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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骨(一丛音)


“少君,想去旧符陵历练吗?”
夙寒声点点头:“想啊。”
崇珏去了旧符陵的通天塔,虽然和历练之处相隔甚远,但指不定就能误打误撞瞧见呢。
所以他才迫切想去历练。
晋夷远唇角一勾:“那我能……”
还没等晋夷远将狼子野心说完,夙寒声就蹙眉道:“但我的分已不能再扣了,私自出学宫是要挨罚的。”
晋夷远眼皮轻轻跳了跳,心中啧了一声。
这孩子无法无天惯了,这三年他每回来闻道学宫找楚奉寒,小少君都在惩戒堂挨罚,怎么这个时候竟还会顾及分数了?
晋夷远蛊惑道:“你就不想和同窗去玩吗?”
夙寒声不上他的当,直接说:“如果我真的被正使逮住挨罚扣分,你会为我在楚师兄面前求情吗?”
晋夷远一噎。
夙寒声一甩衣袖,淡淡道:“晋师兄,看来你这么多年都未和楚师兄再进一步,还是你不够胆大。”
晋夷远本来觉得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根本不通什么情爱,但见他这副在清海丛中七进七出身经百战的气势,当即肃然起敬。
——不知是被楚奉寒拒绝习惯开始有病乱投医,还是真的被唬住了。
“那请问少君,我该如何做?”
夙寒声倾囊相授:“大胆些,不要脸些,正大光明向他示爱,知道孔雀吗?对,就那个,就按照那个来。”
反正他今生对崇珏就是这样的,足够胆大,招呼都不打就肖想叔父。
晋夷远悟了,神色肃然御风去追灵舟了。
夙寒声转身离去,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个关键的问题。
他之所以如此厚脸皮还能抱得高岭之花归,纯属是因为崇珏不会动不动就拿鞭子抽人。
楚奉寒……
夙寒声唯恐挨揍,赶紧马不停蹄地跑了。
刚回到佛堂,崇珏的法器传音便化为乌鹊飞了过来,尖啸一声在耳畔炸开。
夙寒声懒洋洋躺在蒲团上,捏碎乌鹊。
崇珏虚幻的身影缓缓出现。
“萧萧,你现在在何处?”
夙寒声捏着法器轻轻一转:“佛堂呢,怎么了?”
崇珏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夙寒声眉头轻皱,当即腾地坐起来:“你以为我会偷偷跟着历练的灵舟跑去旧符陵?”
崇珏见瞒不过去,便承认了:“嗯。”
夙寒声差点被气笑了,冷冷道:“我本来没这个打算,现在经由世尊提醒,我觉得何不妨一试。”
崇珏:“……”
崇珏无声叹了口气:“是我错怪你了。”
夙寒声漠然道:“那你要不要以身相许向我赔罪啊,我可以考虑原谅你,勉强和你合籍双修。”
崇珏:“……”
崇珏面容僵了一瞬,随后他近乎狼狈地想要将传讯法器关闭。
夙寒声正装得起劲呢,不明所以看着他。
……随后就听到耳畔几声撕心裂肺地咆哮:“闻镜玉你竟敢说对小辈说这些这些虎狼之词,你大爷的!别入通天塔了,我现在就替我死去的姐姐将你诛杀当场!”
还有邹持的声音隐隐传来:“唉,唉!崇珏你怎可如此为老不尊?”
崇珏:“……”
夙寒声:“……”

传讯法器被慢悠悠掐断。
崇珏被骂得狗血淋头,始终没有为自己辩驳一分,任由那“为老不尊”“荒淫无度”的帽子直接扣上来。
在回应夙寒声的那一刻起,世尊便已做足了准备。
就算是夙寒声先撩拨他在先,但退一万步讲崇珏仍然是长辈,在旁人看来无论两人谁主动,崇珏作为长辈始终有蛊惑晚辈的嫌疑。
毕竟少年人一时冲动心动神驰,理所应当,但世尊活了上千年,心如磐石不近情爱,在明知是他是挚友之子的前提下却仍然和他胡闹。
这不是情深……
“这是他大爷的糟蹋!”
乞伏殷都要气晕过去了,奄奄一息地靠在邹持身上,气若游丝道:“给、给我杀了他!”
邹持也颇为不满地看着崇珏:“萧萧年纪小,你怎么还陪着他一起胡闹?刚才那话你自己听听,是能对晚辈说的吗?”
