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觅春光(岁迟)


付酽凑在他身边,紧紧抱着身前的背包,哈了声道:“是吧,不吃垃圾食品的人生会少很多乐趣的,之前跟你说你还不信。”
也不知道是不是快死到临头了,方衍居然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他搓着手指,颤抖着呼出口气。
“我一定得从这鬼地方出去,”他咬牙切齿地说,“然后不管村委怎么说,都得把这破路重新修了!”
付酽赞同点头,被冻得说不出一句话,心中不可避免地生出点绝望感。
——真的能活着出去吗?

第40章 “我说喜欢就是喜欢”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黑,这雨还是没有停歇的意思,方衍不由有些绝望,他盯着前方的积水迟钝地思考——
下山的路估计已经走不通了,而折返的路也已经被淹没,救援只能从另一条路上来,不过还好,他们在还有体力的时候走到了这里,不管从哪里上来都得经过这个地方。
只希望救援的人能快点到,不然……
他艰难地转头看向付酽,对方的脸色苍白似纸,根本撑不了多久。
方衍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同样难看得可以,付酽暗暗心惊,却只能尽力地找个话题跟他闲聊:
“嗳,你说陈斯愚会不会发现我们出事了?”
方衍隔了片刻才说:“应该会吧,我之前还给他发了条消息,说我们准备下山了。”
“那他应该急疯了吧,”付酽的声线都变得颤抖起来,“要是我喜欢的姑娘被困在暴雨的山上,我绝对会着急得恨不得自己跑上山来找。”
他的笑声夹杂在雨里,显得有些微弱,方衍勉力睁着眼,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就算不是喜欢的人,”他也笑,“也会为朋友担心的吧?”
付酽撇撇嘴,很轻地嘁了声。
“什么朋友,”他伸手抓住方衍冰凉的手掌,“他绝对喜欢你。”
同样冰凉的体温激得方衍一哆嗦,但在听见付酽笃定的话语时,他竟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变快了些许。
“别瞎说,”他垂着眼,语气低低,“不一定的事。”
陈斯愚是一个对朋友很好的人,方衍并不认为自己是其中特殊的那个,付酽似乎是笑了声,却没有什么多余的力气做表情。
“怎么还不相信兄弟啊?我说他喜欢你,他就绝对对你有意思。”
方衍失笑:“得了吧,真的就是朋友。”
付酽大声地咕哝:“我看你可没把他当成朋友。”
这下回应他的只是沉默,方衍攥着伞柄的手指很苍白,连指甲盖都没有丝毫的血色,付酽慢吞吞地蹲下身,扛着伞和他一起对着积水和大雨发呆。
很久之后,大雨里传来方衍很轻的声音:“大概吧。”
付酽撇撇嘴,说:“你就嘴硬吧。”
方衍也蹲下身,泥泞弄脏湿透的衣摆,他转头看向付酽,很认真地问:“你觉得你妈……爱你爸吗?”
“那肯定啊,”付酽理所应当地说,“我从小看他们腻歪到大,如果那都不算爱,什么才算?”
“但我没见过,”方衍说得平淡,“我妈一个人带大的我,她最经常跟我说的一句话就是爱情不如金钱可靠,那么多年了,我知道她有男友,但也没见过她谈恋爱的时候,不知道那和她作为一个母亲的时候有什么不同。”
“我确实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表现。”
所以才会将对李程霖的些微悸动当成喜欢,所以才会在推翻认知后感到迷茫。
付酽长长嘶了声,慢吞吞地说:“这个,其实我也,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但方衍还是很坚持地看着他,他只好勉强开口:“我其实也就高中的时候喜欢过后桌那姑娘……现在连她名字都忘记了。”
“江安怡。”方衍告诉他。
“对!江安怡,”付酽接着往下说,“我当时就是觉得她头发长长的,很好看,而且学习很好,有次我去办公室挨训,跟她擦肩而过的时候闻到了她头发上的香味,就,嗯,很心动。”
说了跟没说似的,方衍无语地问他:“所以心动到底是怎么样的表现?”
