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底子丰厚，漂白之后经营了不少高风险高受益的行当，尤其海上贸易这块儿做得很大，来钱快，漂白就快，保全工作是重中之重，之前一直是由江家道上的旧人担着的，现在老一代退了不少，新人磨炼不足，在这个暗波汹涌的时期，不得不说和裴曦的合作的确很让人心动，可惜就像是江上阳形容的，和裴曦合作就是与虎谋皮，总要小心谨慎一些。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裴曦调侃道：“小太阳该不会是找人商量怎么占我便宜吧？”
江上阳无可无不可地掀动嘴角，“嗯，能榨干你最好。”
裴曦的眼神落到他的脐下三寸的位置，忽然就笑得满面桃花开，“我相信小太阳有榨干我的实力。”
江上阳：“……”到底是应该盖他麻袋呢还是盖他麻袋呢还是盖他麻袋呢？
等到把合作事宜谈得七七八八，时间也早就过了饭点了，江上阳本来打算随便叫点外卖，不过不经意一看裴曦的脸色，便打消念头，推着他下楼了，江上阳记得旭跃大厦对面有一个家常菜馆挺不错的，他偶尔也会在那边吃。
上次吃饭的时候江上阳就发现了，这个当年吃食讲究得要命的大少爷的挑食是不挑食了，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在审判者里和佣兵混久了，养尊处优的他居然来食不拒，胃口还很大，点外卖估计会不够吃——看他牛高马大的，偏偏脸色跟鬼似的，也不知道吃的补到哪里去了，他没有兴趣拿外卖来虐待一个伤残人士。
江上阳心里不承认，但是裴曦也知道他突然说出去吃，多少有着照顾自己身体的心思，正是因为知道才会有些出神，9区的裴少、审判者的龙头就算坐在轮椅上了，也没人觉得他是个不吃人的大猫，谁会去想他带着两条伤腿会不会有什么需要忌口的东西？估计大家都觉得他真的吃人了也没什么好出奇的。
裴曦其实很享受这种被人恐惧的睥睨感，只是偶尔想到自己的父亲和当年的裴家，也会有那么一点说不出来的感觉，这次他重回故地的举动可以说是打得人措手不及，谁也没通知，当年和他交好的同龄人不是成了敌人就是没熬过那场大洗牌，死了的坟头草都比人高了，没死的远走他乡没了踪迹，江上阳是难得留在了北联盟国9区的故友，还不将他的回归看做莫大威胁、和他嬉笑怒骂一如当年的人，裴曦上一次拒绝了所有邀约，单单联系他私下吃饭时其实还有几分试探，现在这般相处，却让人恍然觉得悠悠光阴还停驻在当年。
这个人从小就是这样，一张骗死人不偿命的温和面孔，彬彬有礼进退有度，不抽烟酗酒不纵情声色一副三好学生的模范姿态，虽然看起来不像是地下世界的人，更像是什么名门贵公子，可是偏偏就是特别讨旁人的喜欢，不过裴曦知道江上阳这个人假得很，善解人意细心体贴什么的跟海市蜃楼似的看完就算了，千万别当真，实际上的他做事狠辣不比裴曦仁慈多少，只是行事风格不一样罢了，十几岁时就有地下世界贵公子的美名了，江上阳也从不在裴曦面前隐藏自己的本性，习惯借刀杀人并称这种伎俩才有美感的他也看不惯裴曦那种颇似暴力美学的血腥手段。
两个人就这样你看不顺眼我我看不顺眼你，明里暗里争争斗斗，却将彼此维持在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有了类似惺惺相惜又恨不得见了面就踩上两脚的感情——属于那种不管好事坏事都不会第一个想起对方但事后肯定会通知上一声、不见面会偶尔琢磨琢磨对方又去祸害谁了见面就直接祸害彼此了的交情。
裴曦十几年里没有联系过江上阳，除了不想暴露身份之外，多多少少也有那么几分遗憾这份关系真的回不到从前的担忧，想到这里的时候裴曦觉得自己居然还存有那么一丝柔软之心，委实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许是近乡情怯报仇在即，总归想要有个熟悉的人来压住心头那份满溢而出的暴戾感。
现在看来，一切发展倒是比想象中好太多了，遑论是私情还是合作，而且从几次见面的气氛来看，江上阳也有和裴曦差不多的感觉——既然他们才是彼此认定的对手，那么，他们可以自己内斗，但是别人不能随便来搞死他们之中的某一个。
