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付酽叫住他,“要不加个好友?”
陈斯愚没拒绝,摸出手机扫码添加一气呵成,接着就扭头走向那个熟悉的房间,宁开门探头问:“找到了吗?我来跟你一起找。”
方衍蹲在地上没回头:“应该就在这个箱子里……哦,找到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那个垫子,陈斯愚不远不近地站在他身后,生怕他又往前摔去,方衍回过身的时候就看见他用一种略显奇怪的姿势抬着手臂,不由歪了歪脑袋。
“怎么了?”
“没什么,”陈斯愚接过他手里的垫子,“那我就先回去给陈皮送垫子了,你晚上要是饿了的话,记得把冰箱里的鸭子拿出来吃。”
“好。”
方衍很轻地咳了声:“对了,付酽这人喜欢乱说话,你……别放在心上。”
陈斯愚只是笑了笑,说:“知道,你只是把我当朋友。”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莫名变了味道,方衍不由转过头,不敢再跟他的眼睛对视。
他把自己加速的心跳和发烫的耳根归咎为被调侃后的尴尬感。
“我送你出去。”
陈斯愚却笑着拒绝了他:“不用,我自己出去就好,你慢慢吃。”
方衍没有拒绝,他坐回餐桌边,付酽顿时阴阳怪气地哟了声。
“你管这叫朋友啊?”
“别瞎想,”方衍难得严肃了脸色,“你不要开陈斯愚的玩笑。”
付酽这会是怎么都不信自己朋友对陈斯愚没意思了,但他还是点点头,应道:“知道了,没有下次。”
方衍洗完碗就上楼躺着了,付酽也回房间继续补觉,胃里的饱胀感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突然听到手机轻轻一震。
陈斯愚发来一条消息:
“下楼。”
方衍瞬间就爬了起来,他往窗外看了眼,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手里提着一个保温袋,正低着头在敲手机屏幕。
他的手机又是一震:“别看了,快下来。”
他抓起手机,披上外套轻手轻脚地下了楼,门吱呀一声缓缓敞开,方衍从门缝间钻了出来,微微弯着眼对他笑。
“怎么又过来了?”
陈斯愚从口袋里摸出一板药,方衍定睛一看,是健胃消食片。
“还有刚才回家煲的汤,找Rebbeca要的食谱,说是消食暖胃的,”陈斯愚环顾了一圈,最后把保温袋放在了他手里,“你回去慢慢喝点,晚餐没吃多少,晚点肯定会饿。”
昏黄路灯闪烁两下,像是天上落下的星星,春日潮湿芬芳的风略过窄巷,在他们之间打了个圈。
陈斯愚没有说自己是怎么知道的,方衍也没有再问,他听着耳边鼓噪的心跳,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嗯,”他垂着眼,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头,“我会喝完的。”
心头不知名的某块地方,突然柔软地陷下去一角。
像是被一只胖猫的小爪子轻轻踩了一下。
第35章 “怎么才算喜欢?”
许娉婷在十点十三分时洗完了碗筷,她收拾好厨房和餐厅,上楼随便翻了一条裙子和起球的羊毛外套,踩着小高跟下楼出门,院子里整整齐齐地晒着男士Polo衫和内裤袜子,她喜欢的碎花蓝裙子挤在角落,在阳光遗落的地方轻轻鼓荡。
离约好到店的时间还有五分钟。
她关上门后往巷子深处看了眼,重新在春天里苏醒的植物们在墙根和砖缝里肆意生长,连路灯杆子上都攀爬上一根细细的爬山虎,在春光下泛着油亮而柔润的绿。
许娉婷不由有些失神。
她是个作息十分规律的人,王云洲会在九点半的时候进卫生间洗澡,而她会在那十分钟里拎好厨房里的垃圾出来扔掉,上周的某个晚上,她同样往这边看了一眼,就猝不及防的撞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秘密。
那位做旗袍的方老板喜欢男人,这是许娉婷一早就知道的。
但她没想到那位调香的长发帅哥就是方老板的男友——明明当初看他们的时候并不觉得这两人有多熟稔。
可她很确定他们就是那种关系。
想到这,许娉婷的脸上浮出了淡淡的,很明显的忧愁。
“唉。”
那种闪闪发亮的眼神,和青涩的暧昧,她从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见到过了。
热恋期真好啊。
方衍看了眼墙上挂的时钟,又看了眼门外的街道。
许娉婷迟到了。
估计还在路上吧,他想着,往茶壶里加了点热水,明前龙井的清香被闷在热气里,他慢悠悠喝了两口,门终于被推开。
许娉婷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不太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
“抱歉,家里有点事耽搁了。”
“小事情,”方衍替她拉开椅子,“今天也是你一个人过来?”
