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骆迁没有再说别的,只是又垂眼低下头去,按照北冥易的法子,做起源起蜀国的礼教了。
乌塘镇外数百里,荒郊野岭河岸边。那两位曾在如意酒馆中为薛骆迁说过话的青年,正在此地。
脸上桀骜不驯的,名叫姬朝(zhāo)夕,他身旁的是其兄长姬如楼。姬如楼将信一收:“动身吧。”
“嗯。”姬朝夕转身刚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前几日大姐来信,说朝星离家了,不知道薛盟主在信里可有提到?”
“不曾。盟主只是叫我们待命……你是觉得朝星会去找盟主?”
“不止,江湖中的武林高手,凡是有名有姓的,他都有可能上门去挑衅。不过,去找骆迁的可能性最大罢了。”姬朝夕抬足往城镇方向走:“那小子小时候就爱缠着骆迁,虽然大了很少见面,但我知道,他一直对武学很上心,早早便存了要胜过骆迁的心思。”
姬如楼笑道:“以武林盟主作为目标,不愧是他。”
姬朝夕边笑边叹气:“但愿他没给家里惹什么麻烦。”
“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在家里也没见你对朝星操心。”
“出了门可不比在家,他自小无法无天惯了的。没办法,谁叫他是我弟弟。”
二人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这些天来,萧衍愈发不愿搭理晏扬尘了。
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夜里就睡在隔壁,饭一同吃,告示一同写,客栈一同拾掇,却鲜有对话,晏扬尘不知道是哪里惹了对方不悦,也不好直接问。
钥匙依旧在萧衍处,差人打扫客栈的也还是萧衍,对自己爱答不理的仍是萧衍。
如此几天下来,二人都习惯了清净,默默做起事,也不觉得别扭,反正如今吃力不讨好的萧公子,因某人的缘故,看自家掌柜犹如看一块抹布。
哦,或者还不如一块抹布顺眼呢。
这些天的饭菜都由他包揽,晏扬尘曾试着说服他来掌勺,不过试过两次后便不再试了。
有被拒绝的功夫,还不如贴出告示招揽厨子呢。
客栈焕然一新,开始招人已经有两日了,除去昨日朱颜开带着俞氏夫妇踹门,哦不,串门,贺喜这晦气的客栈终于遇见了傻帽,另外喝了个烂醉,和萧衍又差点打起来之外,暂时无人问津。
赶尸匠自离开客栈,还没有消息,晏扬尘也就不再去想了,只是偶尔还是会想起行川姑娘的腕子。
当日他太累了,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看萧衍和她打了一场,又担心赶尸匠怨恨萧衍,情况纷繁复杂之下,竟没有多在意她的伤,就这么让他们走了,如今想起来不免心中自责,无论如何,事出在他的客栈中,犯事的是他的伙计。
可哪里都无法打探得二人的消息,途中路过此地的异客走得毫无痕迹。
又是一个夜晚,然而今夜造访者颇多。
先是一名白发老者,携一位姑娘踏月色而来。彼时二人刚吃过饭,萧衍去后院洗漱碗筷了,晏扬尘擦桌子,门外有人叩门。
刚打开门,叩门之人便跪下了,跪完还顺势再磕头,将晏扬尘吓得一愣,差点忘了去扶:“二位快请起……这是……”这是唱哪出啊?
萧衍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院蹿出来,啧啧道:“干什么?没钱趁早给我滚蛋,跪了便想白嫖?哪那么多好事。”
白发老者听见这话颤抖了一下,身旁的少女也静默跪趴着,晏扬尘怎么拽也拽不起他们,回头皱着眉看了眼萧衍,又继续拉扯:“二位先起来,有事直说便是,这般跪着是怎么回事?”
若不是有求于人,缘何下跪,况且对方还是鹤发白须的老者,和年轻柔弱的姑娘。
闻言,老者终于颤悠悠地抬起头来看了眼晏扬尘,又将视线投给萧衍,萧衍坐在桌子上,冷着脸。
老者形容为难,似有难言之隐,身旁的少女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晏扬尘认出了她:“你是……那日在如意酒馆的姑娘?”
