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思来想去，最终道：“不瞒你说，我们早就萌生了退意，这临城太大，不是我们能立足的地方。等土地规划局负责完林国的这片土地，我就退下来，让协调属的人接手。”
沈夫人想以土地规划局换晋青泠一份申明。
沈老爷紧跟着道：“这次合作所得的利润也可以任协调属用。我老了，想去郊区生活，每天钓钓鱼看日落安享晚年。”
权和钱都摆在了面前，以前的晋青泠必然照单全收，送上来的礼没有拒绝的道理。
可晋青泠眼底闪过一抹淡的难以捕捉的异色，有些像是懊恼的神情，他沉默一阵，整理好表情：“我不需要土地管理局。”
沈夫人：“那……”
“协调属的钱也够了。”
沈夫人和沈老爷不太明白晋青泠说这两句话的意思。
晋青泠抬手，食指翻动，轻巧扣上衬衣扣子，又恢复到以往正经的穿着。他似乎因为没有经历过亲人的爱和爱人的亲昵，并不能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感受，每一句话都转弯抹角。
“如果不是我自愿，没人能强迫我标记一个omega两次，”他顿了顿，喉结轻动，“我只标记过沈云卿。”
“沈云卿也只被我标记过。”
沈夫人这会儿心底蹿出个模糊的概念和想法，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看向晋青泠，久久不能言。
第51章 捏好我的把柄
沈云卿醒来已艳阳高照。客房因为鲜少使用，只拉了一层轻薄的白色纱质窗帘，烈日几乎全砸进来，沈云卿一个翻身，正对窗口，被阳光晒醒。
此时的他挠着肚子，茫茫然坐起，反应过来自己在客房，还不知这外面掀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
“嘶——”沈云卿换衣，衣领摩擦后脖颈，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偏偏自己看不见腺体究竟如何，如雾般朦胧的回忆中，似乎有晋青泠不知轻重地啃咬。
这家伙，沈云卿一边刷牙一边皱眉盯着镜子，这家伙这一次真的跟疯了一样，和上次在军官楼的克制完全不同。
客房配套的厕所很小，镜子也蒙上一层灰，沈云卿刷着刷着觉得有一抹不对劲，他手一停，含着牙刷，抬手用手腕粗鲁地一擦。镜子干净许多，映出自己换了休闲衣的脖颈，左侧靠近后脖颈处有一处偏紫的淤青，他伸手一按还有点痛。
等等——
沈云卿三两下漱口吐水，胳膊猛拭嘴，这么一擦，嘴唇也有些麻。
如梦似幻的记忆慢慢掀开一角。充斥消毒水气味的单人病房里溢满纠缠包裹在一起甜腻又沉醉的信息素，酒味让陷入发热期的沈云卿更加迷醉，浑身像真的被人灌入大量酒，意识和身体都不受控制。
酒精作用下，自己也迷乱了，身体不由自主地渴求着更多的接触。以晋青泠的手为开端，全都乱了。
乱到后来，沈云卿都记不得自己做了些什么，晋青泠做了些什么，他们做到了哪一步？！
沈云卿浑浑噩噩地走出客房，就见同样浑浑噩噩的婷婷平地走路摔了一跤，刚洗的水果又得重新洗。
半趴在地上的婷婷瞧见沈云卿，脸皱成了包子，嘴一张就想哭，夸张的干哭还没发出又罕见地闭上了。婷婷站起来，见沈云卿弯腰捡起落在他脚边的苹果，两个人对视一眼。
沈云卿似乎想问些什么，又不太能问出口。
婷婷想要说些什么，又忍了下去。
静默的片刻间，沈云卿干咳一声，用手半捂着嘴，状似不经意地问：“我昨天怎么……怎么回来的？”
沈云卿想起上一次在军官楼，晋青泠临时标记他后将他关了一周才允许出去，这一次他竟然出现在了自己家。按理沈夫人和沈老爷可能会觉察到什么，毕竟自己身上还残留着浓重的属于晋青泠的信息素。
他甚至觉得比上一次更浓，浓得他都又要醉了。
晋青泠这一次怎么会这么不谨慎？还是他本身有什么别的谋划。沈云卿猜测着。
