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小旺。
小旺在不停地奔跑,好像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它。
温衍把它抱起来,问它:“你怎么了?”
它说:“我背叛了它们。”
温衍问:“它们是谁?”
它说:“它们是我的同伴。我们的意志必须是统一的意志。”
温衍问:“你为什么要背叛呢?”
它说:“因为我还有一个愿望要实现。”
温衍问:“是什么样的愿望?”
它说:“我想和她再玩一次抛接球游戏,想看到她能像以前一样开心地笑起来。”
温衍问:“仅是这样而已吗?”
它说:“仅是这样就够了。”
温衍问:“你就这么喜欢她吗?”
它毫不犹豫,“最喜欢了!”
温衍问:“你从来没有怪过她吗?”
它说:“怎么会!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都特别幸福。”
温衍想了想,说:“幸福对你来说好像很简单,可对我们人类而言却是千难万难。”
它说:“因为我只是一只小狗。”
温衍开玩笑道:“什么嘛,是小狗就很了不起吗?”
它说:“小狗和你们不一样,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奔跑、玩耍和爱人。”
温衍又问:“仅是这样而已吗?”
它还是那样回答:“仅是这样就够了。”
温衍慢慢睁开了眼睛。
江暮漓轻抚他的额发,“怎么睡得不安稳?”
温衍说:“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很长的梦,很像梦的梦,直到现在才刚醒。”
江暮漓问:“你梦见了什么?”
温衍说:“我梦见这座城市变成了玫瑰园,我们所有人都变成了动物,一切都回归成了这颗星球最原初的模样。”
江暮漓边听边点头,“听上去是一个很神奇的梦。”
温衍说:“我还梦见了康怡琴的小旺,它让我知道了小狗的爱。”
江暮漓点着头,“在这个宇宙里,什么都可以是虚伪的,已发生的和未发生的,已改变的和未改变的,一切可能都是幻梦而已。”
“唯有爱是真实的。”
“哪怕只是一只小狗的爱,都蕴藏着无限深厚的因果力量。”
“我给你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祂说。
它心存怀疑。
实现愿望需要消耗庞大的因果力量,并且祈愿者与实现者之间,本身就需要存在强烈的因果联系。
所以,就算是这种神憎鬼厌的怪物,也不该轻易许下这样的海口。
“别担心,你的愿望是完全侵蚀人间,而我要做的是在畜生道切出一个切口。”祂娓娓地说着,“所以,看吧,我们的根本目的是一致的,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它问:“……你要我给你什么?”
“什么都不需要。”祂道,“甚至,我还会借给你力量,让你能先在虹城市做出尝试。”
“你是畜生道悲惨众生的集合体,你的意志即是你们的意志,你的意志必须是统一的意志。”
“所以,不妨先用一座城市做试验,提前窥见愿望成真后的最终形态。”
“如若构成你意志的每一缕灵魂,都对这样的结果感到满意,那我才能真正为你实现愿望。”
祂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在情在理。每一寸语气,都是那么真诚动人。
它同意了。
它坚定不移地相信,构成它的所有动物的灵魂,一定都深深憎恶着人类。所以它们一定会统一意志,做出侵蚀人间、报复人类的正确选择。
但它错了。
有一缕灵魂竟然背叛了。
一缕无比弱小的灵魂。
一缕属于小狗的灵魂。
“很遗憾。”祂告诉它,“你失败了,你的愿望无法实现。”
“但是,我愿意为这可爱的小家伙实现它的愿望。”
祂拎起一只棕色卷毛小狗的后脖颈,笑吟吟地问:“告诉我,小旺,你的愿望是什么?”
温衍告诉了康怡琴他那天晚上梦见小旺的事。
康怡琴一听,惊奇地瞪大了眼,说:“好巧哦,我也有梦到它哎,它怎么在我们的梦里跑来跑去的啊?”
温衍思忖道:“因为它是一只小狗,奔跑是它的天性。”
“玩耍也是哦。”康怡琴道,“小旺告诉我,和我再玩一次抛接球游戏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温衍由衷地感叹:“真好!”
