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素来白皙清隽的脸因失血过多变得惨白,就连唇都是死灰色。
还未来得及仔细看清,便又被医士给挡住了。
只这一眼,姜眠好却像被人抽去力气,浑身脱力般往下滑。
在这一刻,被刻意压制住的情绪决堤,将她冲击得受不住。
喜枝眼疾手快,连自己的眼泪都来不及擦就立马将滑落的人给抱在怀里。
“满意了?”霜寒看着眼前人彻底惨白的脸,冷笑道:“主人对你这么好,你却害得她成这样,姜眠好,你没有心!”
姜眠好陷入长久的空寂,紧撑着的弦在此刻断裂。
过去的种种像潮水般用来,所有的记忆都停滞在叶清歌在自己怀中一声一声的忏悔里。
姜眠好突然就不怨了。
她看着眼前分不清是死是活的人,过去的所有在此刻,都被清零。
“一命抵一命,叶清歌,我们的账清了。”
姜眠好颤着唇看着眼前被医士围住的人,小声地呢喃着:“你别死好不好。”
她的声音太小,小到霜寒一句都没有听清楚。
霜寒皱着眉,看着眼前泪如雨下的人,狠话堵在喉咙里化作叹气:“主人是欠你,但那日你捅了她两剑也该清了,就算是不清,这几月主人的真心,你就一点感动都没有吗?”
姜眠好陷入情绪中,眼前一片漆黑。
四周的一切在此刻消散,只留下她与躺在床上濒死的人。贤逐腐
姜眠好伸出手想要碰一碰濒死的人,却只是徒劳,她呢喃着:“叶清歌,你别死。”
床上的人似乎是听见了她的呼唤,眼角处轻轻滑落下一滴眼泪。
“女帝有反应了!”医士欣喜地轻呼出声,“快,快换清水来!”
这一嗓子无异是强心剂,让哭泣的仙仆们微怔。
霜寒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着喃喃自语的人。
更换水的仙仆跑的越来越快,清水一盆接一盆地换。
整个清扬殿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在心底为女帝祈祷。
不知道过了多久。
床榻上传来微弱至极的一声轻呼。
“眠好。”
原本守在四周的医仙们看着渐渐醒来的人,纷纷跪倒下去。
叶清歌累极了,她眼睁睁地看着姜眠好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整个人都置身于一个完全漆黑的空间,与以往的炼丹炉不同,这里没有灼热感。
恍惚间,叶清歌看见了母帝。
死去的先女帝第一次进入梦魇,与叶清歌幼时记忆里一模一样的脸,也是一模一样的怒气。
先女帝没有在意女儿的虚弱,只是满脸怒气地苛责了叶清歌的无用,骂到最后,也还是抬手轻轻挥了挥。
强大的灵力注入进体内,叶清歌看着母亲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
四周再次陷入一片空寂,她能感知到的唯有一个跪在很远的地方哭泣的人。
也听见了那句:“你别死。”
这就话像是一把剑刃,划破了叶清歌眼前的黑寂,让她渐渐回归到了现实中。
叶清歌现在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有,身侧的医仙将她团团围绕住。
即使全是陌生人的气味,也无法通过视觉辨认。
可叶清歌还是感受到了姜眠好的存在,她的唇翁动,轻轻唤道:“眠好,你在对不对?”
霜寒知道主人深爱眼前人入骨,但没想到会深爱到这种地步。
醒来第一件事竟然不是关心自己的伤势,而是问姜眠好是不是在。
这种不平衡的心态让霜寒很是不爽。
“眠好?”没有得到回应的人有些着急,挣扎着就要坐起。
吓得医士腿一软,立马将要坐起来的人给按住:“女帝殿下万万不可啊!”
