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想和一个活生生的裴曦作对，江上阳也很有兴趣把这场戏看下去，何况卖一个人情给这个妖孽，这可是难得的胜他一筹。
“再帮我一次吧，上阳，”坐着轮椅的男人像是漫不经意开口，“条件你开。”
江上阳眸色微动，似乎半信半疑，“任何代价？”
裴曦随心如初，“任何代价。”
“你亮了底牌。”江上阳不赞同道。
裴曦笑了，笑意仅止嘴角，隐隐的嚣张，“因为我要和你合作。”是要，而不是想，江家只能是审判者的盟友，别无选择。
江上阳像是听不出他话语中的份量，道：“那些老头子……”
裴曦嗤了一声，打断：“你会怕他们？”
“这可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江上阳不置可否，“江家已经不想沾这些事了。”
“不想？”裴曦挑眉看着他，目光似乎带着蛊惑的意味，“安于一角，上阳，这可不是你的性格，而且我还没说要江家干什么不想干的事。”
对方那眼眸中深渊一般的漆黑几乎要将人拖了进去，这一刻，纵横捭阖从容不迫的江上阳竟觉得有种莫名的心悸，他掩饰性地低眉替两人布菜，“把江家拉下水，这就是裴少的没齿不忘？”
裴曦夹起他放在碗里的芙蓉卷，神色高深莫测，“江家早已经在水里了，审判者的助力，不正是雪中送炭吗？”
“说不定是火上浇油。”本来就暗潮汹涌，这下子暗斗都变成明争了，江家一向维持金盆洗手不沾手地下世界的形象，和裴曦搭上关系，9区地下世界的四大派系会恨不得把他活吃下去。
“你敢来，我以为你就有决定了，”裴曦淡淡道，“这火不用我浇，江家的形势你也知道，元伍……野心太大。”
江上阳抬起头，那个好看得惊人的男人正微微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咬下一口芙蓉卷，在念那个人的名字时，所有刻骨的爱恨都隐没在波澜不惊里，也只有这一瞬间，裴曦才不像当年那个一点就爆直接噙着笑操刀子砍人的裴大少。
原来，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窗外，千奇百怪的飞行器穿梭而过，空中电轨掠出银色的光芒，高空下的夜景五光十色，因为俯角太高而显得苍茫而斑斓，若是拿十一年前的相片和如今对比，定然叫人分辨不出此地究竟是何处。
裴曦好片刻才再度开口，语气里俱是胜卷在握的自信：“你考虑吧，虽然我不觉得你有更好的选择。”
虽然对方这么说，不过江上阳没有松口，只道：“让我想想。”他一开始的打算是中立的。
一个“想想”就等于是成功劝服了大半，于是裴曦笑了，不再说下去，合作的话题告一段落，他们的气氛立时轻松了许多。
第十一章 订婚
见他一副得逞之后笑得得意的样子，江上阳将一块酱鸭脖子丢他碗里，没好气道：“以后到办公室谈公事，专挑吃饭的时候嗝应我呢。”
裴曦笑容殷殷，他本是个极英气的人，却有着一双盛开着桃花的眼，惊心动魄的勾人，“没事，你嗝应，我挺舒服的。”
这糟心的性子这糟心的笑容……果然，裴曦的确和当年和不太一样了，至少那时的裴大少爷在9区就是一等一的太子爷，心比天高一身傲骨，拎着一把刀一把枪就敢单枪匹马去砸场子，要人命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旁人敢抢风头的早就被灭得一干二净，什么时候试过用尽手段拉取盟友？可是那张没怎么变的脸实在叫人无法不多想，联想到因为看见如今的裴大少而连连噩梦的那些人，包括自己，江上阳嘴角一抽，衷心地建议道：“你干脆去装神弄鬼吧，吓死一个算一个。”
“装了啊，午夜凶铃显鬼照片什么的，早几个世纪前的电影都是宝啊，本来还想亲身上阵，可惜技术难度太大。”裴曦颇为遗憾地拍拍轮椅的扶手。
