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声见徐南衔终于不再打趣自己,赶紧捧着碗坐在角落里吃吃吃。
晋夷远的眼神几乎都带着森戾的杀气,从牙缝里飘出来几个字。
“你又来做什么?——怎么还带了个专门蹭吃的?”
徐南衔和庄灵修双剑合璧,今天他别说和楚奉寒和好了,连说半句话都困难。
徐南衔熟练地拿着碗筷坐在楚奉寒另一边,眼疾手快和庄灵修争抢最后一个兔子糖糕,两人筷子像是在过剑招似的,噼里啪啦。
“想找奉寒说明日的庆功宴啊。”徐南衔一边用筷子打架一边随口道,“以及这个过几日我们就要外出历练了,去的地有点危险,好像有棵魔族的蚀骨树跑了出来,各大门派都在悬赏想将其逮住连根除掉。”
夙寒声将脸从碗里探出来,茫然道:“蚀骨树是什么?”
徐南衔将抢到的兔子糖糕夹给夙寒声:“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继续吃你的。”
夙寒声:“哦。”
吃吃吃。
“大人”为了几块点心,拿筷子在那打得不亦乐乎。
最后还是晋夷远看不过去他们隔着楚奉寒打架,怒气冲冲地让人上了一桌子的点心。
可即使如此,庄灵修去夹一块点心,徐南衔放着其他满桌的不去吃,反而像是故意和他过不去似的,面无表情地拿筷子和他争抢。
庄灵修额间青筋轻轻跳动,眯着眼睛笑道:“不北,我何处得罪了你吗?”
徐南衔冷冷道:“你说了不会告诉奉寒。”
“我的确没告诉他。”庄灵修当着楚奉寒的面,丝毫不避讳地道,“我只是拿这个秘密去换另一个秘密,你难道就不想知道陈山长那日清晨为何会衣衫不整脚下发飘吗?”
楚奉寒:“……”
是当他死了吗?
徐南衔幽幽道:“我为何要去关注其他人的事?”
庄灵修反唇相讥:“那你怎会知晓奉寒和晋狗的事的,难道你也去那花街柳巷寻欢作乐去了?”
“放屁!”徐南衔被庄灵修一激,为证清白反手就把楚奉寒卖了,“是奉寒那天清晨衣衫不整脚下发飘地从外面回来,我才知道的!”
楚奉寒:“……”
晋夷远:“……”
楚奉寒手指颤抖地拿出自己新买的鞭子。
啪、啪。
两声破空利响。
庄灵修破窗而出,徐南衔扛着还在抓着几块点心啃的夙寒声跟着从窗户御风出去,还在回头道:“奉寒,我当真不是有意的……啊!好险!”
楚奉寒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追上去将两人抽死。
“别走!给我滚回来!”
副使发怒时寻常人一般不敢往前凑,唯恐挨了鞭子。
晋夷远却是英勇地一把上前揽住他:“别和他俩一般见识,他们今日纯属就是故意来蹭吃添堵的。”
楚奉寒冷冷道:“我让你碰我了吗?”
晋夷远只好将手松开。
不过这一通胡闹,终于没了搅局的人,晋夷远又开始暗暗窃喜。
但没过片刻,雅间的门又被轻轻敲了下。
兰虚白奄奄一息地扶着门框,闷咳几声,喘了大半天才平复呼吸,虚弱道:“这楼太难爬了——灵修说这儿有酒局,咳咳,我没来晚吧?”
晋夷远:“……”
他必杀庄灵修。
庄灵修搅了晋夷远的局,冲到别年年坊市的一条幽巷,发现楚奉寒没追来,这才笑眯眯地揽着徐南衔的肩。
“哈哈哈楚奉寒脸都绿了,是不是很好看?我为你出了口恶气,就别生我气了吧?”
徐南衔瞥他一眼,大概和此人同窗三年给折磨得习惯了,被楚奉寒追杀三天竟然也没气多狠。
“你迟早被人打死,到时我可不救你。”
庄灵修深情地说:“心肝儿说什么呢,我知道你在说气话。”
徐南衔骂道:“滚蛋。”
夙寒声蔫蔫挂在徐南衔手臂上,摇摇晃晃地一直没吭声。
庄灵修察觉到不对,凑上前摸了摸夙寒声的额头:“萧萧,怎么了,吓着了?”