崇珏:“……”
崇珏坐在灵芥中,沉默不语地拿出茶具,慢条斯理地开始烹茶。
骂累了,自然消停。
在灵芥不远处,一道遮天蔽日的黑影直冲云霄,巍峨森然,望之便不自觉心生畏惧。
那是伫立成千上万年的天道化身——通天塔。
应见画站在高山之巅,举目看着即将塌陷的通天塔。
这象征天道的巨塔实在太过巨大,四面八方开始不断地塌陷,造塔的巨石时不时从万丈高空砸落,但远远看去却是缓慢且无声,有种静谧的诡异,好似天道带着无声的压迫降临。
十六年前,应见画也曾经见过这副场景。
自那后不久,抚养他栽培他长大的师尊便殉道陨落,连尸身都未留下。
“长空。”应见画道。
长空转瞬出现他面前,恭敬行礼:“师尊。”
应见画冷淡道:“明日我会入塔,若三日后我未回来,旧符陵交给你四师叔全权掌管,任何人有异心,杀。”
当年夙玄临陨落时,乌鹊陵不少人蠢蠢欲动,妄图盗取应煦宗传承。
应见画当时本想设计用法子让他们归顺,但后来才知道,杀才是正道。
杀得他们都怕了,自然不会有人再觊觎宗主之位。
长空讷讷道:“师尊……”
应见画没等他说太多废话,叮嘱他回闻道学宫护好夙寒声,便御风从高山之巅御风而下。
通天塔在旧符陵界内,方圆数百里没有任何人居住,就连鸟兽鱼虫也在此处无法存活。
传闻通天塔之所以存在,是因天道特意降下来镇压地下八千丈的无间狱魔气,并凝出界门,不让任何妖邪魔道闯入三界。
正因通天塔借由重霄龛庙和无间狱相连,魔息溢出,才导致此处寸草不生。
但应见画却始终觉得古怪。
两千年前的事他并不知晓,十六年前夙玄临入塔殉道之事却是一清二楚。
夙玄临当时已是仙君修为,只差一步便可得道飞升,但还是在通天塔陨落,最诡异的是……
没有人知道,夙玄临到底为何而陨落。
“殉道”二字,好像只是个幌子,应见画甚至不知师尊到底和谁作战,又是被谁屠诛的。
就算是无间狱的恶鬼顺着重霄龛庙爬上来,也不至于将仙君诛杀,就连世尊崇珏也身受重伤,闭关多年才痊愈。
应见画心中隐隐有个不详的想法……
此番通天塔塌陷,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决,且他们的对手,许是通天塔之上。
应见画身形如雪从半空飘落,悄无声息落在通天塔近处的四方塔上。
道君盘膝而坐,衣袍猎猎。
神识四散,铺开数百里探查异样。
夜幕四合——哪怕不是夜晚,通天塔周边也是漆黑无光的,塔的外围甚至爬满密密麻麻的青苔和狰狞的藤蔓,好似从无间狱地底攀来。
突然,应见画眉头一皱,倏地睁开眼睛,直勾勾朝着东南方看去。
那处似乎隐隐有个极其熟悉的气息。
应见画心口狂跳,往日所有镇定悉数破碎,遽尔催动灵力转瞬便掠至雪山之上。
通天塔周遭四季分明,狂风凛冽大雪漫天,彻骨的寒冷根本无法用灵力防御,连应见画都不自觉被冻得骨髓发冷。
雪山之巅,有一人却只穿着单薄的青衣长身玉立于大雪中,好像也在微微仰头看着远处通天塔,墨发披散而下,隐约可见肩上有只金色乌鹊正在啄羽。
应见画呼吸一僵,嘴唇轻轻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来。
夙氏血脉的……伴生灵?
那人听到动静,微微侧身看来。
雪光倒映下,露出半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应见画却如遭雷击,怔怔看着半晌,才不可置信地喃声道。
“……师尊?”
