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的盛会,实在与以往不一样。
霍家家主年事已高,不喜铺张,到场的江湖侠客和朝廷人士却惊奇地发现,此次居然张灯结彩,甚是铺张,不知道的还以为连城司要办什么喜事呢。
这原因嘛,自然是因为——
好一个衡山掌门谢行(xíng)云,居然将北山绝壁上的人给请下来了。
这还不算完,他还将素日不爱参与浮石会的薛家人,也给请过来了。
这就是大事了。
以往,北山连塞外的武林大会都不去,嫌远。
不过其实吧,不管你说去哪里,北山都只有这一个说辞:太远。
武林大会,太远。
浮石会,太远。
慕容山庄的比武,太远。
各家宴请,太远。
反正连下个山都是,太远!
以往,薛家倒是出席武林大会的,毕竟格局颇大,薛家也靠它赢得这武林盟主的名头和黄金调令。
只是除此之外,再甭想在别的地界见到他们家人,便是实在推脱不了的盛情邀约,最后也只会打发几个分家前去。
中原人都知道,中原武林最出名的五杰,除了霍、叶两家喜好交际,其余的都不爱出远门。
其实此言差矣。
北冥晏相当喜欢瞎跑,有时候自己,最多时候是和叶笑云。
譬如今日,这两位长在北山上的混世小魔头,被带到了中州,可劲地在外边撒野。
中州民风传统淳朴,二人一路撒泼打滚,在集市玩得不亦乐乎,整一出鸡飞狗跳,此刻正蹲在街边摊上吃糖人。
两个无聊至极的家伙,比了一会儿谁的糖人更好笑,也吃得差不多了,便准备转战另一家。
北冥晏眼尖,远远瞧见了一道身影。
这家的糖人太腻。他吞咽了下口水。
是薛骆迁。
自上次薛家一别,已过了数月。
薛骆迁那时比他矮一些,恐怕是没回家前,在外面没少受罪,营养跟不上,背上的剑比本人还要高,从上面露出剑柄,黑色的长剑,十分漂亮。
薛骆迁似乎在找什么人,即便端得一派坦然从容,北冥晏还是觉得,那个眼神是在不断地四下寻觅。
难道是在找他?
即便北冥家回回不赴约,连城司还是按照规矩下了帖子,而此次,为了让寄宿在北山的叶笑云,多多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北冥家主便破例,带他们一同下了山。
他们来得早,已在中州玩了好几日,薛家人都是昨日才到的。
那时的北冥晏还是个活泼的小孩子,莫名觉得薛骆迁就是在寻他,可惜他那副样子没办法和薛骆迁打招呼。
他正兀自惋惜,只听轰隆一声,一阵巨响,整条街的人都寻声望去,一个粗壮的虬髯大汉,被人一掌打到了街道中央。
北冥晏停住脚步,看见叶笑云收掌,笑得一脸得意。
他往身后看了看,原本站着叶笑云的地方空无一人。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时候到那边去的啊?!怎么一眼没看住就惹事了啊?!
薛骆迁还没有看到他,只注意到了叶笑云,于是他转身便想逃。
叶笑云高声喊他:“阿晏,你去哪里啊?”
北冥晏轻叹一声,缓缓转身,成为众人的焦点。
那一双双看过来的眼睛中,他最喜欢薛骆迁的眼睛,而且,他认得那双眼。
……此刻就是这双眼睛,即便在黑暗中,他也能认出来。
薛骆迁抱着他稳稳落地,他恢复了神智,感到膝盖上一阵刺痛,却不敢叫出声,只抓紧了薛骆迁的的胳膊,下手颇狠。
他的侧脸贴着薛骆迁收紧的臂膀,眼睛朝着薛骆迁结实的胸膛,头顶上是薛骆迁微弱的呼吸声。
胸膛上下起伏,他拼命忍了一下,才生生止住了想靠上去的心思。
青崇山上时已经逾越了,他究竟在想什么!