“当然啰,小旺说的时候还高兴得狂摇尾巴,特别可爱。”康怡琴摸了摸嘴角,“醒来的时候,我都还是笑着的。”
温衍问:“那……那个足球玩具,你还会继续留着吗?”
“它不见了。”康怡琴道,“我翻遍了整间屋子都没找到。”
“啊,怎么会这样?”
康怡琴笑道:“没关系的,我觉得不是丢了,是小旺把它最心爱的小玩具带走了。”
温衍一想,很有可能。深情与专一是小狗与生俱来的天赋,它们只会爱一个人,也只会喜欢一个玩具。
“这样挺好的。如果它想你了,或是又想跟你玩抛接球了,它就可以把那颗小足球带给你,你一定会懂它的。”
毕竟小狗是最好懂的了。
康怡琴点点头,深有同感。
“小旺说了,从今往后,它会一直在我身边。虽然我看不见它,但它就是在那里,和我在一起。”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你的愿望。”祂连连颔首,“你是一只可爱的小狗,可爱小狗的愿望也很可爱。”
“但是,就算你很可爱,我也会向你索要一定的代价哦。”
它歪着脑袋看向祂,又是摇尾巴又是吐舌头。
“……你这样看着我也没用。”祂说,“任何愿望的实现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哪怕是我也必须遵从。”
它把脑袋歪向另一边,黑溜溜的眼睛睁得很圆。
“……都说了别这样看我!”
“唉,算了。”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听好了。”
它软乎乎的耳朵支棱了起来,表示自己严阵以待。
“我要你成为我的钥匙,供我开启畜生道的钥匙。”
“一声汪是愿意,两声汪是……”
它原地蹦跶了一下,“汪!”
祂一怔,似乎没想到它会答应得这么快。
“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你将不再是小狗,不能再像小狗一样奔跑,也不能再像小狗一样玩耍……”
“汪!”
“……随着时间推移,那个人类女孩可能会养新的狗,她会忘了你,和新的狗一起玩抛接球游戏,而你却永远无法再触碰到她的那双手。即使这样,你也愿……”
“汪!”“汪!”“汪!”
一个月后。
温衍和江暮漓之前那篇暑期实践调研的论文成功发表,还拿了好几个奖。两个人很高兴,决定请指导这篇论文的宋西流教授吃个饭。
只是,在选择哪家餐厅的问题上,温衍犯了难。
因为,除了知道宋教授在学术上极有建树,自己好像对他一无所知。
而且不止他,在很多同学眼里,宋教授都是虹城大学最神秘的人。
温衍刷大众点评刷得手麻,最后终于选定了一家新开的中餐厅。这家餐厅最近网上很火,食客们的评价也都很不错。
周末,宋西流准时赴约,还带了几本书送给他们做礼物。三个人吃吃喝喝聊聊天,度过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时间。
前提是没有遇见陶林的话。
见到陶林的那一刻,温衍并没有认出他是谁,甚至脑海里都没半点对这个人的印象。
直到陶林主动自我介绍,说自己也是虹城一中的,跟他是高中同学,问他还记得不记得自己时,温衍才勉强反应过来,唔……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
在温衍模糊的记忆里,陶林一直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无人敢惹的富家子弟。他还有一帮狐朋狗友当跟屁虫,一群人在学校里横行无忌,同学们都很怕他们。
“今个儿遇上老同学,心情好,你们这桌我做主,免单!”陶林大手一挥。
原来这家餐厅是他开的啊,温衍大倒胃口。
“你不用客气。”温衍婉拒,然后立刻招呼服务员买单。
“嗨,请老同学吃顿饭算得了啥!”陶林笑得满面红光,“做人嘛,重的就是一份感情。我今年还给母校捐了一栋教学楼,过几天就是剪彩仪式,到时候老同学们都回母校聚一聚啊。”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把邀请函塞进了温衍手里。
等陶林离开,温衍第一反应就是把邀请函扔垃圾桶。
可宋西流制止了他。
“阔别母校多年,回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不知为何,温衍竟然被这简单一句话,给劝得心思动摇了。
回去的路上,温衍捏着那封请柬在车上发呆。
说实话,他不想去不止是嫌恶陶林这种人,更因为过去的校园生活并没给他留下什么开心的记忆。
从小到大他都没什么朋友,他总是独来独往,孤零零的一个影子,就连兴趣爱好也只有看书而已。
遇见江暮漓之后,他才知道孤独与压抑可以不是人生的常态。
“阿漓,你说我要去吗?”