尽管两个人一直在致力于怎么样摆对方一道，但不可否认的，这样的微妙平衡比所谓的亲情友情爱情来得稳固多了。
第十八章 元伍
江上阳带着裴曦下楼的时候没有细想，于是走到旭跃大厦楼下大厅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已经几乎是呈现出默默被围观的状态了——当然，是指偷偷的。
如果只有江上阳一个人，那么他看起来再平易近人也毕竟是江氏企业的大BOSS，一般职员都会礼貌地看一眼便收回视线，可惜今天多了个裴曦，他看着长得那么妖孽就算了，还似乎受了什么伤不得不坐在轮椅上，再加上是江上阳亲自推着轮椅，任是谁都忍不住多看一会儿，八卦之心熊熊不熄，总觉得看着他们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江上阳注意到了之后顿生后悔之意——他总觉得这八卦的苗头和走向似乎有点不对啊！那种“我们老大终于结束单身”的欣慰眼神到底是什么鬼？！
费雨从大厦正门匆匆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他们二人，急忙走上前来，“江总，裴少。”
正在纠结自家员工心态问题的江上阳看到他，略微皱了皱眉，想到刚才裴曦一个人上他办公室的事情，便问：“怎么刚才没送裴少上来？”
“抱歉，佩新那边有点急事要处理。”费雨简略地解释了一句，又郑重地向裴曦道了歉。
佩新是江家集团的大客户，裴曦露出了然的神态，笑盈盈地帮腔道：“只是小事而已，上阳，别较真。”
说罢，他还看了江上阳一眼，眼里都是“你如此爱我我该拿你怎么办”的宠溺眼神，江上阳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吞了一万只苍蝇：“……”为什么他要那么犯贱去理裴妖孽的事情，让他去死就好了！
费雨看看笑得甜蜜蜜的裴曦，再看看江上阳似乎是忍耐什么的表情，脸色瞬间僵掉了——作为江总的贴身助理兼之心腹手下，为什么他不知道裴曦和自家顶头上司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
见费雨都露出那种不可言说的神色，江上阳很有叫人把裴曦丢出大门口的冲动——这妖孽不把他拖下水并昭告全世界就不死心啊！
当然，丢是不能丢的了，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地出门，他们刚走出旭跃大厦的大门，正在和他说话的裴曦就蓦地一顿，与此同时，江上阳也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他循着视线的方向看了过去，眉头便是一扬。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裴曦下意识用相互环绕两根食指的动作微停，也顺着江上阳的视线看了过去。
不远处，一艘黑色的飞行器突兀地停在旭跃大厦门口的临时停靠点上，冬日的冷风呼啸而过，飞行器的舱门缓缓放了下来，露出一张属于成熟男人的棱角分明的脸，江上阳顿觉意外，轻轻地道了一声：“元伍……”
骇浪组的龙头BOSS，元伍，人人都知道的在十一年前在背后捅了裴曦一刀的男人。
审判者举行的盛大晚宴那天，元伍没有去，不是躲避，只是以他如今的地位，早已经不需要被裴曦牵着鼻子走，哪怕当年他是毁了裴家的罪魁祸首……但是骇浪组的二把手回来告诉他，裴曦就像妖怪一样一点都没变，说这话时，那人眼底居然破天荒的带着一缕隐隐的惊惧。
裴曦……这个恶魔简直像是北联盟国9区的噩梦。
元伍没有太在意这件事，只是平静地等着裴曦上门——等着他来复仇，哪怕所有人都在猜裴曦死了，他也一直觉得会有这么一天。
十一年了，元伍觉得自己已经足够成长得无所畏惧，即使对手是裴曦。但是那个男人始终没有出现，反而他在等待的那段时间里，只要一闭眼，就反复做着梦，然后屡屡惊醒，在初冬里汗湿重衣。