付酽认真地回忆了一下,才说:“看到她就心跳加速,靠近了会紧张到出汗,但又每天都想看到她,她喜欢语文,我就能一口气做三张语文卷子,好在下一次考试的时候考到她前面去,让她看见我。”
那确实是很喜欢了,方衍想,付酽最讨厌的就是语文。
他想了想,说:“我以前看见李程霖的消息时,也会心跳加速。”
付酽这回明明白白地翻了个白眼:“你把他的聊天框换成腹肌男模照样会心跳加速。”
“不太一样,”方衍皱着眉说,“在他说喜欢我的时候,我非常……心动。”
糟糕,他想,我不会真的喜欢过李程霖吧?
可付酽只是嫌弃地抿唇皱眉:“所以你只是喜欢他喜欢你?”
很拗口的一句话,但方衍听懂了,他眨了眨疲惫的眼睛,低声说:“他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
“我懂,第一次嘛,”付酽开了个低俗的玩笑,“那你在什么情况下会对陈斯愚心跳加速?”
“很多,”方衍不假思索到连自己都诧异,“我每一天都会因为他心动。”
“那不就破案了,”付酽一拍手掌,“你就是喜欢他。”
方衍扯着嘴角笑了声,显然不信。
“哪有那么简单。”
喜欢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复杂到难以理解的事物。
“那还要有多难!”付酽语气夸张,“喜欢就是单纯的喜欢啊!”
“我妈说,单纯因为一个人对你好就喜欢他的话,很肤浅,”方衍眼中的困惑很明显,“因为对伴侣好是最基础的事。”
付酽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我们别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他说,“你就想,如果我们今天就得死在这深山老林里,除了你妈,你还想再见谁一眼,给谁留句遗言?”
轰隆——
雷声在头顶炸开,方衍脸色难看地骂他:“你他妈能不能少说两句?!”
付酽也吓得够呛,连忙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错了错了,错了错了,老天爷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方衍被这声雷震得清醒了不少,迅速流失的体温让他不受控制地打着寒战,瓢泼大雨遮挡住下山的路线,让付酽的那句假设看起来仿佛近在眼前。
如果是真的……
他茫然地盯着泥泞的地面,良久后才说:“除了我妈,还有郑熙和于新月,而且我居然没有在死前再骂李程霖那狗东西一次,太可惜了。”
付酽无语凝噎:“我没问你这个!”
方衍却忽然笑了起来,他转过头,语气轻快:“其实我有件事没告诉你。”
“李程霖那个狗东西给我们看的照片是他五年前拍的,他本人又胖又丑,我嫌被骗丢脸,没跟你说。”
“什么?”付酽抹了把脸上的水,“他还发假照啊?!”
准确来说也算不上假照,毕竟是他本人的曾经。
方衍没有说出这句话,反而认真地告诉他:“你说的对,我的确只是喜欢他喜欢我。”
大雨遮不住那双清亮的眼,付酽长长地噢了声,促狭地挤眉弄眼。
“所以陈斯愚呢?他不也是你朋友,不给他留两句话?”
方衍张了张口,话没说出来,反倒笑了。
“陈斯愚啊……”
“方——衍——”
遥远的呼唤透过模模糊糊的雨声传过来,方衍倏然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地站起身,付酽也抓着他的手站了起来,犹犹豫豫地问:“你有没有听到……一些声音?”
不是幻觉。
方衍忽然就松了口气,脱力感顷刻间蔓至四肢百骸,他点点头,身躯摇摇欲坠。
“听到了,”他低声说,“是陈斯愚。”
但陈斯愚怎么会上山?这么大的雨,上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他想着,不安和担忧和大雨一起涨进胸膛,呼喊声越来越近,他深深吸了口气,朝着看不清路的前方声嘶力竭地大喊:
“我们在这里!”
那声音似乎是顿了顿,接着却更加清晰:“方衍——!”
“这里!”
付酽也跟他一起呼喊,没过多久就有数道身影在雨中渐渐走近,付酽明显地哽咽了下,眼眶通红。
“活了,”他激动地抓住方衍的手,“我们活了!”
