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说也是久别重逢，一起喝一杯吧，裴少。”一把磁性嗓音传了过来，容貌轩宇的男人适时走向他们，一袭浅色西装，和裴曦这种沾血的艺术家款式不同，他眼眸犀利，周身都带着成功人士的精英气息，天生就是个荧光灯下的贵公子，优雅地撕破了凝滞的气氛。
见是他解围，几个地下世界头子立时松了一口气，但是看着他们一站一立，脸上云淡风轻，好似从不曾走失这十一年时光，刘毅强等人的表情都多少有些古怪，从某方面来说，这两个人才是同一辈的人，可惜都验证了那句老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们这些“蓝”只能暗地里嫉妒得脸色发青了。
不管他们怎么想的，江上阳和裴曦的寒暄倒是很顺利地在进行，只是指望裴曦能好好说话，江上阳觉得还不如自己把手里的酒杯给啃下去！
“呦，上阳，都长这么大了啊～”裴曦一开口就是在挑战底线的轻浮口气，目光还玩味地上下审视他一番，“嗯，稳重多了，看着就是有出息的。”
对方不过大他一岁，长辈似的口气让江上阳眉毛一跳，压住嘴角的抽搐，他淡定地客套：“比不上裴少。”
“别这么生分嘛，好歹是青梅竹马。”长发的俊挺男子显得有些懒洋洋的，调子暧昧地拖长，一双漆黑的眸子里辨不分明具体的情绪。
江上阳和他对视一眼，微笑的模样优雅动人，“所以，热烈欢迎裴少和审判者入驻北联盟国9区。”
“这客套话还真的听得人酸倒牙……不过倒说不上入驻，人老了，总想着落叶归根，”顶着一张年轻貌美的脸的裴某人这般道，“落叶归根”几个字让那几个龙头老大面色诡异起来，裴曦却不等他们接话，话锋一转便道：“可是在北联盟国9区，审判者说到底是新来的，以后还要多多仰仗上阳你了。”
是他，而不是江家……江上阳的目光若有所思地闪了闪，转瞬便点头：“裴少言重了，仰仗谈不上，大家都是生意场上走动的，互惠互利倒是真的。”
第四章 暧昧
“这样么……？”苍白的唇勾了起来，裴曦散漫的神态正色一分，眼眸含笑，伸出一只手来，苍白的骨节在灯光下微微泛着光，“那就多多关照了，江总。”
江上阳没多想，和他握了手，摇了两下，松手，裴曦却抓着他不放了，带着薄茧的手指在江上阳的掌心轻轻滑动，他眼角带出三分迷离的暧昧，声音沉沉婉转出七分脉脉，“北联盟国9区变化挺大的，也没怎么见到熟人，上阳来给我引荐一番吧。”
抽了一下手，没抽动，再抽一下，还是不动，江上阳深呼吸，蓄力，结果裴曦一脸无辜地放开了手……默默考虑一番把酒杯砸他脸上的后续麻烦，江上阳温柔地笑开，看向几个地下世界头子，道：“那就先失陪了，诸位世伯，我一定会好、好、招待裴少的！”说罢，他又看向面前身形英武的男人，目光带着审视，“裴少，请吧。”
估摸着江上阳已经在心里琢磨拿把刀剁他的手了，裴曦意味深长地和江上阳对视一眼，然后彼此移开目光，江上阳对他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裴曦身后的男人便推着他的轮椅，招呼都没打就跟着江上阳一起率先离开了。见状，刘毅强等人坐立不安起来，但与此同时心底也剧烈地叫嚣着不甘。
只是几句话，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就多了，江上阳代表了北联盟国9区阳光世界里风头最劲势力最大的江家，裴曦是裴家娣子和审判者的龙头，后者一来就亮交情，似乎有和江家结盟的打算，和他们这批地下世界龙头说话的语气倒是不咸不淡，差不多等于直接把他们晾在一边了，没说追究当年裴家的事也没说不追究，让众人都提心吊胆的，当然，裴曦说不追究也不会有人信就是了。
而且江上阳的态度也颇是暧昧了，既像是想从中保持中立捞一笔又像是倾向裴曦那边，一个“生意场”的字眼却似乎又表明他不搀和道上的事情，总之就是捉摸不透，可要说最坏的结果，无疑是两方强强联手……