婷婷本来就皱成一团的脸上肉挤得更紧，像哭又像笑，她定定看着沈云卿脖子上的印子，终于还是同最初见到跳游泳池醒来后的沈云卿那样，嚎哭起来：“少爷，晋家的人就这么吸引你吗？我错了，我不觉得晋部长人好了。”
沈云卿：“……”
沈云卿在婷婷混乱的言语中大约明白了昨天晋青泠做了什么，他用手捏了捏自己鼻梁，有些困惑。婷婷还在一旁说着沈夫人和沈老爷都没有同意让晋青泠负责，说不会再让沈云卿被晋家欺负了去。
“不对……”沈云卿没想清楚。
婷婷还在问：“什么不对啊少爷。”
沈云卿：“这不符合晋青泠的选择。”
“怎么不符合，他之前对我们这么好，说不定，说不定就是想着走这一步。”婷婷吐槽着，“我听夫人和老爷讨论说他可能一开始就不安好心，不知道他是为了报复少爷你还是贪图咱们沈家的地位。”
沈云卿摇头：“逻辑不对。沈家是他扶起来，他不会要沈家的这些东西。”
婷婷一愣，道出昨晚的事来：“少爷你真是料事如神，沈夫人和沈老爷说把规划局和钱都给他，他不要，反而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听不懂。”
“沈家的这些对于他来说填牙缝都不够，他不要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他为什么要送我回来？”沈云卿迷茫起来，“晋青泠不可能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他找治疗的借口把我关在医院一周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如果是为了报复我，这样暴露出来后，不仅沈家受损，他一样被拉下舆论漩涡里。这样的事，他不会做。”
沈云卿自言自语一句：“他应该不会这样做。”
婷婷苦着脸：“少爷，你都不知道现在网上闹成什么样了，沈夫人和沈老爷商量当下忙完还是隐退去郊区。夫人说就算你真的喜欢上晋青泠了，晋青泠愿意负责还是不能轻易答应，这就和当时你喜欢上晋青墨一模一样了，谁知道晋家那哥俩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但夫人说最后决定权还是在你手里。”
“少爷，你真的喜欢上晋青泠了吗？”
沈云卿烦躁地摇头：“不知道，这人烦死了。”
这么说着的沈云卿还是打开了通讯器，大量来电和消息蜂拥而至，不仅仅是网络上，沈云卿狭窄的交友圈也炸了。沈云卿还没来得及上ww，林舰的电话先弹了出来，手滑接通后，林舰极度穿透力的声音在客厅爆炸。
“沈、云、卿！”他每一个字都顿一下，背景声还夹杂着机械人声的站点禀报，看来他还在奔波之中就火急火燎地打来电话，“我tm说你在前线怎么死活不要泽垣给做个临时标记，你这小子，我靠了，你什么时候和青泠搭上的？！你俩一起蒙骗大家好玩是吧！！我告诉你沈云卿——”林舰大喘了口气。
沈云卿无语：“我……”
林舰根本不耐听他说话，打断道：“你tm去叫青泠接我电话！！！！信息部和新闻部的人都找到我这里来了！他对这件事到底什么态度好歹透个底啊！你们是要澄清之后搞地下，还是就这样公开，给个准信！”
“我这忙得不可开交，还要应付其他部门那边的人，当我有三头六臂吗？！你们tm不会现在才起床吧？赶紧让青泠起来。”
沈云卿见缝插针，在林舰喷射式的暴躁之中插了进去：“我没和他在一起。”
林舰那边噎了一下，又催促：“那你去联系他，让他回信息部和新闻部的消息，刚才协调属的人也来找我了，都乱成一团了，我tm第一次看他做事这么毛躁，我都跟着毛躁了。”
你什么时候不毛躁？沈云卿心想。
林舰嘟嘟囔囔好几句，总觉得自己被晋青泠和沈云卿联手骗了，心里不甘心得很，又扯东扯西好久才被迫挂了电话，因为那边抵达目的地，有人来请林舰下车了。
自己怎么可能主动联系晋青泠，做梦吧。