姜眠好看着挣扎的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强撑着往前走。
“眠好?”叶清歌有些着急,她能感受到姜眠好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可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姜眠好深深叹了口气,低声说:“我在。”
终于得到了回应,叶清歌却无法放松下来,她伸出手往前探去,害怕这只是自己的梦魇。
看着无助在空中抓握的手,姜眠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上前牢牢握住。
得到回应的叶清歌松了口气,同时用了几分力气握紧了姜眠好的手。
“我在,我在。”姜眠好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叶清歌身侧,任由她将手捏得生疼。
姜眠好一边回应着叶清歌,一边冲医仙使眼色。
会过意的医士立马继续这手里的动作,包扎的包扎敷药的敷药。
握着姜眠好的手,叶清歌悬浮的心渐渐落定。
在困意来临前,叶清歌强撑着嘱咐道:“听,听我召令,本座昏迷时,任何人,不得动她。”
这个她,指的是被叶清歌紧紧握住的手的主人。
听着这道召令,霜寒气得几乎要将牙咬碎了。
可女帝之命无人敢抗,纷纷跪下来领命。
而姜眠好却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在药剂敷下去后,叶清歌终于是抗不住猛烈的痛意,握着姜眠好的手沉沉睡去。
殿内只有医士低低的交谈声,姜眠好就这样握着叶清歌的手,一言不发地跪坐在床沿边上。
云柱中的云层渐渐黑下去,殿内燃起灯火。
素来冷清肃静的清扬殿今夜却是难得热闹。
一直到云柱中的云雾散尽,最后一丝黑寂也被晨光驱散。
忙了一天一夜的医士才终于结束了手里的动作。
在殿内枯坐了一夜的霜寒看着医士们离开床榻,立马一个箭步将人拦住。
“主人的情况可还好?”霜寒的语气有些着急,一双眼已经熬得通红。
“女帝缺了一块仙骨,灵力损耗严重,卑职能做的也只有为女帝缝和止血。”医士深叹了口气,有些踌躇:“自古以来失去仙骨的仙都会...但女帝殿下福泽深厚,应该不会到那步田地。”
“废话!”霜寒皱着眉语气不善:“我家主人真身乃是世间仅有的上弦月,怎么可能因为仙骨就魂飞魄散。”
医士连声应和着:“女帝殿下福泽深厚,定会化险为夷。”
跪在床沿的人轻轻动了动,极其细微的问询声传来。
“有劳了您们了。”姜眠好咽了咽口水,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不那么干涩:“那,女帝的伤只做了止血和缝和,日后该如何呢?”
医士被问得一怔叹了口气道:“女帝乃是天地之主,她的修为早已无人能及,可再如何强大,女帝依旧是人身肉胎,被生生剥了仙骨能不死已是奇迹,只是......”
“只是女帝的不死不灭之躯怕是会因仙骨的丢失而不复存在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霜寒猛地上前,瞪着那讲话的医士。
医士被她凶得一愣,颤颤巍巍道:“就,就是女帝殿下万不能再受伤了,此次重伤已经让她灵力损耗,现下没了不死身,若是再遇刺,只怕是无力回天。”
“你放屁!”霜寒呸了声:“我当然知道你这话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如何能让女帝恢复原样?我把她丢的仙骨再抢回来?”
姜眠好被这话一惊,强撑着想要站起。
却听见医士说:“就算是接回来,女帝也无法再拥有不死之身,且不说女帝这伤是不可逆的,那仙骨岂是儿戏?能安来安去的?”
姜眠好的身形一顿,满脑子都是那不可逆三个字。
像是察觉到了姜眠好要走,原本沉睡的人猛地惊醒。
低低呢喃了一句眠好。
听见声音的霜寒和医士回过头,自觉地闭上了嘴。
“嗯,我在。”姜眠好刚刚站起,这会子又顿了下去。
得到安抚的人迷迷糊糊地,低声问:“你要走吗?”
“我不走。”姜眠好抬手轻轻擦拭掉叶清歌额角细细密密的汗,动作极致温柔。
医士见女帝清醒,立马使了个眼色,药童捧着药颤颤巍巍地走进来。
.......
.......