方衍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是定定地看着前方模糊的身影——陈斯愚和一个中年男人走在最前面,白衬衫已经湿透了,尽数黏在身上,勾勒出隐约的肌肉轮廓,要不是时候不对,他简直想感叹一句活色生香。
但即便不能感叹,他也还是听到了自己快到不要命的心跳声,随着陈斯愚的靠近愈演愈烈,几乎要盖过这漫天的倾盆大雨。
耳边似乎还有付酽惊恐的叫喊:“方衍?!你怎么了?”
方衍迟缓地摇摇头,眼珠微微发红。
“没什么事,”他说着,牙关咯咯打战,“应该是发烧了。”
付酽支撑着他的身体,咬咬牙,朝着前面走去。
“他发烧了!我们需要去医院!”
声音模糊在大雨里,陈斯愚却听得真切,甩下几乎没用的雨伞朝着这边狂奔,全然不顾身后人一叠声的“小心别摔了”,方衍勉力睁着眼,苍白嘴唇一翘,勾出个看不来出来的微笑。
陈斯愚觉得他应该是说了什么,但雨声太大,他又太焦急,完全无法分辨,他一眼不发地趟过积水和泥泞,接住了方衍滚烫又冰凉的身躯。
失而复得后的巨大恐慌感令陈斯愚手指颤抖,他从没有如此庆幸过自己拥有曾经学习过的各种野外求生相关知识,还有因为喜爱爬山攀岩而锻炼出的强壮体格。
他喘着气,将方衍背在身后,语气匆促:“山下有救护车,我们快下去。”
付酽艰难地动了动手臂,将伞举到他头顶。
“我没事,”他看了眼已经意识模糊的方衍,“快走!”
陈斯愚没有听清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他想起那个还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莫名觉得这就是方衍的回应。
他说——
“抱歉啊,让你等了那么久。”

第41章 “只想牵陈斯愚的手”
方衍对这一天剩下的最后印象是瓢泼大雨、颠簸的道路、陈斯愚看着清瘦却坚实宽厚的脊背,以及付酽高举在他们头顶的雨伞,他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高烧就来势汹汹地淹没了神志,等再醒来时,鼻尖尽是消毒水的气味。
脑袋中的昏沉感依旧很明显,方衍动了动酸软无力的手指,对着略显刺眼的天花板发了会呆。
这是……在医院里?
淅淅沥沥的雨声从半敞的窗外透进来,他转过头,眨了眨干涩的眼,从窗外的建筑物中认出自己是在新区的医院里。
很好,没有出现什么病房陪床坐在窗边深情削苹果皮的狗血电视剧桥段。
这念头才冒出来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陈斯愚转进来,一眼就看见了试图坐起来的方衍。
“嗯?你醒了。”
方衍点点头,嗓子干涩的厉害,陈斯愚手里捏着他的手机,笑着说:“有个好消息,你的手机淋了一下午的雨,居然什么事都没有,之前我看他们发视频,说这个牌子又贵又没质量,看来不能全信啊。”
他的神情轻松而愉快,仿佛那场险些跑不出来的暴雨只是一场噩梦,方衍不得不承认,这让他得到了真切的安全感。
“有一些说的也没错,”他的声音干哑难听,“我睡了多久?”
陈斯愚将手机递给他,说:“没多久,现在才早上八点,我出去给你倒杯水。”
早上八点?
方衍错愕,按亮屏幕看了眼——第二天的早上八点,他睡了至少十三个小时,期间方女士给他发了三次消息,好在并不是来关心他的身体情况的。
想来是并不清楚自己被困在山上这件事。
他稍微松了口气,回复方女士:“都处理完了,昨天太累,回来就睡了。”
方女士没回,大概又是在哪个有时差的地区睡觉,方衍翻了翻剩下的未读消息,这才看见郑熙发来的消息:
“听陈斯愚说你在医院,怎么了?”
