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经历过的尴尬又漫上心头。
那是一张插图，左边的季珩目光远眺，画风明亮柔和，手搭腰间能量枪，神情庄严圣洁：右侧是路息野，线条凌厉狂放，漆黑嚣张的披风被随性拂开，眼睛隐秘深情地注视着身后的另一人。
他们背对着背，周身的颜色和打光却悄悄把他们圈在一国。
下方是季珩至今也无法忘却的一行字：
《恶魔指挥官狠狠爱：热火英雄哪里逃》
季珩：“……”
死去的作品突然攻击我。
旁边的路息野也低着头看着这幅插画，但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反而是在季珩耳边轻笑一声，接过女生递来的笔，云淡风轻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对上季珩的眼神，挑挑眉，表情自然。
“怎么了？不知道签在哪儿吗？写在我旁边就行了。”
他说着旁边，手指却点了点自己名字的上方。
季珩接过笔，停了停，才在路息野指的地方签上名字。
总感觉路息野的表情有些熟悉……像之前使坏的时候。是错觉吗？
女生收回本子，看了看上面的签名。
路息野的字体遒劲，自带风骨；季珩的字体精致，像打印般的标准。
这么两种截然不同的字写在一起，像下面的字把上面的字托起来一样。
“谢谢！！！祝你们幸福美满！！！”
她转身钻入人群，脸色兴奋，季珩不明所以地望着那边。
季珩问道：“一般人会祝福幸福美满吗？”
路息野说：“会啊，很多呢。常用在祝福两人的时候。”
季珩说：“这样啊。”
他重新面向下一个问问题的人，没注意到路息野悄然笑弯了眼。
季珩做事认真，但说出的话会让刚接触他的人接不上来。
“同学你好，请问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嘛？”
“你没看到我的制服吗？那边有专车可以带人去医务室。”
“……”
“季珩同学，你是这一届的首席竞选者吗？你有没有获胜的信心？”
“我想说的都在演讲视频里，没看过的可以关注一下路息野个站。”
“……”
“同学你好，可以给一个联系方式吗？”
“为什么？”
“……”
路息野从没觉得，憋笑是一件如此辛苦的事。
在演讲屏幕下方，列着候选者们实时的支持率。
数据呈现柱状，前两个名字一骑绝尘，拉开了其他候选者一大截；但这两个数据柱却你超我一票，我超你一票，战况激烈。
抱着签名本的女生找到了自己的朋友，朋友正在看数据柱，跟她说：“你看，这个又把那个超了，这两个人看上去势均力敌，不知道最后谁能胜出……”
女孩捂着自己通红的脸，恍惚地说：“对，超他，狠狠地超他……”
朋友：“？”
左稂和秦风走过来，跟季珩打招呼：“珩仔，在忙吗？”
季珩看了一眼时间，摇摇头说：“马上就到吃饭时间了，要和我一起吃饭吗？”
他的神态中流露出自然而然的信任。
季珩摘下迎新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向左稂和秦风介绍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路息野。”
路息野笑着打了个招呼，露出虎牙，看上去非常亲和友善。
但左稂可不会被路息野表面的亲和迷惑，他也是看过测试的，那时候的路息野一枪一个人头，匕首割喉眼都不眨，危险得很！
他的评语还挂在屏幕旁边的荣誉档案里呢。
【耐心十足，心志极强，拥有非凡的大局观，对态势发展把握精准。看似静水流深，实则出其不意。】
这种人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左稂如果是只毛茸茸的动物，现在肯定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对路息野十分警惕。
秦风却饶有兴致地回应：“你好啊，我叫秦风，珩仔叫我哥，你也可以这么叫。”
左稂不想说话，但就剩下自己，他只好不情不愿道：“……左先生就行。”
他们一起往吃饭的地方走，路息野说：“加个联系方式？假如季珩有什么事，也能联系到你们。”
这话没什么毛病，左稂和秦风都拿出光脑。
就见路息野那边账号一露：自心里予。
左稂：“……”
秦风：“……”
联系人列表里，禾子王行跟自心里予字数相同、长度一样，和谐得赏心悦目。
左稂咬牙。
这男的真他妈诡计多端！
等到了地方，秦风一边吃饭，一边开始笑眯眯地问一些诸如“你家住在哪里？”“家里有多少人？”“之前谈过恋爱吗？”这类问题。
这时候路息野却回的异常认真。
“蓝星，嗯，交通很方便，有空可以来玩。”
“父母和我，我是独生子。”
“没有，没遇到喜欢的。现在？现在不一样。”
左稂去瞥季珩。
季珩一点反应都没，不觉得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左稂有气发不出，季珩是什么小木头！
左稂阴阳怪气地插嘴：“大户人家啊，管的很严吧。”
路息野温文尔雅地说：“不严，嫁过来就知道了。”
左稂：“……”他好恨。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
