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察觉到自己呼出一口气,下一瞬又为自己“想要活着”的潜意识,而感到惭愧。
“就这么定了。”这场独角戏自顾自地落幕,黑衣人将怀中的事物放在桌上,眼神嫌弃:“这东西,抵账。”
“抵什么账?”问话,目光却不自觉被吸引了。
那是一把剑,剑身修长,通体霜白,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花纹赘饰,剑柄处刻着一枚小小的血滴痕迹,没有剑穗,他不自觉伸出手,拿起来抚过,只觉一阵冷意侵入皮肤。
黑衣人似乎懒得搭理他:“你废话真多。住店账。”
晏扬尘仔细看了那剑一会儿,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亮光来,如久旱逢甘霖,熠熠生辉。
不一会儿,他才原封不动地推回去:“在下在等人,此处也不曾打扫,还请公子去别处歇吧。”
“等人?”年轻的公子哥眯起眼睛审视他,末了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子、走、不、动。”
“在下愿为公子叫来马车,银钱还请公子不必担心。”
话都已然说到这个份上了,真是好言好语的逐客令,若是还不走,就是不识趣了。
谁知那人正是个不识趣的:“不走。”
此时外街正打新更,晏扬尘心中莫名升起了一阵不安,看对方的眼神也从方才看到剑之后便大不相同了,似是担忧,亦或生气。
他重重弯腰作揖:“公子,实不是在下不肯留人。只是今夜,在下这里护不得公子周全。还请公子……”
话还未说完,年轻的黑衣剑客便打断了他:“如此算承认你是北冥晏了。你正遭人追杀吧?”
这个名字带来诸多回忆,弯腰的晏扬尘一动不动,烛火跳动,心在胸膛里缓缓律动:“在下姓晏,名扬尘。若公子执意留宿,便在此间休息一晚,白日有打扫。在下就先告辞了。”
他再待不下去了,逃也似的离开了。
“喂,剑。”
“……不必。”
“我叫萧衍,你……啧,你叫我名字就行了。”
晏扬尘规规矩矩:“萧公子客气。”
待他关门离去,萧衍皱着眉从怀中拿出一纸信封,神情万分厌恶,几乎是甩手扔过烛火,薄如蝉翼的信卷了火焰,顷刻间化作了尘埃,融入地板上的陈年老灰中。
第3章 收故剑念昔日情
萧衍走到门边,听到晏扬尘打开了一间之隔的房间进去,这才走回窗边,开窗跃上屋顶,来到边缘向下探,看到草地上一切如新,没有一丝不该在这里出现的痕迹。
他冷冷笑了笑,心道薛家可真是养了一群好狗,再冲着下面朗声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人没死,叫他自己滚来。”
屋檐下几条黑影一闪而过,萧衍眸色渐深,一脸的不甘心,嘴里碎碎念着骂人,咬牙回到屋里,用力关上窗。
夜深人静,烛火熄灭,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纸灰。
若不是姑姑临走前曾真切地叮嘱他:如果薛骆迁与薛家有难,需要他们帮助时,希望他能尽力而为。他才不会远远赶到中原来。
若不是薛骆迁的爹娘有恩于姑姑,姑姑又是自己最重要的亲人,他甚至懒得去看薛骆迁的信。
他一般不会离开碧落,因与叶笑沧有约在先,他日重逢,必在碧落。
桌上那把剑还在,他看都不看,上床睡觉,就让它落寞地丢在一旁。
次日一早,晏扬尘发现昨日那柄剑立在他的房门前,像一位友人执意陪伴。他在门口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拿在手中。
楼下大堂传来动静,他从楼上看下去,昨日那名唤萧衍的男子已换下一身夜行衣,买来了早饭,正在下面悠闲地吃。
他刚探出头,萧衍便抬起头,二人刚好对视,对方还是那副厌烦的表情,不情不愿地打招呼:“掌柜的。”
晏扬尘僵住了身体,把剑往身后藏了藏。
昨日才说不要,今日又舍不得不要,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他见了这剑,当真有他乡遇故交之感。
许久没有下过北山,第一次住在别处,有诸多不惯,又翻来覆去地想萧衍的来历,昨夜几乎辗转难眠。
有好多问题想问萧衍,却不知如何开口,他憋了半晌,问道:“萧公子打算何时离开?”
