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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而复生的恋人是大邪神(何处东洲)


此刻,他那卑鄙又猥琐的灵魂,正在躯壳里痉挛抽搐,忍受着千刀万剐的酷刑。
现在的福临镇,已然被空前剧烈的灵压所笼罩。
无比强大又无比邪恶的灵压。
在那些阴庙都被毁坏之后,已经再没有能与这股力量的主人相抗衡的存在了。
其实,不止是文叔,几乎每一个镇民的精神都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
就像一旦把浅水鱼扔进深海,它就会因水压暴增而被活活压死。要不了多久,以福临镇为中心的整个痋南地区的人们,都将面临精神失常的危险。
这片土地,就是一个大型精神病院。
文叔踉踉跄跄地冲进一座庙宇。
他被木门槛绊了一下,整个人重重摔在青石地面上,喷出一大口血。
灵压对他灵魂的侵蚀,正逐渐转移到五脏六腑。
但他恍然不觉疼痛,摇摇晃晃地爬到蒲团上,一下一下,对着神龛重重磕头。
直到此刻,他还奢求有神祇可以拯救他。
他不想死……不想死啊!他为了活下去,连自己老婆都牺牲了,他怎么可以死啊!
“咚!咚!咚!”
他的前额重重敲在坚硬的砖石地面上,破了皮,烂了肉,洇开一团深红的血迹。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那些威严的神像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
“求求……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这么多年了,我没断过一天香火,捐出去的善款也不知道有多少了……你们一定要救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耳中好像传来些微的动静。
文叔激动地抬起血肉模糊的脸。
他看见,那些堂哉皇哉的神像,齐刷刷背过了身去。
他被抛弃了。
或者说,神祇们背弃了这片土地,也背弃了所有的信徒。
文叔的身体慢慢软倒下来,他嘴里发出似笑非笑的哭声,身体怕冷似地抽搐着,慢慢地动也不动了。
连神都不管他了,他还挣扎些什么呢?
不多时,龙爷带着人找进来了,笑呵呵地指挥一众弟子把他捆了起来。
龙爷身上的诡异变化似乎更加严重了,不断有大团大团的腥臭黏液从衣袍底下渗漏出来。
他手上的皮肤也变成了半透明的质地,黏湿绵软,滑腻冰凉,令人联想到深海鱼类。
但文叔已经不害怕了。
他彻底丧失了作为人类的知性,沦为了一只低等动物。
他被龙爷一行人绑在神轿后面,一路拖行着带去了悬崖边上。
海涛怒号,声如山摧。
悲风长啸,令人生噤。
赤日惨淡,天幕无光。
这里,正是当初举行送肉粽的最终之地。也就是在这里,文叔恶毒而喜悦地诅咒着徐小雨,希望她被打得魂飞魄散,永生不得超生。
“看,又来一支神轿队伍。”
温衍和江暮漓牵着手,站在远处观望着这一切。
裹挟着深海阴冷气息的海风,肆意席卷整座悬崖,但他们却像站在无风的地方,连发丝都无一丝纷乱。
不知是地势的关系,还是根本没有靠近他们的胆量。
“差不多都到齐了吧?”江暮漓道。
至此,福临镇所有的乩童已全部聚集在这里。他们堆起了一座高高的柴堆,龙爷提起被捆成大闸蟹的文叔,大力一甩,直接扔了上去。
阿禄师点了火折子,火星蔓延,柴堆“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
江暮漓见温衍表情微微出神,便问道:“你想救他吗?”
温衍摇摇头。
若他这样的人都能被拯救,那徐小雨、黄绣姑这样的人,凭什么得不到救赎?