这两个人，当年裴曦张扬，江上阳优雅，一个血腥作风叫人胆寒，一个素有贵公子美名，真正能担得上地下世界少爷这四个字的名号，年纪轻轻就一番作为能叫他们眼红得能瞪出血来，可是如今江家脱离地下世界，江上阳抽身立足在光明世界，裴家被毁了，裴曦半黑不白搀和在佣兵生意里，唯独剩下他们身处完美的黑暗世界，却害怕被这两个人联手狩猎。
——有一类人，天生就踩在比旁人更高的起点。
众人心中都有了各自的算计，面上倒是谈笑风生好不开怀，裴曦作为东家，随意地致辞了几句露个面让大家认识认识之后就在场中应付一波一波来敬酒或者寒暄的人，他长袖善舞舌灿生花，长得又实在惊艳，顾盼之间像是三月桃花盛开在了眼角，一直偷偷打量着他的众人本来还有些忌惮，看久了目光就越来越大胆放肆了，在他旁边的江上阳都被波及到，他本来弄了个托词想避开，但是裴曦叫住了他。
“上阳，好歹也是老朋友，你舍得看着我被人灌酒？”裴妖孽把刚喝空的红酒杯递给了帮他推轮椅的男人，然后微带哀怨地看向面前的江上阳。
他本是身量极高极有压迫感，不过那轮椅和苍白的肤色迷惑了人的知觉，一身英气被压在漫不经心的姿态下，这般表情当真看了叫人心生不忍……不管是哪个年代，“爱美之心”这玩意儿一向是人皆有之的，怎么个爱法就不好说了，有个9区区税的矮个子领导看着裴曦就愣是看直了眼，酒从他嘴巴里漏了出来也没发现。
江上阳何其明白裴妖孽死也要拉着人垫背的糟心性子，皮笑肉不笑地替他挡了黑堂三把手的酒，然后趁下一波敬酒还没来之前隐晦地提醒道：“裴少，江家挺久不沾道上的事了，我帮你挡酒可不适合。”言下之意很简单，江家洗白了，想找他合作的话可得好好考虑清楚，别死活拽着他下水。
裴曦似笑非笑睨他一眼，“我刚才在台上说了，今天不谈公事，我和你是私人交情，有什么不适合？”
江上阳默默地看着他，“打赌输了给对方一个月做牛做马的交情？”
“……”裴曦微顿，然后低着脸撑着额头笑了起来，低哑的声线很迷人，“上阳你啊……”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都被笑声掩盖了。
对方似乎有些感慨藏在笑里，两人好歹也是一块儿长大的，江上阳闻声也有所触动，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五章 美人
就在这时，那个管理区税的矮个子领导已经擦干净嘴角的酒水，端着一杯香槟走过来给裴曦敬酒，话里话外表现出他们可以私下约个时间谈谈审判者入驻北联盟国9区之后的种种杂事，还色眯眯地把手搭在了裴曦的肩膀上，江上阳看着他的手，心道这晚宴选的是良辰吉日，这人非上赶着来见血多不好。
作为北联盟国9区的地头蛇之一，江上阳当然认识这个领导，这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给你使绊子的时候小麻烦也能叫人心烦，而且他出了名的好色胆大，没想到这回居然敢作死到裴曦头上，对此，江上阳只能默默地对他“呵呵”两声。
不作死就不会死，这句话流行几百年是有道理的，古人诚不欺我。
裴曦三下两下就给了那区税领导灌了迷魂汤，把人忽悠得七荤八素之后就把他打发了，江上阳在旁边听得古怪，道：“刚才我朋友说，裴少天人之姿，我看果然风采不减当年。”
“你朋友？”裴曦有些古怪地咀嚼着这三个字。
“……”江上阳在考虑秦飞嘴欠喊裴曦美人的事情到底能踩中裴妖孽几个雷，但是看在多年损友的份上不好见死不救，他便轻描淡写地道：“就一普通朋友，裴少一直长得出类拔萃，我觉得他说得挺好。”
不知道是哪句话哄到了他，裴曦一下子笑弯了眉，好似甜蜜蜜地道：“上阳的嘴真是越来越甜了。”
默念几遍“我不是在夸他”，江上阳忍着被他激出的一身鸡皮疙瘩，问：“裴少真的要和刚才那位领导吃饭？”
裴曦眉头轻扬，“想说什么就直说。”
