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忽略的元伍终于不甘寂寞地站了，挡在了江上阳跟前，阻挡住他们接触的视线，声音平静地道：“裴少。”
被阻挡住看向他家小太阳的视线，裴曦的眼神有一瞬是极冷的，但是这样的冷只持续了短短一个眨眼之间，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那抹寒意已经消失了，他停在距离他们三米左右的位置，眼眉一弯，“好久不见了，元家小五。”
元伍正想说也就一个月没正式见面而已，但是话还没出口，他忽然就意识到不对，改为死死地注视着裴曦，声音有些干涩地道：“你……想起我来了？”
“你……想起我来了？”
别说是元伍，连江上阳都一瞬间愕然了——先前见了那么多次面都没有想起来，怎么突然就恢复记忆了？
“多亏了你的热情招呼，元家小五，”裴曦漫不经心地指了指自己的后脑勺，说的是刚才那个打手临死前给他的脑袋狠狠一击的事情，但他看起来毫不在意，是不在意那个打手的临死反击，也是不在意究竟有没有想起来关于元伍的记忆，他语气淡定地道：“也挺巧的，反正都是要死的，传个我为父报仇的名号，总比我为蓝颜一怒弄死你的名号好听吧。”
元伍原本复杂的脸色顿时生了冷，变作一片面无表情，“那我就先谢谢裴少了。”
裴曦对元伍挡住他看向江上阳的视线的角度很不满意，做了个“滚开点”的手势，“OK，我来了，所以，放了他。”
元伍冷漠的面孔出现了些许变化，显得有些怪异，“你在开玩笑么，裴少？”
“我为什么要跟你开玩笑？”裴曦似笑非笑地道：“难道我还会怕你杀了上阳吗？”虞兮正里。
元伍背对着江上阳，看着裴曦对他做出夸张的无声的嘴型——你、舍、不、得、的。
元伍当然舍不得，无关乎任何爱情亲情友情之类的情感因素，他甚至很讨厌江上阳这个人，可是这个人却代表了一切他所向往的但又得不到的东西，甚至裴曦和Satan这样的人哪怕不羡慕嫉妒，他们也会对江上阳这样的人侧目相看，同样的聪明绝顶，同样的经历起伏跌宕，可是连江上阳自己都不会否认，无论是年少时光还是后来的商场厮杀，他的确比很多人更努力的同时也更幸运，他没有无聊到要去杀人放火干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来派遣寂寞，没有倒霉到如何拼杀都苦苦挣扎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更没有徘徊在各种崩溃边缘的阴影和情绪，年纪小的时候有长辈护着，长大了有人疯狂地爱着，江上阳幸运得简直让人怀疑他是上帝的宠儿，元伍看不惯他的幸运的同时又对他的光明磊落嫉妒得喉咙发干，想过一百遍杀了他却又觉得这个人不能死——江上阳是他向往的未来，所以江上阳不能死，如果这样幸运又聪明的人都有一天会英年早逝，那么属于“江上阳”的光明未来就多了瑕疵，就不是他想要的那份渴求了。
如果杀了裴曦就能得到这样的未来，元伍耗尽一切都在所不惜。
——他这一生……好像都在追逐不可能的东西，可是他又停不下来不去追逐。
“对，我不会杀他，”元伍笑了，嘴唇弯起，眼神癫狂，“但那也是建立在我还活着的情况下。”
——要么就是裴曦去死，要么就是元伍和江上阳一起死。
裴曦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里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但就是听得人有些心情浮躁，“你以为，你有的选择？”
元伍死死地盯着他，却忽然问：“你的腿……好了？”
裴曦状似随意地道：“你怎么知道它原来就是坏的呢？”
元伍的表情一顿，裴曦的话里其实到处都是破绽，他甚至没有直面问题，只是反问，可就是因为破绽百出，而说话的人又是天然演戏撒谎不眨眼的裴曦，本来就生性多疑的元伍反倒生出几分怀疑，毕竟裴曦从十一年后的现在回到北联盟国9区开始就一直坐在轮椅上，出现在人前的时候都是一副“我残疾我骄傲”的模样，可是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藏在家里没人看得见的，哪怕是之前说做手术，元伍也只是隐约知道他动了一个大手术，可是这个手术跟他的腿也没有关系，他的腿到底恢复到了什么程度又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这个就不为人知了，江上阳可能知道，但是他不可能说出来，偏偏眼前的裴曦还稳当正常地站在他面前，杀了一群人，丝毫不见摇晃的样子，元伍内心的疑虑就更为深重了。
