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法赫萨[公路(落九盏/捌月野酒)

确认她大概是没什么正事，宋屿安舒了口气，仰倒在床上：“你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了？犯病呢你。”
“哦，没什么大事，”宋屿宁的语气懒懒的，探着脑袋似乎在宋屿安这边的镜头里找什么，“就我要去上海实习了，跟你说一声，你明天前必须知道。”
宋屿安一个打挺起身，旋即又趴了下去：“先斩后奏啊你，北京就没有公司要你了？什么公司这么牛逼，非大老远跑上海来。”
宋屿宁的语气隐约带着点期待：“梵亚。”
平地一声雷。没有比这更巧的事。
宋屿安试探：“你要不考虑考虑其他的？”
宋屿宁未必知情，可他却是全知视角——亲妹妹要到梵亚去实习，自己马上要吃梵亚的红利不说，偏偏梵亚还就好巧不巧是傅凌清他家的公司。
虽说从逻辑上来讲没有特别不合理的地方，但总有哪感觉怪怪的。
一根线肯定抻直了才不会打结，一旦有了弯弯绕绕，就算绕得再有条理，缠成乱麻的风险随之增加，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直觉上不该和梵亚产生这么多联系的。
“我学的是时尚设计，能进梵亚这个级别的娱乐公司实习是多难得的机会啊，你不让我去就是断我前程，你自己琢磨吧，亲哥。”
这话说得自己倒像个彻彻底底的恶人。宋屿安辩解，改了口：“不是，我也没这意思...”
“你当我没投北京公司啊？那不是没合适的么，”宋屿宁乘胜追击，声音逐渐委屈，“好不容易运气好点，撞大运撞上一个梵亚，你还打算就这么给我扼杀了。”
宋屿安不了解宋屿宁的专业，但梵亚在泛娱乐产业里的地位人尽皆知。他抬着眼皮看一眼屏幕里的宋屿宁，叹口气以示妥协：“来多久，什么时候来？”
“明天飞机，”那边的底气明显不足，在宋屿安皱起眉前竖起三根手指，声音越说越低，“去仨月。”
怪不得自己明天前必须知道，合着这飞机明天就落地了？
宋屿安隔着屏幕扬起一只手：“宋屿宁你找死是吧，明天的飞机你现在通知我，先斩后奏跟谁学的？你生活费够买机票？来上海跟妈说了？她一个人在家...”
“行了行了，宋屿安，你现在罗里吧嗦的比妈还唠叨，”宋屿宁做出个“停”的手势，“我有钱，兼职赚的，你甭操心。妈这一阵儿...话特别多，我回家了叨叨没完，还都是点没什么内容的废话，我回了学校给我打电话过来也要叨叨...”
宋屿安面露忧色：“她怎么...”
“我陪她去过医院了，你放心吧。可能是太久没和你联系，想你了又不好意思主动开口找你吧。”
“你少跟我说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说辞啊，真担心她就多回几趟家看看，你们俩都是，别老让我在中间做那个传话筒。”宋屿宁开口堵回宋屿安未来得及出口的话，嘟囔着抱怨，“真是亲母子。”
宋屿安把话收回去，终于彻底妥协：“明天几点落地，我去机场接你。”
话音刚落傅凌清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以为宋屿安电话挂了，于是嗓门也没往下压：“谁电话啊？”
宋屿安起身去捂收声筒为时已晚，宋屿宁看戏的语气从扬声器里传出来：“我说，比起话筒，你是不是更该捂摄像头啊，宋屿安？欲盖弥彰。”
宋屿安看看身后早就入了镜的那个身影，心里庆幸还好傅凌清出浴规规矩矩套了件浴袍，不至于潦草到只围一条浴巾就草草入了宋屿宁的眼。
甚至还没想好到底该大方闪开把傅凌清这一张刚出浴的帅脸让出来，还是敷衍几句迅速挂了电话，犹豫的空隙身后的人倒是十分自觉，三两步跨上床，双臂撑在他的身侧，对着镜头里面开始打招呼：“宋屿宁，是吧？你好，我是傅凌清。”
