接从校园里走出来的学生乐队。」
是褒义也是贬义。简单意味着没有资本和包装,比起花哨猎奇的演绎风格或极具视觉冲击的舞美效果,他们注定要逊人一筹;可饶是如此,竟也走成了他们独特的风格。
有人爱他们纯粹、简单,也有人爱他们的真诚,五人的乐队除了乐手和乐器外什么也没有,看起来一贫如洗的极简风,优点会被无限放大,所有缺点也都会无所遁形。
好在他们承受住了考验。
可宋屿安知道这样不是一条长久的路,和沈乔予的分歧也许就始于那时。
用他自己的原话来说,守得了云开,却未必能见月明。
但事实是,仅凭自己单枪匹马杀出的是条血路,少得可怜的商务无法变现,毕业后再勤奋也比不上资本带来的强大资源。仅靠大学积累的那一点专业知识,即便社交媒体上有了些粉丝量,也依旧只能算是一支业余乐队。
和时浚在异国大小比赛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水平和经验相比起来,宋屿安提及自己年轻时的一腔热忱,不觉有些捉襟见肘。
宋屿安想在能触及的范围内做到最好,以前是,现在也是。他望向时浚的那一眼,时浚明白,宋屿宁明白,傅凌清明白。
时浚在他开口前摇了摇头,问他:“宋屿安,你知不知道我最佩服你的一点是什么?”
被这样冷不防地问一句,宋屿安一头雾水:“嗯?”
“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宋屿安眉心一动。
他的确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却未必能时刻注意到其他人想要的是否和他一样。为了不给别人带来过多的负担,每次演出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被他一手包办,吃穿住行到乐器租赁,他一人做遍了外勤、经纪人、司机等等所有的工作。
“如果可以这样形容的话,我是一支笔,我们在座的所有人都是。但除了你——”时浚说,“你是那个名字。考场上的试卷换任何一支笔都能写完,但没有名字,即使交上去也不会有成绩。”
“所以,”祁山崎接话,“乐队的名字,也由你来想吧?”
宋屿安抚过后脑,却再也找不到当初想出BridgeToIsland时那样于一瞬乍现的灵感。
他从身旁投来的一道视线里感受到了无声的失落。
“就叫FAXA吧,行吗?”傅凌清看着他,开了口,问句的声音很轻,藏着几分小心翼翼,“冰岛最大的港湾,是结束也是开始。“
法赫萨不仅是雷克雅未克最大的港口,也是他萌生了停泊的念头的港湾。
有那么一瞬宋屿安看着身边的傅凌清,觉得彼此之间仿佛八卦图一般生出了奇妙的联系。有盈缺,有满亏,却彼此互补填满缝隙,互为港口,互为岛屿。
他甚至觉得这个名字起得很好,脸上却依旧闪过片刻犹豫:“可这名字和其他人...”
时浚不肯留最后一份薄面:“你当初那乐队名起得不照样没顾别人死活啊?那会舍得现在犹豫什么。”
宋屿宁在一边帮腔:“好啊!这名好,就要那种乍一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的名儿,经得起琢磨,显得我们特有水平。”
宋屿安偏过头去,傅凌清此时的表情显然已经陷入和某个人进行比较的情绪怪圈里,面色有了些低落。
他晃晃大腿撞上隔壁,又在桌下伸手扶住:“如果大家都不介意的话...当然可以。”
这一句话音落了,视线终于找到了停留的去处,落在傅凌清的侧脸:“名字起得很好,我很喜欢。”
傅凌清脸上的霾经了这阵风,一吹便散。
从数年前的BridgeToIsland,到如今的FAXA,宋屿安不经意间回头,发现傅凌清正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在他曾走过的路上。
这就是所谓的“用他当初追过沈乔予的方式来追他”么?
宋屿安偏过头去,嘴角勾得心虚又餍足。他的本意是,与他自己而言,需要一段时间,让飘零的心重新落地扎根。而傅凌清或许不需要做什么,时间就会把自己推向他所希望的方向。
只是显然这人会错了意,正铆足了劲儿地在自己留下的来路上向前跑。只是同样的一条路,一定不是相同的归处,宋屿安坚信,他能给出去的,一定比他自己当时得到过的结局要令人欣慰。
他的指腹磨过傅凌清掌心,将攥紧的褶皱抚平开来。
“我没意见,”祁山崎双手在胸前摆了摆,“反正大家都还蛮有缘分的。一起玩嘛,开心就好。”
“你能不能认真一点,虽然不是冲着冠军去的,但舞台自然是能多一个算一个,”刚噤了声的傅凌清又开口,“你知不知道这对宋屿安意味着什...”
被宋屿安拦下来。
关于宋屿安的过往尽管都是从时浚和傅凌清嘴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却依旧不妨碍祁山崎在脑中逐渐勾勒出一个关于宋屿安的完整形象:认真、坚定,他的梦想称得上“梦想”,也必然会握紧每一次登上舞台的机会,这一点根本无需质疑。
反倒是傅凌清出乎人的意料。她笑笑,转过去说:“你看起来不像会对人这么上心的样子。”
傅凌清眉毛一挑:“你慧眼,我确实也不是。”
一下午的功夫不仅组建乐队的事尘埃落定,也足够本就不算完全陌生的年轻人打成一片。聊到太阳下了山,几个人草草吃过晚饭,约定一起去仓库改造的乐房看一眼。
不知道宋屿宁拿自己的什么事迹和傅凌清彼此交换,两个人聊得不亦乐乎。宋屿安从傅凌清的裤兜里摸出钥匙,去车库开车。
车库的拐角有窸窣的声音,影子被暗光投在墙角,叠成了一团。宋屿安辨出,一男一女的声音,是祁山崎和陪她来取车的时浚。
宋屿安向来对八卦提不起兴趣,此时却顿住了脚步。
“我并非不喜欢你,”祁山崎的声音很轻,却不扭捏,“我只是不喜欢,为了喜欢我而把自己变得不像自己的你。”
宋屿安看到时浚高挑的身影向前进了一步,却没有说话。
“我不需要你付出你的一切来爱我,更不需要你用什么样的代价来向我证明你的心有多真。这么些年你不会不了解我,我从来都不会担心这些。”
“我以为我被家里叫回来,你会留在美国继续做你蒸蒸日上的音乐。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因为我回国,就毫不犹豫地解散了乐队一起回来。”
一直沉默的时浚终于开了口:“你回国来,难道不是要和别人订婚?”
祁山崎大方承认:“是。家里有这个安排。”
时浚的影子闪了一下:“那我怎么可能安心留在美国?”
“家里有家里的安排,我有我的打算。有的东西太大了,我改变不了,但至少还能自己做决定——”祁山崎话锋一转,话里夹杂着石子,说出口竟然在宋屿安的心里也荡出了波,“你看傅凌清那个反应,不也一样没打算任人宰割?”
时浚一愣:“和你订婚的对象是傅凌清?”
巨石坠入心湖,荡得宋屿安跟着一愣。
祁山崎点头:“听我爸那意思,应该是吧。”
订婚。刚认识的时候傅凌清就提过的,为了逃避一些躲不开的利益交换,才一个人跑到冰岛去,企图换来短暂的清净。
只不过后来的时光未免太美好了些,这茬竟被宋屿安渐渐地忘了。
“他不是和屿安...”时浚欲言又止,“怎么看上去一副不知情的样子?他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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