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抬起眼,只见满地荒草摇晃摆动,向着一个方向倒去。
 清风徐过,空气里传来丝丝缕缕的轻柔声音。
 有裙摆被风吹得飘扬的响动,有环佩相碰时叮叮当当的清音,又间杂着窸窸窣窣的温言低语,就好像正有一群看不见的女子走过这里。
 有人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叫道:“是……是阴庙里的神仙……是女神仙们大慈大悲救了我们!”
 人们都惊呆了。
 在危难关头,拯救他们的竟然不是受了他们无数香火供奉的正神,反而是他们一直都看不起的、就连庙宇都被他们拆毁的鬼魂?
 为什么……她们要那么做呢?
 她们没有正神那么厉害的神通,她们没有声名远扬的功绩,她们没有太多的信徒和华丽的庙宇。
 她们说到底,就是一群命运悲惨的女人。
 生前是被侮辱和被损害的,死后是被惧怕和被忌讳的。
 众人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们偏就敢做神老爷不敢做的事,为什么连神老爷都背弃他们了,这些女鬼反而要来救他们?
 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只是这片土地上的人永远都不会想明白了。
 “走吧。”
 空气中响起悦耳的女子声音。
 “走吧。”
 “走吧。”
 “太久了……”
 “是时候该走了……”
 “我们走吧。”
 “走吧。”
 终于到离开的时候了。
 她们确实在这里留得太久太久,也苦苦支撑了太久太久。
 几百年来,为了和海里那只怪物抗争,她们早就耗尽了本就稀薄的法力和修为。庙宇被毁之后,更是流落成了最脆弱的孤魂野鬼。
 要么魂魄消散,要么被那只怪物吃掉,就是她们最后的命运。
 多亏了那一群白纸蝶,虽不知它们从何而来,却成为了她们仅有的倚凭。那些白纸蝶上寄宿了异常强大的力量,可以保护她们不受伤害。
 听黄绣姑说,当时她差点被阿禄师打得魂飞魄散,也是一只白纸蝶救了她。
 只是不知为何,黄绣姑说的时候,露出了非常复杂的表情。
 有点害怕,又有点嫌弃。
 就好像白纸蝶的主人是一个不得了的变.态似的。
 开玩笑的,怎么可能呢?白纸蝶还带走了她们身上所有的业力。
 她们既消除了业力,又造下救人的善业,终于可以投生人间道去了。
 下辈子,一定不会这么苦了。
 下辈子,一定会过上自由而幸福的人生。
 或许还是女孩,但到了那时,她们降生的这个世界,一定会比现在更加平等和包容吧!
 黄绣姑握住了徐小雨的手,每个女子都紧紧握住了身旁同伴的手。
 那一双双纤细又温柔的手,曾经布满累累伤痕,如今却充满力量。
 那一具具单薄又瘦弱的身躯,曾经被迫在黑暗与血泪中苦苦挣扎,如今终于解脱了一切桎梏。
 她们就这么牵着彼此的手,踏过青青长草,穿过漫漫群山,向着远方走去。
 一路向前,永不回头。
 悬崖峭壁,海浪滔天。
 海中怪物的耐性实在有限,等了半天美餐都没到嘴,大发雷霆,势有万钧。
 温衍抹了把脸上的水汽,说:“怎么办,总感觉我们要完蛋了。”
 江暮漓思考了一下,从人类的角度出发,自己现在该作何反应。
 “我好害怕……?”
 “我也怕。”温衍道,“但怕也没用。”
 江暮漓又想了想,“所以只能挺身反抗人世无涯的苦难,通过斗争把它们扫清?”
 “开什么哈姆雷特玩笑。”温衍推了他一把,“跑吧。”
 江暮漓看着他,“衍衍,你不会是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吧?”
 温衍含糊其辞,不知该怎么回答。
 他不能对福临镇的人们放任不管,如果不能阻止那只怪物,只怕连江暮漓在内的所有人都会遭殃。
 但是,他的力量实在太微弱,送给那只怪物当口粮都不够塞牙缝的。能拯救众人的唯一办法,就是再次向他的便宜老公寻求帮助。
 向祂许愿,求祂实现。
 但和古蝶异神的交易,又不能让江暮漓知道。
 他为难的表情和眼神,尽数被江暮漓收入眼底。
 一粒发亮的鳞粉,从青年漆黑如墨的发梢落下,化成一只白纸蝶。
 白纸蝶没入风浪,潜进深海,又对那只正饿得发狂的怪物发起外貌攻击。
 别犯猪瘾了!瞧瞧自己那副尊容,还有脸吃?
