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火?!”
夙寒声体内的凤凰骨终于不再装死,火苗所落之处悉数化为火海,地面土壤也被烈烈灼烧着。
剔银灯金色瞳孔倏地一颤。
夙寒声本来生机消耗大半的经脉中转瞬盈满灵力,遍地火焰彻底能受他一时操控,充盈遍体鳞伤的内府。
筑基期一层层地提升,甚至到达夙寒声从未触及过的修为。
剔银灯神色沉沉,一抬手,被困在偌大秘境中的无数拂戾族恶兽瞬间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脖颈似的,顷刻间魂魄离体。
无数魂魄化为灯油,剔银灯眼瞳的光越来越亮。
她身形如风,转瞬出现夙寒声面前,冷冷一掌劈下。
夙寒声瞳孔剧缩,下意识伸手去挡。
轰然一阵巨响。
凤凰骨火和剔银灯灯油燃起的火焰猛地撞在一处,像是当空炸开的焰火,呈圆状簌簌四散开来,一道流光就如一只利箭。
“砰。”
身后两个男人受了波及,黑袍人面如沉水伸手挡住一道道带火的流光,眼底的炽热根本无法掩饰。
“圣物……凤凰骨,此次闻道祭来得不亏。”
白袍男人是个急性子,厉声下令:“不要杀他,务必将他活捉回去!”
剔银灯身上银饰都沾染不死不灭的凤凰骨火,漂亮眉眼清冷,好似未听到这句命令,催动更多灵力直直朝夙寒声袭来。
天道圣物分散四方镇守不周山,千年来从未有过两个圣物碰面之事。
夺人魂魄的剔银灯和不死不灭的凤凰骨骤然对上,整个幻境结界中受两人灵力而扭曲破碎。
夙寒声甚少和人近身厮斗,剔银灯的线每次冲来便被凤凰骨火灼烧,最后索性直接放弃,足尖微点全然不畏惧火焰,重重击在夙寒声心口。
凤凰骨火堪堪挡住,地面无数火焰飞窜而来,轰然一声将剔银灯单薄身躯击飞出去。
夙寒声踉跄着后退,唇角溢出一丝血痕,被骨火灼烧蒸发得一干二净。
见他受伤,黑袍男人神色一沉:“剔银灯!”
他不知做了什么,正要上前的剔银灯浑身一僵,硬生生保持着诡异的姿势停在半空,浑身燃烧的火苗也跟着停滞。
夙寒声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一道化神境的灵力倏然出现,全然不顾凤凰骨火的灼烧,强行将他四肢束缚在原地。
夙寒声眼瞳轻颤。
两个男人宛如黑白无常,面容相似步履轻缓转瞬便至夙寒声面前。
白袍男人满脸赞叹,掐着夙寒声的下巴左看右看,啧啧称奇:“今日是什么好日子,不光取了这么多的灯油,还逮到个自己送上门的圣物。”
夙寒声眉头紧紧皱起。
此人的眼神根本不像在打探活人,倒像是看一样趁手的工具。
黑袍人寡言少语,面无表情握着夙寒声的手,灵力灌入经脉中饶了一圈后,冷淡如他眸瞳也露出炽热的狂喜。
“果然是遍寻不到的凤凰骨。”
视线落在夙寒声腰间的乌鹊纹弟子印,他眉头轻轻一挑:“乌鹊纹?应煦宗?怪不得,怪不得,你竟是夙玄临之子,怪不得这张脸如此熟悉。”
夙寒声一偏头,躲开那人的手,蹙眉道:“我大师兄是旧符陵道君,若我在秘境失踪……”
“旧符陵又如何?”白袍男人嗤笑一声,“拂戾族恶兽发了狂,将应煦宗小少君开膛破肚,尸身毁坏瞧不出面容。就算应道君又能去何处寻你呢?”
夙寒声怔了怔。
他本是用大师兄来试探,却未想到剔银灯背后的势力竟然连旧符陵也不畏惧吗?
还是说有恃无恐?