“你只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就好,什么都不用担心。”江暮漓顿了顿,“无论何时,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温衍抿了抿嘴唇,努力微笑。
他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不再是孤身一人。自从和江暮漓在一起,他已经获得了从未得到过的温暖与勇气。
所以,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相信自己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
“我会尽快回来的,等我回来吃饭。”
出发前,温衍亲亲江暮漓。
电视里播放着天气预报,悠扬的音乐声里,天气播报员说接下来几天都会是晴天。
等到了虹城一中,温衍发现自己的记忆好像又出现了偏差。
在他的印象里,高中是晦暗的、封闭的、压抑的,采取的都是半封闭式的管理,学生们被沉重的课业压得透不过气。
但现在,他看到的却是漂亮的教学楼和鲜艳的花坛,仿佛一下子从黑白默片进入了色彩高饱和的卡通片。
最离谱的是,绿茵茵的操场上,学生们竟然没有拿着课本在背书,反而成群结队地做着喜欢的运动,每个人都露出朝气蓬勃的笑容。
温衍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不过,看似和谐的画面里,还是有一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一个小个子少年落了单,漆黑的一小团影子,在晴好的阳光地下无处遁形。
温衍看见他有努力试图凑上去和同学们一起玩,但其他人要么无视他,要么像躲瘟疫似地躲他,更有过分一点的还推搡欺负他。
温衍看不过眼,刚想上前阻止,却被几个学生一把拉住。
“不要多管闲事。”
他们低着头,脸上覆盖着黑森森的阴影,仿佛连五官都看不见。
“秦朗星这么恶心的人活该被孤立。”
秦朗星……
温衍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就是啊,看到他那张脸就想吐。”
“他爸妈都是疯子,他也是个疯子,我们要离疯子远远的。”
“他不就是老师说的黑羊么,班里的异类,害群之马。”
那些学生越来越疯狂,他们的嘴唇蠕蠕而动,不停地说着恶毒的话语,好像真和那个叫秦朗星的男生有什么切骨深仇。
剪彩仪式结束后,学生们会在新的教学楼里上一堂公开课,学校领导、校友和家长们都会在后面旁听。
课文选的是《聊斋志异》里的《种梨》。
从前有个卖梨的小贩,种出来的梨香甜可口。某天,他的摊子前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道士,非要跟他讨一只梨吃。
小贩不悦,叫骂着驱赶道士。道士说:“你有一车梨,给我一个也没什么损失。”旁边的人纷纷附和,让小贩发发善心,但小贩坚决不答应。
有个好心人看不下去了,买了一个梨请道士吃。道士对围观之人道:“我们出家人乐善好施,现在轮到我请各位吃梨。”
说着,他将梨埋进了土里。很快,梨核就发了芽,转眼间长成了一颗果实累累的大树。道士将梨子分给了众人,扬长而去。
那个小贩也看得入了迷,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车子空空如也。原来,道士分给众人的都是自己的梨子。
“极尽幻术的妙致,真是有趣。”
“虽说这本书写的皆是写怪奇神鬼之事,但这个国家自古以来就对幻术有精深的研究。而最为神奇的幻术,当属‘神仙索’。”
温衍转过头,正对上江暮漓笑语晏晏的脸庞。
“那是什么啊?”