在梦里，他还是十一年前那个受人排挤无权无势的元家五子。
在梦里，裴家尊荣的娣子弯着眼眉踩断别人的肋骨，忽而投向他的目光深藏温柔，稍纵即逝宛如错觉。
在梦里，快艇呼啸着破浪而去，血迹斑斑的男人眺望而来，双目猩红——那是一双硬生生将血仇熬成人生支柱的眼睛，狠狠地、狠狠地钉在元伍十一年的噩梦里。
等待，忽然变得极其煎熬。
不经意的，元伍却在旭跃大厦下终于看到十一年后的裴曦，那一刹那，人生恍如初见，他的容貌看起来真的一点都没有变，二十九岁的男人，一如十八岁时俊美无俦的模样，侧头睨着他，唇边笑意散漫又玩味，像是天生的恶魔，足够魅惑才能勾着人心甘情愿跟着下地狱，只可惜，裴曦总是用这样的脸让别人下地狱。
第十九章 重逢
眼见元伍从悬空的飞行器上跳在到停靠台上，走了过来，江上阳不动声色地示意附近的保安盯紧一点，低声道：“潘戎呢？”
裴曦嗤笑，“紧张什么，他不敢在这里动手。”
淡然而天生讥讽的语气，显得太过自然，让江上阳微微侧目。
“江总，”他们说话间，元伍已经从停靠台上走下来，靠近他们，寒风掀动着黑色西装的衣角，身材高大的男人成熟稳重，五官刚傲，轮廓凌劲，他低头，注视着轮椅上的人，片刻后才缓缓地唤了一声：“……裴少。”
两人视线交汇，裴曦盯着他许久，嘴角带着笑，眼眸是深不可测的幽黑，连头顶暖融的天光也透不进去一分一毫，即使元伍居高临下，他深渊一样的目光也能让人心头一怵，教元伍不由自主地心惊。
那种压迫感从未改变过——仿佛南柯一梦，他醒来后当年还是当年，裴家还在，裴曦还在，什么都没有变。
推着轮椅的江上阳微颔首，出声将他飘走的魂魄拉回来，“元先生。”
元伍立刻避开裴曦的眼神看向他，江上阳却客套般对裴曦道：“裴少，这是元伍元先生，你应该没忘吧。”
裴曦眼神一动，霎时间好似十分惊讶一般，上下来回扫量他一番，动作夸张得叫人牙痒痒，“呦，这真的是元家小五吗？还真没认出来。”
他的声音活泼得不得了，凝滞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将他慎重对待的重逢变成了搞笑片，元伍表情微微一僵，不知滋味地说：“裴少贵人多忘事，这些年恐怕忙得很，都记不住9区的故人了。”
“说笑了，带着一堆兵崽子混口饭吃而已，”裴曦摆摆手，没接他带刺的话茬，反而笑道：“元家小五在元帮才过得风生水起吧。”
江上阳咳了一声，提醒道：“裴少，元先生现在是骇浪组的一把手，骇浪组就是以前的元帮和其他三大派合并在一起的。”
“哦？”裴曦好像刚知道似的，吃惊道：“原来鼎鼎大名的骇浪组是元家小五的，果然年轻有为。”
江上阳微笑，“裴少回来9区不久，不然你就知道骇浪组在我们这儿多出名了，其他区来的地下势力都得在骇浪组那边拜码头。”
“这么厉害？”裴曦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那上阳你是不是还要给他交保护费？”
江上阳借着别人看不到的动作揪揪他的长马尾，示意他收敛点，面上倒是神色不变，“承蒙元先生照顾，暂时省了这笔钱。”
裴曦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来还得谢谢元家小五照顾你这么多年啊。”
江上阳无可无不可，“没事，元先生的事情，我都在心底记着呢。”
裴曦笑眯眯，“上阳真乖。”
“……”江上阳默默地揪下他的一根头发。
他们两人一唱一和，就把江家和骇浪组针锋相对的关系定下来了，可那语气，分明是没把骇浪组和元伍当回事，听得元伍眼里冷光一闪，下车来见裴曦的冲动也被这一盆冷水浇灭了，冷冷地道：“裴少和江总谬赞了。”又顿了顿，才问：“不知道裴少这十几年过得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吃好睡好，除了你那两枪弄得我走不好，什么都好。”裴大少眉头挑得老高，笑得极为好看，头顶上那个白花花的太阳都没他笑得那么灿烂。
元伍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和他形成鲜明的对比，“……看来裴少过得不错。”