夙寒声一觉睡到自然醒,孤身在佛堂待了一会就开始闲不住了。
崇珏不在,元潜乌百里也走了,偌大学宫空荡荡的也没什么乐子可瞧,夙寒声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去找应知津玩。
师姐人美心善,除了不能在她面前提大师兄,几乎算得上是有求必应。
夙寒声也打算顺道将自己和崇珏的事情告诉应知津,省得日后事情在应见画面前败露,还能让师姐救一救狗命。
夙寒声优哉游哉地出了佛堂,路过一处清澈水塘时,突然被人叫住。
“少君留步。”
夙寒声抬眸看去。
水塘边的树荫下,有个身着白衣的人坐在椅子上,手持着鱼竿正在钓鱼,瞧那学斋服,好像是六爻斋的。
夙寒声和六爻斋的人没什么交集,疑惑地走上前。
钓鱼的人将头上斗笠摘下,轻轻咳了几声,声音虚弱却是带着笑的。
“少君这是要去何处?有时间谈一谈吗?”
夙寒声不解地和他对视,一时不知道此人是谁。
那人看出他的迷茫,无奈道:“我是你徐师兄的同窗,兰虚白。”
夙寒声更疑惑了。
兰虚白的身体比三年前还要虚弱,瞧着仅仅只有一线生机吊着,一阵风都能将他吹得魂归西天似的。
夙寒声视线无意中瞥见兰虚白袖子里的一个小酒壶,突然恍然大悟。
记起来了。
就是徐师兄那个总喜欢喝酒把自己喝吐血的会卜算的同窗。
夙寒声也不着急去找应知津了,乖乖地坐在兰虚白旁边的石头上,晃荡着腿顺手往水里丢石头。
“兰师兄安好,你和我师兄是同窗,三年前应该已出师了吧,为何还在闻道学宫?”
难道也像他一样负了分才无法出师?
那这样自己就不是最丢人的了?!
那石子将即将上钩的鱼给惊跑了,夙寒声这才意识到人家在钓鱼,赶紧拍了拍手,尴尬一笑。
兰虚白也不生气,笑着道:“我十年前便已出师,只是身体虚弱,需要闻道学宫六爻斋的宝地保命罢了。”
夙寒声点了点头。
他也不问兰虚白拦他做什么,晃荡着小腿兴致勃勃看师兄钓鱼。
兰虚白装神弄鬼多年,还是头回瞧见如此坐得住的人,他笑了起来,道:“少君,我今日临出来前卜了一卦。”
夙寒声饶有兴致道:“算出什么了?”
兰虚白轻描淡写道:“今日是我的大限之日。”
夙寒声一愣:“那你……还出来钓鱼?”
寻常人不应该想方设法地保住性命吗?
兰虚白将袖中的小酒壶拿出来,并不想多谈这个,反而道:“六爻斋那群小崽子刚好去旧符陵历练,没人管我了,少君陪我喝酒吧。”
夙寒声犹豫地看他。
兰虚白嗜酒如命,但因病骨支离常年被人管着,很少能喝到——酒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兰虚白就是爱那种喝得半死不活的感觉。
“我天生缺命,能苟活这么多年已是天道垂帘,没什么的。”兰虚白估摸着夙寒声也喝不了多少,便将酒壶的盖倒了点酒递过去,“少君尝尝?”
夙寒声眉头轻皱,还是将壶盖接来,却没什么心思喝。
兰虚白饮了一口酒,看着鱼竿垂曳而下的鱼线在水塘中荡起微弱的波纹,开始说起正事。
“闻道祭之事,我已卜算出了结果,和通天塔倾倒一事有关。”
夙寒声捏着壶盖的手一紧,蹙眉道:“无缘无故为何和我说这个?”
他只是想出去找师姐玩,不想参与这些三界大事。
但兰虚白好像早就料到了什么,一大清早就在这儿等他。
兰虚白说:“这是死卦。”
夙寒声眉尖一皱。
兰虚白喝了一口酒,没忍住猛烈咳了起来,素白的脸罕见浮现些许红晕,看着像是回光返照似的,让人不安。
他虚弱道:“闻道学宫之所以留我在学宫,便是让我负责卜算每年闻道祭的吉凶。”
可此番卜算到的,和三年前的全然不同。
“三日后,通天塔倾倒,所有人难逃劫难。”
夙寒声却不信:“世尊和掌院全都去了通天塔,我大师兄也去了,如此多的大能,怎会遇劫难?”
