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掌柜的房门被敲得震天响。
晏扬尘刚拉开门,就见一个模糊的身影,怀中抱着一堆东西冲了进来,撞了他一个趔趄。
转身,是抱着被褥的萧衍。
这才几个呼吸的光景,萧衍已在地上铺好了被褥,反应过来的晏扬尘快步走过去,一把拉住就要钻进被子里的青年:“萧公子……在下记得萧公子的房间,下午打扫过。”
萧衍坦然:“嗯,很干净。”
“……在下也记得萧公子的房间,屋顶不漏,房门未坏,桌椅板凳床也都好好的……”
萧衍有些不耐烦:“好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哦,在下还记得,萧公子昨夜是睡在自己房间中的。”
“没错。你到底想说什么?”
“……”晏扬尘有口难言。
然后萧衍低下头看了看对方抓自己的手。晏扬尘触电般迅速放开,作揖道:“在下失礼了。”
“免礼。”被放开的萧衍往被子里一钻,躺得舒舒服服:“吹灯,睡觉!”
晏扬尘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蹲在一旁,踌躇了一会儿:“……是这样的,萧公子……在下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萧衍无情拒绝:“不可。在下困了,明日再问。”
又在一旁憋了一会儿,还是憋不过去,晏扬尘只好抱起自己的被褥,跑到隔壁萧衍的房间去,到门口,才发现萧衍有出门后锁好门的好习惯。
他虽是掌柜,却履行甩手职责,下午赶尸匠入住时,是萧衍叫来人打扫出房间的,钥匙自然也在萧衍手中。
上下大致逛了逛,估计萧衍是觉得那些还未打扫的、空无一物的房间很值钱,全都锁着。
如今只两条路:睡外面,和不睡觉。
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第一条的他撑了一会儿,发现他同样也做不到第二条,于是乎,他只好灰溜溜地回到萧衍所在的房间。
屋子里静悄悄的,萧衍好像已经睡着了,他小心翼翼地走回床边,再慢慢和衣躺下。
躺了一会儿便迷迷糊糊了,今日动作大,这几日又奔波劳累,担惊受怕,早已筋疲力尽,他这幅身子骨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
昏昏沉沉中,梦见那年的二月曲水江。
那日见江水是白日,波光粼粼中有几条小舟架着,船上有采莲女,他乘船而来,身边有师父和阿云,他在岸边见到了……
“啪——”的一声,惊醒了本就睡不安生的人,晏扬尘猛地翻身坐起,只看到萧衍跃出窗子的那片衣角。
待他穿好鞋子,扒在窗上望出去时,就见萧衍站在客栈后院的草地上,手里拿着把漆黑的短剑,对面只有一人。
那是一个小姑娘,比朱颜开要矮一些,两手空空,撑在杂草中,蹲在地上,面朝萧衍,夜色下那双眼睛暗淡无光。
原来,萧衍根本就没有睡着。
小姑娘,或许更应该称为小女童,只有一米左右的高度,身材消瘦,长发凌乱,有一半挡在脸前,遂只露出右半张脸来。
她穿着一身明显是男子穿的蓝白色宽大衣袍,脚踝、小腿肚、膝盖、大腿、腰身、手腕、胳膊肘、脖颈上全都绑着丝带,丝带纤长,随风飘荡。
她的身体因为很瘦,所以紧勒出了凹陷,但衣服对她来说又确实过大了,多余的布料鼓鼓囊囊,看上去又笨拙又难看。
即便是如此,萧衍仍不放松警惕,手中的短剑灵活转动,眼睛在女童身上来回打转。
他无法断定对方是否来自北山绝壁,是否如昨夜那些人一般,来自北冥家的杀手堂,来杀他答应要保护的人。
说起北山绝壁,那里也只有一处可道,具有传奇色彩的女中豪杰,北冥却岚所建立的北冥家。
北冥家善用毒使暗器,北冥家人制出的毒|药,即便是碧落神医对上,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应付,他必须要小心。
突然,就在瞬息之间,小女童一个纵身朝萧衍飞奔过来,同时双手背在身后,从腰后抽出两把略小一些的斧头,斧头生了锈,颜色不一。
她挥舞着它们,直直冲萧衍的天灵盖劈下来,萧衍一个侧身闪过,小女童迅速左挥,冲他的腰和大腿处砍去,毫无一丝犹豫和停顿,动作行云流水,既华丽又有速度。
萧衍抬脚朝小女童的手腕就是一个狠踹,力道之大,生生将那细如竹竿的腕子骨踢断,没了手腕作为支撑,斧头失去了挥舞的力道,掉落在地,被萧衍踩在脚下。
另一只手中的斧子也被短剑截住。
那小女童竟是一声未吭,在被萧衍飞快踹断一只手腕时,立刻放弃了手中的兵器,直起身,用完好的那只手腕空掌劈过去,正对萧衍的脖颈。
招招致命,迅速果决,毫不犹豫。
就在此时,萧衍也看清了她的脸,那张脸上没有血色,眼中毫无光彩,鼻下呼吸极其微弱。
莫不是个瞎子?
