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沈老爷不在，沈夫人唉声叹气地绣着刺绣，这玩意儿她很久不曾碰，上一次接触已经是在婚前的那些女工课堂上。只是最近着实心绪难平，又没有排解的方法，找了出来一边刺一边静心，倒是打发时间的好物。
她这些日子心情忽上忽下，从一开始承受网络延伸至现实的猜疑，中途旁人拐着弯想从她这里打探晋云往事，最后人人对沈云卿离婚一事转变立场，到最近——她一出去，不管本部门还是别部门的，聊得深了总不忘祝贺她一句。
说晋青泠和沈云卿可是般配。
晋青泠是浴火重生，沈云卿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两人相互扶持是要比和晋青墨那样的人在一起好。
晋青泠沉得有分量，沈云卿生得有韧劲，般配。
沈夫人在临城官场上混得没晋青泠高，可好歹也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她现在这么忧愁不为别的谣言，单为了自己的儿子。
沈云卿哪里能藏住什么心事。从上战场前拐着弯给晋青泠说好话，到最近不直接拒绝晋青泠的示好，种种行为都让沈夫人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儿子似乎从一开始就拒绝不了晋青泠，连带着这些网络风波随即变了个性质。
而沈云卿面对这不是不想接，只是不想马上接过来罢了。
“哒哒哒——”轻快的脚步声响起，沈夫人抬头，忍不住叮嘱：“跑慢些，别摔了！”
沈云卿“哦”一声，果真慢下来，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说：“晋青泠来给他弟弟道歉了。”
沈夫人手一抖，险些刺到指尖，她将刺绣放桌上一放就起身。
这些天临城迎来了初冬，冥冥夜色中夹杂着微小的白点，原来是不断降落的小雪，如梅花落满星河，瑰丽美好。晋青泠肩上沾着的小白点很快融化无形，成一团暗色的水渍，似风尘仆仆赶来，又像早已等候良久。
网络的风波持续了一个月余，两人便也一个月未曾见。这会儿见着，竟一时无话。
沈云卿很少这样一直注视着晋青泠，他发觉晋青泠的脸好像比之前显得温和了些，没有以前那么的凌厉又不近人情，望入的那双眼也不再如寒冰霜雪，许是因为倒映着沈家温暖的灯火和沈云卿，充斥着温情。
大门敞开，冷风铺天盖地袭来，沈云卿打了个寒颤，刚要叫晋青泠进来说话。
晋青泠冷不丁冒一句：“对不起。”
沈云卿抱着双臂，不以为意：“你知道我不是以前的我，并不在意晋青墨怎么样。”
“不是替晋青墨道歉，”晋青泠伸手裹住沈云卿的手，“是我对不起你。”
晋青泠的手实在是太凉了。他大概是想学那些他鲜少接触过的影视片段那样帮沈云卿暖暖手，结果却是适得其反，沈云卿不仅没感到暖和，反被他的手冰得又一哆嗦。
也不知道这人在外面站了多久。
沈云卿听见脚步声，知道沈夫人快走来，赶紧拍开他的手，嫌弃道：“凉死了。”
两个人隔开了些。
沈云卿却迟迟没等得身后传来沈夫人的声音，他转过头，看见沈夫人竟没有朝玄关继续走，而是在客厅停留，等沈云卿往回走，这才听沈夫人说：“有点困了，我先去睡了，”微顿之后，僵硬道，“晋部长，我们就不多招待了。”
沈夫人是在赶客，下一步就是让沈云卿自己快回来。
于是沈云卿脚步跟着一顿，转头看向还站在门口的晋青泠，张口说不出赶人的话来，什么都没说又闭上了。
此刻却传来沈夫人上楼的脚步声，她像是刻意制造得有些响，又像是无意间流露出些许情绪来。
沈夫人连晋青泠的面都没见就回了房间。
这倒不令人意外，意外的是——
沈夫人没有叫回沈云卿。
第55章 接受道歉
又一股夜风穿透两人之间，直闯入沈家，暖气和寒风相撞，分隔开站在门内的沈云卿和还守在门外的晋青泠。
晋青泠于明灭夜色中挑眉，轻轻笑起来。他大约是不习惯，笑的时候微低着头，配上那身黑色的大衣，整个人显得洒脱又风流。