裴曦的腿……到底好了没有？
说来话长，其实元伍的疑惑和深思也就是持续了两三秒而已，也就是这两三秒的空档，却是被裴曦如疾风迅雷般抓住机会大步流星攻到他面前，元伍豁然一惊，他的身手是很好，甚至是当年被裴曦亲自调教过一段时间，能够秒杀一百个江上阳，可是在裴曦这个“师父”面前还是不够看，元伍近乎狼狈地抵挡了三招，就被裴曦的虚晃一拳迷惑，直接就被撂倒在了地上，捂着中招的肚子干呕半天爬不起来。
裴曦也没有心思去挑衅或者嘲笑他，把阻碍视线的这么一个大活人给放倒之后，他就直奔被绑在椅子上数个小时的江上阳，手指一划就把江上阳怎么都没弄开的绳子给尽数划开，裴曦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亲爱的，你的逃生技能都喂狗去了么？”
“……”胜利和裴妖孽会师的江上阳表示他一点儿都不高兴，“你闭嘴会死么？”这是他的错么，他都解开不止一次了，可是元伍分分钟就能给他重新绑回去，他都觉得自己的逃生技能被锻炼得熟练度+50%了。
裴曦似乎一点儿都不着急，还有心情亲了江上阳一口，“好吧，我错了，我来晚了，你生气了么，宝贝儿？”
江上阳被他扶着站了起来，浑身都是酥酥麻麻的麻痹感，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道：“少贫嘴，先搞定现在的烂摊子行么？”
“……别担心，我会搞定的。”裴曦的目光落在元伍身上，他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们两个人，表情是说不出来的微妙，但至少看不出裴曦和江上阳成功会师之后的沮丧或者失望，他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裴曦会把江上阳救出去似的，裴曦看得眉心轻微一蹙，下意识地就去掀开江上阳的衣摆，上下摩挲了一遍，但是又没有找出什么奇怪的东西。
江上阳被这只妖孽搞得一阵鸡皮疙瘩乱起，急忙按住他的手，不悦地道：“你干嘛呢？”
裴曦却没有回答，而且看着还在地上坐着的元伍，声音都能挤出冰渣子：“你在他身上放了什么？”
“啊？”江上阳本人倒是愣了一愣，不知所云的茫然。
元伍闻言，却是笑了，“裴少你猜，Satan除了让他的黑客给我帮个小忙之外，他还送了我什么礼物？”
裴曦瞬间脸沉如水，江上阳也是惊了一下，霎时间就反应过来了——Satan怎么又和元伍搅和在一起了？这次绑架事件二度跟那个Demon组织的疯狗老大扯上了关系，还疑似送了一颗炸弹给元伍，最后放在了他身上？
江上阳忽然觉得当初居然没在那瓶红酒里下毒毒死Satan那个祸害，还真是失策了。
裴曦没有江上阳这么多心理活动，只是看着元伍，双瞳之中掀起一片惊涛骇浪，层层叠叠的漆黑光影看得令人心悸，再加上身上那浓重的血腥味，江上阳觉得他简直像是一言不合就会打爆元伍的脑袋，下意识地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冷静一点，天知道对方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招数来对付他们……裴曦感觉到了他的动作，侧过头来亲吻了一下江上阳的脸颊，“嘘，别担心。”
“……”江上阳心说我一点儿都不担心你，比较担心对面那位元家小五同志。
果不其然，元伍从地上慢吞吞地爬了起来，然后神经质地扯了扯嘴角，“别这么看着我，裴少，我会忍不住做点什么的。”
裴曦笑了，张扬的，肆意的，“你在威胁我吗？”
要不是身上血液不通的麻痹的感觉还在折腾着，江上阳当时就想后退几步把战场交给他们——威胁裴妖孽？就算是Satan本人，也没见他讨到有好处的！
元伍不愧是十一年前敢捅裴曦一刀的人，闻言却没有退缩，反而看了江上阳一眼，语调轻缓地道：“抱歉了，江少，你要怪就怪裴少吧。”
江上阳连皮笑肉不笑都做不出来，只能面无表情地道：“你们的恩怨，别扯上我，谢谢。”
元伍把目光移到了裴曦身上，“裴少，你听到了么，江少发话了，我们的恩怨，我们自己单独解决。”他加重了“单独”这两个字的读音，隐喻之意昭然若揭。