 论如何用一句话激怒一只丑八巨怪,小扑棱蛾子是专业的。
 伴随那只怪物愤怒的长啸,海水疯涨,浪涛一波接着一波冲刷悬崖。最高的那个浪头一下子窜得冲天高,轰隆隆地漫上悬崖。
 电光石火之间,江暮漓就被一团海浪卷走了。
 温衍这下彻底急眼了。
 他的男朋友毫无特殊能力,特别害怕鬼神之事,又只会读书学习,别说从那只怪物的嘴巴里逃出生天,就是吓得也得吓出毛病来啊!
 就在这时,一只裹在水泡泡里的白纸蝶从万丈怒涛中飞了出来,biu biu biu地飘到了温衍眼前。
 温衍注意到它还用两片很小的贝壳装饰了一下翅膀,一扑一扑地展示给他看。
 温衍心不在焉,“好看好看。”
 它不满地甩了甩了触须,表示自己知道温衍在敷衍它。
 温衍说:“你快去救我男朋友,只要能救他怎么夸你都行。”
 它飘到温衍嘴唇附近,示意要亲亲。
 温衍忍不住发出一声嫌弃的“额啊”。
 它固执地停在那里,一定要温衍亲破它的水泡泡。
 温衍五官都拧巴了。
 救命,这家伙在想什么,以为自己是可可爱爱的波妞吗!
 他硬着头皮凑上去,然后趁其不备,“啪叽”戳破了水泡泡。
 一瞬间,时间静止,万籁俱寂,海浪凝固,连飞溅在空中水珠都漂浮不动了。
 古蝶异神长翅舒张,君临悬崖之上。
 然后吨吨吨地朝温衍飞奔过去。
 温衍敏捷避开,让祂扑了个空。
 祂委屈巴巴,“衍衍!”
 温衍脸色冷峻,撒娇这种事,只有阿漓对他才有效果。
 “我是来跟你谈交易的,不是看你演《悬崖上的金鱼姬》的。”
 此话一出,祂还真来劲了。
 “波妞喜欢宗介,我喜欢衍衍,我要变成人类!”
 温衍:“……”
 快点向吉卜力道歉,赶紧的!
 “你能不能……帮我消灭海里那只怪物?”
 温衍说完,心里其实挺沉重的,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敏锐的灵感告诉他,这次的怪物恐怖异常,尤胜之前的蛊虿。他都不敢确定古蝶异神能否战胜它。
 虽然还是很嫌弃古蝶异神,但他并不希望祂受到伤害。
 只是现在诸神均已邪堕,除了古蝶异神,再无其它能阻止海中怪物作恶的存在了。
 他只能狠下心肠,为了阿漓,也为那些无辜的人。
 “可以,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祂一口答应。
 温衍没想到祂这么痛快,“你就不害怕吗?我感觉你并不太喜欢水……”
 祂的触须ber地竖直了,这是祂兴奋快乐的表现,衍衍在关心祂!衍衍果然最最最最爱祂!
 但祂灵机一动,触须丧唧唧地垂落下来,连六片骄傲的大黑翅膀都耷拉在了地上。
 温衍就看着祂满怀忧伤地用触手在那儿画圈圈……
 “怎么可能不怕。”祂说,“上次能打败它,只是因为侥幸在意识层面,而且那时它也没真正觉醒。”
 温衍有点歉疚,“是我不好,提了那么强人所难的要求。”
 “没关系的!”祂晃晃翅膀,“不管为衍衍做什么我都很愿意,就算为衍衍去死,我也特别高兴!”
 温衍一听心情更加沉重,原来海中怪物那么难对付,祂都做好了必死的觉悟……
 “衍衍。”祂有点不好意思地开了口。
 温衍觉得祂像战士上战场前交代遗言,赶紧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能不能对你提一个小小的请求?”
 温衍点了点头,本来许愿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祂说了。
 温衍听了。
 如果写出来,这章怕是要被锁了。
 温衍觉得自己的耳朵和脑子都不干净了……
 这家伙……怕是对“小小的”有什么天大的误解!