宋屿宁彻底无视了举着手机的人，突露的笑里情绪成分过分复杂，宋屿安一时辨别不出来，反正不是什么好征兆：“你俩，住一起啦？！我、你们...我这个时间打电话来，是不是耽误你们了啊？？”
“暂未同居，”傅凌清低头看镜头，发梢往下滴着水，胸前的衣领一路开叉眼看要到肚脐，“如果你哥同意，我是不介意。”
宋屿安把手机倒扣在床上，扭头盯着傅凌清，压低声音：“你能不能拢拢你那衣领，对面是个女的。”
“宋屿安你紧张什么啊，那什么都没露呢，就算看见了又怎么了，小气劲儿，”扬声器的声音经过一层被褥变得闷闷的，“不是我说，你俩现在这是什么关系啊？”
镜头再被抬起来的时候，宋屿安依旧懒懒散散地趴着，傅凌清单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把衣领拢得严严实实，一副老实的模样。
再开口时又不是那么回事了。那条胳膊一软，他整个人直接覆上了宋屿安的后背，隔着镜头和素未谋过面的宋屿宁倒是看不出一点的生份：“正追呢，可难了。宋屿安是不是特听你话啊，你来了，倒是帮帮我？”
宋屿宁从小见惯了宋屿安的威风样子，念书的时候太正直，给人打抱不平被小混混截了，宋屿安出现一个人干趴了五个，大冬天的打到一脱羽绒服里层全都是汗。
她在宋屿安的房间一边给他挂了彩的脸上药，一边被自己亲哥教训，除了让她以后长点脑子别看见什么都要出一口气以外，还威胁她不许把自己打架这事告诉爸妈。
那是她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看起来瘦得好像没二两肉的哥哥，被汗浸透了的白T下面，竟能看到隐隐约约的肌肉纹理。
后来宋屿安就不知怎的肉眼可见地壮起来了，或许是打篮球打的，也可能是练鼓练的，反正他手臂上的线条越来越饱满，偶尔打闹时她一拳怼上宋屿安的腹部，居然还会被硬度硌得手痛。
总之一直以为瘦瘦弱弱的哥哥在她的视角里终于是日渐强壮了，尤其是和沈乔予在一起的那几年，每每看到宋屿安分享在朋友圈的照片，站在沈乔予身边肩宽背阔，像自家楼下常年坚固的遮雨棚，质量特别好，狂风骤雨的时候，连声音都能吸收得一干二净，给足人安全感。
可镜头那边的傅凌清毫不见外地俯身贴上宋屿安的后背时，宋屿宁才发现，宋屿安宽阔的肩背竟被严严实实裹进了傅凌清的身影里。
宋屿安自顾不暇，前置和麦都处在开启的状态，伸手肘去推开身上的人：“傅凌清你幼不幼稚...”
她愣了片刻的神，才意识到她哥哥远不是世界上最强壮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宋屿安的强大，并非来源于他打了多少球，又练了多少鼓。那些看上去让他可靠的东西从不是这些，而是他做过多少事、给了她多少爱、在自己肩上扛起多少责任。
这些东西在他的身体里不停地打气，将他吹成一个看上去比本人更坚强许多的空壳。而如今，她这个一直战战兢兢把自己崩成一根直线的哥哥，好像终于遇到一个可以让他把强撑着的那口虚气舒舒服服吐出去的人了。
她回了神，打了个哈欠，眼眶里倒逼出泪痕：“行，那我到了上海你讨好讨好我，宋屿安这人看着难搞其实可容易心软了，我觉得你——”
宋屿宁被宋屿安甩来的眼神盯得收了声，默默地竖起大拇指，算填上了没说完的话。
宋屿安依旧被身上的体重压得动弹不得，眼看着还没正式见过面就已经沆瀣一气的两个人，不知道该先骂哪一个：“宋屿宁你个白眼狼，少胳膊肘往外拐。”
宋屿宁蹭掉眼角的湿渍，说：“那你趁早答应，咱仨一家人，我就不算往外拐了不是。”
傅凌清的手搭在宋屿安的头顶，也回了个无声的大拇指。
“行了，”宋屿宁在那边朝镜头摆摆手，“先睡了，明天得起早赶飞机，你们也别折腾太晚，还得来机场接我呢。饭点落地，准时到啊。”
显然宋屿安并不满意这个结尾：“宋屿宁我告诉你...”
宋屿宁缩进被子里，只剩了双眼睛，她手伸出被子指指镜头，对宋屿安的紧追不舍置若罔闻：“你也来啊，清哥。”
短短两个字的称呼一下戳到了被点到名字那人的心窝：“放心吧啊，不见不散。”
“宋屿宁你...”