来者正是他留下萧衍那日,二人所去如意酒馆见到的蓝衣姑娘,她当时提起叶笑云,一副恨不能咬死叶笑云的模样,还记在他脑中。
这姑娘依旧穿着当日的蓝衣,云鬓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白白净净生得很是漂亮,只是一脸悲戚不能自已。
晏扬尘自小是长在蜀国的,最见不得女子受苦。蜀国礼教天下闻名,所出皆是翩翩公子和矜持女子,就是多少迂腐了些。
蜀国作为中原邦国,依附中原而自身有名,中原不少大家族的孩子都被家中送到蜀地,接受训诫,再皮的孩子从蜀国出来,也不敢造次,犹如换了一个人。
纵使见不得,他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怎么去做,他于人情世故之上总是不得法,只好先搁置,转向老者:“老伯,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与这位姑娘这是做什么?”
白发老者看看他,再看看萧衍,两边看来看去,“扑通”一声又跪下,拽着他的衣摆,声音沙哑:“公子!公子!老朽求求公子!求求公子!救救我家大小姐啊!”
“你家大小姐是什么人?为什么求我救?老伯,您先起来,跪着怎么说话?”晏扬尘实在尴尬,又拽不动老者,赶紧叫萧衍帮忙,萧衍跃下桌子将抹布甩在肩头:“掌柜的让你站起来,你听不见?”
老者抬头看了眼萧衍,眼中有畏惧的光,但还是乖乖地站了起来,抹着眼泪坐下:“公子,我家小姐名越霜霖,我是越家的老奴。”他指向身旁的姑娘:“这位是我家二小姐,名越霜霁。”
萧衍拿来一只烛台放在晏扬尘手边,坐在一旁懒散地听。
越家有名。
于江湖不因武功,于朝廷不因功名,因的,是家中的两个女儿。
大女儿越霜霖,二女儿越霜霁,皆是国色天姿,大女儿更是入榜中原十大美女之一,姐妹俩自小皆文采绝艳,琴棋书画诗酒花,无一不精通。
越家走的是经商的生意,家中很是有钱,同中州朱家、岭南俞家并称三富,其中,朱家因祖上是御医,受皇室待遇的不同,如今为中原首富。
第9章 谁人不识君威名
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越家女儿的好颜色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朝廷与江湖皆知晓。
当今圣上虽然年轻,却痴情又不好女色,后宫独宠姬皇后一人,听闻越家的女儿容颜出众,也不过拿着画像与皇后调笑一番,还妄想惹武将出身的皇后醋一醋。
皇家无人问津,江湖却多的是英雄好汉、无赖地痞,都想要求娶美女。
越老爷很是头疼,因为他早已相中了两个佳婿,为两个女儿找好了归宿。
为大女儿千挑万选的呢,是郎才女貌极其登对的佳话,刚刚坐上武林盟主之位的薛家公子,薛骆迁。
这为二女儿选的呢,便是叶家的二公子叶笑云,各方面都不输薛骆迁。
薛骆迁自是不必再改了,家世清白,家底殷实,相貌无双,武功高强,各方面都是佳婿人选。
只是话少了些,人冷了些,好说是贵在有气势,所谓言多必失嘛,且薛大公子虽然冷淡,人却是个热心肠的。
薛家是大家族,往日也与越家有生意往来,越老爷想女儿日后嫁过去,必不会受苦受欺负。
原本都计划得挺好,谁知商议亲事时,见过自家大女儿的薛大公子,仍旧一口回绝。
其实来回也就说了俩字而已。
厅上,薛尧衫问被传唤来的薛骆迁:你可愿意求娶越大小姐?