萧衍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脚下用力踢飞了踩住的板斧,短剑在手中转了个头,反手划向小女童的手掌。
若是她不躲,必然废了她剩下的这只手;若是她躲开了,他便能直取她的咽喉!
谁知那小女童并未闪躲,而是面无表情地生生受了这一剑,锋利的剑刃划过她小小的掌心,只一下便深入骨髓,她竟是眉头都不皱一下,依旧冲他拍来!
萧衍朝后下腰,令她的手掌扑空,又飞起一脚踢向她的胸口,小女童足尖轻点,身体轻盈地向后掠去,落在板斧旁边。
她用被割破的那只手强撑着,捡起板斧的手柄咬在嘴中,捡起另一板,再次准确无误地冲了过来!
“当——”的一声,板斧和短剑相接,激烈地撞在一起,瞧着小小的一个人,力气却实在不小,萧衍以双手执剑,才堪堪挡下她嘴中和手上的斧子。
他们二人,一个皱着眉头满脸厌烦,一个面无表情形同死人,谁也不发出声音,谁也不挑衅谁,但谁也不曾手下留情。
萧衍用力一推,兵器分离后再次碰撞,一次比一次凶狠,一次比一次剧烈,一次比一次迅速。
正在交战不分时,楼上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低沉又威严:“行川!”
闻声,小女童几乎是立刻便收了手,萧衍也没有趁人之危,更何况对方似乎看不见。
赶尸匠再次喊道:“萧公子!还请萧公子手下留情!”
紧接着是晏扬尘的声音,听着不大真切,是对赶尸匠说的:“南宫公子莫急,萧衍不会赶尽杀绝。”
不会赶尽杀绝。
还有人信他不会赶尽杀绝?
曾经爹也是这样对他说的,口口声声,信誓旦旦……不会,再怎么说,那也是你娘那边的人,爹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后来呢,萧家灭门惨案。
怔忡中,赶尸匠和晏扬尘已各自下了楼,名叫行川的小女童站在杂草中,慢慢朝赶尸匠的方向走过去。
“行川,你去了哪里?”赶尸匠拉过小女童,上下查看,除了手腕处的紫黑和流血,倒是没别的伤。
他转头问:“晏公子,客栈可有伤药?”
晏扬尘凑过去看了一眼,道:“伤药无用。即刻送去医馆,不若此,这位小姑娘的手便废了。”
行川没有反应,任由赶尸匠拉着,如同一具木偶。
晏扬尘又道:“是在下的伙计打伤了这位小姑娘,一切费用理应由在下承担。”
赶尸匠将头慢慢转向萧衍。
晏扬尘立刻前行一步挡在二人中间:“当务之急还是尽快医治小姑娘的伤,别的再计较不迟。”说完便递过去一纸银票。
他出门在外,别的先不说,钱财可是带得很足。
萧衍在一旁既不道歉也不开口说话,看戏一般的态度,见晏扬尘有意维护自己也无动于衷。
赶尸匠没有再说话,只是手上接了票子,眼睛盯着萧衍。
忽然,行川扯了扯他的衣袖,嘴里吐出几个音节,咿咿呀呀,他听到后却突然大惊失色,苍白的脸上更失血色。
“南宫公子,你怎么了?”
赶尸匠作揖:“晏公子,今日之事,在下改日自会来讨个说法。今夜多谢晏公子收留照拂,在下忽有急事,先行告辞。”
说完再没看他二人一眼,带着行川匆匆离去。
晏扬尘自知理亏,萧衍本就不乐意他留宿,所以就都没叫住他。
人走了,萧衍看着晏扬尘,微微抬起下巴,神情倨傲,等他如何责骂自己。
可晏扬尘只是摇了摇头:“你……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
萧衍哼了哼:“那要看是什么玉,我和你可不一样,什么玉都要惜一惜。”
晏扬尘不和他贫嘴:“为何不分青红皂白地伤人家?”