方才徐南衔扛着他要跑时,大概是肩骨无意中戳到胃了,夙寒声手里抓着两把点心也没胃口吃,恹恹地递给师兄。
“娇气。”徐南衔随手接过,塞了一块给庄灵修,其他的直接三口两口给吞了。
他拍了拍爪子上的点心渣子:“走,带你去其他地方吃点汤汤水水,一会就活蹦乱跳了。”
夙寒声摇了摇头:“不想吃——我弄坏了百里的弓,要寻三千年份的神树之藤来为他重新做弓,师兄知道别年年哪儿有卖的吗?”
徐南衔挑眉:“神树之藤?还是三千年份的?那可难寻了,墨胎斋八成都没有。”
庄灵修双手环臂似笑非笑道:“墨胎斋没有,别年年倒是……唔唔!”
徐南衔一把捂住庄灵修的嘴,咬牙切齿道:“闭嘴,想挨揍吗?”
夙寒声“啊”了声:“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我先去墨胎斋帮你问问再说。”徐南衔瞪了庄灵修一眼,“天色晚了,你们先回吧。”
夙寒声正想跟上去,庄灵修就揽着他,笑着道:“师兄带你去后山红枫林瞧瞧热闹,顺道瞧瞧我兄长是不是还在化龙。”
夙寒声想了想才点点头:“好,先去看灵戈师兄。”
正要走的徐南衔脚尖一转,面无表情看着夙寒声:“‘灵戈师兄’?你又去哪儿认师兄去了,还叫这么亲密?”
夙寒声懵懵地解释:“就是庄师兄的兄长……”
徐南衔根本和他说不通,直接阴阳怪气道:“那师兄叫什么灵戈,直接叫“恨死徐南衔”好了。”
夙寒声:“?”
夙寒声顿时像是被凤凰骨点着了似的,脸颊滚烫,脑袋都要咕嘟嘟冒泡了,近乎恼羞成怒道:“师兄!你……!”
徐南衔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走了。”
夙寒声不懂师兄生哪门子气,被臊得恨不得原地蹦起来,等到徐南衔走了听不到才红着耳根气势汹汹放狠话。
“你要是再说那句话,我就……我就……”
庄灵修道:“要威胁放狠话啊?等着啊,我把不北给你叫回来。”
夙寒声:“……”
夙寒声一把抓住庄灵修,抽抽搭搭,气焰顿消。
昨夜并未睡太久,又乘坐了半日的船,庄灵修估摸着小孩也该困了,没再打趣他,带着他回闻道学宫。
去坐灵舟的半路上,迎面瞧见拎了一堆东西的周姑射。
寻常买东西都是往储物戒或褡裢中一塞了事,但周姑射却是大袋小袋一堆,十指还勾着几个草编的小筐,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动。
庄灵修挑眉:“小医仙这是买的什么?需要帮忙吗?”
周姑射从一堆东西中露出一双冰冷又漂亮的眼睛来,语气强硬道:“不用。”
庄灵修习惯周姑射的语气:“不把这些东西放褡裢里吗?”
“这些都是毒虫。”周姑射道,“褡裢和储物戒无法储存活物,死了就没法子入药了。”
庄灵修诧异一挑眉:“什么药需要这么多的毒虫?”
周姑射道:“跗骨解药。”
正在弯着腰和小筐里的一条竹叶青毒蛇对视的夙寒声一愣,愕然抬头。
“跗骨……解药?”
周姑射好像才看到他:“哦,刚好,你明日可有空?我炼好解药就去落梧斋找你。”
夙寒声迷茫道:“你真的能制出解药?”
周姑射道:“嗯,我们在闻道祭秘境寻到了不烬草,其他需要用到的东西我刚刚采买齐,回去用那口大缸炼制十个时辰,再用滤网过滤残渣,剩下的……”
小医仙一说起医术就罕见得喋喋不休,且越说越让人听不懂,若没人拦着她能一直说到明天。
庄灵修很有经验,熟练地打断她的话:“原来如此,那就多谢小医仙费心了,明日咱们有庆功宴,那时候再见吧。”
周姑射“哦”了声,道:“行,夙萧萧,我走了。”
说罢,大步离去,气度甚为潇洒。
明明有解药解毒,夙寒声却眉头紧皱,满脸忧虑之色。
这些年他受凤凰骨发作影响甚多,根本没注意跗骨到底是何种效用的剧毒,好像只有畏光这一点。
听着倒是不怎么“毒”,但周姑射却用那一堆毒蛇毒虫来入药?