沈云卿觉得这人真的哪儿哪儿都有问题，这大晚上站在门外寒风里诡异的笑什么笑。
沈夫人上楼休息后，婷婷跟着溜走，沈老爷还在外一时不会回来，此刻偌大的沈家一层只剩下两人来。
沈云卿闷着嗓子：“行了，你回去吧。”
晋青泠：“那你接受道歉了吗？”
晋青泠并没有讲明他是为什么而道歉，沈云卿现在回忆起来也辨不明自己究竟为哪一点生气更多，这么多月过去，中途经历过坦白、战场、养病、网络风波，再回首时，当时的心情和行为在此刻看来显得有些……
沈云卿很不想承认，可他走过这么多路后再一想当初晋青泠的决定，无论是顺水推舟装作林舰，还是标记之后不敢公开，也都由晋青泠当时的地位和家庭背景所影响和决定。
如果他是晋青泠，他又会怎么做？
“原谅了，”沈云卿摸了摸鼻子，“算一算，其实你也没对我做什么，算了，现在这事闹这么大，也该收场了。”
晋青泠一直站立在门外，此刻终于抬脚一动，踏进来。
晋青泠的耳尖被冻得泛红，这难能可贵的一抹红将身上的肃杀之气消弭殆尽，他看着沈云卿，步步接近。
“你想怎么收场？”
沈云卿一愣。
晋青泠不知在外吹了多久凉风，致使走路的步伐沉重又缓慢，两人明明只相距五六步的距离，沈云卿却觉得他走了很久很久，久到沈云卿不禁回忆起上次晋青泠说过的选择。
他当时听晋青泠说强大的人不需要选择，一个赌气，跟着说自己也不选。
沈云卿往后退了一步，直抵住墙：“发澄清，你说过发了澄清，说你只是顺手帮我，我们一起脱离被骂。”
晋青泠又笑了，他看着面前似被逼退至玄关墙前的沈云卿：“可现在我们没有被骂了啊，需要澄清什么？”
沈云卿一懵，望着晋青泠的面容有些呆。
晋青泠伸手再度握住沈云卿的手，他的手带着寒意，这股寒意随着手指的交错而更深入：“沈云卿，不好意思又骗了你——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澄清。刀柄给你了，就不会给你扔掉它的机会。”
什么刀柄？什么刀？
沈云卿还在胡乱想着，又在嫌弃晋青泠手冷，同时陷入退无可退的窘境。
晋青泠却没有继续解释，他只是不断地往前铺展一个又一个牢笼和陷阱：“前面没有阻挡，不用有后顾之忧——”说到这里，晋青泠顿了顿，他似觉得这句话充斥着利益的味道，在沈云卿耳中可能变了味儿，于是艰涩又极其慢地低声道，“你说的活着回来就试试，现在还作数吧？”
额前带着冰凉，沈云卿昂头，感觉抚在其上的手掌太过僵硬，他顺势后仰，看见近在咫尺的晋青泠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鼻尖，轻如羽翼，很快离开。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晋青泠用气音说着的时候似早已准备好了下一步。
沈家的大门一直没有关上，呼呼作响的风侵袭来，冲击晋青泠的背，而晋青泠将沈云卿拢在了里面。
一股氤氲湿气卷来，沈云卿看见了晋青泠眼睫毛上的小水珠，他眨了眨眼，又不由闷哼一声，晋青泠的手是凉的，连唇都冰凉极了。
晋青泠像只是为了确认有这么一个人而已，不断轻触又离开，间隙还说着。
“我已经慢慢学会怎么做人了。”
一级军官授予典礼。
林舰一身军装，一脸复杂地看着典礼上站着的沈云卿。沈云卿手里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大束捧花，送完捧花的工作人员邀请林舰上台，同时递上证书。
这证书早几个月前就颁发了下来，一直等到风波消停，沈云卿在家里待得要长出跳蚤了才领到。
林舰打着官腔，将证书递给沈云卿，合影时嘴唇不动地低语：“恭喜啊——”
沈云卿睨他一眼，没能在林舰脸上找到任何喜色。
等下了台，沈云卿坐在军官席看着林舰给后续人员颁发证书，又发表了演讲，等一系列事情忙完。沈云卿朝林舰走去，林舰咳嗽一声，抬手。
“喂，你离我远点。”
沈云卿：“？”