大概是薛骆迁给人的感觉太可靠了。北冥晏为自己找补了一下。
薛骆迁见他动了,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将他抱得更紧了,生怕他掉下去或是挣脱开一样,却不知道他腿上有伤,这么一抱,正好牵扯到了伤口。
北冥晏倒抽了一口气,鼻子里轻哼一声,抓薛骆迁得更狠了。
薛骆迁似乎感觉到了不对劲,还没等做什么,肩膀便被锤了两下。
北冥晏是疼得不行了,叫又叫不得,整张脸埋进薛骆迁的胳膊里,就差下口咬了。
血水顺着裤子流淌,薛骆迁感觉到手上一阵黏腻,心下一沉,忙蹲下身,将北冥晏缓缓放下,让他背靠着墙。
“……”北冥晏心中有些不舒服,他怀疑薛骆迁是不是常年练武练傻了,练就了一身死心眼。
难道不能继续抱着,但别碰到伤口?还是说把他放下,他就不疼了?
这都在想什么啊……他在心中兀自纠结,怎么都控制不住。这算怎么回事?
被人紧紧抱在怀里的感觉,让他非常留恋,想赖在这柔软的怀抱中,不要松手,希望千万、千万……不要放弃他。
很不争气的,眼前朦胧了。
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渴望中带着难过与委屈,还有求生的意志。
可手刚伸出去,便被薛骆迁一把抓住,再展开,薛骆迁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了两个字:别怕。
他呆了呆。薛骆迁停了一下,见他毫无反应,又写了两个字:我在。
明明是不能再俗的话了,这家伙,也说不出别的了吧。
果然是薛骆迁、果然是薛骆迁……
竟还惹他哭了。
北冥晏的眼泪滚滚而下,说不出是怎么了,没有特别的事发生,不过是膝盖受了伤,可这点伤又实在算不得什么。
实在丢人,幸而现在谁也瞧不见谁。
薛骆迁放开了他的手,他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一动不动,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
薛骆迁抚上他的大腿,他惊得弓起了双腿,剧痛,却被薛骆迁按住,一路顺着往下轻轻按,指尖的皮肤触到膝盖上时,生肉往外翻,惹他直抽冷气。
薛骆迁两指摩挲,凑在鼻尖一嗅,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来。
黑暗中,北冥晏看不见薛骆迁的脸,也就不知道薛骆迁的脸色有多难看。
手又被握住,掌心里痒痒的,薛骆迁写:很疼?
能不疼吗?皮肉都翻出来了,那蛛腿倒钩进去,确实有些深,只是北冥晏向来能忍疼的。
他反手在薛骆迁的掌心写字,却鬼使神差地写了一个字。
薛骆迁的手动了一下,缓缓握了握他的手,写:药?
自然没带。他摇了摇头,又想起薛骆迁看不见,便在手背上划拉了两下。
这两下挠得痒痒,薛骆迁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放开了他,从自己的衣衫袖口上撕下长长的一条,半跪在他腿边,一圈一圈,将伤处仔细缠绕。
因为看不见,有时候会碰到伤口,北冥晏觉得疼,薛骆迁就让他抓着自己的肩膀,示意他疼就掐肩膀。
确实疼,不过他并没有掐,只是揪着薛骆迁的衣角不松手,一边疼得眼角直抽抽,一边心猿意马。
薛骆迁……对别人也会这样吗?
薛骆迁的动作很快,也尽量很轻,没大会儿便包扎好了,又写:是谁?
是蜘蛛的腿,在躲避行川的时候,不慎划到的,说起来也算是他自己不注意吧,但北冥晏不会说行川的,不止因为心疼她还只是个小孩子。
他慢慢清醒了。方才太任性了,他与薛骆迁并没有那么熟,人家肯来救他,这些日子以来,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怎么还想着要求薛骆迁为他做什么?
想到这里又不免继续想,薛骆迁为什么这么对他?是和萧衍一样受人所托?还是……
他没再往下想,已经感觉脸上很热了。
薛骆迁又写了一遍,这次更加一笔一划,不着急,估计是以为他方才没读懂。
他在薛骆迁的手背上划了几笔:你猜?又用指尖在上面点了两下。
薛骆迁没动,若不是还拉着他的手,他都要以为人离开了。
他觉得薛骆迁好像生气了,于是不再有什么动作,却又想,薛骆迁应当没有那么小气,不至于连玩笑也开不起。
或许是时间不对,此刻他们还没有脱险,与一群走尸,还有几个居心叵测的人待在一起,薛骆迁为人板正,不喜欢在这种情况下玩笑。
他便收起了笑,正要正经地写几个字,冷不防地,猛然被抱了个满怀。
薛骆迁将双手绕到他颈后,将他的头抱进了脖颈间中,趁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推起他的上半身,双臂箍住他的胳膊,身体逼近了几寸。
这样一来,二人的胸膛便隔着衣服贴紧了。
北冥晏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心,跳得更快,因为这绝不是一颗心能跳出来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
有一瞬间他感觉,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咚——再落回去。
薛骆迁……抱他?为什么?他应该做什么?说什么?