听到这句话时,萧衍正将白米粥一饮而尽,放下碗,示意:“就从这些开始。”也不等晏扬尘下楼,随手拿了块抹布收拾起桌子。
他瞧着像个富家公子哥,本以为这些活决计是没做过的,可令晏扬尘没有想到的是,这人不仅会做,还做得有模有样。
擦完桌子擦凳子,擦完凳子擦酒缸,还有楼梯、账台、柱子,以及房梁,就差房顶了。
时至晌午后,整个大堂已焕然一新,多少有个客栈的样子了。
期间二人毫无对话,晏扬尘坐在一边看戏本,本打算等萧衍一时的性子过去,再打发他走,结果等到了他要去烧午饭。
“不必麻烦……”话音刚落,萧衍已经出了大堂,踱步往后院去,晏扬尘在原地一阵憋,憋了一会儿,只好追上去:“在下的意思是,萧公子也累了,不如我们出去吃。”
萧衍很不高兴:“没钱。”
晏扬尘道:“自然是在下请。”
对方这才停步,睨着他:“散伙饭?”
“若在下说是,萧公子便不去了?”
萧衍冷笑:“想换着法子赶我?”
九月里的天还很湿润,晏扬尘今日改了主意,反正这人他是赶也赶不走,那便留下好了,于是叹气道:“若萧公子无处可去,今后还请公子多多关照在下。”
他微微躬身朝对面作了一揖,萧衍似乎愣了一瞬,随即返身往外走:“叫我萧衍。”
晏扬尘几步跟上:“昨日相识,怕是不妥。”
萧衍恶狠狠地咬字:“你实在是迂腐!”
“见笑。”
萧衍攥紧了双拳:“赶紧招人。”
“何人?”
“厨子、杂役、账房、跑堂……难不成这么大的客栈,这么多的活,你想让我一人做?”
说话间二人已经并肩出了大门,对面的大当家朱颜开躺在自家门口,铺着席子挺尸补钙,见着他们便嬉皮笑脸:“出门啊,小晏。”
她嘴里含着晏扬尘那日送的糖,讲话本就含含糊糊,又是第一次喊“小晏”,出门的二人双双听成了“萧衍”,俱是一怔。
晏扬尘问:“二位认识?”
朱颜开侧头瞟了一眼,很快别回去,双腿抖动得直哆嗦:“不认识。”
萧衍仍是那副厌烦的神情,又看朱颜开毫不顾及形象地躺在门口,身边摆满了各种吃食,多动症似得癫狂不止,眉头更深:“我从不结识乞丐。”
朱颜开立马停下了摇摇晃晃的身子,“噌”的一声站起来,冲萧衍喊道:“小子!你说谁是乞丐!”
“脏兮兮的,不是乞丐,难道是小贼?”萧衍冷冷回道。
“嘿!你再多说一句试试?信不信我打得你连你娘都认不出你!”小姑娘说着撸起袖子,娇小的身躯和水灵的面容,让这一幕显得实在是滑稽又不搭。
晏扬尘这时已经明白,方才不过只是一个误会,一会儿功夫没插话,这二人都要掐在一起了,日后还如何做街坊邻居?急忙挡在萧衍面前,拦住朱颜开:“朱掌柜,误会,误会。”
“什么误会!你也听到了,是他先骂我的!你可得给我作证!不许偏私!”朱颜开气呼呼的。
“这位是萧衍萧公子,是在下昨日……昨日请来的伙计,今后还请朱掌柜多多关照。”晏扬尘好脾气地劝,又转身指着悬壶鉴玉堂的幡旗,与萧衍道:“萧公子,这位是悬壶鉴玉堂的大当家,朱颜开朱掌柜。方才那声小晏,恐怕是喊在下的。”
萧衍蹙眉道:“小晏?”再上下打量朱颜开,觉得她最多不过十五六,个子只到自己的胸口,在场中晏扬尘是要比他矮一些的,但朱颜开也只是到晏扬尘的肩膀,虽看得出食量惊人,却十分瘦小。
于是扯着最嘴角:“没大没小。”
朱颜开回敬他一脸鄙夷,惦着脚尖去勾晏扬尘的脖颈:“哼,本姑娘就这样,我和小晏熟,你想我叫你,我都嫌你不够格!低点儿!”