黑袍人懒得多说,一道冰冷的锁链直直束缚住夙寒声的双腕,冰得他一哆嗦。
就算上一世的崇珏,也从未在他腕上绑锁链。
足踝锁链是情趣,双腕便是折辱了。
凤凰骨火还在灼灼燃烧,逐渐有越来越小的趋势。
那锁链似乎带着抑制灵力的符纹,夙寒声只来得及看一眼便感觉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去了似的,眼前倏地一阵黑暗袭来,身体踉跄着跌落。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似乎瞧见不远处的剔银灯动了。
哪怕昏睡过去,对未来险境的一无所知时刻萦绕心口,夙寒声奋力想要动一动手,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黑暗越来越浓,好似当年堕入无间狱时的场景。
直到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手腕锁链轰然一声炸开,夙寒声呛出一口气,病怏怏地睁开眼睛。
等看清眼前场景,琥珀眼瞳轻轻缩了缩。
四周已成火海,化神境修为的白袍男人浑身是血,心口似乎被什么东西破开巨大的血洞,几乎将他开膛破肚,血留了满地。
他浑身还在不自觉颤抖,目眦欲裂地抬手朝着前方,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夙寒声懵然看去。
黑袍男人足尖悬空,从鞋子上不住滴落无数血滴,落在地上汇成血泊。
他奋力地挣扎着,早已不见之前的气定神闲,嘶哑的声音从上空选来:“剔银灯……你!竟为了无关之人……杀……呃!”
火焰轰然扑来,直接将这人的面容焚烧。
黑袍人当即惨叫出声。
剔银灯面无表情飘浮半空,不知是为了违抗两人而付出了代价、还是交手时伤到了,她唇角溢出鲜血,浑身上下也蔓延着能将她撕裂的剑意。
夙寒声愣住了。
剔银灯满脸清冷将黑袍人扔到地上,震得一身装饰叮铃作响,垂着眸看着下方奄奄一息的两人,眸瞳中皆是森寒的冰冷。
她明明可以直接将两人魂魄取来当灯油燃烧,可似乎极其享受这两人濒死时的挣扎和恐惧,目不转睛盯着他们许久。
直到两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剔银灯才轻轻勾了勾修长的手指。
两团魂魄从尸身中钻出,悄无声息落入她掌心,化为两滴灯油。
下方两具尸身,一人面目全非,一人开膛破肚。
夙寒声跪坐在地上,看着剔银灯目露不解。
剔银灯将灯油收好,微微偏头看向夙寒声。
夙寒声没发现这人身上有杀意,也不害怕地和她对视。
剔银灯五官漂亮又艳丽,眉眼带着一股不可亵渎的清冷,明明浑身是火却像是冰霜筑成,矛盾又令人心悸。
她飘然落至夙寒声面前,手指轻轻一点。
夙寒声“啊”了声,整个人被一股风托起,悬在半空同剔银灯对视。
剔银灯目不转睛注视他许久,冰冷的手轻轻探向夙寒声脸侧碰了下。
夙寒声不明所以。
剔银灯的手顺着夙寒声脸侧缓缓落至眉心,突然毫无征兆打入一道奇怪的灵力。
夙寒声只觉得灵台一震,差点往后仰着甩过去,灵台好似什么东西被封住了。
剔银灯将掌心缓缓贴在夙寒声脸侧,如同琉璃似的眼里流露出些许难过和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慰藉。
她轻轻道:“莫要……”
夙寒声一愣,一道灵力倏地袭来,卷着他的腰身猛地一拽。
一阵天旋地转,有人将他轻柔接住,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萧萧!”
夙寒声一愣,诧异看去。
庄灵修一身伴使道袍,似乎是从远处赶来的,微微喘着气,视线落在夙寒声的雪发上微微一愣,知晓这熊孩子八成用了费命的禁术。
“你是傻子吗?”庄灵修没忍住数落他,“秘境中这么多的师兄师姐,你一个新入学的小孩子何苦要这么拼命?若是生机补不回来,你就得顶着这难看的头发过一辈子了!”
夙寒声:“……”
重点竟是发色吗?
夙寒声怕徐南衔数落,但却不畏惧庄灵修,他就当没听到:“庄师兄怎么会来?!”
不是没有参加闻道祭吗?
庄灵修拿他没办法,也说不了再多的狠话,只好将夙寒声先护在身后,手持灵剑对上剔银灯,语调冷淡道:“仙君之子也敢动手,难道就不怕遭天谴吗?”
剔银灯置若罔闻,眼神仍在看着夙寒声,启唇说出未尽的话。
“……莫要让任何人发现你的凤凰骨。”
夙寒声一愣。
庄灵修眼神瞬间冷下去。
第46章 胡言乱语
庄灵修握紧手中剑,装模作样地温和笑了下:“小少君身中跗骨毒,您莫不是将跗骨毒火看成凤凰火了?”
剔银灯眸中火光燃烧,漠然看他。
“姐姐。”庄灵修笑眯眯道,“我说的是不是啊?”
