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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骨(一丛音)


“我此生止步金丹,就算再修炼个一百年也不会有丝毫精进,你又是大乘期,再往上一步就得登天了。”夙寒声幽幽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再等?”
崇珏头疼极了:“你前几日不是放了话要结婴吗?”
夙寒声“哦”了声,坦坦荡荡道:“我那是在试探你啊。”
崇珏抬手扶额。
夙寒声好像越来越和他不客气了。
见崇珏毫无要双修的诚意,夙寒声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将掉到地上的褡裢一勾,冷笑道:“打你的坐去吧,我去捯饬住处去了。”
反正后院的斋舍世尊都不挨边,夙寒声理所应当据为己有。
崇珏注视着夙寒声吊儿郎当地远去,指腹用力捏了下佛珠。
夙寒声那熟练的调情架势,和世尊那晚脑海中所浮现的前世记忆,无一不在向世尊宣告:
他连眼神都唯恐成为冒犯的萧萧,在前世已被恶念彻底带坏沉溺欲海中,骚话荤话张口就来,百无禁忌。
明明两念同属一种躯壳,崇珏却诡异地生出些不甘。
——这对善念来说是极其罕见的。
夙寒声的每一次主动亲近,熟练得像是做过千百次那般勾引撩拨,崇珏的抗拒并非只是因为单纯的发乎情止乎礼,而是带着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挣扎,和嫉妒。
崇珏看着指腹莹白的佛珠,微微垂下羽睫。
烛火将浓密羽睫打下薄薄的阴影,好似睁眼看世人的神佛终于被拖入人间。
夙寒声可不知道崇珏心中这般纠结。
他不记仇,哼着小曲将褡裢中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没一会就喜滋滋地将空荡荡的斋舍摆得满满当当,一点也瞧不出这是世尊的住处。
这斋舍比落梧斋要宽敞得多,东西全部拿出也还是觉得有点空,夙寒声便翻出自己的褡裢,准备把那盆千年崔嵬芝也摆出来,彰显阔气。
褡裢中东西多得很,夙寒声几乎把脑袋都塞里面去了,好一会翻出来个奇怪的小盒。
夙寒声忘性大,加上及冠又收了不少礼物,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中歪头看那个匣子。
这是谁送的来着?
夙寒声想了半天,才终于记起来。
是崇珏送的。
只是当时自己还忙着和他生那三年闭关的气呢,直接将匣子往床上一扔,根本没心情开。
如今两人关系突飞猛进,夙寒声来了兴致,高高兴兴地将匣子盖打开,打算瞧瞧看崇珏到底送了什么自己。
匣子很有崇珏的风格,纹样温和内敛,一瞧便是用了上好的材料,盒盖掀开后,里面陡然传来一股包含着浓浓灵力的风。
“呼”的一声,猛地荡漾在塌间。
避光的床幔被吹得直接胡乱飞起,旁边烛火也倏地熄灭。
夙寒声差点被吹得往后仰倒,赶紧伸手按着床榻坐稳了。
这么大动静,肯定是个宝物!
盒子中微微闪着青色的光芒,夙寒声探头期盼地去看,等看清后微微一呆。
——里面并非什么有威慑力的法器宝物,而是一块玉珏。
玉珏没什么稀罕的,让夙寒声懵然的是,这块青色玉佩和前世恶念送他的一模一样,只是左右方向不同罢了。
夙寒声伸手将玉珏拿起,对着烛火瞧了瞧。
前世恶念的玉珏不光左右不同,且遍布裂纹,灰扑扑的;
善念的却是白玉无瑕,连半丝裂痕都没有。
夙寒声没忍住,手指在那青色暖玉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
这种感觉极其难受,夙寒声眉头紧皱,恨不得敲脑袋。
他微微用力,修长五指动作流利,捏着那玉珏在指间来来回回地转动。
还没等夙寒声想出个所以然来,斋舍的门突然被打开。
崇珏缓步而来,视线扫过焕然一新的斋舍,却并未多做停留,反而走到夙寒声身边,故作淡然地道:“在做什么?”
夙寒声趴在一堆杂物中,微微一挑眉,捏着那枚玉珏朝崇珏一晃:“拆你送我的生辰礼呢——这是什么玉,你怎么和恶念……”
话还未说完,方才夙寒声始终想不通的事陡然在脑海中清明。
双玉为珏……
第四件圣物是玉。
夙寒声呆呆看着崇珏,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把这枚玉珏给摔了。
“你……你是圣物?!”
