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太尊师重道,但季珩从没感觉容院长的话有这么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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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珩把自己上任首席的视频发到了小火苗星盗团群里,瞬间洒了一列的花。只有季船长和秦风不在。
殷姨说:【秦风最近找到了一个高手,天天在设备前面跟人什么……网络决斗?我也不懂。老季又被叫去开会了。】
季珩:【他去开会了?】
姚姚说:【对呀对呀,季船长最近老是去总部开会!可忙了!】
季珩因为刚刚得到的消息,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跟季船长一起商量。
就算是在鎏火星盗团开会,季珩也必须通知季船长。
他拨去通讯,看见自己后台状态栏十分显眼的“紧张”标注,数着呼吸等待。
二十多次呼吸过去,通讯被接通。季船长像往常一样轻松明朗的声音传来:“珩仔啊,幸亏你打通讯过来,不然我不知道还要听那些家伙们叭叭多久,我开了干扰仪,有事跟你说……”
季珩说:“不,你先听我说……”
季船长说:“你等一会儿,先听我说,我这边有很重要的消息……”
季珩说:“等着,我这个更重要。”
季船长说:“不可能!”
这时猛地爆出一声噪音,两人都住了嘴,同时在身边寻找,最后是季船长找到了嫌疑源头。
那是会议室外间透明展柜里养的一只蝴蝶,靛蓝翅膀,金箔勾边,美得如梦似幻,细看才能看到他的金属触角和肢体。
据说他有点吵,被金革从自己的私人办公室移到了这里。
所以,刚才是他发出了那么大的噪音吗?!
季船长不太相信,他挠了挠后脑勺,拿起终端,“呃,我们继续,你听我……”
“滋——!”
“就是你知道我有个导师……”
“滋滋滋——!”
“那个……”
“啪!”
小蝴蝶不仅自身发出滋滋的刺耳电流声,甚至在最后捞起展柜里的装饰物重重砸上了透明展柜壁。
当然,看似脆弱的柜壁使用的是特殊建材,没有出现一丝裂纹。
季船长忍不住了,贴到玻璃展柜上,恶声恶气地问:“小花蝴蝶,你是不是活腻了?一直打断我干什么?小心我捏断你的小翅膀!”
漂亮蝴蝶向后掀了掀翅膀,季船长硬生生在这个动作里品出了些不屑的味道。
“妈的,”季船长欲哭无泪,“怎么这总部连个蝴蝶也能欺负我???真是越来越不想干了!”
“呃,”季珩说,“你想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季船长说:“你这都懂?我现在开始怀疑你知识面的宽广程度了。”
“不,这是仿生人加密语言。所以你想知道吗。”季珩已经麻木了,仿生人加密语言最近像大白菜一样出现在季珩面前,仿佛一天之间变成星际通用语。
季船长说:“他是仿生机器?他说了什么?”
季珩:“她先是骂你吵,然后骂了你笨蛋;就在刚刚你威胁她捏翅膀之后,她威胁你——小心她把你的头捏断。”
仿生人也会有性格吗?
这个问题摆在机械拜物教面前, 他们会嗤之以鼻:“仿生人?他们本质上只是零件和程序的集合体,强大的是机械本身,他们只是为性格模块所驱动, 不会真有人相信他们有自己的性格吧?”
如果是容青院长回答, 他会深深思索:“仿生人是人类社会构成的一份子, 他们的诞生是科技发展的必然,斩断仿生人的未来,也相当于斩断了我们科技的未来。至于他们有没有性格, 我倒希望他们能有, 越鲜活越好。”
如果是路息野回答, 他只会觉得问题可笑:“为什么仿生人没有性格?”