江上阳顿默片刻，道：“审判者已经被裴少你搞得落魄到需要亲自用美人计的地步了？”
裴曦轻怔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表情瞬间变得深情脉脉：“别担心，我只对上阳你一个人用美人计。”
“……”刚靠过来意图和这两位优质青年才俊搭话的一位富家千金脚下一崴，惊恐地看了看他们两个，提着裙摆就哒哒哒跑远了。
江上阳：“……”明知道裴妖孽不好惹，他到底是为什么要送上门去作死？
整个晚宴随着裴曦的现身变得暗潮汹涌气氛诡异，结束的时候众人都吁了一口气，该不安的该舒心的都纷纷散了。
裴家大少的面子很大，这次晚宴请的不是政界要员商界大鳄就是地下世界龙头，北联盟国9区的风云人物还真的很少聚得这么齐，作为半个官二代的秦飞都来了，可是，这光暗两道聚在一起、可谓十年难得一见的场面，倒是有人不乐意看见了，北联盟国9区目前最大的地下世界势力——骇浪组只来了个二把手，他们老大元伍不知为何连影子都没见着。
在停车场里，秦飞八卦兮兮地勾着江上阳的脖子挖其中内幕，江大总裁肩膀一甩，把这个人形树袋熊甩开，睨了他一眼：“少三八了，管好你那张嘴吧，免得被人灌了水泥沉海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语气不怎么郑重，意味却很深。
——裴妖孽控场，可不喜欢有人多事。
司机开了车门，江上阳坐进了后座，秦飞眼里的醉意去了三分，跟着他上了车，道：“这水，很深？”
“淹得死你。”
“这么嚣张？”
“他是裴曦。”江上阳目光微闪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不需要前缀，好似这个名字就已经代表着某种禁忌。
吊儿郎当的男人也忍不住蹙眉，以他的家世，骇浪组自然不敢乱动他，那么江上阳开口警告肯定是因为裴家，那个消失了十一年的裴家，还有那个看起来漫天桃花开的裴家少爷……秦飞摇头晃脑地感慨道：“果然天下将乱必出妖孽啊～”
江上阳默了，是妖孽他承认，不过这种妖孽级别的人是随便能碰的么……会死人的好吗，不是吐槽的那种！
秦飞一脸饶有兴致，“上阳你和裴美人不是挺熟的么，听说他挺会玩的啊，你跟他玩过没有，要不给我介绍介绍？”
江上阳额上青筋一跳：“绍游怎么到现在还不掐死你这个贱人？”同是一个大学一个班出来的三人组，他就不明白了，易绍游怎么就能忍得下这个不知什么品种的禽兽，还跟着他混了这么多年！
秦飞把烟叼在嘴里点着了，吸了一口，仿佛不以为然。不是他龌鹾思想多，裴家消失了，审判者是外来的，裴曦长得妖孽又表现得太无害，认识他的当年旧识不多，晚宴上有人的眼神露骨得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比如那个区税的领导。
“话说回来，上阳，你怎么也管他叫裴少，江家当年的地位还不至于依附裴家吧？”秦飞突然想起这事，问道。
江上阳奇怪地看他一眼，“以前读书的时候我们有个小圈子，裴少是他的外号，你没查到？”虽然和外人叫得一样，不过意义不同，想来裴曦也听出了他代表江家表达的不对立的善意——谁想跟那个死妖孽玩对立？！
“这种小事谁知道啊，不过他有几个床伴我倒是有了解。”秦飞嘿嘿一笑。
“别去招惹裴曦，栽在他手里的话，我也不知道凭当年的交情能不能把你捞回来。”江上阳也点了一根烟，警告他道，烟雾弥漫上来，一时间他恍惚看到了当年的裴曦。
他之所以没指望过这妖孽顾念青梅竹马的旧情给江家降低仇恨值，就是因为他压根不知道在对方眼里他们两个当年能算多好的朋友——就算是朋友又怎么样，裴曦有的时候……挺像个疯子的。
第六章 曝光
倒不是江上阳对裴曦有什么偏见，而是十几年前和现在不一样，因为裴家老爷子的做派，让整个9区都和其它区反其道而行之，人家都走科技高端路线，只有9区进入罕见的所谓“江湖”时代，那是一个能用拳头说话的年代，而暴力，无疑最能让人脱颖而出，令人战栗——很不幸的，裴曦就是其中的翘楚。