裴曦闻言但笑不语，不再多说，江上阳温温和和立在一旁，事不关己的模样，还很善意地提醒了一句：“元先生，临时停靠台不能停太久，要不你让你的驾驶员把飞行器停在别的地方，我们一起吃个饭？”
元伍硬生生逼着自己的脸色缓和下来，转手递出一张名片，道：“江总客气了，下次吧，我还有点事，就不打搅裴少和江总了。”
裴曦好整以暇，就是晾着他没接，暗暗朝江上阳飞了个眼色——怎么—个个都来这招，欺负残疾人呢！
到底是谁欺负谁……江上阳在心底翻个白眼，极其自然地伸手把名片从皱眉的元伍手里拿过来，客套的笑容无从挑剔，“不好意思，裴少不太方便，我替他收着就好，我们下次再约。”这架势，也没回个联系方式的打算——事实上他的确不知道裴曦有没有带名片在身上。
他们二人送客的姿态如出一辙，元伍目光复杂地瞥了几眼裴曦的脚，按着礼数多寒暄两句就转身走了。
他在轮椅上的男人眼里看不到将血化脓的仇恨，也看不到当年漫不经意的温柔，随意恶劣一如初见，这样的裴曦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总是猜不准这个男人想做什么。
飞行器驶离的时候，元伍还是忍不住通过舷窗往下看了一眼——江上阳低下了身子，眉目俊挺的男人伸手按着他的肩凑过去耳语，像是用宽厚的胸膛和修长的手将他拥进怀里似的，笑得微微狡黠，病态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一分人气，这幅画面……
元伍收回视线，阖上了眼，盖住所有波动的情绪。
……即使是在当初亲密无间的时刻，他和裴曦都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第二十章 江父
可是，元伍看着裴曦和江上阳的动作很暧昧，实际上他们的对话却一点儿都不浪漫。
“啧啧啧，为什么当年的柔弱美少年变成了面瘫大叔了，好幻灭啊，难道一面瘫就古板，古板了就容易老？”裴曦按着江上阳的肩膀，哀怨无比地抱怨道。
弯着腰的江上阳听到裴曦的话，忍了半天才忍下一口咬断他喉咙的凶残冲动，“……他爱变不变，关你什么事！”
裴大少突然转移话题道：“小太阳啊，我想吃乌龟汤。”
该来的始终会来，江上阳也无意追问他见到元伍的感想，“裴少，吃海鲜会犯风湿的。”尤其是中过枪的脚关节，痛起来会要命的吧？
裴曦一脸的无辜，“我想吃乌龟汤，又不是海龟汤，关海鲜什么事？”
于是，在裴曦的坚持下，餐桌上的主菜变成了清炖水鱼汤，江上阳对此很无奈。
一想到元伍就想吃乌龟，裴曦这些年得吃多少王八啊？千年王八万年龟，这厮吃多了就修炼成精了，怪不得这么混蛋！
裴曦忽然隔着桌子伸手过来，一把捏住他下巴，示意他看过来，笑得那叫一个和善啊，“上阳，在心里说我什么坏话呢？”
“能不能改了这说话就爱动手动脚的坏习惯？”这动作实在拉仇恨，江上阳忍不住瞪裴曦一眼，伸手就拍，但是被拦住了，江上阳挣了一下，但是对方手劲很大，而且很有技巧，他没挣动，再目测一下动手揍裴曦一顿的可能性……江上阳想，作为9区有名的优雅贵公子，他还是决定不挑战自己的极限了。
“哟，这眼神，好生欲求不满啊～”裴曦戏谑道，擒着他的下巴就是不放，桌子是圆的，他们没分开面对面坐，而是相邻着，裴曦身子前倾，让两个人的距离变得很近，近得几乎要吻在一起，他的眼神微暗了一分，拇指缓缓地摩挲着江上阳下唇凹陷的那块皮肤。
江上阳和他关注的重点却不太一样，刚才在外面不明显，这会儿再度被裴曦近了身，他才发现对方身上带着一股Eternityforman的味道，蜜橘味，这款两百多年前的经典香水的致命诱惑被这个妖孽的男人发挥到了极致——的确很致命，从他的身手看来十几年的残疾完全没有摧毁这个当年北联盟国9区的噩梦，他的能力好像还更上一层楼，而且一个佣兵头子身上洒香水也不知道是为了盖住什么不能告人的味道，江上阳不自主地怀疑，裴曦的脚真的不能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