“嗯,”许娉婷抿了抿唇,“今天是工作日嘛,云洲他要上班。”
这话说得奇怪,方衍抬头看向她,语气寻常地问道:“那你是请假过来的?”
许娉婷摇摇头:“我和云洲讨论之后决定回归家庭,现在就在家里做点小兼职。”
“在家里做小兼职?”
方衍的老年人思维一时间竟想不出这能是什么活计——难不成这年头还有人在家编竹筐,帮工厂组装小夹子?
“我高考的时候是走艺术的,”许娉婷说起这个时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播音主持专业的,现在就在家接一些短视频配音之类的单子,也能赚点钱。”
方衍点点头,站起身:“我去拿你的衣服。”
其实结婚了也没必要回归家庭,方女士教导他的向来是这种观念,但方衍没有多说什么的立场,只是保持沉默。
交浅言深向来是个大忌讳。
许娉婷捏着茶杯等了会,听见屏风后传来方衍的声音:“很多人都说,挑婚纱的时候总会想让最爱的人第一个看见,很可惜,你未婚夫错过了这个第一次。”
流光溢彩的旗袍叠得整整齐齐,远天蓝的料子上浮动着若隐若现的花枝暗纹,金色的绲边和手钉的珍珠让它更适合婚礼这个场景,许娉婷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柔软冰凉的布料。
“……很好看。”
“可以先拿起来看看。”
许娉婷这才提着它走到落地镜前,柔软的布料被她小心翼翼地扯着,方衍站在她身后,细细打量着自己的作品。
腰好像做宽了点,许娉婷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间瘦了不少。
“先试穿一下吧,”方衍说,“估计还要再修改两次。”
“原来还没有做完嘛,”许娉婷惊叹,“我觉得已经很好看了。”
“有些问题只有上身后才能发现,”方衍跟她解释,“第一次就该是查漏补缺,第二次是精益求精。”
许娉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身进了更衣室,再出来时连走路的动作都拘谨了许多,她有些无措地抬着手,停在了方衍面前。
“好像……有点太宽了。”
的确,方衍细细打量了会,从桌上拿起一支笔,淡淡嘱咐道:“别动,这是照着之前量下的数据裁的,你最近是不是在减肥?”
“也没有吧,”许娉婷认真回想了下,“可能是最近胃口不太好,吃得少了点。”
方衍在布料上随意地花了几道,又带着她走到落地镜前,说:“可以看看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许娉婷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憔悴的脸色在这身旗袍的衬托下都显出了几分气色,她细细打量了一番,视线最后落在胸前的衣襟上。
“感觉,”她努力地找着一个合适的措辞,“不太够隆重?”
“就是太平淡了,日常穿会很好看,但如果是婚礼的话,还是少了点……装饰?”
的确,方衍也有同样的感觉,远天蓝太过寡淡,即便有暗纹存在,也无法应和“婚礼”这个主题。
“我想想,”方衍摸着下巴端详着镜中的漂亮姑娘,“你先换下来吧。”
许娉婷换下衣服后就跟他匆匆道别,方衍将那件旗袍穿在了人台上,坐在工作台边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
该怎么改呢?
雾气袅袅蒸腾,他盯着那片远天蓝无意义地发呆,怎么都想不出个好的法子、
换个双色绲?
感觉还是寡淡。
那盘个花口?