这三种态度,也意味着人类对仿生人的三种态度:物化、接纳和喜爱。
至于季珩自己……
他对季船长说:“看来你旁边的仿生蝴蝶脾气不太好。”
“金革怎么会有一只这样的仿生蝴蝶?这是从哪来的?名字是什么?”季船长眯起眼, 又靠近了些, 贴上玻璃,视线穿过透明材质, 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只蝴蝶。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季珩呼出一口气,思绪像一团被猫挠花了的毛线团, 他把话题扯回正途, “这只仿生蝴蝶可以等我放假之后向金革要过来, 但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说。”
季船长直起腰来, 他再次看了看蝴蝶的身上,并没有任何一个编号,他也听不懂小蝴蝶发出的声音。在无人的角落,他的表情如迷雾般捉摸不透, 语气却依旧轻快。
“好啊,等你回来就把这只仿生蝴蝶要过来吧?她看上去好贵!一定很值钱!”
他拍了拍玻璃柜, 又看了看飞船上无处不在的监视机器,最后岔开了话:“你就让我先说吧,季、珩?”
玻璃柜里的蝴蝶猛地扇了扇翅膀。
季珩……是谁?听起来好熟悉。等等,我又是谁?我的编号是什么来着?
【哔——】的,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会议室里的星盗们噤若寒蝉。金革坐在上首,将一沓照片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就是你们调查出的结果?嗯?”
照片上的星球建筑遍布锈迹,入眼荒凉,氛围破败。一个人也没有,甚至一个仿生人也没有。
“我让你找仿生人!你给我这些照片是什么意思?”
他一甩手,一个机械装置落在那沓照片上,触之即燃。
高腾而上的金红焰火照亮了会议室里每个人的脸,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全是金革的心腹。
交上照片的那个人面色难看,其他人并不回话,只是冷眼旁观。狼群在成员被苛责时从不会质疑狼王的权威。
那人咬牙:“这就是我调查的结果,那里没有任何仿生人,了无人烟,是片死地。”
“你随便从黑市抓个孩子他都能告诉你,机械战争中仿生人失败了,他们被剥夺了社会身份,全部遣散进锈蚀星,那里毫无资源,大气层只进不出,永远不见天日……”
金革的语气越来越危险:“现在你告诉我,里面只有废弃的工厂遗骸和荒凉的红土?”
那人似乎还想说点什么,突然浑身颤抖,倒在地上,触电般痉挛抽搐。
这是那枚植入芯片的力量——除了顶尖机械师,很少有人能参透那枚芯片的原理,迄今为止金革也只把屏蔽装置给了金琰一个。
助手皱了皱眉,没人喜欢把惨叫声作为背景音,就算他们是臭名昭著的星际海盗也一样。
“首领,我彻查了他的资料,这些照片似乎就是他找到的全部了。”
助手把自己的终端屏幕朝向金革,由于锈蚀星特别的星球环境,那位星盗派了一架无人飞船登录锈蚀星,那些照片确实是无人飞船的反馈。
金革捏了捏额角,他有一颗不断膨胀成长的野心,绝不甘心只做一个意味着“臭名昭著”的星盗头子,他有更加颠覆疯狂的理想,比如把手伸向联盟中央……
但他明白,这仅靠这些星盗是远远不够的,就算加上所有星盗团也是。
只有仿生人,只能是仿生人。
只有仿生人的强大所向披靡,只有仿生人的忠诚不分善恶。
如果他能找到遗留仿生人,扩增规模,再发动一场浩浩荡荡的“新星盗革命”,那将如何?
他会登基成新世纪的王。
金革停下了芯片的折磨,地上的星盗虚弱地趴伏在地,却没能得到狼王的一丝怜悯。
他突然抬起眼,“季淮远呢?死厕所了吗,还不回来?”
助手问:“需要我去问问吗。”
“不用,你和季淮远,过一段时间去锈蚀星看看。亲自登陆那种。”
助手说:“遵命。”
助手想:倒霉!
火他妈烧到自己身上了。
“具体的就是这些……”季船长说,“金革那家伙在寻找仿生人,为了搞小动作!这可不行啊,我们不能让他得逞!”