江上阳抚额，难怪前段时间北联盟国9区道士和尚处处横行，据说是不分阳光世界和地下世界，好些个重要人物都做恶梦，吓得不要不要的，他还以为道上的人作孽太多开始信佛了，专门吩咐手下去弄了一批金佛玉菩萨来卖，委实捞了好大一笔钱，这东西还真是几千年都不过时。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江上阳才会觉得自己当年救了裴妖孽一把不算是亏本买卖……
“对了，上阳，问你一件事。”裴曦突然道。
江上阳狐疑地看他，“问呗。”你什么时候客气过？
裴曦若有所思地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江伯伯有没有跟你提过结婚的事情？”
江上阳顿时警惕起来，“现在的人均结婚年龄是三十八，他不着急，我更不着急。”
裴曦眨眨眼睛，“那婚约对象呢？定了么？”
江上阳脑内的警报声都响了起来，“没有，就算有，也跟这些破事没关系吧？”
裴曦轻抚着自己的下巴，耐人寻味地道：“还是有那么点关系的。”
江上阳觉得自己不该问的，但是不问又觉得心痒痒，还是没忍住道：“有什么关系？”
裴曦弯着桃花眼，微微一笑，“为了审判者和江家的友好合作，不如，我们订婚吧。”
“……”江上阳在想，他要怎么样才能把那盘酱肉当场扣在裴妖孽脸上，然后全须全尾全身而退？
这顿饭吃到夜宵时间都过了才结束，送走江大总裁，潘戎才把裴曦的座驾开过来，这是一辆通常在博物馆才看得比较多的轿车，比起那些速度极快在高空穿梭的飞行器，他家少爷显然更喜欢几百年前的老古董汽车——当然，这个时代的汽车都是改装得速度堪比小飞机的。
车子上路之后，潘戎忽然开口：“裴少今天心情很好。”
在后座闭目养神的裴曦闻言便是一怔，“是吗？”
“我很久没见过裴少吃一餐饭吃得那么轻松了。”潘戎严肃的眼神里不无感怀，裴曦没有接话，只是笑了笑，俊挺的颜容上带着一种莫名的神色，既动人又冰冷。
隐姓埋名了太久，他喜欢江上阳直言不讳地和他谈着过去。
——这样，他才不会忘记他是谁。
飞行器抵达公寓的停靠台时，江上阳是被自家驾驶员叫醒的，刚才陪裴曦喝了不少酒，对方素来千杯不倒，他倒是有些昏昏沉沉地进了屋，随手拿件浴袍就进了浴室冲澡，热水淋下来的感觉很舒服，他弯下腰去在膝盖上摸索了片刻，比较了一下手下的触感。
他记得当年裴曦中枪的是两个膝盖，然后直接从差不多十米高的集装箱上摔下来，要不是腿先落地就该脑袋开花了，紧接着又是失血又是跳了海，但是那时没近看，加上时间太久，他也不确定裴曦的伤势究竟严重到什么地步……
所有人都看着素来有口气就不让自己狼狈的裴大少站都没法儿站、带着潘戎爬上快艇的，那一幕荒诞太刻骨铭心，之前裴曦坐着轮椅出现的场景才不那么突兀，可惜即使他刚碰过裴曦的腿，残疾这件事的说服力也只有五六分——裴妖孽那厮就算真残了，你也得提防着他哪天重新站起来。
不过如果裴曦没残，他这么做的理由又是为什么呢，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对北联盟国9区的影响，那么他是想示弱给谁看？距离审判者的那次宴会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地下世界上的人忌惮着他十一年前留下来的威势，都在江上阳这边旁敲侧击了，阳光世界上更是还在观望中，还是说，他想引谁先动手？
第十二章 信心
直到躺上床了，江上阳还在琢磨着这件事，觉得裴曦这招果然很高，真假迷雾弹让所有人都不敢轻易对他动手，当然，他先折腾的对象居然是官道上的人，这点也叫人出乎意料，更无奈的是他丢了颗石子搅乱北联盟国9区政局，动完手之后就没动静了，出事的那个区税领导背后的人都是被上头干掉的，貌似因为想给裴曦一点儿教训，没想到却被裴曦顺水推舟将把柄送到他们手上，代为清理……的确不像裴妖孽的风格。
他到底是留有后手呢，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想着想着就有点睡不着了，江上阳起来热了杯牛奶，回房的时候看到通讯器一直在震动，他看了一下联系人的名字，拿起来接了，通讯那头的助理费雨的声音有些凝重：“江总，腾虎帮的一个副堂主在我们闲宁路的那家珠宝商行闹了点事。”