有点不敢想象明日自己会吃到什么。
庄灵修见他小脸皱着,好笑着道:“你天天戴着浮云遮,我瞧着都嫌闷得慌,解了毒就能正常行走在日光下了,难道不高兴吗?”
夙寒声勉强笑了笑,跟着庄灵修往前走。
行了几步,他突然试探着问:“师兄,圣物会畏光吗?”
庄灵修失笑:“圣物是天道恩赐,为何会畏光?”
只有违背天道的拂戾族才会畏惧日光。
夙寒声垂在袖中的手指不住摩挲着指腹,轻轻“哦”了声,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乘坐灵舟回到闻道学宫。
庄灵修所过之处往往一阵骂声,但今日却难得奇怪,自从他踏入学宫门后,认出他的人都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注视着他。
庄灵修还以为庄灵戈已经大发神威将人给揍了,唇角勾起,得意得不行。
夜晚正是学宫热闹的时候,庄灵修带着夙寒声走过学宫主街,溜达着前去红枫林,突然有人借着夜色遮掩凑到他身边,从背后轻轻捏了一下他。
庄灵修:“……”
那人不知是哪个学斋的,身形魁梧如小山,比身形高挑的庄灵修还要高出两头来,夙寒声和他们并排站着,好似套娃的小玩具。
庄灵修眼眸一弯,温温和和地和他对视:“你找死吗?”
魁梧的男人面容冷峻,视线直勾勾盯着庄灵修,沉声道:“美人,明日长夜楼,不见不散。”
庄灵修:“……”
一旁的夙寒声不知发生了什么,听到这句隐约记起,这好像是庄灵修为了及格去撩拨百岁山长、被狠狠呵斥一顿后,下课又风骚地邀庄灵修去长夜楼春风一度的话。
这个高大的男人……
到底是故意的,还是巧合?
庄灵修眸光一闪,淡淡道:“行啊,不见不散。”
男人勾唇一笑,扬长而去。
庄灵修视线淡淡注视着那人的背影,眸瞳倏地好似变成竖瞳,不知在想什么。
没走几步,又有个风流至极的男人眯着眼睛笑嘻嘻地道:“灵修师弟,明日长夜楼,不见不散啊。”
庄灵修:“……”
庄灵修再蠢也知晓定然有人将自己那个糗事传出去了,他看起来似乎兵不生气,勾唇一笑:“晚了,你得排队了。”
风流男人挑眉,暧昧地朝着庄灵修的脸探去,故意试探道:“那什么时候合适?”
话刚说完,庄灵修眼睛眨都不眨扣着他的脑袋,猛地将他按在一旁的水池中。
男人拼命扑腾:“咕嘟嘟……!你!咕嘟!”
庄灵修言笑晏晏:“谁将此事宣扬出去的?说。”
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说动手就动手。
“说啊。”庄灵修一边按着他往水里栽,一边慢悠悠地道,“怎么不说啊?呀,那人重要到如此地步,你竟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肯透露?我闻道学宫竟然有如此血性的弟子。”
那人:“咕嘟嘟……”
围观的学子:“……”
你倒是让人说句话。
庄灵修啧啧感慨:“若你被拂戾族抓去严刑逼问,定然不会透露半个字闻道学宫的秘密,学宫有你当真是幸运。”
男人再也支撑不住,挣扎着吐出几个字:“咕嘟……徐……不北!唔——”
庄灵修嫌弃地将他随手一丢,垂着眸慢条斯理擦着手,似笑非笑道:“夸早了,看来你也是个熬不住的预备奸细。”
那人奄奄一息,挣扎着朝他比了个手势,表示死去吧。
夙寒声这才反应过来:“师兄?”