剔银灯认不出这个厚脸皮喊她姐姐的是哪个孙子,平静将视线移开,抬手轻轻一拂。
剔银灯结界彻底破碎。
一股混合着灯油燃烧的清风裹着庄灵修和夙寒声,强行将两人送出十里之外。
庄灵修没察觉到剔银灯的恶意,稳住身形后将夙寒声一把抱在怀里,飘飘然落地。
夙寒声还在迷茫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但见庄灵修方才的反应大概猜到什么,疑惑道:“师兄也知道我身上有凤凰骨?”
庄灵修一噎,抬手猛地在夙寒声脑门上重重一拍,斥道:“方才那姐姐不是都告诫你莫要将此事随意告知旁人吗,说你傻你还真的不动脑子?!”
夙寒声捂着额头闷闷道:“庄师兄又不是外人。”
庄灵修愣了下。
这孩子,一点小恩小惠就能将底牌和盘托出吗?
夙寒声揉着脑袋被打疼的地方,眉头紧皱不住吸着气,看起来疼得不得了。
庄灵修当即心软了,俯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很疼?”
也没下重手。
“不疼。”夙寒声实话实说,“我就是想演得严重点,让师兄别凶我。”
徐南衔从来不吃这一套,没想到庄灵修倒是被拿捏得死死的。
庄灵修:“……”
“师兄是怎么知道凤凰骨的?”夙寒声怯怯地看着庄灵修,小声道,“我……我师兄知道这事吗?”
这些年徐南衔只是知道他有“跗骨”便四处寻找灵药,若是知晓他身负那要命的圣物凤凰骨,不得上刀山下火海地乱窜?
“圣物之事不便牵扯太多人,越少人知道越好。”庄灵修难得郑重道,“你这遭也该清楚了,圣物并非是什么好东西,玄临仙君应当也是知晓怀璧其罪的道理,所以才用跗骨毒来为你遮掩凤凰骨,避免你落入有心人手中……像剔银灯那般被当成工具肆意利用。”
夙寒声一听到夙玄临就撇嘴。
就算是为了压制凤凰骨,也不该让他和不明底细的男人结鸿案契……
夙寒声猛地一个激灵,赶紧道:“……戚简意!”
他还没亲眼看着那孙子死透呢!
庄灵修蹙眉:“什么?”
“戚简意还在漂亮姐姐的结界里!”夙寒声赶紧就想要回去。
听到戚简意这三个字,庄灵修眉头一皱。
大千世界绚丽多姿,夙寒声小小年纪甚至都没及冠就同人结了一辈子无法解的鸿案契——更何况是个臭男人,怎么想怎么让人生气。
庄灵修不悦得很,但见夙寒声急得直跺脚,似乎对那位戚少爷一往情深,只好温声安抚:“寒山宗的少主,定然不会有事的?”
这下夙寒声眼泪都要下来了:“真的吗?!”
庄灵修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幽幽道:“假的——剔银灯的结界中,所有生魂都会被炼成灯油,你不也差点没命吗?别想了,就算回去也救不了他。”
这话很有庄狗的风范,换了旁人都要被这反转的话给噎个半死,拔刀直接砍他。
夙寒声却没有喊打喊杀,呆了好一会忙追着他问:“当真?当真吗?”
不过想想也是,戚简意已剩下最后一口气,就算不误入剔银灯的结界也没多长时间可活了。
这样一想,他彻底定下心来。
庄灵修见他“失魂落魄”地在那笑,还以为这孩子被未婚道侣的遭遇打击傻了,担心他做傻事,赶紧拽着他离开秘境。
只进来秘境一天,却像是待了半年,恍如隔世。
乍一踩在实地,夙寒声晃了下神,好半天才缓过来。
不少学子已提前从秘境离开,此时正三五成群讨论着烂柯境之事,语调中全是后怕。
庄灵修带着夙寒声前去副掌院所在的灵芥,边走边叮嘱道:“副掌院的灵芥中灵力最浓郁,你生机消耗太过,最好今晚宿在那里,否则……”
夙寒声从未消耗过生机——前世唯一一次彻底消耗完就陨落了,根本不知只消耗一半有什么后症,疑惑道:“否则如何?”