又太喧宾夺主花里胡哨。
方衍想了半天也没有个好的法子,倒是陈斯愚又闲的没事跑过来串门,一进来视线就黏在了人台上。
“这一件漂亮,”他笑着夸赞,“像立夏时的天光。”
方衍转头看向他,话还没说出口,就先叹了口气。
“许娉婷的单子,”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求助意味,“总觉得太平常,不适合在重要的日子里穿。”
“我看看。”
陈斯愚轻车熟路地扯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方衍给他递了杯茶,陈斯愚往椅背上一靠,摸着下巴细细端详了会。
“有蓝天怎么能没有白云?方衍,我说真的,你可以试试加一点蕾丝上去。”
方衍瞬间就皱起了眉,拒绝道:“不行,会很怪。”
“怎么就怪了?”陈斯愚在脑中构思了下,“我觉得挺不错的啊。”
方衍沉默了下,还是实话实说:“不中不洋,不伦不类。”
陈斯愚顿时失笑。
“其实我很早就想问你了,”他说,“你真的不是活在上个世纪吗?不过那时候也没有全然排斥西方文化,方衍,创新对于我们俩的职业来说,是很有必要的。”
他顿了顿,又说:“而且那个年代也不见得没有人用蕾丝做旗袍,你听过西风东渐吗?”
方衍沉默了,的确不是没有,只是他本人对这类型的设计十分排斥——他更喜欢真丝和正绢,更亮丽,也更贴近皮肤的触感。
陈斯愚的语气依旧是轻松而随意的:“你会觉得我也是不伦不类的吗?”
奇怪的转折将方衍的思绪拉回当下,他讶异地转过头,想也不想地否认:“当然不会。”
恰恰相反,陈斯愚是个很适合穿西装的人,长发只会令他在英气外多出许多的个人特质,和谐并且十分……抓人眼球。
陈斯愚又笑了声,说:“那不就对了,你得相信我的品味。”
他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方衍再看向人台时心里已经没了多少排斥,反倒认真地思索了番。
“用白色蕾丝镶边应该正正好,不过我的店里没有备着蕾丝。”
看来过两天又得去采购了。
方衍这么想着,不由垂眼看了看自己刚好没多久的手臂——他现在对那条街实在有些心理阴影,但整个柳城也就那里的布料便宜且质量好了。
陈斯愚却一拍他的手背,说:“我那儿有啊,可以先拿过来给你比比。”
“行,”方衍没拒绝,“有别的颜色吗?”
“还有米色,”陈斯愚说着就站起身,“你等我一会儿。”
他匆匆地出了门,方衍看着手中的茶杯,终于抬手拈了拈自己的耳垂。
有点烫。
从陈斯愚坐下的那刻起,他就莫名地感受到了从陈斯愚身上传来的热度,又或者说是气息,一刻不停地飘过来和他肌肤相贴,近得让人心跳加速。
明明之前都没有这么觉得过。
方衍不由朝窗外看去,陈斯愚的身影并没有进入眼帘,他却想起了那晚灯下的热汤和药,还有那双修长温热的手掌。
但他不能确定自己这是一时的悸动还是别的什么,在去年和李程霖谈的那段里方衍就已经吃够了暧昧上头从而不仔细分辨内心想法的苦,也明白冲动之下的决定大多数不会带来什么好结果。
更重要的是,陈斯愚是一个举重若轻,不能随便失去的朋友,而陈斯愚同样也把他当做朋友
方衍并不想因为一时的冲动让陈斯愚觉得困扰。
再看看吧,他想,再看看。
门边的铃铛清脆一响,方衍站起身,看见陈斯愚手里拿了两块蕾丝桌布。
“凑合着比一比先,”陈斯愚摸了摸鼻子,“反正都是蕾丝,差不多。”
方衍看着他生动鲜活的脸,没忍住翘了翘嘴角。
“我会剪掉它。”他说。
陈斯愚从桌上抄起剪刀,语气幽默:“能让我体验一下吗?”
方衍没说话,只是将桌布分了一块给他,指尖交触的瞬间,他没忍住蜷缩了下手指,眼中的迷茫一闪而过。
如果对李程霖的感情不是喜欢的话,那到底要怎么样,才算是喜欢上一个人?