季珩说:“但是……锈蚀星没搜索到仿生人?可我之前在单人赛里得到的对接信息显示,仿生人余部明明还在锈蚀星。”
“单人赛的对接信息?你得到时很可能已经是不和外界联通更新的消息了,也就是这些消息真正获得的时间,是单人赛构建设计的时候。”季船长提醒。
季珩:“那么,也就是……去年?上一届入学赛之后开始设计?不,不对。还可能更早,因为设计师可以保留获得的锈蚀星信息,直到开始构建赛程环境。”
季船长:“是的,不过可以确定在近几年内,因为只有近几年才部分开放了研究者对锈蚀星的无人器械探索权限。”
那么,在这几年间,锈蚀星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安置在锈蚀星的残留仿生人,又去了哪里?
除了锈蚀星,还有哪里能明目张胆地容纳不算少数的仿生人存在?
季珩感觉脑袋更胀了。他的处理器飞速运作,信息不断整合,突然从毛线团里抓住了信息一角:“等等,我之前想说的是,季教授,也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在离开之前曾经找过路上将。”
对于一个仿生人来说,嘴里吐出“亲生”这一词确实显得怪诞,但季珩却确确实实有这么一个“亲生父亲”。
季时教授在二十多年前离开学院,彻底杳无音信之前曾拜访过路上将,当时的路上将还没跟云岫结婚,自然也没有路息野在场。
但季时给路上将留下了一本语言书籍,被路上将保留至今,还保养得不错。
路息野说,当时的季时教授跟路上将讨论了一些母舰的细节,包括操作和组装,甚至连合成能量源都谈到了。
“我父亲当时只是以为他打算研究母舰课题,但是谈论完之后却被赠予了那本书,季时教授告诉他,这是仿生人的语言。”
路息野的话仿佛仍在耳边,甚至能跟莫罗斯院长说过的幻听所勾连:那时不时响起的金属摩擦声,越接近季珩声音越大……
那不就是仿生人的声音吗?!
也就是说,季时在离开之前一直在做仿生人语言测试,他摸索到了仿生人语言的规律,掌握了仿生人密码。
经常出入导师实验室的莫罗斯因为离这场校准太近,留下了能听到机械信号波的后遗症。
季船长因为从小生活在仿生人群里,并没有感到异样,只有莫罗斯这个突然频繁接触信号波的倒霉家伙身体产生了应激,随情绪起伏干扰信号接收,结果一直被他当做幻听!
“仿生人的失踪是不是和导师有关系?!”/“仿生人的失踪是不是和父亲有关系?!”
通讯两边的人异口同声,那声音把两人都猛地惊醒。
季船长干咽了一下喉咙,他困难道:“你是不是快放假了?呃,我是说,你快回来跟我想想办法……”
季珩同样干涩地说:“……我会的。”
“在此之前,我想对你说一句话。”
“嗯?”
“再叫我一声爸爸……不,干爹吧,我怕没几个机会了。”
“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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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路息野又敲响了宿舍的门,他这次碍于宿舍客厅里三个僵住的家伙,没有踏步进去,而是偏头和季珩笑着打了个招呼:“哟!”
季珩站起身,跟他走了。
僵在屋子里的三个人对路息野的应激还没彻底消除,他们看着机械门缓缓闭合,三双六只眼睛对视了一番。
“他们现在凭一个语气词就知道对方的意思了吗?!”
关之奕不太放心:“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去?今天是周末对吧?”
西奥多说:“吃饭吧。”
金琰翻了个白眼:“我们距离吃完上顿饭还不足三小时!别以为谁的胃口都跟你一样啊,大金毛!”
西奥多:“嗯?你对我的发色很有意见吗?红毛?”
黑毛的关之奕制止了他们即将开始的幼稚斗嘴,说:“我想起来了。是智能系统的演示!快打开学校的网络放映间!”