通话结束。
宋屿安的腮帮无力地鼓了两秒，从傅凌清身下挣扎着爬出来，将手机重重丢上床头柜，拉灭了灯：“睡觉。”
有人凑过来：“妹妹说让我们折腾会呢...”
“我妹，不是你妹，”宋屿安拂掉屁股上的手，开口纠正，“都折腾一天了，没完了你？她还说别太晚呢，你怎么不听。我困了。”
“妹妹是妹妹，小姨子也是妹妹。”
话音未落胸口一记闷响，傅凌清伸手接住，是宋屿安的手肘。他顺势手腕一转，把人牵进自己怀里：“宋屿宁挺喜欢我的——那你呢？”

又是新的一天，宋屿安恢复了正常作息，心里惦记着去机场接宋屿宁，起了个大早。前一晚宋屿宁在视频里要求两人一起来接，宋屿安原本只当是句玩笑。
本着他与宋屿宁亲兄妹之间的默契、以及他和傅凌清之间...做过那么多次的默契，他料想三个人都应当心照不宣，一致以为这句话不能做数。
开什么玩笑，这天可是工作日。傅凌清依旧收拾得不慌不忙，宋屿安善意提醒：“你上班要迟到了。”
“请假了，”傅凌清不以为意，“昨晚不是答应得好好的，一起去机场接人。总不能第一次见面，就在宋屿宁面前扣光我印象分吧。”
宋屿安耸耸肩，弯下腰去穿鞋子：“这会不怕你那个便宜哥为难你了？”
傅凌清从玄关把车钥匙捞进掌心：“他有本事最好直接开了我，不然搞什么都是费事折腾，他能怎么为难我？”
两天前的晚上还心事重重，只一天的时间又轻松如初。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总要明白，又或者是傅凌清说的话莫名让人安了心。
不是什么甜言蜜语，也未必就能春风化雨，却偏偏是字字句句都说到了他心坎里。总之也是经历过因为三两句话就动心的年纪的，就当自己再年轻一回，又能怎么样。
“怎么，”宋屿安轻笑，“像你们这样的身份最终归宿不都是继承家产吗，像电影里演的，兄弟阋墙你死我活也要争个结果出来。怎么到你这就一点兴趣也没有，还巴不得被自家裁员啊？”
傅凌清靠在门框上，抱臂俯视宋屿安，不答反问：“那你为什么坚持不进娱乐圈？”
“潜规则太多，”宋屿安直起身来，伸手绕过身前的傅凌清，搭上大门的把手，“努力不像努力，交易不像交易。”
傅凌清顺势搭上他的手：“所谓的这些豪门，都是微缩的娱乐圈。只不过在这里没什么努力不努力的，都是交易。”
不需要再多的言语，仅这一来一往的两句话里，宋屿安恍悟，原本以为彼此之间天上地下的傅凌清，其实本和他是一路人。
他点点头，任傅凌清的手这么覆着他的，用力旋开了门。走出去没两步，宋屿安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突然顿住了脚。
“傅凌清，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转过身，“下午在店里约了时浚。”
傅凌清也是一愣。之前还是自己非要见见那位和宋屿安关系匪浅的贝斯手，结果苦于讨宋屿安亲妹妹欢心，转眼把正事抛到了脑后。
“来得及么？”他问。
“这丫头不爱吃飞机餐，肯定是空着肚子落地的，”宋屿安说，“带她解决了午饭再过去，未必能在时浚前面到店里。”
特意约在店里见面，没有客人到了他一个做东的还没出现的道理。虽然时浚提前知会过，说自己有事要吃过午餐才能来，但时间点不尴不尬的，总要做着请人吃一顿的打算才算周全。
“行了，”傅凌清把门带上，揽过他的肩往外走，两步路的功夫做好了安排，“我先送你去店里。你在店里等你朋友，我去接宋屿宁，伺候着吃完饭了再带她去找你们。”
宋屿安将信将疑，打量他几眼：“能行吗你？”
傅凌清住的大平层是矮洋楼，一共没几层，电梯也好等。他伸手按了下行按钮，又凑回宋屿安的身边：“我又不脸盲，视频里见了那么多次，不至于认不出你妹本人吧？”
宋屿安疑虑难消，他若有所思，侧着脑袋继续看着傅凌清。