第36章 “纯洁的朋友关系”
付酽趿拉着拖鞋在街上闲逛,他一手插兜一手拿豆浆,头发乱七八糟好似鸟窝,在银杏树下被闲聊的阿公阿婆们叫住。
“小方的朋友是伐?这么冷的天不要穿拖鞋的哟,脚着凉对肾不好!”
“穿拖鞋出门不好的,不雅观,你看小方出门,每次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多精神啊!”
“嗐,我能跟他比么,”付酽摆摆手,“他本来就长得好看,套个麻袋都能出门。”
他说完,不等老人们再说点什么,就笑着道:“我先走了啊,您慢慢聊。”
老人家的满腔话语没了着落,其中一个阿婆乐呵呵道:“还是小方那孩子好啊。”
“小方随他妈,耐心,有礼貌,”有人赞同附和,“讨姑娘家喜欢!”
付酽听不到这些话,他乐呵呵地拐弯,没多久就走到了长阳古街上,方衍正站在工作台前画图,他推开门,发出声略显夸张的感叹。
“这摆设,跟我七岁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方姨的审美是真的好,这么多年都不过时。”
方衍没回头,语气淡淡地说了句:“对,他喊您姨,嗯,是付酽。”
付酽没说出口的话顿时被吓回了肚子里,他往工作台上一看,才发现厚厚的一摞书旁立着方衍的手机,亮着的屏幕上赫然三个大字:
方女士。
变得有点陌生的女人嗓音隐隐约约地传过来:“都说了多少遍不要叫姨不要叫姨,我今年才四十九,叫得跟五六十了似的,难听!”
“那是,您年轻貌美又有钱,哪儿能被我叫做姨啊,”付酽嬉皮笑脸地凑到手机边,“您叫我叔都有人信!”
方女士在另一头笑着道:“这不就说得挺好的嘛,小付你最近还脱发不啦?”
付酽心中一痛,皱着眉语气沉沉:“您就别戳我心窝子了,给资本家打工哪有不掉头发的,我都快成地中海了。”
方衍闻言,抬眼往他头顶看去——还算茂密的,付酽特地留长了头发,在乱糟糟没打理的情况下,根本看不出那块秃掉的地方在哪。
但发际线的确很明显地后移了。
他默默地打开了摄像头,方女士话音一滞,在长达三秒的沉默后用十分清晰的声音评价:“是少了挺多头发的哈。”
付酽沉痛闭眼:“您行行好,放过我吧。”
方女士都奔五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的小女孩心性!
“我改天让人寄点生发精油回去,”方女士说,“方衍,你记得查收一下。”
方衍想起了远在街口的快递站,重新低下头画图。
“我把他电话号码给你,你让他自己查收。”
方女士啧了声,说:“多关爱下你的朋友,能跟你玩那么多年的都不容易。”
“妈,”方衍正经地叫了她一声,“他喊你姨。”
付酽:“……”
方女士高贵冷艳地关了摄像头,说:“挂了,你等会儿把他电话号码给我,还有,别忘了我跟你交待的事。”
“知道了,妈你……”
通讯毫不留情地被切断,方衍对着重新亮起的屏幕沉默了下,转头看向付酽。
“你过来干什么的?”
付酽把屁股往桌沿一放,将豆浆嗦得震天响:“躺发霉了,来视察一下你的工作进度,顺便问问你中午想吃什么。”
“我中午去陈斯愚那儿吃,”方衍垂着眼专心致志干活,“你自己解决就好。”
“不对劲啊,”付酽打了个嗝,“他天天晚上来你家吃饭,你中午又去他那里吃饭,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方衍转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显得有些无语。
“普通朋友关系,”他咬字清晰,“谢谢,请不要随意揣测我们纯洁的友谊。”
风声从门外钻进来,胖狸花迈着标准的猫步无声地滚到了他的脚边,陈斯愚紧跟其后,手里拎着饭盒跟一张略显陈旧的垫子,就这么戏剧性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方衍对上他的目光时竟然有些心虚。
“中午好,”他自然而熟稔地朝两人打招呼,“下午有个比较重要的客人要来,介意早点吃午饭吗?”
陈斯愚看起来并没有听见刚才的那句话,但方衍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下意识地发紧,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观察的视线,放下了手中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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