庄灵修见吓到了夙寒声,忙温和一笑:“萧萧别怕,我们闹着玩呢。”
众人:“……”
庄灵修视线冷淡扫向其他人,围观众人立刻一惊,赶紧装作有急事要忙四散而开。
是徐南衔将庄灵修的事传出去的。
庄灵修饶有兴致笑了,他早该想到的。
怪不得徐南衔被楚奉寒追杀两天,吃了这样大一个亏,方才竟然半分不追究。
敢情是他早已报复过了。
听照壁上,围观弟子将庄狗刚才当众淹人的劣行传了上去,下方人纷纷感慨。
「真狗啊,不就是约他去春风一度吗,用得着将人淹城这样吗?哎,风师兄那张脸没破相吧?」
「庄狗这是恼羞成怒了吗?哈哈哈头回见他如此愤怒,竟然直接动手了?」
「不对,讨狗联盟不是在后山红枫林吗,这儿分明是学宫一线天那条长街啊,怎么回事?」
「对哎,如果一线天的是真庄狗,红枫林那个……又是谁?」
后山红枫林。
庄灵戈将金光闪闪的洞府安置好,拿着弟子印琢磨半晌仍然不知要如何去寻夙寒声。
只是短短一个时辰,他的手背上已缓缓浮现青色鳞片。
庄灵戈眸瞳微动,细长五指微微勾着那绸子穗上的一绺残留灵力,手指掐了个决。
绸子穗倏地飘出一道宛如蛛丝似的灵力,慢悠悠飘向不远处,像是一根指引方向的灵器似的。
红枫林靠着雪山,还未入秋便已是遍地赤红枫叶。
庄灵戈一袭青衣,拎着灯信步闲庭踩着脚下地毯似的红叶,顺着那绺灵力缓慢往前走。
“唰”的一声。
万籁俱寂的红枫林突然窜出无数人来,转瞬将庄灵戈团团包围住。
数十个穿着不同学宫道袍的学子目露凶光,手中各个拿着兵刃,月光倒映着寒光一闪。
杀气腾腾。
为首的学子厉声道:“庄狗!受死!”
庄灵戈微微歪了歪头。
他是龙,不是狗。
“我兄长虽是龙,但性情极其温和。”庄灵修带着夙寒声往红枫林中走。
日后落渊龙要经常劳烦夙寒声来为庄灵戈稳住人形,庄灵修想为兄长多说些好话,让夙寒声不至于来了几次就厌烦了。
庄灵戈保持整整两年的龙形,庄灵修彻底怕他再变回那个庞然大物,连相拥都无法做到,几乎什么好话都往外说。
——连庄灵戈的冷漠他都能说成“慢热,等聊熟了必定和我一样善解人意”。
夙寒声似懂非懂地道:“的确很温和呢。”
“是吧是吧。”庄灵修锲而不舍,“自小到大他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化为龙形时伏在南岸睡觉,连鸟都敢在他身上落窝筑巢,好相处得很……”
话音未落,突然一道人影砰的一声朝他砸来。
庄灵修眼疾手快一把将夙寒声拽到身后,抬眸看去。
红枫林中的无数枫叶无风自动,像是被放缓无数倍似的,旋转着飘向半空,宛如一场另类又漂亮瑰丽的龙卷风。
四周无数学子全都面露惊悚,握着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化神境的威压哪里是筑基期或金丹期的弟子能扛得住的,有些胆小的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惊恐看着远处的人。
庄灵戈面无表情,龙瞳森然冰冷。
无数红枫叶围着他飘然旋转,青衣红叶像是来自上古的异兽,衬着那双龙瞳更为诡谲莫测。
庄灵修一愣。
夙寒声也迷茫地眨了眨眼。
“讨狗联盟”中有人哆哆嗦嗦道:“……郑师兄说的对,他、他是化神境,定然不是庄狗!而且他都没有庄狗高……”
庄灵修:“……”
果不其然,那人话音刚落,庄灵戈龙瞳倏地一缩。
一道灵力轰然扫去,直直将说他矮的人撞飞出去。
众人愣了半天,猛地打了个哆嗦。
砰砰砰吓晕一堆。
夙寒声沉默了。
庄灵修唇角微微抽动,硬着头皮温柔一笑。
“……咳,看,我兄长温柔敦厚,好相处得很,短短一会就和闻道学宫的学子打成一片了。”
夙寒声:“…………”
化神境的灵力横扫成涟漪荡漾四周,将佛堂窗棂处的风铃震得叮铃作响。
崇珏拨动青玉佛珠,羽睫轻轻一动,侧头看向旋转的玉质风铃。
邹持正在看庄屈送他的酒,察觉到外面的动静微微蹙眉,无奈道:“那群孩子又在胡闹什么?”
二十岁左右的孩子更是爱玩闹的时候,闻道学宫从来都不安宁,就算有惩戒堂也没法子威慑住那些刺儿头惹是生非的心。
邹持早已习惯了他们打打闹闹。
崇珏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继续垂着眸看手中的佛经。
邹持白得了几坛好酒,眼眸更加温柔,见崇珏没有像往常那样闭眸冥想,心中疑惑了下也没多问,随口道。
“那群孩子明日要办什么观涛榜魁首的庆功宴,热闹得很,好像还将帖子送来我这儿,说是邀‘闻镜玉师兄’去玩,你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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