林舰脸色复杂：“没见面还好，见面了要接受你叫我哥，我还是不太能接受。”
沈云卿：“……”
林舰：“你的救命恩情我不会忘，但你别因为和青泠在一起就叫我哥，我怕我忍不住想打你，这个称谓只有林倩能叫。”
沈云卿实在是想不通林舰的脑回路，头顶好像有乌鸦飘过，环绕两人头顶一圈后，沈云卿道：“我只是想问我现在是不是还是回beta组训练。”
林舰脸又一变，一脸看傻子的表情：“回什么beta组训练，你是军官了，得去训beta组。适应了之后就负责训新进的omega。”林舰想起了什么，嗅了嗅，“你现在有青泠的气味，去alpha组走一圈也行，看你吧，你想去哪个组去哪个组。”
沈云卿无语：“你不是军部部长吗，我一个军官怎么还自己决定了？”
林舰不耐烦：“我tm管了你那不是管到青泠头上了。你快点决定，要去beta就和唐之层联系，要去omega就后天来报道，要去alpha就跟我走。”
沈云卿：“还是omega吧。”
林舰欣赏地拍拍沈云卿肩膀：“算你有o德。”
这是什么奇怪的词啊？
沈云卿嘀咕着，往beta大楼走去，他和唐之层一样不喜欢住在军官楼，行李还是搬回了这里。
沈云卿一路走来都有士兵冲他行简礼，刚开始时弄得他手足无措，后来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面无表情地对着这些人点头。
唐之层只比沈云卿先回来一步，他笑着对沈云卿道：“云卿，我们正打算去古庙拜一拜，求个好运。要不要一起去？”
沈云卿看时间尚早，点头应允。
这位于军部的古庙开在军部后门，寻常人家也能来，但仅限于古庙四周，再往里一步就有重兵把守了。
据说这古庙灵得很，是上古留下的遗迹，里面还有些上古的壁画。只是这壁画部分被重重包围，其他人不能进。
沈云卿同他们一样在主庙拜了拜，再度抬头望向这十分眼熟的五色雕像，他上次去前线之前来这里就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
沈云卿捏着新求来的护符，望一眼后面被士兵看守的壁画，问：“我能去那里看看吗？”
唐之层道：“在外粗略看看是可以的，不过不能拍照。”
沈云卿靠近，士兵让开，他踏进一步，转角便看见大幅壁画，蔓延至屋顶。
那幅壁画从左到右，构成了一幅幅独立出来的画作。极左是波涛冲击岸边，人们在水中、岸边狼狈狂奔，远处有一五角高塔。
而后，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站在一高台前演讲。
再后，是盘旋于高空的飞机。
最后，是缺失了颜色的寥寥数笔，被当前世界的人们修复出来，前面立了个白色小牌，介绍着上面的文字——地球文明灭于环境破坏。
沈云卿看着，久久不能动。
“云卿，你看完了吗？”外间的唐之层问。
沈云卿这时才反应过来，他答了一声，仍旧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壁画。
五角高塔是A国独有建筑，A国是最早被侵害的国家。
那位精神矍铄的老人是陈宇，那位早灾害五年预测地球将面临大洗牌的教授。
“怎么了，一脸失魂落魄？”唐之层不解问道，不明白沈云卿怎么进去一趟出来后，脸色苍白。
沈云卿只摇头。
这本书这么巧，框架完整，就连书中从未涉及的军部竟然出现了地球的未来？
还是说——
这里本身就是地球的未来。
“唐之层，我们这里，这里有一个叫烂番茄的作家吗？”
唐之层一愣，回答道：“有啊，不过三年前在家里去世了，好像是心脏猝死。”
三年前，正是柔茗和卓艺老板正式在一起的时候。烂番茄所写的这本书结局也止于三年前。
沈云卿看向唐之层：“我们在地球的未来？“
唐之层听不懂，问：“你在说什么啊，这就是地球啊，什么未来不未来的？”
“那A国，A国你听说过吗？”
唐之层摇头：“历史上说我们现在是新文明，以前的历史已经不可考。”