网络放映间里季珩和路息野已经戴上了收音耳麦,路息野正用手指帮季珩调整耳麦的位置,而季珩扶着膝盖乖乖坐着,扬起头看着路息野的眼睛。
他们眼里好像只有彼此,散发出一种旁若无人的氛围。
“eww——”三人同时发出了本能的没眼看声音。
新安装的人工智能并没有多么复杂的运算能力,被称为蜉蝣系统的智能只能承担最简单的指令行动,但有着最顶尖的数据储存功能。
“她可以做到实时储存任何信息,因为她的顶尖功能就是数据存储。她拥有极大的存入量和非常便捷的检索模式,另外,配备了通用语音功能,可以在使用者闲得发慌时进行谈话交流……”
季珩面无表情讲着,被路息野轻咳一声接过话。
“当然,蜉蝣系统不只是储存这么简单,当你使用她之后,她能在你的终端之上浮现出一只虚拟投影蝴蝶,初始颜色是银蓝色,大家可以根据自身喜好,换成各种各样的颜色,以彰显自己的独特。”
季珩转头:“喂,这重要吗?”
路息野说:“这不重要吗?”
季珩:“怎么想主功能也要更重要吧。”
路息野:“但是她会拟态扇翅膀耶。”
季珩:“但是她顶尖的存储……”
路息野笑着展示了一下在他手腕上轻轻扑扇翅膀的小彩蝶,翅膀上是青金色,扇动时会落下星星点点的磷粉,像汲取了所有精华的古老图腾物,神秘惑人。
“相信我,她会受欢迎的。”
同样在看展示放映间的拉蒙点评道:“像两个风格迥异的推销员。”
拉面说:“说实话,但凡只有他们之中的一位,效果绝对不像现在这样好。假如我是他们的老板,我要天天让他们一起工作。”
徐麾说:“哦哦哦哦哦哦哦!拟态蝴蝶!我要把她放在我的头顶!”
后机械时代第一个引入的人工智能无疑掀起了新的智能风潮。
大家积极探索着蜉蝣的功能, 把她作为无实体的管家助手,并且没忘了把她变成五颜六色的样子。
在季珩和路息野进行功能展示之前,学校论坛已经有了不少娱乐帖子。
【惊!因为屡次推迟备忘事项时间, 我居然被蜉蝣嘲讽太懒???】
【我让蜉蝣跟我说情话, 蜉蝣说她是我妈】
【蜉蝣把我实验失败的实录做了锦集, 还tm有bgm……】
【当我把蜉蝣联上宿舍家具网,这是我宿舍产生的诡异变化】
【你对蜉蝣说我知道你不是人了,她带来的回答!】
季珩和路息野介绍完基本信息之后, 开始做功能演示。蜉蝣的基本功能大致分为四大板块, 分别是视觉智能、听觉智能对话智能和行为智能。
像图像处理、人脸识别和艺术生成属于视觉智能范畴;语音识别、声纹对比和语音处理属于听觉智能范畴;智能对话、陪伴模式和提醒助手是对话智能范畴;智能翻译、无人驾驶这些则属于行为智能。
这其中少了最关键的部分, 季珩知道学院方的顾虑,他们无疑是害怕历史的悲剧再次重演, 暂且还算安稳的局面遭到破坏。
也许, 手里的非完全态智能,也就是学生们能拿到的最完备的人工智能了。
路息野演示到这里, 他曾经深入研究过仿生人学,也看出了资料稿里、实际功能中缺少的部分。
无知是福吗?
不,无知是一种悲哀。
路息野偏过头, 看了季珩一眼。季珩很早之前就觉得, 他看人很深, 仿佛带着这个人灵魂的力量。
“你……”季珩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张口欲拦。
但他已经说了。
“这些当然不是全部的功能。我们在人工智能启动时就看到了标语,这是非完全态的蜉蝣。为什么是非完全态?因为她缺少了最关键的核心……”
路息野和季珩两个人前方有一张机械台方便操作,台子挡住了两人的胸腹以下。路息野面对镜头,一副认真科普的样子。
所以也没人知道, 他放在操作台下的左手,轻轻勾了勾旁边人的小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