他整个人都木僵了,而且还不能动,因为只要稍微一动,薛骆迁便越发用力地抱他。
二人就这么抱了一会儿,期间,北冥晏的小臂是抬起又放下,反复数次,犹豫着要不要也去抱一下薛骆迁,来来回回,始终还是不好意思。
又过了一会儿,薛骆迁忽然在他耳边轻声道:“……不要哭。”
北冥晏一惊,他哭的声音有这么明显吗?
薛骆迁说话时吐气在他脖子上,薄唇扫过耳骨,有些痒,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很烫,不知道薛骆迁有没有察觉到。
既希望被察觉到,又觉得好丢人。
“嗯……”
薛骆迁没再说什么了,因为除他二人以外,另一道声音突兀响起:“薛盟主果真来了?”
北冥晏呆了呆:“是后卿……”
薛骆迁不知道是对被打扰,感到非常不满,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感到不满,总之就是很不满,皱起眉头,缓缓放开北冥晏。
火折子打亮了姬朝星的白晶耳坠,少年冷哼道:“薛骆迁你太慢了!”
这下是真的不满了。
他是放开了北冥晏,可还没有完全远离,姬朝星这一下子,吓得北冥晏一把推开了他,还推得他到了一个十分礼貌的距离。
火光从不远处照来,姬朝星打量他二人一眼,顿时横眉:“你怎么那么脏?!”
妒火还指着南宫后卿,南宫后卿的招魂幡也还在手中,这二人之间的战斗一触即发,还未分出胜负。
众人的视线齐齐往薛骆迁身上看——白衣飘飘上沾染了一大片血迹。
“你受伤了?”姬朝星的话还没有说完,又看清了角落里的北冥晏,再一看薛骆迁衣服上血的位置,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副不甚好看的画面:“……薛骆迁!!”
薛骆迁并不理会,瞥一眼北冥晏的腿,再向南宫后卿,冷声问:“是你伤了他?”
南宫后卿摆摆手,淡然道:“不敢不敢。”
薛骆迁再将头转向姬朝星,姬朝星一见他居然看自己,气不打一处来:“你怀疑我?你居然怀疑我?对,是我又怎样?!”
嗯,一定不是他。
薛骆迁自然明白,正要说话,北冥晏连忙挥手:“不是不是!朝星是来帮我的!”
薛骆迁又看了眼姬朝星,后者几乎是大脑不受控制、下意识地解释:“靠靠靠!我和他可没关系!”
薛骆迁慢慢道:“知情不报。”
他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戏谑,似乎是在笑姬朝星,偷偷跟踪北冥晏,到头来还需要北冥晏帮着说话,太过莽撞。
反正姬朝星不管,他就是觉得薛骆迁是这个意思!!他就是觉得薛骆迁是在嘲笑他!!
比起这些,北冥晏更感兴趣的是,季风吟不见了。
忍着腹痛的南宫后卿更想知道的是:“小公子分明被在下绑得结实,为何……?”
姬朝星脸上闪过一抹不适,似尴尬和窘迫,语气简直欲盖弥彰:“闭上你的嘴!你当是过家家呢?你问我就答?”
笑话!他才不会说,是北冥晏三番两次地帮他救他。
就算要道谢,也不是在这个时候!
薛骆迁道:“越家与青崇山一事,你可还有要说的?”
不仅人脏并获,还间接伤了北冥晏。
南宫后卿道:“盟主既已知,在下便无话可说。”
薛骆迁点点头:“不反抗,可以免受皮肉之苦。”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行川,行川站在一群走尸中间,目光涣散。
他皱了皱眉,眼神扫过她腕上的丝带,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倒是姬朝星道:“走。”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和一群尸气扑鼻的鬼东西在一起了。
南宫后卿叫道:“薛盟主!”