晏扬尘有点不适应,但还是应声努力压低身体,让朱颜开勾住。
萧衍抱臂冷笑一声,与他们擦身而过。
见人走了,朱颜开便放开晏扬尘:“这人你上哪里捡的?这么个狗脾气?”
晏扬尘笑得含蓄:“缘。”
昨夜萧衍的到来,打消了他等待中的惴惴不安,带来了一柄剑。
他没能认出萧衍,却认出了它。
当时萧衍的气息微乱,像他们这种习武之人,本来都可瞒过去,可晏扬尘熟知人体穴位和对应症状,萧衍捡起烛台的动作中,喘息略有不适,应是受了些不打紧的小伤,但在腰上,或是臂膀上,所以虽能保持动作,却仍被呼吸出卖。
他对萧衍一无所知,也不好多问,可萧衍给他熟悉的感觉,便是那无处可去的淡然。
朱颜开也不多问,他要代萧衍道歉,也直说不用不用,没多大事。小小年纪一身摸爬滚打来的江湖气息,让他心生好感,二人告别,萧衍在转角处等他。
“朱掌柜性子直,许多话不必放在心上。”萧衍还是老样子,晏扬尘不确定是否在生气,气他方才明显向着朱颜开。
毕竟对方是个姑娘,又比他们小。
萧衍不答,反问:“在下敢问公子,那小猪姑娘芳龄几何?”
晏扬尘笑他有意学自己,便知他还不至于这般小气,也不恼:“妄论姑娘年纪,恐怕不妥。”
“……不稀罕。”
二人行了一段路。
“方才萧公子说的极是,虽说萧公子才能卓越,可终究不是三头六臂。”
萧衍从鼻子里勉强应了一声。
北街是乌塘镇最小最窄的街道,而乌塘镇不止东南西北四街,零零碎碎算下来,叫得出名字的都有十数条,叫不出名字的更是多。
他们拐出北街走上一条大路,午时,乌塘镇许多小贩都已暂时休息。
或许是错觉,晏扬尘总觉得身边走着萧衍,犹如凶神恶煞在侧,让行人退避三舍。
对方倒没什么反应,一路行行走走,午饭找了距离最近、瞧着还算体面的如意酒馆吃。
前脚才迈入门槛,就见有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头戴纶巾,手执一只茶杯,站在大堂中间,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什么。
“那越家能干吗?自然不能啊!任谁能咽得下这口气?诸位也晓得,何况是越老爷那人?可对方是薛家,咽不下也得咽啊……”
众茶客纷纷道是,议论不绝。
“越家这俩姑娘啊,哎哟那长得可是倾国绝色,可惜,命都不好……”
萧晏二人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刚落座,便听酒馆内众食客又一齐应和,三言两语不过都说,越家如何如何不能就这般过去,以越老爷那脾气怕是要亲自砍人,越女摊上这事真是不幸,更多的是议论越女的容颜绝色云云。
晏扬尘初来乍到,不习惯中原饭馆不设内帘,所有人都要挤在一个大房间中,有些拘束。
北山虽也在中原境内,可在山上,他有整整十二年不曾与旁人同桌吃过饭了,这是他们家的规矩,即便是泼皮猴子叶笑云,也不得不遵守,用饭时自己去吃。
萧衍则是惯常的不高兴。
第4章 堂下客众说纷纭
碧落小邦,人口不足岭南的一半,从前待习惯了,如今他是看见人堆就反感,生平又最厌恶嚼舌根的乌合之众,吵得他恨不得掀桌,一锅端了那些食客。
遂二人不约而同地选了距离中心最远的地方,却架不住那书生扯着嗓子喊,想不听都难。
晏扬尘正看着萧衍蹙得死死的眉,盘算着一会儿若是萧衍忍不住掀了桌,他要赔多少钱,钱带够了没有。
恰在此时,书生的一句话抓住了他的思绪。
“听说为了这事,薛尧衫震怒,薛家上上下下几乎都受了牵连,尤其是他自己,那可是他平日里最宠爱的越姬啊,诸君!越姬!被拖到臣堂罚了戒鞭和禁闭。薛家现在可是人人自危……”
岭南薛家,晏扬尘倒是认识不少人,不只是听过大名,而是的确相识,尤其是那书生说的薛家家主,薛尧衫。
“看样子薛尧衫真的是恼了,我听说他的脾气在中原五杰里还算好的了!”座下有人开始附和。
“人有地位有权势,又不缺钱,和和气气的做什么?不得摆个谱?”