是了，如果知道的话，在自己给晋青泠说以前的事时，晋青泠就应该有所反应。
如果这里不是一本书，而本身就是未来。那自己是从过去而来，烂番茄正好和自己相反，他从未来回到了过去，才能写下这一本与未来一模一样的书。
唐之层突然笑起来：“云卿，我先走了。”
沈云卿慢半拍地应着，抬头看见晋青泠也穿一身军装正往这里来，猛然明白了刚才唐之层的笑容来。
晋青泠看起来刚从外面来军部，可这里不是正门通往军官楼的路，那必是绕路过来。唐之层等人一走，这里没什么人，晋青泠自然地伸手去握沈云卿的手。
沈云卿任他牵着走了一会儿，突然喊：“晋青泠。”
晋青泠：“嗯？”
“你说这里到底只是一个虚幻的书，还是现实的未来？”
这一句来的突然又莫名，甚至有些像病句，可晋青泠没有提出质疑，只是顺着沈云卿的问话，回：“是什么都不重要了，不管这里属于什么，我们都好好地活在这里就足够了。”说完他捏紧沈云卿的手，语气重了些，“你可别再想要自杀。”
沈云卿摇摇头，又想走在前的晋青泠看不见，道：“不会了。只是——感觉这里真实得不像一本书。”
晋青泠轻轻笑了：“想这些不如想想晚上怎么过。”
“什么怎么过？”
晋青泠脚步一停：“难道你还想回beta楼住？”
沈云卿跟着一停：“不回beta楼回哪儿，沈家太远了。”
晋青泠只攥着沈云卿的手往前，路过beta楼也不停，径直走去了军官楼。
“诶，等等——”
晋青泠不理会，将人拉进电梯，直达自己楼层，门打开后，手拽过沈云卿。晋青泠一脚踢门，顺势将人压在门上。
晋青泠声音很低：“我刚从李医生那学到等级差别太大的AO之间该怎么最安全地进行永久标记。”
沈云卿身体一僵，浑身燥热起来。
又听晋青泠说：“可按照礼仪，需结婚之后才能做这等事。”
沈云卿见晋青泠压来，下意识闭眼，久等不来，睁眼就见晋青泠早已经退开，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打趣地看着沈云卿。
晋青泠道：“所以今晚来商量商量此事。”
沈云卿只觉自己被戏耍了，抬脚踹过去，被晋青泠捉住小腿，他摩挲一下就松开。
沈云卿对办婚礼这等事不感兴趣，甚至觉得没有举办的必要，扯个证就够了，大张旗鼓地，不由让他想起前不久网络风波来。
实在没有必要。
晋青泠却不这样认为，沈云卿难得地看他这么执拗，就连要放什么伴奏都挑了两个小时，沈云卿听到最后已经听不出来这些伴奏究竟有什么区别。
沈云卿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晋青泠还在同策划人商议。
这边一扭头想要询问意见，就见沈云卿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晋青泠看他一眼，回策划人：“就按我说的办吧。”
第57章 婚礼（二）
当初遮遮掩掩，低调行事的晋青泠就婚礼的事已经策划了一周，沈云卿十分不解。
在沈云卿眼里，晋青泠应该是不想要多么盛大豪华的典礼，不仅不想，应该和他一样，认为根本不需要这个仪式。
最初说的“试试”，这试着试着怎么就试到了扯证。
沈云卿还没闹明白呢，人已经被晋青泠牵着鼻子走到了这一步，当初说好的退路是一点没用上就进了另一条胡同。
自己身份特殊，算是晋青泠的前弟媳，在一起本就已经有违常伦。据说当初和晋青墨的婚礼举行得极其盛大，这二婚无论办得怎么华丽，总也不是滋味，还落人话柄。
沈云卿低头看着晋青泠递过来的请帖款式，他看不太出来这几种有什么不同：“……都可以。”
晋青泠也不恼他敷衍，自己定了主意。
沈云卿欲言又止。
晋青泠又道：“明天得去试一试礼服，我给林舰说一声，让你能把下午空出来。”
沈云卿迟缓地“欸”一声，算是应了下来。
晋青泠便又亲自联络着策划人，来回商讨着。途中麦未来来过一次通话，简短汇报了协调属的事，最后话题还是落到了婚礼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