服下药的人这会又沉沉睡去,尽管姜眠好再三保证说自己不会离开。
可叶清歌仍旧不放心,死死牵着姜眠好的手直到睡去也不肯松。
喜枝见姜眠好蹲着实在在不方便,于是自作主张给人搬了软凳。
殿内的人都被叶清歌给清理出去了。
按道理说眼前人三番五次刺杀女帝,早就该被刺死打入天牢。
可女帝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纵容,中途清醒来时下的第一道命令竟是不许动姜眠好半分。
霜寒心中有气,却又不敢使性子,只能闷着火气遣散了所有殿内伺候的人,然后自己趴在门口支着耳朵在门板上偷听。
可殿内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坐在软凳上的姜眠好单手拧着帕子,细细地为叶清歌擦拭着额角。
睡着的人面色惨白如雪,精致美丽的脸像细心雕琢的瓷器。
只是染上了病气,让这个瓷器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掉。
“我不吃。”叶清歌徒然伸出手,轻轻握住姜眠好伸过来的手腕,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不吃。”
姜眠好轻叹了口气,又将汤匙往前递了递:“这是止血的汤药,你若不吃身后的伤便好不了。”
叶清歌倔着,金色的瞳孔亮盈盈的里面倒映着一整个姜眠好。
“是不是我伤好了,你就会离开?”叶清歌吸了吸鼻子,眼眶隐有泪意。
姜眠好感受着握着自己的手掌中传来滚烫的热意。
眼前人正发着高热,白皙的双颊浮着粉色,水汪汪的眼眨也不眨地看着自己。
姜眠好叹了口气,轻声说:“那你得先好起来。”
“我不。”叶清歌轻哼了声,没由来地犯起孩子脾气:“如果我好了你就要离开我,那我宁愿死了,至少,你还会记着我。”
她话音刚落,就感受着手掌一空,握着的手腕抽走。
举着汤匙的手猛地收回,汤匙搁进碗里,姜眠好的表情瞬间冷了下去。
叶清歌看着自己的掌心,没由来地有些心虚。
直觉告诉自己,姜眠好不希望自己死。
叶清歌心底小小地雀跃了一下,但她不敢表露出来,仍旧可怜兮兮地看着姜眠好。
“你死了,我就会把你忘记。”姜眠好咬着牙,一字一顿说:“彻底忘记。”
看着叶清歌眼眶中的泪意渐渐蓄起,眉眼垂下去时看着可怜极了。
姜眠好缓和了下脸色,重新舀起汤药递过去:“所以,你别死。”
叶清歌不敢再倔,只好乖乖张嘴喝掉汤匙的药。
“好苦。”叶清歌皱了皱眉,可怜兮兮地低声撒娇:“好苦。”
姜眠好无奈轻叹了口气,单手端着碗从身侧的托盘中拿过一颗蜜饯放进碗中:“这下不苦了。”
蜜饯在苦药中化开,冲淡了浓烈的药味。
叶清歌不再埋怨,乖乖地喝掉姜眠好喂给自己的药,睁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姜眠好。
等一碗药喂完,姜眠好轻轻舒了口气,像是奖励一般捻起一粒蜜饯喂给了叶清歌。
“好了,现在不苦了吧。”姜眠好将碗放下去,又为人折了折被子:“好了,医士说你最好再睡一会儿。”
叶清歌却摇了摇头,小声道:“我不听医士的。”
看着人又倔起来,姜眠好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手心之下的额头烧得滚烫。
“那,我说要你睡觉。”姜眠好收回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乖,睡一觉会好得快。”
刚刚还倔着不肯听话的人这会子乖巧地躺下去,双手捏着被角,将下巴抵在被子上,一双眼仍旧紧紧盯着姜眠好。
姜眠好无奈道:“睡觉要闭着眼。”
“那我醒来你还会在吗?”叶清歌轻轻哼了声:“你会不会把我骗睡着就不要我?”