“哎……等等,不对啊?我怎么记得,这越姬不是薛尧衫给薛骆迁的吗?”
“对啊,自从薛骆迁做了武林盟主,那在薛家可就是家宝了,他祖父别提得有多疼他的。”
旁边有人揶揄:“美色当前,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祖孙不祖孙的!”
“也对,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
“看来武林盟主也不过如此。”
一个声音低弱地说道:“一个棺材子,你想他能如何?”
茶堂突然静了一瞬。
萧衍和晏扬尘举杯的手双双停顿了一下,又双双望了对方一眼。
一个长着络腮胡的青年恐怕是听不下去了,道:“话不可说得太过,人家再不好,如今也是世家子弟,又是武学奇才,武林盟主。”
“不错。”络腮胡身边的青年,用略带鄙夷的目光,扫视一圈一眼方才说话的人们:“你们不过是羡慕嫉妒人家,可又比不上人家,就只能私下说些酸话,痛快痛快摆罢了。
反正大家都明白,武林盟主从不在意别人说他什么,他越是这般不在意,你们也就越发肆无忌惮。说白了,不过都是群杂碎。”
刚才说话的络腮胡碰了碰他:“朝(zhāo)夕,好了,别再说了。大家也都少说两句吧。”
心思被说中,酒馆内的众人也不好厚着脸皮反驳,都悻悻低头,不再言语。
乌塘镇地处岭南的边缘地带,每到九月开始,一直顺势至十二月,雨水充沛,气候湿暖。
过了这最热的季节,此时如意酒馆外吹着柔和的秋风,馆内一派热火朝天。
晏扬尘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当今这世上,仅仅是被人提一句,都能掀起千层浪的姓氏,除了薛家,可能便再没旁的了。
朝廷之流,一向与江湖事井水不犯河水,不算在内。中原五杰自然也不止薛姓一家,可薛家就是如此的出色。
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江湖儿女的规矩,就是规规矩矩和简简单单,论武功,其次是人脉。
论武功,薛家出过四位武林盟主,曾经连冠盟主四届。
三十五年前,薛家还不似今日这般连冠辉煌。那年的武林大会,五家争夺。
二月曲水江边的薛家,练四尺长剑,刀剑世家,家业基本不出东南地区,薛府建在曲水江边,是岭南第一大家族。
破风谷的叶家,七寸匕首杀人不见血,偏居西南一隅。
南浔腹地的夏家,其削骨为笛,于整个南疆为霸主,与近年来崛起的南宫家、季家并修御尸三道。
中州建邺城的霍家,弯弓可射日,势力范围最为广阔,并与朝廷联系紧密。
北山绝壁上的北冥家,暗器用毒一绝天下,轻功傲视群雄,一半在中原北疆之土上,另一半跃居古蜀邦国内。
若论实力,五家倒是差别不大,不然也不会并列称为五杰,只是薛家运气忒好,连着三代出了练武奇才。
第一位便是三十五年前赢得武林盟主的五杰之一,也是方才书生口中的薛尧衫,薛家的现任家主。
三十五年前,定安历八十七年,年仅二十五岁的薛尧衫连冠两届武林盟主,一时成为当时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第二位不是一人,是薛尧衫的两个胞胎儿子,名为薛锦思与薛落思,他们先后作为家主赢得过五年轮的比武,可惜大哥没多久便遭人暗算,身中剧毒,当了盟主没两年,便病死了。
老二则是个纨绔,自家大哥死在任上时,他离家出走在外多年,还有了个私生子,后来带这个私生子回家后,也是做了没几年家主,便郁郁而终。
第三代便是这私生子了,名叫薛骆迁,在薛家排行老大,本家里有一堂妹薛天籁,堂弟薛骆邶。
若说前三人是实力与运气共同加持,方才成就武林盟主之姿,那么薛骆迁此人,真乃是武学奇才。
薛尧衫在他年少时看出他筋骨奇佳,便常年将他锁在家中让他习武,除了私生子的名头之外,默默无闻,一直到四年前的比武大会上,年仅二十一,打遍江湖众多高手,赢得盟主之位,为薛家长了脸,从此声名大噪。
世人称其为天生的“刀剑之子”。
那年的武会,可谓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竞争十分激烈,若只靠运气,是决计不可能一路得胜的,遂薛骆迁这个武林盟主得的,直教人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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