“没怎么,”方衍慢吞吞打字,“生病了。”
手背上还扎着针,注射的药水让他手掌冰凉僵硬到十分不适,几乎没办法好好拿着手机,陈斯愚回来时就看见他用僵硬的手指一下下戳着屏幕,认真又莫名滑稽。
很可爱。
他忍住唇边的笑意,轻轻地咳了声,说:“先喝点水,这瓶打完就能出院了。”
方衍应了声,伸手去接水杯,陈斯愚却绕过他的手掌,直接将杯子抵在他的唇边。
“我来拿着吧,”他瞄了眼方衍的手,“你不好拿。”
这话的确没说错,但方衍还是怔愣了下,不太习惯地抿了抿唇。
这个姿势其实亲昵得有些过界了,在他的印象里只有方女士在他小时候发烧生病的时候这么做过。
“不用,”他抬手扶住杯子,“我自己来就好。”
陈斯愚没说话也没松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执着得让他不敢对视,只能垂下眼囫囵咽了两口水,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可以了,”方衍舔了舔嘴唇,“谢谢。”
“不再喝点吗?”
陈斯愚始终专注地,静静地低着头,方衍只是摇了摇头,哑声说:“够了。”
“那我放边上,”陈斯愚终于收回手,“你待会想喝了再叫我。”
“嗯。”
方衍在他走开时才抬起头,抬起另一只手碰了碰自己喧嚣的胸口,他看见陈斯愚轻车熟路地拉开窗边的椅子坐下,灯光让他眼下微弱的青黑显得十分惹人注目,但他只是转头对方衍笑了笑,问:“要不要再睡会?”
“不用,”方衍感觉自己心里乱糟糟的,“你昨天晚上……都在这里?”
“也没有,”陈斯愚说得很轻松,“我在你隔壁床上睡了一会儿,也才刚起床没多久,付酽也淋了雨,我怕他也生病,所以就让他回去休息了。”
方衍张了张嘴,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也淋了雨,没事吧?”
陈斯愚失笑:“也没多久,能有什么事,我前两年去爬山,也是半路下大雨,折返回家后洗了个澡,什么事都没有。”
他没提自己被方衍滚烫的身体吓得半死的事情,也没提大雨中泥泞的道路究竟有多湿滑难走,只是轻描淡写地将那一天抹了过去,微微笑着看向方衍。
不过还好,陈斯愚想,去的及时,把人救回来了。
方衍的思维仍然有些迟钝,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同,只是点点头,又问:“你怎么上山了?”
陈斯愚从身边放的袋子里摸出一个暖手宝,站起身往他手里一揣,说:“在山下听他们说山上困了两个人,我猜到是你们,还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结果全都无人接听,怕出什么事,就跟他们一起上山找了呗。”
他说得十分随意,仿佛只是在说自己出门随便逛了一圈,方衍捏着手心里暖融融的小玩意,突然很轻地颤抖了下。
“应该是那会没信号,”他轻声说,“我没有接到。”
陈斯愚温热的手指落在他的手背上,十分明显地停留了一会。
“你的手太冷了,”他说着,又去摸方衍的额头,“是不是还在发烧?”
大概吧,方衍想,不是发烧的话为什么会感觉浑身燥热?
“其实我打了求助电话,”他语气闷闷,“你不用冒着危险上山找我的。”
陈斯愚莫名觉得他像是被捏住了后颈皮的小猫,乖巧而僵硬地坐在他的手掌下,眼睛倒是在细细颤抖着,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从醒来开始,方衍就有些……怪怪的。
“太担心了,”他坦然地回答着方衍的话,“知道你被困在山上的时候,你的那条消息已经是一个小时前的事了,我怕你出事,刚好他们又需要一个有经验的人一起上山找,就来了。”
方衍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又重复了遍:“很危险。”
“对我来说不算危险,”陈斯愚又回到椅子上坐下,“方衍,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你出事。”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湿漉漉的棉絮,方衍咽了咽依旧干涩的喉咙,哼地笑了声,像是下意识的举动,又像是强撑出来的坦然自若。
“你对朋友可真好。”
陈斯愚也笑,看向他的视线漫不经心,终于问出了思索一晚的问题:“是啊,都说为朋友要两肋插刀嘛——所以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跟我说了句什么?”
“忘了,”方衍面不改色地说,“我有说话吗?”
这句谎言堪称拙劣,陈斯愚也不戳穿他,遗憾地摊了摊手,说:“那应该是雨太大,我看错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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