夙寒声,甚至整个三界都陷入一个误区,那就是这届圣物定然和凤凰骨几个一样,只是新生的生灵,年纪二三十岁,正是最好掌控的年纪。
就算有的存在时间长,也不会和两千年前的圣物有任何联系。
可崇珏不光有,甚至和乞伏殷、邹持,甚至是夙玄临皆是好友。
崇珏本就没打算瞒夙寒声,他难得强硬地从夙寒声手中夺过那枚玉珏,重新放回匣子中后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温声叮嘱:“日后这玉珏莫要离身,也别……”
也别胡乱摸来摸去。
夙寒声如梦初醒,一把抓住他的手。
“你怎么会是圣物?!不是说第四个圣物是烂柯谱吗?”
烛火倒映下,隐约可见崇珏通红的耳尖逐渐消了红,他咳了声,淡淡道:“你舅舅并未陨落,天道不可能会造两个烂柯谱在世间。”
夙寒声还是懵懵的:“那你呢?”
“我?”崇珏见不得满床乱糟糟的,一边动作轻缓地将东西一一捡回褡裢中,一边为他解惑,“我本是昆仑山巅处生了灵的玉珏,入世后化名闻镜玉,结识了你父亲他们。”
那时的夙玄临、乞伏殷、邹持,也不过刚及冠不就,正是年少热血的年纪。
夙寒声诧异:“你本来不是佛修?”
“嗯。”崇珏想了想,道,“我如今虽然身居世尊之位,但也不能算真正的佛修。”
只有他渡过劫,才可真正成为佛修。
夙寒声嘴唇都哆嗦起来。
崇珏以为他被自己的身份吓坏了,正要丢下满床凌乱去哄他。
就听夙寒声一拍大腿,掷地有声道:“那不是说,随时都能上……不是,双修?!”
崇珏:“……”
夙寒声本来以为还要等一堆乱七八糟的还俗流程呢,没想到省了这么多事。
崇珏看着夙寒声又开始没心没肺起来,失笑地摇摇头,无奈极了。
不过这种大大咧咧的脾性,倒也不错。
否则崇珏不敢想象夙寒声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要是不再心大些,八成早就彻底崩溃,心境崩塌,救也救不回来了。
夙寒声也没指望崇珏回应他,又想到个问题。
“我是身负凤凰骨,灵戈师兄是可身躯化龙,菡萏姐姐……我虽然不太清楚,但估摸着她应该也是和剔银灯性命相连……”
他们三人皆是和圣物有不可分割的联系,而崇珏却好像和他们全然不同。
崇珏答:“我本身便是圣物。”
并非是被圣物寄生,也不是天道恩赐,他天生有灵,不受任何人挟制。
夙寒声“哇”了一声。
虽然不太懂,但总觉得很厉害。
崇珏被他逗笑了:“此事不用多想,先好好休息,明日还要去上早课。”
夙寒声还沉浸在崇珏是圣物的震惊中,见他要走,赶紧问道:“那你叫什么啊?”
崇珏:“什么?”
“圣物的名字。”
崇珏笑了笑,有问必答。
“昆仑珏。”
他诞生在昆仑山巅,常年寒霜冰雪,吸收日月灵力,不知过了千年万年,终于生出神智,化为人身。
天道附身夙玄临躯壳——哪怕是三界被封为仙君的修士,也无法将他彻底杀死,只能以身殉道强行将玉珏一分为二,将恶念拖入无间狱。
夙寒声还想再多问,但崇珏却像是发现了什么,眉眼温和地点着他的眉心。
“乖,睡吧,邹持有急事要来寻我。”
夙寒声有一堆问题要问,但听到这话也不好阻止,只好乖乖点头:“那你快去吧,谈完就来找我呀。”
崇珏点点头,却不急着走,非得等夙寒声躺在床上睡着。
直到榻上的人呼吸均匀后,崇珏起身熄灭烛火,踩着月光走入佛堂中。
邹持在此等候多时。
——他急得团团转,崇珏可倒好竟然在斋舍哄孩子睡觉。
“你可算来了,出事了。”
崇珏眉眼清冷,带着望之便能伸出安宁的沉稳威严,和方才含着笑哄夙寒声睡觉的模样全然不同。
“何事?”