这样想着的沈云卿登陆ww，看看婷婷和林舰口中乱成一团是怎么个乱法。经历预料之中的顿卡后，沈云卿终于点开了ww，一刷齐刷刷皆是相关报道。
这一次的风波明显没有人在暗中操控，人们猜忌、欣喜、怀疑、看戏齐聚一堂，空穴来风的爆料层出不穷，与之前有关晋青墨的爆料不同，晋青泠和沈云卿的事没有一个主流的观点，没有人在引导，致使所有人都在猜测着、观望着。
什么叫乱成一团，沈云卿见识到了。
有人猜晋青泠用制服外套盖着就是为了迷惑众人，不让人猜到是沈云卿；有人当即反驳说这稍微一扒就能扒出来是沈云卿，这样做就是欲盖弥彰；有人觉得晋青泠这是为了保护沈云卿；还有人现身说法两个人在军部就很暧昧。
同时最初那条不知姓名的爆料再度被抖出来，人人皆猜沈云卿攀上的那位部长就是晋青泠，而晋青泠为了沈云卿和任素素解除了婚约。
沈云卿个人ww下的评论也汇聚了不少谩骂。当然骂晋青泠的也不少。
沈云卿看了忍不住骂晋青泠是脑抽了吗，为什么要搞成这个样子？
婷婷小声说：“幸好任素素小姐率先出来澄清，说是两个人本来就没有婚约，也只接触过两次，觉得不合适就分开了，分开也是她自己先提，和少爷你无关。说自己已经有在接触的对象，希望大家不要再乱传消息。”
沈云卿起身在客厅来回走了两圈，越想越气，还是没忍住给晋青泠打了电话，电话倒是一接就通，令沈云卿怀疑刚才林舰说联系不到晋青泠是在骗自己。
“晋青泠，你到底想干什么？”
晋青泠在那边静了片刻，说：“记得那部《分道扬镳》吗？我看了。”
沈云卿耐着性子问：“然后呢？”
“殷苏在城市和老家之间选了老家，现在你也可以选，”晋青泠顿了顿，似乎在重新组织语言，“选择让我澄清还是负责。澄清的话我让协调属发申明，说明你突然昏倒，我恰好在医院，只是顺手救你，我们一起脱离谩骂。放心，他们只有医院的照片，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如果选后者——我也让协调属发申明，”电话那头传来手指轻叩桌面的脆响，这一声又一声，敲击的哪里只是木制桌面，还敲着沈云卿的心，“说我在协调属，你在军部，不算违规。”
沈云卿在这刻突然想起林森曾说过的话——“只要对象不是军部的那都是好事啊，这是很正常的，不用害羞，而且你是军部的人，对方如果辜负了你，你可以告上法庭，他会受双倍惩罚。”
想起这话其实很不合时宜，就好像沈云卿还在庆幸两个人分属不同部门一样，可眼下这瞬他就是想到了。
沈云卿嗓子像被什么堵住，半晌没说话。
忽然，对面的晋青泠笑了：“只是我们可能要一起被骂很久。”
沈云卿听到这里骂了一句“疯子”，“我疯了才会想要和你一起被骂。你是不是有病？”
晋青泠“嗯”了一声。
沈云卿被晋青泠的坦然打败，想继续骂又有些找不到该骂的词来。
“沈云卿，”晋青泠见对面沉默，开口，“你怕了吗。”
沈云卿最不耐别人这么激，顺口反驳，忍不住嘲讽：“当初不是利用我利用得那么顺手，觉得我根本见不得人吗，晋部长心思真难猜啊。我上了个战场，拿了功勋，这下就觉得拿得出手了？”
“不是，”晋青泠否认，“不是因为你现在是一等军官。”
“哦，那就是沈家发展起来，不是贵族吊车尾了。”
晋青泠好像又笑了笑，笑声太小，分不清是善意还是冷嘲。
办公室的厚重窗帘分往两侧拉开，旭日透进来，阳光左推右搡跃入房间某一个角落，翻涌浪潮一样击退每一寸黑暗，攻占这片阴暗的一隅。
晋青泠眯了眯眼，看着桌上纷杂的文件以及一旁电脑上滚动着的密密麻麻的消息，他没有理会，迎面望向高挂的阳光，回沈云卿。
“不是因为这些。”晋青泠在那寥寥的被动发qing期里做过的美梦比噩梦多，他抬手看着阳光从指间缝隙里穿过，想起被埋在角落里的很少很小的一些噩梦，那些噩梦的细节已经不可考，但晋青泠不会让它们发生。
“而是因为我不允许有其他人标记你。”
《分道扬镳》里殷苏的选择，他不会选。
晋青泠声音沉了下来，郑重间带着一丝奇异的缱绻：“昨天我是真的想彻底标记你。”