薛骆迁只在进门时看了一眼越老爷,被问话时目不斜视,冷冰冰地答:不愿。
薛尧衫便点点头,说那你下去吧。然后神情不变地对着越老爷道:“送客。”
自然也是说了些推诿的好话,可是在越老爷眼中,和直接赶人走,无甚区别。
好,很好。越老爷坐上马车后还稀里糊涂的。
那还有二女儿呢!为了女儿的幸福,越老爷亲自跋涉千里,越过南疆,到了西南破风谷。
叶笑云见了越二小姐的画像,满口答应,亲自设宴招待越老爷。宴上两家商定了婚期,叶家给了丰厚的彩礼,叶笑云还亲自送越家一众人回去,相当积极。
越老爷也置办好了丰厚的嫁妆,对自己这个精明玲珑,又样貌极佳的二女婿很是满意,甚至觉得叶笑云好薛骆迁太多,再想到薛骆迁那副冷淡的样子,都觉得不那么遗憾了。
英雄好汉如此之多,女儿又如此优秀,不怕找不着更好的,只是暂时没有比薛骆迁更好的罢了。
越老爷喜气洋洋了一阵子,大肆宴请宾客,闹得轰轰烈烈。
整个江湖都知道了,叶家样貌最出色、武功最好、性格最撒欢、朋友遍及天下的叶二公子,要娶越家的双娇之一了。
就在一片喜庆之中,越二小姐拜了天地,洞房花烛时,才发现同自己成婚的,不是“笑面苍云”里的云,而是苍。
叶家父母早亡,祖父叶弦辰是薛尧衫的四个弟兄之一,身子骨弱,在外征战落得一身毛病,管不了事,叶笑沧是叶家老大,家里的大大小小事都是他一手操持的,管理得井井有条,四个弟妹也是由他一手拉扯大的。
兄弟俩在江湖并称“笑面苍云”,一文一武,好不得意!
叶笑沧果真哪里都好,只可惜是个残废,武功尽失,走路都要靠轮椅。
越二小姐当即就不干了,哭着喊着要回家,也不知当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竟把叶笑云给招惹了,叫一个巴掌扇得眼冒金星,趴在地上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她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叶笑云派人连夜送她回家,另附一纸休书。
后来,坊间街巷在茶余饭后谈论此事时,分立两派。
一派认为叶家骗婚是真的,因为谁都知道,叶笑云在这世上有极为在意的两个人,其中之一便是他兄长叶笑沧,为了叶笑沧,此事他不是做不出来。
另一派认为其中有诡,但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这一派人中多是见过叶笑云的,见过叶笑云的人都有一种感觉,这是一个谁也驾驭不了的男子,恣意洒脱,并不带攻击性。
且关键是,很少生气。
他和他大哥之所以被称为“笑面苍云”,是因为他们都很爱笑,兄长聪颖,弟弟伶俐,都叫人猜不透。
还有一点依据,叶笑云少时被叶弦辰送去了北冥家,一直长到成年,是北冥家主北冥翩义的门生,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无故欺辱一个弱女子。
所以,能惹叶笑云对其出手的女子,越霜霁此女也不简单。
越霜霁到家时,越老爷气得差点没背过去,好不容易缓过来,便嚷着要去打死叶笑云那个小兔崽子。
这又是骗婚又是休妻,条件再好也不是良人啊。
跟着越霜霁后面回来的,还有她的嫁妆和亲自赔罪的叶家大哥,另外也赔了不少银钱。
越老爷平时疼女儿疼得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本想将叶家人打出去,却被儿子越书盎给拦住了。
越书盎将东西如数退回去,只求叶家想法子保全妹妹的名声,否则撕破脸皮对谁都不好。
当时叶笑沧坐在轮椅上,比他们矮了些,可神情没有丝毫自卑,只苦笑道:“二弟给你们添了这些麻烦,叶家定会尽全力保住越姑娘的名节。”
可是当日越老爷聘女婿并与叶家结好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江湖各地,越家如此有钱,送女出嫁当日更是轰动整个江湖,各大家族、门派人尽皆知,除了一贯独来独往的北山绝壁之外,有名有姓的都派了人来恭贺,薛家派的还是薛骆迁和薛骆邶呢。
现如今,所有人都以为叶笑云娶得美人在家偷着乐,谁知要被自己的老丈人追杀。
商量来商量去,这不行那不行,众人一时想不出两全其美的法子,越家不放叶笑沧回破风谷,叶笑沧自己也不愿推卸责任,就这样一来二去,拖了有十几日。
他们这边天天围着叶笑沧转,能不能想出办法先不说,折腾人倒是折腾得快活,直到叶笑云来接大哥回家。
叶家在西南,距离越家不说一个天涯一个海角,也必定有半个,叶笑云得知消息后,驾一匹快马日夜兼程,赶到越家时人已经有两日两夜不曾休息,却依旧神采奕奕,下马便往越宅里闯。
越家人世代经商,哪里敌得过他,他又憋着一肚子火气,若不是他大哥及时出来制止,恐怕那一众摆设般的护院都要缺胳膊少腿。
这个时候的叶笑云已经显现出不对劲,可谁也不曾留意,因他看上去还是那个张扬肆意的少年郎。
越老爷瞧他入自己家门,如入无人之境,怒极反笑:“叶笑云!好你个小兔崽子!你还敢来!你过来!看我不打得你皮开肉绽!!”