有人看自然有人不服，傅凌清凛然反驳：“你那种眼神看我干嘛，我还能趁机拐了你妹跑路不成？”
宋屿安不作声，默许了他的问句。
“不是吧你，好歹我也是上海土著，拐能拐哪去，北京啊？”电梯门开，空无一人。傅凌清推人进去，抵在监控死角，“况且我再想你尽早答应和我在一起，也不能用这种手段趁人之危吧？”
“不是，”宋屿安一脸严肃回他，“我现在在重新思考你临时喜欢上女性、并且对我妹产生兴趣的可能性。”
傅凌清一声轻笑，手臂从宋屿安的身后穿过揽住他的腰：“不如你现在、立刻、马上变个性，我努力尝试一下，也许还有那么点可能。”
胸膛贴着胸膛，耳鬓厮磨的距离让人忘记调情的地点是随时会有人进来的公共电梯。
电梯门在提示音后向两边开启，此时分开倒显得欲盖弥彰，傅凌清干脆一动不动，继续背对着开门的方向，将人笼在自己的影子里。高档住宅区没普通小区有那么多的家长里短，傅凌清从不和邻居打什么交道，此时反而没有被认出的担忧。
“是你们啊？”电梯门又关上，听上去有几分熟悉的女声显然是打量过一会后才开的口，“你们也住这？”
傅凌清转过身去，依旧将宋屿安掩在投下的影子里。偏偏忘了无巧不成书，眼前的这张脸精致得有些过分，大波浪烫得一丝不苟，一身黑色的商务装扮无一不是当初在蓝湖对宋屿安提及过的那个高定品牌。
傅凌清平时生活里来往的女性屈指可数，这便让这张脸变得更加好认——
是在冰岛蓝湖温泉企图向宋屿安索要电话号码的那个女生。几番拉扯后被宋屿安直言推拒，最后反倒让他自己搭上了桥。
出于什么原因来着——
傅凌清回忆，大抵是确认这姑娘的身份特殊，极有可能跟梵亚有什么生意上的往来，又或者，直觉上认为多这么一个朋友总能帮上点忙。
只是回了国便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宋屿安的身上，把这张没有任何一个直男可以拒绝的脸抛在了脑后。
傅凌清极力回忆着当初互相交换了名字就再也没多说过几句话的对话框，不确定地挤出个名字：“祁山崎？”
女孩探着脑袋往他身后看，似乎是在确认他身边的人是不是还是上次搭讪的对象。听到自己的名字，视线又回到傅凌清的脸上，挑个眉都十分优雅，说出来的话有点不伦不类的生硬：“还记得我名儿呢帅哥，记性不错。”
“你上海人？说话怎么带儿化音啊，调调也怪怪的。”
如此一来这么小心翼翼地护着反而小家子气，傅凌清闪身到一边去，将宋屿安大方让出来。三人各站一角，傅凌清答她的话：“737么，好记。况且你那名起得跟日本友人似的，山崎，不是那火锅底料的名儿么？”
电梯门开，宋屿安白他一眼，礼貌和祁山崎点过头抬腿往外走：“那叫‘川崎’。”
“回见啊，”傅凌清从女士身边闪过，朝已经走远的背影喊，“我管他叫什么呢，反正不好吃——哎你走慢点，等会我啊宋屿安！”
祁山崎晃晃手上的车钥匙，望着走远的两个身影，眼底似乎藏了点笑意，踩着细高跟哒哒地往车位走去。
回见于五分钟后。
“之前加微信的时候挺积极的，合着加上人家就没说过话啊，”宋屿安坐在副驾，语气不咸不淡的一番发言后锐评，“渣男。”
驾驶位的人不怒反笑，问：“你从厨房偷了瓶醋出门啊？酸溜溜的。”
车子行驶完坡路，在一层的出口被一个人影拦停。祁山崎敲敲驾驶位的玻璃：“什么方向啊二位，顺路的话捎一程？昨晚喝了点，朋友送回来的，车没在家，刚忘了。”
傅凌清将车窗完全摇开，问：“目的地？”
“YD总部大楼，”祁山崎说，“顺路么，不顺路的话把我放最近的地铁站也行。”
傅凌清张口想说什么，出声前下意识往宋屿安那边望了一眼，又跟了一句：“还真挺顺路，一点远都不绕。”
宋屿安看看他，又看看依旧站在车外的祁山崎：“顺路就上车啊，你们看我干嘛。”
傅凌清这才放心挥挥手：“上车。”
祁山崎坐进后座，傅凌清一脚油门冲上大路：“YD你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