真沉不住气的刘毅强……江上阳并不是很意外，“具体什么情形？”
费雨说：“他带着小情儿来买金饰，手重，把一条链子拽断了，非说是商行卖假货，闹了一个多小时了。”
江上阳看了看挂钟，一个多小时前他刚结束了和裴曦的饭局，“今晚的事情传到四大家去了？”
费雨委婉地道：“从上次的晚宴之后，今天是裴少第一次公开露面。”
“给那位副堂主赔份重礼，刘世伯那边也得好好赔个罪，”江上阳在对方迟疑之前便淡淡道：“闲宁路是腾虎帮的堂口。”
费雨立刻明了他的意思，“我会安排好这件事，另外，江总，中心公园那个项目的招标预审可能赶不上下个星期了。”
江上阳把牛奶放到一边，皱眉，“招标办的杨处长说的？”这个项目很大，是江家进军建筑业的前锋，他领着人亲自主持招标工作，这打点都打点好了，怎么就变卦了？
“杨处长被人换了，”费雨沉声道，“和区税局那边的事情有关。”
北联盟国9区的政局一直带着光暗勾结光暗相护的嚣张气焰，其他几个区都习惯了，从未试过一竹竿打翻一船人的大动静，这可不是裴曦做事的手段，也不知道是哪只蝴蝶扇的翅膀。
江上阳挂了通讯之后看着手里的牛奶微微叹气，深深觉得裴妖孽果然是他的克星，他一冒头自己就倒霉，传说中的八字犯冲果然不是说说而已的！
与此同时，北联盟国9区G市的一栋普通楼房里。
“东黑堂，西鸿帮，南腾虎，北骇浪，团长，北联盟国9区的势力分布真有意思。”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外国男人站在书房的投影壁前，看着上面的势力分布图若有所思地道。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苍白的脸上是藏着刀锋的优雅俊武，两手错开食指相互打绕着，“埃瑞，别忘了G市是北联盟国9区的中心地区，这里一个江家，它才是这里的龙头。”既然是行政区，自然是阳光世界的势力比较好占地盘。
审判者的副团长埃瑞·莫里点点头，“今晚你去见的就是江家企业的当家人？你对他似乎很有信心。”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裴曦笑了笑，“埃瑞，我足够了解他，这才是最好的合作基础。”光是那个对他的长发的忌惮眼神，也表示了江大少可没把对他的了解丢到脑后，诚如江上阳觉得他老是阴自己，裴曦也觉得自己没少在江上阳身上吃亏。
“原来不是因为他阳光世界势力最大的原因么……我可没见过你这么爽快和谁结盟过，”埃瑞露出八卦之态，“你们认识很久了？你可从来没提过。”
裴曦似笑非笑，“别去招惹他，除非一击必杀，不然你就滚回南联盟国去。”
埃瑞眼皮子跳了跳，“这是我从你嘴里听到过的对一个人的最高评价。”
眼眉一弯，裴曦嘴角的弧度优雅又耐人寻味，“他可比你有用多了。”
晨日下的大厦钢筋铁骨，笔直地高耸在城市中心，“旭跃”二字黑底银划金钩，极尽霸气。
会议室里，中心公园招标小组的成员的表情都不太好看——任是谁忙活了大半个月，将要大功告捷时却发现到嘴的鸭子飞走了，都高兴不到哪里去的，而且江家以前为了洗白所以跨了很多行业赚钱，这两年开始转移重心重组资产，很多累赘的行业都抛掉了，转移到更为有利的行业里，这个项目对他们很重要。
江家所属的旭跃建筑公司的总经理蹙着眉头道：“代任的招标处处长是基层提拔上来的，硬骨头一个，速莘的人去送礼，被他直接赶出门了。”
原来的杨处长和他们合作愉快，其他人都没指望能投中标，自然没必要白走动了，现在换了一个人，推迟了招标时间，什么牛鬼蛇神都想搀和一脚分杯羹了，毕竟这个中心公园准备做成G市的标志性建筑，上百个亿的工程，财色壮人胆，不过如此。
主位的江上阳靠在椅背上，食指抵住下巴，问：“推迟投标日期之后，有几家人有把握的？”
“速莘，万城，”一个小组成员数了一下，“最应该注意的是长冈建筑。”
“长冈？”江上阳目光一闪，“我记得这个公司刚被骇浪组收购了。”