裴曦沉默着和元伍对视了几十秒时间，元伍寸步不让，江上阳皱了皱眉，他有些不太确定元伍到底想做什么，但是没等他想明白，裴曦忽然就结束了和元伍的对峙，拖着身体还在发麻的江上阳就往楼层边缘的地方走，不是走向楼梯口，而是……走向洞开的几乎像是无玻璃落地大门的位置，江上阳猝不及防地就被他扯过去了，站在不远处的元伍居然没有阻止他们的举动，江上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有点蒙，当裴曦把他拽到窗户边上的时候，大风呼呼地一刮，他几乎以为他们两个人会被直接刮下去了，江上阳往外看了一眼，看到了半空中盘旋着的成片的飞行器和地面上成排的车子，以及小如蚂蚁的人交杂在一起，分辨不清敌我，三十层的高度让他都有了一瞬的眩晕。
裴曦顺着江上阳的视线往外看了看，没什么异样，只是说：“小太阳，乖乖下去等我，好么？”
江上阳一下子没领会到“下去”的意思，问：“你真的要单独和元伍聊聊？”
裴曦摸了摸他的脸颊，“别想太多，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情的，宝贝儿，我爱你。”
江上阳被他的肉麻弄得一激灵，“闭嘴吧，你想做什么？我能帮什么忙？”
裴曦笑了，色若春晓之花，眉梢眼角都是温柔，深情款款地道：“你只要站在安全的地方就好了。”
“……别把我当女人，”江上阳没好气地道，“你自顾自跑上来的事情我还没跟算账呢。”他看了一眼裴曦的腿，实在不能确定他到底是有事儿还是没事儿。
裴曦眨了眨眼，“那就留着一起算总账好了，”他松开拽着江上阳的手，目测了一下距离，然后推着江上阳往后退了一步，眼看着就踩到水泥地的边缘了，江上阳愣了愣，裴曦便低头亲了亲他的唇，带着缠绵和安抚的味道，“下去等我吧，小太阳。”
“怎么……”江上阳正想问怎么下去比较快，却忽然感觉腰上冷不丁的力道一重，他不可自抑地往后倒去，双脚瞬间踏了空，他仰面看去，只看到裴曦的长马尾在大风中肆意摇摆，却看不清他的夜色中的表情，不仅仅是因为夜幕太黑，探照灯又逆光，更因为裴曦在他极速下落的视角中越变越小。
……裴曦直接把他推下了三十楼。
第二百六十五章 结束了
裴曦就这么站在三十楼的水泥地边缘，面无表情地看着江上阳急速下坠，有那么一瞬间他是下意识伸手去捞的，但是他的方向感似乎出现了细微的偏差，他连江上阳的影子都没有触碰到，捞到的空气都是角度偏移的，然后裴曦就顿住了，慢慢把手收了回来，看着江上阳在十楼左右的位置被一张大网接住，连接着那张大网的飞行器接到人之后就急速飞离这栋中心塔建筑胚子的范围，以免触动那些密密麻麻的淡青色细线光束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裴曦远远地看着那张大网落地，有很多全副武装的人冲过去解救里面困住的人，这才回过头去，看着还站在原地丝毫没有阻止他的意思的元伍，两个人一共沉默了几分钟，空气都变得凝滞黏/腻起来，像是无数透明的水母拥挤在空间里，黏黏的胶状物糊得气流都无法顺利通过。
这样的气氛令人压抑，但是很快就被裴曦的动作打破了，他离开了几乎风一刮就会被吹落三十楼的水泥地边缘，朝着元伍的方向走了过去，元伍明明站在这一层楼里的唯一一盏大灯下面，浑身上下都被充足的光线笼罩，可是他给人的感觉却依然看不出透亮，反而那些光线都像是被亿万光年外的黑洞吸收了一样，变得晦涩暗淡起来——哪怕是真的杀了裴曦，东山再起翻身做主人，元伍这个人，也不可能真的做得到江上阳那种光明磊落的地步，他自己不是不清楚，但还是要挣扎，大抵不见棺材不掉泪就是这么回事了。
裴曦走到离元伍不到三米远的位置，停下来，此时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面对江上阳时嬉笑怒骂的生动神色，看起来冷冷的，简直像是僵硬的石膏，动动嘴角都会扯下来些许白色的碎屑，他盯着元伍，慢声道：“我留下来了，现在，把东西给我。”
元伍并不意外于他的翻脸无情和直接直白，从裤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遥控器形状的东西，反而笑得比之前要自然多了，“我说过了，要么就是你死，要么就是我和江少一起死，你现在还觉得我做不到吗？”