“你以为我乐意管闲事?!要不是我姑……哼!”
“什么?”
“……没什么。有空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晏扬尘语塞,看着萧衍欲言又止。
对方看上去对他有诸多不满似的,冷笑一声,走过去捡起地上的短剑,进了屋。
他记得萧衍以前不是这个性子啊?
乌塘镇外是一条江,隔江之内名为中原岭南,是曾夺得两次武林盟主之位、现今薛家家主薛尧衫的出生地。
早年他在岭南一带活动,定安历八十年,十八岁的薛尧衫迎来一对胞胎儿子,他的妻子在游玩二月曲水江时腹部阵痛产子,因此,他在为朝廷效命后归家时,将薛家建在了江边。
江两岸,是薛家的天下,乌塘镇也属薛家的势力范畴。
在江浅岸远离城镇之处,有一小片树林,葬有孤坟若干。
原本南宫后卿将赶的尸群暂时安顿在这片荒野中,用符纸与血珠镇压数次,又有行川看守,本可万无一失,至今也不曾出过意外,可今次却让他惊骇。
尸群完好无损,只是少了最重要的那一具。
南宫后卿在路上已经询问过行川,得到的答案只有不知,如何丢失?何时丢失?可有异样?统统不知。
只是那人确实是丢了。
行川的手不自然地垂着,潦草地裹着锦布,血已经染尽了它,但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好像根本就不痛。
问她一句她答一句,似乎天下间没有令她感兴趣的事情,她就像一个会动会说话的死人。
南宫后卿倒是没有半点责怪,话题一转:“霍慎方现下如何了?”
他与行川一路赶尸南下,途中偶遇霍家的小子,被其盘问、纠缠,行川在距离乌塘镇百里的安居镇外拖住了霍慎方,让他先行,却不想在这紧要关头,他们竟丢失了最重要的东西!
行川摇摇头,用生涩的方言吐出一个名字,南宫后卿的脸色“刷”一下子变化,语速极快,受惊道:“果真?”
其实他心中都明白,行川不会看错,只是这个名字带来太大的震撼,令人不敢相信。
还没有回神,行川又说出两个名字,这次南宫后卿不是吃惊,而是皱眉:“这二人你不曾见过,不好确定。”
北冥家从来不好交际,若真是他们俩来,道理实是说不通的。
“……他不是北上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北上回来,再和北冥家的二人同行来岭南?为何?
行川扯扯他的衣角,又指指剩下的尸群,意问眼下该怎么办,他沉默片刻,拔足走出树林:“行川,你去寻夏公子。”
茶馆中,人人都屏息凝神,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眼角不停地往门口瞟。
茶馆外,三五成群的少女里夹杂着几个少年,兜兜转转着逛街,对商货拿起又放下,眼角也不停地往茶馆门口瞟。
那里搭着几张简易木桌,此时一行四人正在那里坐着喝茶。
两个看着还年少的,十八|九的样子,容貌有六七分相似,如同兄弟俩,只是一个穿白色锦缎,另一个穿丹红衣袍。
白衣的那个神态柔和,举止优雅,额间点丹砂;另一个像只猴子,左扭扭右扭扭,脸上干干净净,带着张扬干净的笑容。
这俩人的右边,是一个身穿漆黑武服的青年,瞧着像个好说话的主儿,长相往恬淡上靠拢,两边的碎发随风浮动,面上平淡如水,背后带着一张弓。
三人都是好颜色,好胚子,可人群的余光却不住看向剩下的那人。
那也是一个青年,看上去比三人稍稍大一些,一袭白衣飘飘,分明是舞文弄墨的打扮,在他身上硬是穿出一股气场来,堪堪往那一坐,坐姿挺拔,墨色的发与衣裳对比鲜明,身后背着一把四尺长剑,黑金相间的剑鞘在阳光下闪耀着锋芒。
这些俱不足以让人们多看两眼,令人惊叹的是他那张脸,乃是无法以言语表达出的赏心悦目,仿佛有种魔力,吸引人一看再看,不愿离开视线,这种美兼顾俊秀与英气。
他若是蹙眉,便是一派将军风采;他若是展颜,又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只可惜此刻,他哪一个都不是,只是平静地坐着,举着缺了一个口的茶碗认真地看。
红衣的少年名叫北冥易,一会儿不说话就难受,一路来与他同行的两个,白衣的是他二哥北冥昱,一个闷葫芦;背剑的青年叫薛骆迁,一个不废话。
好不容易拿大哥作为话题引子,薛骆迁看上去也很感兴趣,他便一路上絮絮叨叨那些小时候的事,可薛骆迁只问问题,不与他热切讨论,交流感情。
刚又遇见一个,长得像个女人一样细腻秀气,扭扭捏捏话更少,他都要闷死了。
正要拿薛骆迁的长相开荤玩笑,身边的二哥忽然眼疾手快,端着茶水给他灌了一嘴,不动声色道:“住嘴。”
“我又不和你说……”
北冥昱目不斜视,轻声道:“这里不是北山,莫要张扬!”