婷婷偷听到这句时再也支持不住，双眼一闭，瘫在沙发上，当场去世。
了解过什么被纳入“彻底标记”的沈云卿不由闹了个大红脸，恼羞成怒道：“那是医院！你tm是真的有病。”
刚去世的婷婷听到这句顿时“垂死梦中惊坐起”，瞪大了眼睛，不对啊少爷，关键点是在不在医院吗？是彻底标记啊！！！
晋青泠扬起的笑声里，他提醒道：“护符放在你的裤兜里了。”
沈云卿一边往客房走一边骂：“谁想要你的破东西了。”他走进客房后在床上一通翻找，终于找到了自己换下来的裤子，摸索间寻到了那枚熟悉的护符。
沈云卿一把握住，感觉护符里的那个“泠”字扭在一起。
“那不是破东西，”晋青泠解释，“是我自己去庙里求的，那一天我知道自己只是林桃私生子的时候去庙里求的，求我能活下来。”
晋青泠说得那么云淡风轻，接下来的话每一个字却都如从天而降的石头砸在沈云卿身上，无端地有些难受。
“我不是晋云的亲儿子，按照风国规定，我没有资格坐在现在的位子上。你可以把这句话录下来，沈云卿，这就是我最大的把柄，你捏稳了。”
第52章 掀开往事
沈云卿从未听晋青泠提及过晋家的事，于他所想晋青泠能这么成功必定有家世的加成，晋家给了他诸多助力。
他知道林桃就是晋夫人，晋云是他的父亲，却并不知道晋青泠口中那句“求我能活下来”的分量。
晋青泠在这时刻并没有如苦大深仇的受害者一般恨不得将曾经发生的每一个细节慢诵细讲，反倒像早已经割裂往昔，立在旁观者的角度，只言片语间将旧事提及。
“晋云死在了一次虐待我的过程中。”
晋青泠的讲述中没有任何有关于当时心理的阐述，全是客观且冰冷的结论。这让听者也生出一分若有若无的割裂感——这件事似乎并没有发生在晋青泠身上，又似乎正因为发生在晋青泠身上才更觉可怕和痛苦。
沈云卿想象不到这个脱离现实的故事里的主角会是晋青泠。晋青泠面对很多事时都显得游刃有余，因此很难想出他从小到大生活在了一个扭曲又奇怪的家里。
“晋云长期虐待辱骂我不是因为自己无能，也不是拔苗助长想要我继承家业，他想从心理和生理上折磨我，逼死我。不能杀了我，就让我自己选择死。”晋青泠这时才露了一声他惯常会发出的嗤笑声，暴露出那么一丝半缕的情绪来，“我怎么会去死？”
忽而晋青泠又收了笑，对自己没有任何幸福和欢乐可言的几十年下了结语：“晋云唯一的错，错在他以为协调属是个可有可无的后勤部门，以为晋青墨也能驾驭下来，以为我就算不死，也只会是他一辈子的发泄物。而他自己太过懦弱不敢真的对我下杀心，不敢和林家撕开脸面。”
沈云卿面对晋青泠近乎剖心的述说有些措手不及，他好像踏入了一个隐秘的领域，而这个领域又好像是一个陷阱，诱惑他一步步走进后，掉落至深渊。
沈云卿几度张嘴，几度合上。
晋青泠并没有一直围绕这个话题深入，他好像只是将此作为下一个圈套，在沈云卿的沉默之间，问：“沈云卿你同情我了吗。”
沈云卿清了清嗓子：“你想我同情你吗？”
晋青泠：“想。”
晋青泠最让人招架不住地便是他将所有选择和目的和盘托出，毫不遮掩，反令沈云卿不由自主踏入他设好的圈套之内。晋青泠早就在暗处编织好了一张硕大无朋又缜密无比的巨网，这网不仅一层，是一层又一层的叠加，将微小的沈云卿重重困住，等沈云卿反应过来时已经没有力气再挣开。
晋青泠又道：“我活下来了，所以我送你护符的时候是真的想你也能够活下来。只是我不知道你回来后我该怎么选择，后来我想明白了。”
沈云卿明知自己已经踏入了晋青泠布下的深渊之中，却还是一脚往前迈去。
他听见自己问：“你想明白什么了。”
晋青泠轻轻笑了，他将之前看完《分道扬镳》后突然领悟到的道理说了出来，那是麦未来等了许久没有等到的后半段话，“想明白了强大的人不需要选。我为什么要在天平上权衡利弊的去选，沈云卿，美梦和权力我都要，我有能力全部纳入囊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