江上阳很快就拉回了回忆的思绪，缓缓道：“少拐弯抹角地打听了，秦飞，听秦伯伯的话，别插手。”
被劝告的男人收敛了惯来轻佻的表情，有些烦躁抽了一大口烟：“一个个都大难临头的口气，要不是你和我家老头都被拖进水里了，不然你以为老子爱管啊！那个裴曦是什么牛鬼蛇神，搞得9区马上就要世界末日似的？”
对此，江上阳并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秦飞第二天一早爬起来看新闻的时候就有了解了。
昨晚YY裴曦最露骨、还敢上手去占便宜的那位区税官员散席之后在夜店玩得太猛，结果心脏病发早早和奈何桥前的孟婆眉来眼去了，不仅被当场找出一堆乱七八糟足以去吃牢饭的东西，还被媒体逮个正着，全程跟踪爆出的各种工作上的差错被大肆渲染，不到一天就成了北联盟国9区的最大丑闻，可是只要昨晚在场的，谁不知道其中有猫腻——大家看着他对裴曦色眯眯流口水的，隔天就出事，说没猫腻谁信啊！
秦飞看得眼皮直跳，他真是一语中的，裴曦果然是牛鬼蛇神托世，蛇蝎美人什么的……果断要远离！
接到秦飞通讯的时候，江上阳正在陵菸楼喝早茶，这是纯正的东方人流传了几千年都没丢掉的习惯，何况是在以复古为美名的北联盟国9区里，唯一让人有点心情不好的是，他对面坐着鸿帮老大李鸿天的左右手之一周武正。
通讯器响起的时候，江上阳看了看显示的名字，并不意外，跟周武正说了声抱歉才起身走开，听秦飞巴掌大的立体投影在拖长了调子说那件丑闻，江上阳打断他的话，问：“秦伯伯有没有说什么？”
秦飞似乎在翻什么资料，片刻后才道：“这位置肥水很足，挂掉的那个是宣家那派的人，我家老头子本来想落个井下个石，安插人进去，不过……”微顿，“上位的不是秦家和宣家的人，1区上头直接派人过来了。”
“1区的人？”江上阳眉头一皱，“裴曦玩大发了？”说是和平时代人人平等，虽然四个联盟国十大区的号码排序不代表这个区的实力，但是1区是主要的政治中心，这点倒是公认的。
“可不是，”秦飞咋舌，“不仅那老色狼一个下了马，还连萝卜带泥拔了一堆人，好几个以前是9区的老领导，好像当年和裴家走得挺近。”
和裴家走得挺近？裴曦没把上头的人搞定才回来的？这所谓的卷土重来会不会太过敷衍了……
挂了通讯之后，江上阳沉思片刻，才回到位子上，周武正笑着道：“江少贵人事多，周某这顿早茶请得不是时候啊。”
他穿着唐装，一派儒生风范，看起来三十多岁，是李鸿天手下的智多星，据说是子孙都烂泥扶不上墙的李鸿天培养的继承人，江上阳和他算是同辈，也跟着笑道：“周哥就不用抬举我了，江家那点小生意恐怕都入不得李世伯的眼。”
“生意哪有分大分小，不过都是混口饭的法子，”周武正道，“李老最近对古玩有点兴趣，江少前段时间不是弄了个古董店么，不知道能不能赏脸陪李老吃顿饭，聊一聊？”
“既然是混口饭，我知道古董值钱就行了，哪懂怎么玩这高档玩意儿？”江上阳状似无奈地道，“不如我挑两件小玩意儿送过去吧，我就不在世伯面前献丑了。”
“不谈古董，就给李老解解闷呗，”周武正叹了一口气，“9区准备变天了，周某计拙，徒惹李老闹心。”
江上阳瞥见他手里的报纸，面上不动声色，“江家也不搀和道上事情了，去了也不顶用，世伯不是更闹心么？”
“江少这话就谦虚了，”周武正句句话都强调一个“江少”，俨然是略过了江家漂白的事情，“以江老爷子的威名和江少的手段，你一出面，道上谁敢不给江家面子？”
江上阳抿了一口茶，他点的是碧螺春，点的时候觉得茶清味醇，现在确实觉得这股味道不够顺滑了，跟周武正这人似的，看着顺眼，就是有哪里让人觉得噎着慌，“老爷子都金盆洗手了，我怎么敢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