“我哪有张扬嘛……”北冥易嘟嘟囔囔,看了看薛骆迁和霍慎方,最终选择了霍慎方:“霍慎方,你说,我张扬吗?”
被点名的人抬起头,秀丽的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好一会才回道:“倒不过分……”
显然,北冥易对此回答并不满意,转而看向薛骆迁。
那长了一副好皮囊的青年正拿着茶碗,送到唇边,微微转动碗缘,动作里有些迟疑,只是脸上还是云淡风轻的。
旁人怕是看不出来他在做什么,喝茶就喝茶,不喝便放下,凑在唇边转是几个意思?而且还端端正正的。
北冥易瞧了几眼,已然心领神会,眼珠子直打转:“骆迁哥!”
薛骆迁略抬眼看过来,那双眼生得极为漂亮,连最美的女子都要自愧不如。
“不是这样的。”北冥易拿起面前的茶碗,随便拿衣袖擦擦碗口,放到唇边道:“将碗倾斜,水至边缘,沾湿后贴唇而饮。”
霍慎方和北冥昱一齐看过来,霍慎方一脸不解,北冥昱则是在桌下拉了拉弟弟的衣摆:“做什么你!”
北冥易目光狡黠:“还能做什么?教骆迁哥咱们家的礼数啊。”
北冥昱深吸一口气,有些不悦:“薛大哥是中原人,你乱教什么!”
“咱们也是中原人啊,咱们早就是中原人了!虽然长在外面……哎呀,都是一家人嘛!”说着又看向薛骆迁,眯着眼睛笑:“你说是吧,骆迁哥?”
闻言,北冥昱急忙解释道:“薛大哥,我家三弟就是这个样子,向来口无遮拦的……”
“啥子叫口无遮拦呀?咱们大哥和薛姑娘的亲事,那可是两家长辈亲自定下的,名正言顺,不让说?怕什么?谁敢说我大哥?我北冥易让他哭着喊爹爹!”
想起那些不堪入耳的议论,北冥易就觉得心中十分不痛快,声音高了一些,“刷”地站起来,惹得路人明目张胆地侧目。
北冥昱一把拉下弟弟,还没等出言训斥,就听薛骆迁冷淡的声音响起:“安静。”
任谁都听得出这句话里透着的深深的不快,北冥昱以为是自家弟弟吵闹,惹得他不悦,正要说什么,又听弟弟继续瞎掰扯:
“啊,那个,自然了,我大哥他不喜欢女人……啊呸,我是说,大哥他无意于薛姑娘!骆迁哥,不是你妹子不好,这是两个人的事儿,你说对不对?”
北冥昱道:“确实是两个人的事,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再者说薛姑娘并无不好……”
北冥易噘嘴:“喂喂喂!二哥你这人咋前后不一呢?!不是你说的吗?咱们大哥是因为不愿意娶薛姑娘,才离家出走的?”
北冥昱文雅的一张脸几乎完全扭曲了,看都不敢看薛骆迁。
那薛天籁薛姑娘可是薛骆迁的亲堂妹,据说兄妹二人关系极好,这话放在这里说,说的实在下不来台。
却没想到,忽然,薛骆迁问道:“果真如此?”
“我哪里能知道,这不跟骆迁哥你来找大哥了吗?我倒要好好问问大哥,若真是这样,骆迁哥,你也别怪我要帮大哥退婚。”说到大哥离家,北冥易一脸痛惜:“啧啧,你说说,被一桩婚事逼得背井离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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