薛骆迁抬头。
“薛盟主,在下已知是必死,只是临死之前,在下还有几个疑问。”
姬朝星直翻白眼:“你以为你是座上宾,还是门生客?笑话!”
薛骆迁却抬手制止他,道:“说。”
“中原不止南疆盛行御尸术,南疆也不止南宫家,南宫家更是不止在下一人,薛盟主为何一猜便知是在下?”
北冥晏道:“你应该知道越姑娘被救下了?”
南宫后卿摇摇头,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盯着薛骆迁,幽怨道:“在下行事怎会如此不小心?还叫越姑娘晓得身份?分明是薛盟主说的,另也是薛盟主改了在下的尸阵,还伤了行川。”
第43章 笛音玄妙幡灵动
北冥晏心下一沉,当日与萧衍对战时的行川,的确受了伤,难不成真是薛骆迁做的?
那晚在客栈,越霜霖说绑她的人是南宫后卿,却没有说她是如何得知的。
想来也是,南宫后卿左右也不至于露真容去绑人。
当时他因与薛骆迁重逢,并没有多加思考,如今仔细一想,南宫后卿此刻问的,也是他想知道的。
“薛盟主从北山绝壁一路迢迢,远道而来,于那林中见了在下的尸群,只凭阵法与符纸上的字迹,便认出是在下的手笔,还打伤行川,看来是于御尸一道,颇精通。”
此话一出,三人皱眉,南宫后卿继续道:“真是辛苦盟主了。”
北冥晏暗道,好一出一箭双雕。
先将话题引到薛骆迁身上,虽然不知道薛骆迁究竟是怎么找到越霜霖的,但南宫后卿要的只是再一次提醒众人。
若薛骆迁据实说,那么此为正道所不容,他便有威胁的筹码,至少薛骆迁不能将其直接移交给雪山,或朝廷大牢。
不过他相信,薛骆迁不会老实说的。
毕竟是世家公子,薛家本家人,还是武林盟主。
如此更好,此时正需薛骆迁引火烧身,自顾不暇,更何况,他的那群走尸还扣在薛骆迁手中,得想办法找回来。
薛骆迁冷漠地看着他,似乎并不打算辩解,他的这番话,倒是激起了另外两个人的共鸣。
北冥晏担心抓了南宫后卿,南宫后卿会添油加醋,到处胡说八道,把脏水往薛骆迁身上泼,至于别的,他早已被季风吟“好心”提醒过,倒还来不及深想。
姬朝星则是被打击到了。
前被“薛骆迁爱慕北冥晏”一事打击到,后有“薛骆迁修道御尸,且可能入歧途多年,甚至已至精通地步”的重击。
之前季风吟就已经暗示过了,姬朝星都还没能捋清头绪,对姐姐也是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出来。
不论如何,他始终是信任薛骆迁的。
之后,他跟着鬼鬼祟祟的北冥晏和季风吟下了地道,都没时间问薛骆迁,现在又来!
他不是不知道,南宫后卿此刻说这些的用意,也不想被挑拨,遂暂且压下火气,只是对薛骆迁略略防备了几分。
薛骆迁淡然道:“误打误撞。”
南宫后卿被噎了一下,笑道:“果真是一对。”
之前他问北冥晏是如何破他的蛛群时,北冥晏也是这副语气,这个神情,还有这句话。
“在下还想知道,薛盟主的御尸之术,师从何派何人?此人为何对在下的御尸术,见解如此清晰?”
姬朝星与北冥晏:忙装作并不感兴趣地洗耳恭听。
薛骆迁道:“我有权保持沉默。”
众人:“……”
南宫后卿又问:“薛盟主的武功独绝天下,为何要学这旁门左道?”
薛骆迁道:“不为何。”
众人:“……”
三道目光投射过来,薛骆迁顿了顿,好歹补了一句:“想学便学。”
“薛盟主当真是江湖中人,豪气万丈。”
“有问题便问,不要废话。”
南宫后卿怔了怔,居然笑了:“好。别的在下都不管,只是在下的走尸,薛盟主能否还给在下?”
花擦!姬朝星剑意凛冽:“你还敢提要求?你觉得你还有机会玩走尸吗?”
南宫后卿严肃地摇头:“不是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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