裴曦摊了摊手，状似妥协，“好吧，你做得到，”下一秒，他就寒了声冰了脸，“你最好别动手，”他古怪地翘了翘嘴角，“很多人都从我这里才学会‘后悔’两个字怎么写。”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的话，那就真是太狂妄也太初生牛犊不怕虎了，可是这一句话是从被全球地下世界被誉为Wuotan的男人嘴里说出来的，任何对他有所了解的人都不会轻视他的话，也不敢看轻“后悔”这两个字究竟有多难写，元伍也缄默了三五秒，才淡淡地道：“既然这两个都行不通，不如我们换第三个选择吧，”元伍把手里的遥控器随手往身后一丢，丢到了两个人都看不到的漆黑的角落里，发出清脆的落地声，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了几声回音，裴曦的目光追着它一起追进了角落里，连一丝一毫都没打算分给元伍，元伍也不生气，只是慢条斯理地解开手腕、领口上束缚着自己行动的扣子，刚才裴曦给他那一击的影响似乎都消失了，他神色如常、甚至更加笔直冷硬地站在那里，轻描淡写地道：“那就只能是……我们一起死了。”
作为缓冲垫的江上阳离开之后，他们之间的气氛再无可以润滑的余地，眨眼之间就从剑拔弩张变成了一触即发，元伍的话音未落，整个人就已经抢先朝着裴曦冲了过去，如果江上阳还在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刚才元伍明明表现得战斗力不及裴曦，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主动攻击，甚至表现出和刚刚完全不同的武力值！？
裴曦本人却没有露出什么吃惊的表情，元伍攻过来，他便迎上去，元伍的一记攻击比上一次更狠，裴曦的反击就用上他的一百二十分的力度，也许是出于默契，他们谁都没有动用武器，拳脚相加拳拳到肉的交战更为激烈和血腥，空旷的三十楼里回荡着的都是拳脚打到肉体的闷响声，一声比一声响亮又沉重，时不时还驳杂着血液滴在地面上的声响，因为这里太过空荡荡的而显得特别突兀又清晰，可是交战中的两个当事人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一拳比一拳有力，一脚比一脚刁钻，这个时候谁还能看得出来那个矫健有力粗暴凶残的男人是一个小时前还在轮椅上坐着的裴曦裴大BOSS呢？谁又能看得出来那个武力值逼近巅峰的男人是这些年在北联盟国9区地下世界横行霸道但是从没有真正出过手的元伍呢？
但是逼近巅峰和巅峰的距离岂止是两个字的差别而已呢，也不知道是过了十分钟还是二十分钟，元伍的出拳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力道却是越来越大，他已经不是在靠着战斗技巧在和裴曦作战了，他凭着的就是心中那股积累了十几年的怒气和疯狂，终于在这一日尽数倾泄出来，他完全放弃了那些技巧性的东西，就顺着自己的血性疯狂地朝着裴曦进攻，一丝防御都毫不顾忌，裴曦刚和一群打手较量过，身上有伤，腿脚的手术又还没经过半年完整的复健期，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也有些后继无力了，他陷入了和元伍一样的境地，完全放弃防御，仅凭进攻来和对方作战，只看谁更疯狂，谁能坚持更久，谁更不愿意认输！
打到最后，两个人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形象和技巧，直接在地上滚动起来，裴曦将元伍压制在地上，朝着他的脸狠狠地一拳一拳地揍下去，然后又在某个力量跟不上的瞬间被元伍掀翻，两个人的上下位置猛地对调，元伍对着裴曦的脑袋又是一个狠狠的肘击，试图制造和刚才那个打手弄出来的一样的晕眩，让裴曦彻底失去战斗力，但是裴曦躲开了，这一击落在了裴曦的肩胛骨上，力度之大都依稀间似乎听到了骨头裂开的声音，裴曦积蓄力量，遽然一脚把压在他身上的元伍踹开两米远，胶着打斗中的两个人终于主动分开，各自坐在地面上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对方，眼睛里都是崩裂开来的红血丝，无尽的疯狂和黑暗在瞳仁里面涌动，他们谁都没有再动，互相对视着，就像是在看这一生最痛恨的仇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