左稂跟秦风被季珩带着在学校里转，路息野以“我对这里也很熟悉”的理由，一起跟了上来。
一路上，路息野几乎没有停过介绍，而季珩总在路息野说完的时候认真点头，说：“就是这样。”
左稂几乎能想象到他们平时相处的模式。
——但季珩看起来很高兴。
临走之前，季珩认真地对他们说：“祝你们幸福美满。”
左稂&秦风：“？”
季珩和路息野结伴离开了，留下左稂沧桑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秦风拍拍他肩膀：“好啦，顺其自然吧。我们注定只能参与珩仔一段时间的成长。他是自由的。”
左稂叹了口气。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要放手？
只是，就算年轻的鹰隼已经强大到可以独自飞翔，成鹰见到小鹰振翅的那一刻，也会有担忧和不舍吧？
这注定是监护人们需要消化的情绪，每一个都是。
他转而提起另一件事：“你看到了吧？”
秦风点点头，说：“走之前，帮珩仔搞定这个吧。”
有人正惊异地看着大屏幕上的票数。
原本连前两名一半都不到的数字在下午的时间里突飞猛进，几近要追上前二了。
就在将将要超过之时，那个数据条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猛然炸开——又只剩下一小截了。
网络院院长被人从睡梦中叫醒，维护人员不可思议道：“院长！我们本来打算结束前清算的异常票数全被清除了，而且精确到个位数，一点都没留下！”
“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查到任何入侵者！”
这是极致的数字精准性与技术熟练性的结合。
俞邢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有其他地方被动过吗？”
维护人员说：“没有……这个人侵入进来，却根本没碰其他的任何数据，就像是只为了竞选票数一样……”
俞邢也去检查数据，看着看着，慢慢勾起一抹兴致勃勃的笑。
“不用担心，其他地方没被碰。这个家伙很有意思，我去会会他。”
“对了，最终票数结果怎么样？”
“也很令人惊讶，不是异常数据……”
“第一和第二，平票了。”
这是从没有过的结果。
所有人都对这个票数感到懵然。
不是他们见识少, 是平票的情况实在是太少见、太少见了——就算在校史上，迄今为止也只有这一次。
这怎么办？两个人再比一次吗？
学校确实再次安排了一场战斗比赛，只不过在这次比赛里, 不管时间多长, 他们都能完好无损地互相打到最后, 平手了。
最大的巧合已经出现在初选票数，剩下的都是可控的。
他们没办法分出高低，就像双子星只能并行。
一时间, 大家都在讨论这个首席最后的人选。
【要我说, 真的很难选。】
【真的平票？这么说我投给路息野那一票至关重要喽？】
【别太高看自己谢谢, 来自路息野坚定的追随者】
【还得是季珩，入学测试第一, 成绩一直优异, 经常能看见他给老师做助教，而且……平心而论, 两个人走在一起，我更想跟季珩说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题我会, 他俩看人的眼神其实像也不像, 一样的一视同仁, 季珩的眼神是“做你出什么事都不会惊讶, 百分百包容”的淡定，路息野的眼神是“随便吧我根本不会在意，你一点也不重要”的淡定】
【咦，路息野的口碑这么两极分化吗？不是一般说他看着很有亲和力吗？】
【他俩的口碑都很两极分化。越不熟的人看到的越是表象吧。】
【扯远了！所以到底谁来做首席啊？！】
【学院方一直没态度暧昧,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双首席——？”
几个学院院长在会议室围成一圈，面面相觑。他们对容青说：“这没有先例, 必须仔细考虑。”
“双首席？”
路息野等季珩写完最后一道作业题，伸手撩开对方垂下来遮住眼睛的发丝，笑道：“这一届，一定会是双首席。”
路息野最近的生理指标又平稳了下来。
仿生人观测人类一般靠的都是呼吸、心跳、体温等特征，用以判断健康状况和情绪变化。
路息野的生理指标惯常是平稳的，跟一般人容易波动起伏大的状态不同，这种平稳也让季珩感到舒适。
但路息野的生理状态也不是永远稳定。
在战斗中，路息野的状态无疑是爆裂的。猛然飙高的数值和飞跃攀升的情绪像一丛烈火，径直奔向与路息野面对的敌手。
那股独属于人类的热激昂浩荡地盘旋而上，在季珩的观感里，顷刻间就把一切点燃。
路息野是苍金色的，不只眼睛，还有灵魂。
现在，季珩感觉路息野隐隐又有了那股点燃一切的劲头。如果季珩没分析错的话，这种情绪一般代表的是……兴奋？
季珩放下笔，抬头看了一眼路息野。
没等路息野参透那个眼神，就听季珩问：“你在兴奋什么？”
路息野：“……我在兴奋什么？不对，你为什么觉得我在兴奋？”
季珩没有多说，扣着路息野的左手，让他自己感受自己的心跳。
奇怪的是，心跳声更快了。
季珩又看了路息野一眼，像在说：看吧，事实胜于雄辩。
路息野沉默了一下。
季珩等着对方为自己的不坦率道歉，却听见路息野试探般地说：“因为喜欢你。”