 “既然衍衍不愿意,我也是不会勉强的衍衍的,就退而求其次吧。”
 祂说着,把触手状足肢“哗啦啦”地伸到温衍面前。
 温衍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
 祂说:“它们想被衍衍摸摸,这总行吧?”
 温衍看着那一大堆纠结缠绕在一起的触手,它们正争先恐后地伸向自己,甚至还对自己比心。
 “……”
 果然……变.态就是变.态!
 作者有话要说:
 衍衍的手要酸死了……(虽然这句话没什么问题但总觉得哪里很奇怪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
 ————————————
 温衍觉得自己的手要废了。
 古蝶异神虽然缩小了形体,但那些触手状足肢无论是分量还是形状,都仍然十分壮观。
 而且温衍的手并不大,手掌很薄,手指也很细,连一根都握不拢。
 更糟糕的是,它们还争先恐后地往他那双又细又白的手里钻。无奈之下,他只能左右手各握一根,别提有多费劲了。
 古蝶异神倒是享受得很,半眯着眼陶醉道:“衍衍的手真软,真舒服。”
 温衍眼观鼻鼻关心,压根不想理祂,更没勇气抬起头。
 因为,眼前的画面实在太不堪入目了。
 白得像雪一样的纤细的手,被泛着黑珍珠光泽的狰狞足肢填满,这样的对比实在太过强烈。
 那些足肢还会改变颜色,像充血一样泛出鲜艳的肉红色,并且骇人地膨大开来,强硬地撑开窄薄的手掌……
 等古蝶异神勉强满意,温衍两条胳膊都酸得提不起来了。
 “我要为衍衍战斗去了!”祂视死如归地说。
 温衍不忍心地叹气,“你小心点。”
 他心里清楚,古蝶异神此去,很可能就是永诀。
 祂是喜欢自己才愿意为自己牺牲的。不然的话,祂大可以舒舒服服地在南槐村待着,当祂的安逸土地公,不比冒着生命危险打打杀杀来得强。
 时间恢复流动。
 温衍看见祂张开翅膀,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狂涛骇浪之中。
 海水像一锅烧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过了一会儿,洋面上缓缓浮现出绚丽多彩的朝霞。
 是血,混合着五彩斑斓的内脏,以及其它难以分辨的液体。
 温衍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提心吊胆地等了一会儿,可古蝶异神始终没有出现。
 祂这么快……就被那只怪物杀害了吗?
 祂不是连无间地狱都不怕吗?不是连平等王和阿傍罗刹都拿祂无可奈何吗?
 祂怎么会输给一只丑得要死的跟发烂发臭的海鲜没啥区别的丑八怪呢!
 温衍眼眶发热,胸口也一阵阵地抽痛。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
 “我回来咯——!”
 ……还?
 海水呼啸着从两边分开,古蝶异神吨吨吨地跑向悬崖,又唰唰唰地飞上来,脑袋往温衍面前一低,求摸摸,求表扬。
 温衍一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脸上的五官。
 他有种积累起来的情绪被狠狠背叛的感觉……
 “我把一切都搞定了。”祂说,“你男朋友稍微有点呛水,我把他放在安全的地方,很快就能醒过来了。”
 温衍结巴了一下,“海里那东西……呢?”
 祂言简意赅,“做掉了。”
 “……真的假的?”
 “当然!”祂严肃起来,“衍衍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吗?”
 “倒也不是……”温衍道,“就是觉得你实在太快了点。”
 “……”
 祂生气了!
 衍衍真坏,要么说祂不行,要么说祂太快。
 要是觉得祂哪里不好就直接跟祂说嘛,祂什么都愿意改的!
 温衍问:“你是怎么打败它的啊?是不是经历了一番鏖战?”