旭跃总公司的公关部经理厉枝点头道：“骇浪组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是10区的地下世界派人过来帮忙的。”
这个消息让在场的人脸色更加难看，北联盟国9区一半算是靠裴家的地下势力发家的，小打小闹不提，那些大帮派却是谁都能道出个一二来的，不过其他地下世界只是被人忌惮的话，那么骇浪组就是为人不齿了，它的原身是9区的元帮，十几年前有两家三帮四大派，说的就是裴家和江家、腾虎帮黑堂鸿帮以及包括元帮在内的四个略逊一筹的帮派，裴家落败那年元帮趁火打劫了不少好处，前任老大还未捂热就被他的五儿子元伍联合10区的地下世界势力篡了位，趁着大家和裴家斗个元气大伤的时候大肆扩张，哪家都在他手上吃了亏，他就一口气把原先的四大派全都收在自己手下，成立骇浪组，资本敢和三帮以及江家叫板。十几年下来，骇浪组已经坐稳了北联盟国9区四大帮之一的位子，还把10区的势力引狼入室进来，至今没人能把他们赶出去，大家伙儿表面怎么样不说，心底里全都看不起骇浪组的作为，可惜人家势大，骂人也得掂量着。
元伍当真是个人物啊，够狠也够能忍，江上阳和裴曦素来自负于同龄人中只有彼此是对手，以至于后来被元伍这个依附了裴家才能活命的私生子生生摆了一道时，他们愣是没有反应过来。而且元伍也颇有裴曦的风格，黑的白的都沾，行事待人阴毒得很，是9区出了名的毒蛇，逮谁咬谁的那种，这次招标居然碰上他了，小组的成员多少都有些惴惴，再看他们素来浅笑温淡的BOSS的表情也捉摸不定，于是面面相觑了一番。
江上阳从沉思中回神过来，见会议室的气氛有些沉重，于是拍拍手拉回他们的注意力，笑道：“我相信我们的能力，本来打点杨处长也只是图个心安，我们的方案也不会比别人差，刚正不阿公平公正的处长不是正好能让旭跃的招标书脱颖而出么？至于其他人的小动作……”他的眼神掠过一抹暗色，“旭跃可不会任人拿捏。”
骇浪组的手段简单粗暴毫无新意，却是最简单有效的方法，隔日的商业聚会上，本来想和速莘企业的老总探探底的江上阳就发现他没有到场，随意打听一下，便有人讳莫如深地说速莘老总出了点小车祸、近期内都会在养伤的事情，江家和骇浪组在一个项目上杠上了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北联盟国9区的各种圈子，又在裴曦回归这个节骨眼上，很多人都猜速莘企业躺枪了，骇浪组在敲山震江家这只虎呢，谁让江上阳和裴曦正好是老交情呢。
江上阳四两拨千斤地应对了有心人的试探，端了杯香槟找了个位置坐下，不一会儿，万城集团的老总成止岸果然找上了他，对方也是个年轻有为的实业家，仪表堂堂，面带微笑在对面一坐，当真有玉树临风之资。
成止岸背后是北联盟国9区官道上和秦家相抗衡的宣家，外带一个鸿帮作为盟友关系，底气足得很，骇浪组也不会轻易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对付他，所以也不着急，和江上阳这个熟稔的竞争对手多得是话题，天南地北地闲聊半天了才漫不经心般道：“听说江总和审判者的裴先生挺熟的？”
对方不是旧识也不是道上的人，一句裴先生让江上阳下意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是裴妖孽，道：“都是生意场上的，还过得去，不过是小时候认识罢了。”
“只是过得去？”成止岸笑了，“万城的请帖递了一张又一张，都不见回音，不过裴先生倒是主动和江总有约啊。”
认识裴曦的人多数对他避之不及，倒是不认识他的那些对他颇感兴趣，一半原因是审判者的名声太响亮，谁不想搭个交情，审判者的佣兵也不是有钱就能请来的，江上阳知道成止岸的肚子里转悠着什么小九九，也不置可否，“老友叙旧，自然随时能找个时间，成总可是做大生意的人，想来裴少也要准备好了才去赴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