姜眠好看着她诚挚的眼,话卡在喉咙里却说不出来。
按照天上一天人间一年的算法,现在已经是人间的第二年年末了。
铃兰接了仙骨,功力恢复只需要三年,按照铃兰的性子必然会在法力恢复时就杀上天界。
“所以你真的会把我骗睡着就消失吗?”叶清歌语气有了哭腔,“眠好,我真的知道错了。”
“好啦。”
姜眠好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叶清歌的脑袋算是安抚:“我不会把你骗睡着就不要你的。”
只一句话就让失落的人瞬间开心起来,叶清歌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姜眠好松了口气,可下一秒叶清歌又睁开眼。
“那你会陪着我吗?”叶清歌看着她,语气轻轻:“我想弥补我的错,你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
姜眠好心里担忧着如何不让铃兰与叶清歌面对面接触。
这两方她都不愿再有人受伤。
听着叶清歌的问询,姜眠好敷衍地点了点头说:“会陪着你。”
“好!”叶清歌乖乖地应了一声,又闭上了眼。
可下一秒,她又睁开了眼,张嘴预问。
姜眠好抢先一步说:“你再不睡我就走了哦。”
“好好好,我睡我睡。”叶清歌将被子拉高,遮住半张脸,轻轻地勾起唇。
姜眠好看着闭着眼的人,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笑意。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抬手为人掖了掖被角。
叶清歌这几日几乎将这段时间欠下来的觉都补全了。
姜眠好原本坐在边上守着,手被握着动不了。
等叶清歌吃完药再次入睡时,却乖巧地松了手让姜眠好去睡觉。
看着床榻上的人渐渐平稳的呼吸,姜眠好却始终都睡不着。
现下窗外已经破晓,意味着人间即将迎来新的一年。
姜眠好心中烦闷,干脆跪坐在叶清歌身边绣起了荷包。
这个荷包她早就已经打算绣了,院中的好眠草已经被她采摘下来晒干了好几轮。
可荷包却搁置了好久都无法绣出来。
每每落针时,压在心里的石头就叫她呼吸不畅,这个绣给叶清歌的荷包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搁置了。
现下姜眠好终于有了时间和精力,并叫喜枝为她拿来压在柜子下的竹篓,一针一针绣着本该绣好的荷包。
直到天大亮,姜眠好的荷包也彻底绣完。
依旧是两个小巧的图案,一上一下。
高悬天上的月与平原大地的草。
比起曾经第一个拙劣粗糙的绣工,这个要精巧很多。
姜眠好轻轻叹了口气,活动了下有些酸软的胳膊。
床榻上睡着的人微微动了动眼睫,下一秒便缓缓睁开。
“醒了?”姜眠好来不及将怀中的东西收起,便被叶清歌看见了。
“醒了。”叶清歌抿了抿唇,轻声问:“你在绣东西吗?”
姜眠好低头看着已经绣完了的荷包,轻轻笑了笑说:“是啊。”
叶清歌将视线从姜眠好身上挪到了她怀中的荷包上,眼神里满是期盼,尤其是看着那轮月亮,心下有些惊喜。
“喜欢吗?”姜眠好将荷包递过去,“喜欢就给你了。”
叶清歌立马伸手接下,双手捧着荷包像是供着宝贝,她抬头粲然一笑乖乖道:“喜欢!”
姜眠好看着她的笑颜,没有讲话。
“饿不饿?”叶清歌将荷包小心地收起,轻声问:“我去给你准备吃的。”
眼看着她真要掀开被子下床,姜眠好将人按住:“不用,我不饿,你还疼不疼?”
叶清歌乖乖地摇了摇头,轻声说:“不疼。”
“好。”姜眠好慢慢地撑着站起来。
现下殿内就她一个人,霜寒守了两天两夜眼睛都熬红了,最后实在撑不住了才缩回剑里。
其余负责洒扫的仙侍也被叶清歌下令不许靠近。
现在留在身边照顾的只有姜眠好一个人。
她撑着腰,一点一点地站起来。
叶清歌看着她吃力的样子,有些着急想帮忙,可伸出去的手被人回握住。
“没关系的。”姜眠好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我去给你温药,很快回来。”
叶清歌乖乖地点头,低头继续去看手里的小荷包。
墨绿色的小荷包上的涂鸦绣的很精致,看得出来姜眠好绣的很用心。
只是荷包里还是空的,里面还没有装东西。
叶清歌又想起姜眠好身上的小荷包里装着她和铃兰的小像。
没由来地有些吃醋,叶清歌将荷包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决定找个机会也要和姜眠好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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