庄灵修腿长已走上台阶好几层,偏头看向夙寒声,眼眸复杂道:“你不会想知道的。”
夙寒声不明所以。
两人拾阶而上,到了副掌院的灵芥。
邹持不知去了何处,灵芥空无一人,只有一只猫趴在连榻上睡觉。
庄灵修进去后,恭恭敬敬地朝那只黑猫行礼:“夙少君生机消耗过多,还望尊使准许能在此处待上片刻。”
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软软喵了声。
庄灵修一笑,又是恭恭敬敬一礼。
“多谢尊使。”
夙寒声看得叹为观止,终于明白为何闻道学宫的训诫不是“温良恭俭让”。
连对一只猫都如此恭敬,“恭”字根本不必约束。
庄灵修将夙寒声带着坐在一旁的连榻上,熟练地用桌上的茶具开始慢悠悠地煮茶。
黑猫睁开圆瞳,冷冷看他一眼,猛地冲他一哈气。
“喵——!”
庄灵修就当没听到,继续煮茶,想了想还从褡裢中拿出几颗蜜饯来递给夙寒声,让他吃着玩。
夙寒声将蜜饯塞到口中,见那只黑猫一直在冲庄灵修哈气,似乎还想伸爪子,迷茫道:“怎么了?尊使不是答应了吗?”
庄灵修气定神闲地将茶倒了三杯,还推了一杯给黑猫,懒洋洋道:“没有,它刚才是让我滚。”
夙寒声:“……”
那你还“多谢尊使”?
黑猫气得耳朵都背起来,一爪子将那杯滚烫的茶拍开,瓷杯落地“哐”的一声碎了。
庄灵修这厮脸皮太厚,它又不能在邹持灵芥中出手,只好恨恨背过身去,尾巴不耐烦甩着,恨不得将人直接扔出去。
夙寒声啧啧称奇。
在闻道学宫只要脸皮足够厚,好像就能无往而不利。
学到了。
庄灵修喝了半杯茶,腰间的弟子印突然微微一闪,似乎飞快闪过铺天盖地骂人的话。
他微微一挑眉,才像是记起来什么似的,起身对夙寒声道:“我还有事要处理,你先在这儿待一会。”
“什么事啊,紧急吗?”
“不是什么紧急的事。”庄灵修随口道,“我的伴使印没法子用,为了进闻道祭秘境只好含泪扒了其他伴使的道袍借用一会,此时人还被困在后山的结界中呢,一时半会忘把他放出来了。”
夙寒声:“……”
夙寒声肃然起敬。
不愧是庄狗。
庄灵修快步离开灵芥,去解救那可怜的伴使。
夙寒声捧着茶杯喝了口茶,又看了看旁边的黑猫。
黑猫理都不理他,闭眼装死。
夙寒声也乐得清静,喝完茶往后仰躺在连榻上,思绪放空若有所思。
闻道祭明晚才能结束,徐南衔他们八成到最后一刻才会从秘境出来。
等休息休息恢复灵力,再让庄灵修带他回秘境第二层把伴生树带出来。
还有……
徐南衔。
在烂柯境中发了那样一通疯,虽然解了心魔,但夙寒声却越想越觉得悔恨懊恼,一时半会不知要如何面对徐南衔。
徐南衔见他时又会是什么反应?
是若无其事,继续当他的好师兄;还是心有隔阂,逐渐疏远他?
夙寒声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皱着眉一翻身。
死了算了。
生机消耗的后症逐渐泛上经脉,哪怕灵芥中浓郁的灵力不断冲刷着灵根,但还是抵挡不住那隐隐作痛的疲惫困倦。
夙寒声思绪纷乱成被猫玩过的毛线球似的,身体却支撑不住意识,不到片刻便昏睡过去。
黑猫睁开一只眼瞥向夙寒声,心中不知在盘算什么。
恰在这时,灵芥传来一阵灵力波动。
黑猫动作极其迅速,转瞬落地冲向门口。
可回来的并非邹持,而是已恢复成原状的崇珏。
黑猫不敢在崇珏面前造次,恭恭敬敬颔首行礼。
“喵。”
见过世尊。
崇珏“嗯”了声,站在台阶之上抬头看去。
漫天雷云已在凝聚,酝酿着好似随时都能劈落。
黑猫刚出灵芥,感觉尾巴上的毛根根竖起,好似要挨雷劈的前兆,赶紧钻回灵芥中。
崇珏对雷劫不为所动,抬步走进灵芥。
一头雪发的夙寒声蜷缩成一团缩在连榻上,睡着眉头也是紧皱着,好似深陷噩梦中。
崇珏怔了下,缓步走过敛袍坐在夙寒声身侧,抬手勾起一绺雪发。
似乎是生机消耗太过,那绺雪发刚被拂起,只是微微用了点力道,便倏而化为齑粉落在崇珏指缝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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