 祂比划了一下,“就这样。”
 “……你也真够简略的。”
 祂又委屈了。
 祂巴不得多跟衍衍炫耀自己有多厉害呢,可是,祂真的只用了那么一下啊……
 况且,那东西本就是托祂的福才能降临此地的嘛。
 海渊之魒。
 魒是它的真名。
 在这段因果的原初,它不过是一颗被遗忘在宇宙黑暗角落的古星,超脱于六道轮回之外。虽然看似自由无拘束,但这对它而言,实在算不上一件好事。
 星群闪耀,千千万万,唯有能被人类感知的星星,才有机会进入天神道,享受供奉崇拜,比如北斗七真君。
 它不甘心万古寂寞,痛恨众生漠视。
 它想要被恐惧、被尊重、被膜拜、被供养,想要和天神道中的任何一位神祇一样,高高在上,凌驾万物,永远都有数不尽的虔诚信徒,吃不完的牺牲贽献。
 它就这么等啊等,终于等到了机会——
 某一时刻,一只来历不明的怪物冲破了无间地狱,致使六道轮回的规则第一次遭受震荡。
 它大喜,立刻陨落,想趁机进入天神道,一跃成为和地球诸神平起平坐的神明。
 它算盘打得很好,但因果变幻总是难以预料。
 在它冲进六道轮回的那一瞬,不知怎的,有一只白蝴蝶飞了过来。
 那么小一只蝴蝶,小得有如微尘一粒,看着却着实讨厌。
 它深深厌恶并嫉妒一切鲜活、快乐、自由的生命。
 当时,它有两个选择。
 无视这只蝴蝶,或者碾死这只蝴蝶。
 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可它万万没想到,那只该死的白蝴蝶竟似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它刚触碰到它羽翼的边缘,不及反应,就被一下子重创得七零八落。
 结果,它非但没能如愿进入天神道,还掉进了人间的一片海里。
 深海的孤独比之宇宙角落也不遑多让,它错失了苦苦等来的唯一机会,还陷入了更加绝望的境地。
 因为受过重伤的缘故,它必须时常进入休眠。在万顷波澜深处呆得久了,它的躯体为了适应环境也在不断进化,最终成了深海生物那副恶心又可憎的模样。
 它就这么蛰伏海渊之底,忍受着愤怒与后悔,伤痛与饥饿,度过了极其漫长的时间。
 直到这片海域周围的地区逐渐人丁兴旺起来。
 这里总有死也死不尽的可怜人,绝大多数都是含冤而死的女人。那些业力沉重、饱含戾气的灵魂,理所当然就成了供它大快朵颐的绝佳美味。
 它吃着,啃着,咬着,美滋滋地幻想着等有朝一日,自己被滋养得足够强大,就能彻底脱离这片海域,成为管理一方土地的正神。
 到那时,它也能拥有华丽辉煌的庙宇,络绎不绝的香客,堆积成山的贡品……
 所有的执念,在古蝶异神杀死它的那一刻,尽归于子虚乌有。
 许是古蝶异神下手太快也太狠,魂消魄散的那一刻,它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还兀自沉浸在热气腾腾的妄想之中。
 温衍在海边的一个岩洞里找到了江暮漓。
 江暮漓除了头脑昏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外,半点事也没有。
 温衍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江暮漓问他:“怎么了?”
 温衍摇摇头。
 大概是劫后余生带来的惊喜滤镜,他感觉江暮漓又比之前更好看了一点。
 虽然整个人湿成了落汤鸡,身上还沾着沙子,但还是吸引人得要命,随便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能撩得他一颗心怦怦直跳。
 很遗憾,它不知道隐藏在这具俊美无俦的皮囊里的怪物,却变得更加狰狞丑陋。
 海中那一战(或许称之为单方面的屠杀才更为恰当),祂剖开了魒的肚腹,把它的五脏六腑都倒翻了出来。
 所有被魒吞噬的受苦受难的灵魂,终于得到了解放。
 祂还一并承纳了它们所有的业力,它们也算因祸得福,能早入六道轮回,投生人间道。
 当然,此举无关什么慈悲心肠,世间万事万物,祂只对温衍抱有感情。
 祂想要的只有业力。
 更多的业力。
 无穷无尽的业力。
 纵使业力会进一步污染祂的魂灵,令祂寄宿于人类之躯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比先前更强烈地感受到血肉被业力生生腐蚀的痛楚。
 一如为了得到王子的爱情而甘愿每一步都行走在刀尖上的小美人鱼。
 一切都是祂必须要忍受的。唯有拥有比无限更无限的业力,祂才能在集齐开启六道的钥匙之后,彻底粉碎六道轮回的法则。
 如此,祂和衍衍方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幸福快乐地生活在喧嚣热闹的人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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