前世他一副好牌打得稀烂,堕落无间狱,三界之事他并不知情,但当时恶念还在无间狱杀恶兽玩,今世却已回归本体。
除非天道降临,否则……
兰虚白却没将话说死,他轻轻摇头,评价四个字。
“重蹈覆辙。”
夙寒声还是不懂。
兰虚白微微仰头看着天边缓缓酝酿的雷云,半晌才道:“十六年前的事,还会再原模原样发生一遍。”
一道惊雷轰然劈下。
夙寒声心中猛地打了个突,他隐约知道了什么。
“你为何偏偏告诉我?”
他只是个金丹期的小废物,遇到危险都得让旁人来救,将这种事告知他还不如直接和应见画他们说。
兰虚白脸色惨白如纸,那双眸瞳好像能看透人心似的,盯着夙寒声许久,似乎自己也不懂那卦象所指何意。
“因为卦象说……你是转机。”

夙寒声从水塘离开时,往后看了一眼。
兰虚白同他说完那些后,整个人像是卸下沉重的包袱,怡然自得地倚靠在椅背上钓鱼。
他没让夙寒声送,也没让他声张,好像只是度过寻常一日,随时都能拎着鱼竿和桶回学斋舒舒服服地睡觉。
夙寒声知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终于转身离去。
今日难得是个好天气,清风袭来,吹皱水塘荡漾起阵阵碧波。
倏地,静谧水塘传来一阵翻涌。
似乎是鱼上钩了。
这条大鱼力道极大,拼命挣扎着想要摆脱鱼钩,将水面激起阵阵的波纹。
终于,噗通一声。
无人握住的鱼竿被那条鱼直接拖着落了水,终于艰难地逃出生天。
夙寒声也不去寻应知津,飞快回到佛堂用法器去寻崇珏。
但崇珏不知去做了什么,没有丝毫回应。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晋夷远的声音:“夙少君!”
听着声音低沉,像是挨过揍来找他算账的。
夙寒声捏着法器的爪子一顿,抬头朝佛堂外看去。
晋夷远果然挨了揍。
他脖子上好像被甩了一道鞭痕,一看就知道出自楚奉寒之手。
大出馊主意的夙寒声也难得觉得心虚,干咳一声,故作镇定道:“晋师兄,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晋夷远露出个诡异的笑:“还不是因为少君给我出的好主意。”
夙寒声努力保持冷静:“哦,有用吗?”
问完夙寒声就后悔了,这都挨打了,怎么可能会有用。
他正在心中唾弃自己问了句废话,就见晋夷远大步而来,噔噔几步冲到他面前。
夙寒声立刻做出防御状,连手指符纹都给祭出来了。
“你冷静啊,我道侣可是……”
狠话还没说出来,就见晋夷远保持着笑容,一把握住夙寒声单薄的肩膀,一向吊儿郎当的脸上浮现的神情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
“当然有用了,有大用!他第一次没有阴阳怪气,只是骂我脑子有病,将我从灵舟上踹了下来。”
夙寒声:“?”
说真的,三年了他还是适应不了这种没事找虐的大病啊!
晋夷远却是乐得不行。
楚奉寒就像是一块难暖的冷石,而他当年偏偏又因一时妒火惹怒了他,让两人关系几乎算是无间狱开局,这些年任由他怎么补救都无济于事。
晋夷远此人自小被骄纵着长大,自负又桀骜,但凡他愿意舍下面子低声下气哄人,也不至于拖这么久楚奉寒都不搭理他。
但如今经由夙寒声方才教他那招“人不要脸”,晋夷远死马当活马医试了一试,不知怎么竟然对油盐不进的楚奉寒极其有用。
“夙少君。”晋夷远正色道,“往后你便是我的亲师弟了,晋家大门永远为你而开,你若有事我必定舍命相助!”
夙寒声幽幽看他,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两步,不太想和这个人沾上关系。
晋夷远依然乐在其中,恨不得拉着夙寒声当场结拜。
夙寒声本来不想理他,但转念一想,忙道:“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帮我。”
晋夷远沉声道:“我有求必应。”
夙寒声说:“太好了,那你带我旧符陵通天塔吧。”
晋夷远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不假思索道:“那不行。”
夙寒声:“……”
不是说有求必应吗?
晋夷远解释道:“少君有所不知,你留在闻道学宫之事,是掌院、世尊和应道君三道令齐下决定的,我刚才那只是在和你说玩笑,并没有胆子真的带你去旧符陵。”
夙寒声:“所以你是留下来监视我的?”
晋夷远道:“不算。”
夙寒声懂了,起身就要离开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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