叶笑云左右绕他大哥转了两圈,看他大哥除了神情憔悴之外,别的都没事,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下,嬉皮笑脸道:“哎哟,我说这谁啊,这不是我的好老丈人吗?怎么着,还没气死呢?”
越书盎抽出剑,喝道:“叶笑云!你放肆!”
“放肆?哈哈哈,你算什么东西?敢说我放肆?”叶笑云掐着腰挡在叶笑沧前面,哈哈笑了几声,众人只觉他笑容明媚,不似小人模样,却不想竟做出这等事来。
他兀自笑着,只当面前的都是一堆大萝卜,他大哥脸色苍白,在后面一声不吭。
“我放肆……越书盎……哈哈哈哈……我杀了你!”突然,少年停下爽朗的笑,自袖中抽出一把暗色匕首,纵身扑向越书盎,竟是划向其双眼的位置!
这一招实在是太快了,起先院子里的人都注意着他在笑,又因他大哥在,觉得他不敢造次,也无防范,更何况以“笑面苍云”的速度,纵使是当今如鱼得水的薛骆迁也不一定就能防得住,他们想躲也得有这个本事。
越书盎只觉眼前一阵刺亮的光,眨眼的功夫,眼前又是一怔剧痛:“啊啊啊啊——”
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快到叶笑沧没能拉住,快到谁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待再看,他已经回到原地,昂着下巴看着剧痛在地的越书盎,嘴角带着一丝笑。
从前见他的人,只会觉得好一个笑容明丽的好儿郎,如今亲眼见这般的恐怖,再看这笑,又都能解读出笑中的几分阴冷了。
他手中的匕首甚至没有沾染上鲜血,被收回了袖中。
“盎儿——!!”越老爷扑了上去。
越书盎满脸是血,痛得在地上打滚,越老爷怒火攻心,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扑向叶笑云,下人们赶紧拉住老爷,生怕叶笑云再对老爷下毒手。
自见叶笑云那般鬼魅身影,在场诸人无人不怕的,更无人自信躲得过的。
叶笑云眯起眼睛,一副好面容又笑得讨人喜欢:“我大哥,你们照顾得不错。这几日大家伙折腾得也够累吧?”
再看叶笑沧,面色苍白发青,气息伏乱,身体微微颤抖,牙齿打着颤,似是犯病前兆。
自被三弓怪打伤,叶笑沧就落下了病根,再加上后来独自撑着叶家,如今是三分的累都受不得。
第10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他独自从破风谷奔波来岭南,在越家寝食难安,时常夜里被叫起来“商议对策”,如此下来十几日,身体早该扛不住了。
不过是撑着,想将弟弟的事了了罢了,又或者,因越霜霁是那个人的妹妹。
越老爷气得在下人们的压制下怒吼:“叶笑云!我要杀了你!!你个兔崽子!你过来——来人!来人呐!!人呢!!”
谁敢来?无人敢来。
叶笑云看了越书盎一会儿,笑容慢慢减弱,冷声道:“越书盎,一双眼睛,看在大哥的面子上,你与叶家的账,算你两清。”
他转身蹲在大哥面前:“大哥,跟我回家。”
故事到这里截然而至,被叩门声打断。
萧衍开门,进来一个容貌玉雪秀气的少年,瞧着不大,白白净净的,一进来就愣了,咯咯直笑:“这么热闹啊。”
晏扬尘拍拍越家老伯的肩安抚,起身上前:“不知小公子是打尖还是住店?”
“都不是。你们这里是要招伙计的吧?我来试试。你就是掌柜的?”
萧衍下巴一抬:“坐着等。”
“哎好,我知道的,要排队。”少年嘿嘿笑着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将包袱一放:“哇,掌柜的,你们这里还招老人吗?”
“嘘,别吵吵。”萧衍懒得听他们讲故事,倚在少年边上心不在焉:“不要老的,只要姑娘。”
“那我得回去一趟!”闻言,少年起身要走,刚走两步又停下,一拍脑门:“那啥,一会儿我走了,客栈什么时候关门?”
萧衍斜眼瞧晏扬尘那桌,冷笑道:“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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