季珩跟他对视，路息野坐得笔直，表情云淡风轻。
季珩说：“谢谢，我也喜欢你，但你的手为什么要放在我的腿上颤抖。”
路息野：“！”
路息野像被烫了一样从季珩旁边坐到季珩对面去，但他的脸太红，道一句抱歉，顶不住季珩直白的目光，逃去了盥洗室。
季珩垂下眼，轻轻在自己的腿侧五指点了点。
感觉……不太一样。
路息野放在桌上的通讯终端却突然响了起来。
季珩望了一眼，通讯人的名字很简单——爸爸。
季珩接通，说：“您好，爸爸。路息野去盥洗室了，如果您有急事，可以在我说完这句话后留言，我会帮忙代为转达。”
路上将被噎了一下：“……你好，你是小季吗？”
季珩：“抱歉，我是不是应该叫您路上将？”
路上将说：“你可以叫的再亲近一点。”
季珩说：“好的，路爸爸。”
路上将笑了，说：“你真有意思。刚刚在做什么？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季珩说：“没有，路息野刚刚给我表白完，然后就去盥洗室了。”
路上将说：“……他表白失败了？”
季珩说：“没有，我说了我也是。”
路上将放心了，转而说起了正事。
他得知消息要比季珩和路息野早，所以他打通讯过来是为了恭喜路息野得到双首席席位之一的。
路上将说，中央很快会把学院全线联通高级智脑，投放一批仿生智能，他们是最新任的首席，大部分工作都会由他们主要负责。
季珩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
他很认真地道了谢，路上将说没事。
“仿生人的出现本来就是科技发展的结果，我们不可能摸消未来，就像我们不能否定仿生人。”
路上将说。
自己很幸运，身边遇到的都是很好的人类。
他们知道季珩拥有钢铁的筋骨，但入眼的却是季珩柔软的血肉，所以把这个仿生人当做最特别的珍宝来疼。
季珩从没感觉自己被否定，但他也曾亲眼见过那般破败倾颓的锈蚀星一角，跟他比起来，像被分裂的两个时代。
没过多久，路息野回来了。
他打眼看见坐在那里的季珩正低着头看书，皮肤在阳光的照耀下白得透明，嘴唇又粉得可爱。
好乖，怎么会这么乖，被人骗走了怎么办？
路息野心里满得发涨，坐下开始对季珩说一些我知道你对喜欢还不太知道，可能说的喜欢跟我的喜欢不太一样，你以后也别轻易对其他人说喜欢……
如此一二三四五六。
被说不懂喜欢的季珩凉凉地抬起头看了路息野一眼，说：“哦。”
远在中央的路行川和云岫已经为路息野开了一个小小的庆祝会，初恋礼物准备在他放假回家时送达。
而路息野心里叹气，觉得自己还要给季珩更多的爱，让他明白这种情绪才好。
——————
束祁打来电话说：“我有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好消息。”
季珩说：“是什么？双首席吗。”
束祁说：“哈，就让我偷偷先告诉你……什么？！你知道了！”
季珩挑了挑眉，但是那边的束祁显然没看见。
束祁那边的声音明显变得玩味起来：“这还是史上第一个双首席席位，你居然一点都不惊讶吗？”
季珩说：“理应如此。”
“哈哈哈哈哈，我就欣赏你这份自信，跟我一样！”束祁一拍桌子，“我从最开始看见你就觉得肯定能跟你合得来，果然！我们就是一类人！”
对自己的实力尤其自信、对未来的道路毫不畏惧、对前进的方向绝不迷茫。
季珩、路息野、束祁和韩州他们身上有着同样的特质，只不过经由性格，变得外显和内敛罢了。
“到时候可是由我这个上任首席来为你们授肩章，你可要准备好！”
“不用准备，”季珩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种理所当然的荣誉，在接下来的人生中，还会有很多。所以，这并不是什么需要额外注意的事——仿生人就是这样毫无仪式感。
宿舍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其他三人如临大敌般躲了起来，西奥多藏在了桌子底下，关之奕用书遮住了全部表情，金琰蹲在窗帘之后的窗台上。
三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季珩很快去开了门，门外的路息野一把拉住季珩的手。
“快跟我走！”他一边把人往外拉一边说，“要来不及了！这可是我第一次跟你一起上台接受荣誉……你快跟我去试衣服，首席制服已经按我的要求用特定布料制作好了，绝对是最舒适的！还有什么让我想想，要加几个摄影师，必须把我们的合照拍得完美至极……”
毫无仪式感的仿生人被极其有仪式感的人类拉走了，关之奕默默放下挡脸的书，刚刚那两位没有给动作奇怪的他任何一个眼神。
关之奕想，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总感觉再继续一段时间，送过来的就不止是只给季珩的什么海鲜、衣服、各种高级制定用品了，还包括给宿舍其他人的，什么请柬……可能是婚礼请柬……之类的。
首席上任仪式依旧在礼堂开展，阵式座位已经坐满了人。
季珩在这里见过了容校长的演讲，见过了束祁和韩州的演讲，而现在，那个普通又不普通的平台轮到了季珩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