邹持神色苍白,低声道:“半青州传来消息,庄灵戈的本命长明灯……”
轰隆隆。
夏日多雨,电闪雷鸣将两人面容照得雪似的白。
邹持道:“……灭了。”

自从及冠礼那日,夙寒声已不再畏惧水,下雨日也喜滋滋的。
闻道学宫最后一年的课程紧得很,天刚亮晨钟就响彻学宫间,夙寒声撑着伞从后山佛堂跑去上善学斋,衣摆被溅的雨滴打湿,一蹦就往下滴水。
去上学的路上,漫天暴雨也挡不住夙寒声的热血沸腾,他立下誓言:今年必定好好学习,争取顺利出师!
他和崇珏本就差了个辈分,要是还要在学宫上学,总在崇珏面前像是个真正的乳臭未干的孩子,相隔天堑。
夙寒声豪情壮志,雄赳赳气昂昂。
……到了学斋,听着山长车轱辘难听懂的心经,和着外面的落雨声,“砰”的一声一头栽到桌子上。
豪情壮志,睡饱了再说吧。
夙寒声呼呼大睡了一整日,直到听到下学的钟声后才训练有素地坐起来,恭送山长。
元潜熟练地将要做的功课抄写了一份给夙寒声。
夙寒声迷迷糊糊一扫,登时吓清醒了:“这么多?!”
整个上善学斋都在如丧考妣。
元潜叹了口气:“是啊,毕竟都最后一年了,再不努力就没法子出师。”
夙寒声本来还想着回佛堂和崇珏腻歪呢,但看这功课,马不停蹄一刻不停地写八成也得到深夜了。
元潜拽了拽夙寒声满头的小辫,道:“要不要来落梧斋,咱们一起做功课。”
要是寻常,夙寒声早就一口回绝了,但话到嘴边又噎了回去,皱着眉思索起来。
在佛堂做功课,他肯定忍不住想崇珏,且若是遇到不懂的还得喊崇珏指点。
这不更像长辈和晚辈了吗?
不行不行。
夙寒声点头同意:“好。”
元潜讶然挑眉。
两人不是浓情蜜意的阶段吗,夙元宵竟然舍得不回去见世尊?
夙寒声并没有过度依赖崇珏,在他看来,两人关系如何其实没有那种翻天覆地的影响和变化,他不会一天没见人就满心满脑被心上人填满,也不会整日整夜待在一起时腻腻歪歪形影不离。
他是处道侣,又不是应招贴身小厮。
三人从上善学斋回到落梧斋,夙寒声在半路上和崇珏发了道传音,说晚上不回佛堂了。
崇珏不知在忙活什么,半天才回了道:“好。”
夙寒声已经到了落梧斋乌百里的住处,摊开卷轴开始画符。
弟子印传来崇珏的回应,他抬手掐灭,继续忙活。
元潜一心三用,尾巴尖勾着笔画符,手上还在翻书籍,竟然还有心思看热闹:“元宵,这强扭的瓜甜吗?”
“别叫我元宵。”夙寒声头也不抬,一气呵成画完那繁琐的符,吹了吹墨痕,懒懒道,“我还没吃到嘴,怎么知道甜不甜?等我睡了我叔父,再告诉你们。”
元潜:“咳咳咳——!”
乌百里的符只差最后一笔就完成,手猛地一歪,“嘶”了声灵力破碎倾泻四散,彻底废了。
元潜本是想调侃夙寒声,可没想到被“不知羞耻”的夙寒声轻飘飘给怼了回来,差点咳得死去活来。
“你……咳咳咳!”元潜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不愧是少君啊,这种话……也只有你敢说了。”
乌百里将废了的符纸扔掉,一边换纸一边点头表示赞同。
夙寒声不明所以:“你们不是想知道吗?”
元潜差点被气乐了:“谁知道你真敢说?而且你敢说我们可不敢听啊!”
世尊和少君的私隐……
虽然足够刺激,但元潜怕自己没命去听。
“这有什么不敢的?”夙寒声疑惑极了,“不外乎就是寻常人的交合双修,哦,你们是不是不知道男……”
“啊啊啊!”元潜扑上来捂住夙寒声的嘴,痛苦道,“求求了,元宵少君就收了神通啊!世尊手眼通天,大乘期神识必定扫到此处,我和百里还想活着呢!”