“这种幻术始见于唐人皇甫氏的《源化记》。开元年间,嘉兴县的监狱中有一个囚犯自称会使这种幻术,监司就令他在空地当众表演。”
“这囚犯取绳子往空中一抛,绳子拔地而起升上半空。然后他爬上绳子,一直爬入了云端,连人带绳就此消失,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江暮漓说着,微微一笑。
“衍衍,你信吗?说不定现在我们还能见到这种神奇的法术。”
温衍想了想,“就算有,应该也只是魔术的一种吧?刨根究底无非是障眼法。”
江暮漓摇摇头,“幻术起作用于意识世界,人们对它的接受程度、相信程度、渴望程度,直接决定了它的效果强弱。”
温衍疑惑,“但幻术幻术,不就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吗?就算再真实,本质上还是虚假的。”
“就像《种梨》这篇课文,道士并没有真的种出梨子,周围人吃到的梨子其实都还是那个小贩的。”
江暮漓柔声反问:“人类把肉.体的感官所能感知到的一切认定是现实,又为什么要把意识层面的世界认作是虚幻呢?”
温衍怔住了。
这时,下课铃响了,学生们纷纷去找各自的家长,手牵手一起回家,场面既闹哄又温馨。
“你真给我丢脸!”
一声尖利的骂声。
温衍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个中年女人正揪着那个叫秦朗星的少年在大声痛斥,看样子应是秦朗星的母亲无疑了。
“老师提问所有人都举手了,为什么就你不举手?”
“别人都能答得上来,为什么就你一句话不说?”
“你知道我站在后面有多丢人吗?”
秦朗星一开始还脑袋低垂一声不吭,可随着女人骂得越发尖锐难听,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他终于哑着嗓子开了口:
“妈,求求你不要这样,大家都在,求求你回家再说好不好?”
可女人恍若不闻,扯着他,拽着他,一路推着他,好像他是一个无知无觉的沙袋,只要能供她发泄怒气和怨气就好了。
“我辛辛苦苦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你吗?”
“可你看看你是怎么糟践我的!你和你那个失心疯的混账爹是怎么糟践我的!”
“废物!我怎么会养出你这种废物!”
“你怎么不去死!你就该和那个杀千刀的死男人一起去死!”
秦朗星忽然犟住了身子。
他抬起眼,看向她妈,看向周围每一个人。
那眼神就和淬了毒的冷刀子一样。
下一秒,他纵身一跃,翻过走廊栏杆,跳下了楼。
那女人一声惨叫,抓了个空,倒在地上撕心裂肺地痛哭起来。
正当众人准备先把她架走,她忽然自己一骨碌爬了起来。
然后,一跃而下。
地面上,秦朗星拼命地跑,女人拼命地追。
两个人跑着跑着,女人四肢着地,变成了嗜人恶鬼的模样,厉声嘶叫,穷追不舍,好几次差点咬到秦朗星。
幸好秦朗星机灵,跑上了升旗台,顺着旗杆爬了上去。
可没想到他妈妈还是紧随不放,两个人顺着旗杆竞相追逐,越爬越高,而旗杆也越升越高,仿佛没有尽头,一直通向天际。
“这种不听话的小孩抓到之后一定要好好教训!”
“不合群就是有错,让大人失望就是有错,必须好好反省!”
“狠狠揍他一顿!抽他筋!扒他的皮!”
“这种小孩为什么要活在世上?只会给家庭和学校抹黑!”
“抓住黑羊……抓住黑羊……抓住黑羊!”
老师和校领导们七嘴八舌地叱骂起了秦朗星,每个人的表情都越来越狰狞,骂出来的话也越来越恐怖。
温衍置身于这群人之中,浑身发凉,寒毛直竖。
在以前,黑羊没有白羊值钱,因为白色的羊毛可以被染成任何颜色,而黑色的羊毛则比较受限。
所以,黑羊是羊群中最不受欢迎的异类。
秦朗星就是一只没有容身之处的黑羊。
一只被白羊排斥、嫌恶、欺负的黑羊。
天空中炸响一记闷雷,乌云密布,电光火闪,瓢泼大雨哗啦啦地浇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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