夙寒声:“……哦。”
元宵少君很够义气,一点都不私藏,若不是元潜拦着,他能把人叫到佛堂中去当面亲观。
此后一段时间,上善学斋的山长就像发了狂似的,布置的功课一个比一个多,众学子差点都疯了,夙寒声也是两三天才回一次佛堂。
就在众人恨得咬牙切齿,打算胆大包天把山长套麻袋揍一顿时,闻道祭终于到了。
整个学斋像是猴子似的,全都在激动地呜嗷喊叫,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要报名参加闻道祭试炼。
这课是一天都上不下去了。
夙寒声也高兴极了,闻道祭祭天三日,学宫放假,终于能休息几日。
将山长布置的功课交上去,夙寒声并未先回佛堂,反而带着卷轴颠颠跑去惩戒堂,打算把半个多月挣来的学分给抹了。
自从楚奉寒任职惩戒堂正使后,原本冷冷清清的惩戒堂中就从来没断过人,夙寒声优哉游哉过去时,那犯错的人都要排到门口了。
夙寒声疑惑地上去凑热闹,扯着一个学子问:“今天这是怎么了?”
那学子如丧考妣:“不知道啊,正使近几日好像脾气不好,凶得很。”
夙寒声满脸迷茫,不解地顺着人群走到正使审人的厅堂中。
只是瞥了一眼,顿时就明白为何楚奉寒心情不悦了。
因为晋狗来了。
三年过去,晋夷远修为精进不少,懒洋洋靠在正使的桌案边,俯下身似笑非笑地说着什么,满满的压迫和侵略感。
楚奉寒依然清冷美艳,大概被晋夷远烦得受不了,威胁地摸了摸放在一旁的鞭子。
晋夷远哈哈大笑,但还是乖乖离远了。
夙寒声只觉得匪夷所思。
这俩人是八字不合吗?
都三年了,就算再分分合合,天大的误会也该解除,修成正果了吧?
还是说他们两个就爱这种不戳破窗户纸的暧昧期?
夙寒声咳了一声,装作乖巧地将卷轴递过去。
“正使。”
徐南衔不知做了什么,导致半个月过去,楚奉寒还是有点迁怒夙寒声,冷冷将卷轴接过,干脆利落地在上面将夙寒声欠的分抹了几分。
夙寒声闲着无聊,站在旁边打量晋夷远。
晋夷远没有丝毫被楚奉寒晾着的尴尬,反而冲夙寒声笑了笑。
夙寒声:“……”
他师兄肯定帮晋夷远追正使了,看这狗都得意成什么样了。
夙寒声移开视线,见楚奉寒眉头紧皱对着那卷轴看个不停,他没忍住,问道:“楚师兄,我最后一年是不是能把这分抹平,顺利出师呀?”
楚奉寒将卷轴一阖:“难。”
夙寒声愣了下:“啊?我就差十几分了,闻道祭上若是拔得头筹,必然能直接抹平……”
楚奉寒道:“别想了。”
夙寒声以为楚奉寒在唱衰自己,微微蹙眉。
楚奉寒将卷轴递给他,大概反思了不该迁怒后辈,眉眼难得温和,轻声道:“惩戒堂方才得到消息,今年闻道祭……许是办不了了。”
夙寒声顿时吃了一惊:“为何?”
楚奉寒还未说话,一旁吊儿郎当的晋夷远就接话:“闻道祭秘境无法开启,就算祭天三月也没有法子。”
夙寒声眉头轻轻皱起。
“这种事不该你们这些孩子操心。”楚奉寒瞥了晋夷远一眼,示意他闭嘴,“就当放假几日吧,乖,去玩吧。”
夙寒声追问道:“那副掌院和……叔父怎么说呀?”
“还未有指示,十大学宫也在等。”
夙寒声还指望着闻道祭来狠狠挣个十分八分呢,这下全泡汤了。
他从惩戒堂出来后,马不停蹄回了佛堂。
崇珏并不在。
夙寒声三四日没回佛堂,手在小案上轻轻一抚,指腹上蹭了薄薄一层灰。
——崇珏好像也多日未回来。
夙寒声呆呆坐在那,看着满是灰尘的佛堂,一时半会脑子竟然有点转不动了。
每回他回来,崇珏必定都在佛堂中参禅念经,没有半回例外。
这次怎么如此奇怪?
还是说自己又出现臆想了?
就在夙寒声迷迷瞪瞪之际,佛堂的门突然被打开。
崇珏抬步进来,瞧见夙寒声跪在地上满脸懵然,小案上还有个爪子印,似乎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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