若他这样的人都能引来怜悯,那徐小雨、黄绣姑这样的人,凭什么终其一生都没有获得过丝毫温暖?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们只是普通人。”
温衍注视着被火焰吞没的柴堆,赤红的火光在他苍白如瓷的脸颊上,涂抹出一层淡淡的釉彩,既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圣洁,又显得极致淡漠。
“神祇的乩童们都无能为力,我们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江暮漓微笑颔首。
“凡因皆有果,造业必有报,现在正是因缘成熟之时。”
十三班痋南大锣鼓奏响喜乐,旋律昂扬,热情洋溢,铿锵有力,渲染出一片欢天喜地的氛围。
火舌舔舐着文叔的身躯,虽然丧失了人的知性,但基本的痛觉还是有的。他发出“嗬嗬”的野兽般的惨叫,死命挣扎,但渐渐的也没声音了。
透过被火焰高温扭曲的空气,他看见阿禄师和龙爷他们齐齐屈身下跪,对着大海虔诚叩拜。
这是他最后的意识。
烧得漆黑的柴堆明明灭灭,吐着火星子,轰然倒塌。文叔那具血肉模糊的焦黑尸体摔砸在地上,焦屑四散飞溅。
这个生前猥琐油滑的老头,死后也是一副可笑又可怜的形状。
肌肉遇高热会凝固收缩,他的尸体在炭化后,四肢关节呈现出怪异的屈曲状,活像一只打架打得正起劲的猴子。
江暮漓忍俊不禁,“真滑稽,我想到了最近网上很流行的猴子表情包,什么马喽的命也是命。”
虽然很地狱,但温衍也忍不住笑了。
文叔的焦尸被抬起来,扔下了悬崖。
有那么一瞬间,温衍仿佛看见那具焦尸又动弹了起来。它的肚子膨胀变大,脖子细瘦如绣针,而那颗被烧得皱缩的头颅,却胀大如麦斗。
它……变成了个什么东西?
没等温衍再看清楚一点,这具异变的怪尸就坠入了咆哮翻涌的浪涛之中。
天幕开始变红。
不是那种充满热量与生命力的红,是殡仪馆里打在死人腮帮子上的红。
毫无血色的、死气沉沉的硕大巨日,正以看似缓慢实则迅疾的速度迫近,逐渐填满整片天空。
然后,那轮本就摇摇欲坠的惨淡红日似是再也支撑不住,像一颗低悬枝头的腐烂苹果,朝地平线直直落下,又被蕴藏在汹涌潮汐中的庞大引力,生生拖拽进了无垠汪洋。
太阳熄灭了。
万物陷入濒死的昏暗。
那群直挺挺跪着的乩童,忽然像犯了什么古怪的癔症,浑身战栗,口吐白沫,胡言乱语。
就在刚才,他们将一个肮脏丑恶到极点的灵魂,作为贽献奉献给了他们的新主。
新主很满意,决定赐予这群痴愚蒙昧的人类一点奖赏,让那一颗颗肉瘤似的无知头脑,可以暂时看清这个世界的本质。
所有神轿的轿帘飘然豁开,一尊尊神像僵硬地走了出来,对着那片邪恶涌动的大海卑躬屈膝,顶礼膜拜。
祂们的身躯本是泥塑木雕的偶人,是人类满怀虔诚信仰雕琢成的造物。
但是,在邪恶灵压的滂沛肆虐之下,祂们丧失了神的姿态。
被污染了,被扭曲了,被篡改了,被亵渎了。
曾经阳刚豪伟、峥嵘轩峻的一众神祇,曾经漠视女人的苦难、安享香火供奉的诸位正神,祂们变了。
变得丑陋不堪、难以名状。
变得卑微弱小、婢膝奴颜。
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祂们不再是神,是蚂蚁,是草芥,是微尘,是可以被侮辱和损害的,亦是可以被随意践踏和抛弃的。
浪头越来越急猛,海啸隆隆,犹如万鬼齐鸣。
白浪翻滚,那一浪高过一浪的波涛向悬崖飞驰而来,逐渐拉长,变粗,横贯海面,仿佛掏空了整片海洋,震撼天地。
长眠于海渊最深处的怪物,终于迎来了真正的苏醒。
属于它的嗜血狂宴,就要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结果刚开始它就要被蛾子做成海鲜omakase了……

“我想,我大概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江暮漓点了点头,眼睛却始终没离开过悬崖下的那片海洋。
“我第一次踏进冯圣君庙的时候,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温衍道,“但当我来到供奉鬼魂的阴庙时,内心却十分平和。”
“在黄绣姑的庙宇被推到的那一刻,那种不好的感觉又来了,等到那些阴庙全都被毁掉,它攀升到了顶峰。”
“甚至,在游神赛会这种百神巡境的场合,这种阴森的不吉利的感觉也没有减退,反而更加剧烈。”
温衍呼出一口短促的叹息。
“阿漓,为虎作伥的故事,好像也在福临镇上演了。”
传说中,被老虎吃掉的人会变成伥鬼,专门给老虎带路去吃别人。
奸诈而自私的伥鬼,戴上正义凛然的君子假面,用花言巧语和伪善行径,哄骗一无所知的路人信任它们,跟随它们,直到被恶虎一口吃掉。
“在这片土地,最初的伥鬼不是别的,就是那些正神。”
“祂们背负着种种美誉与传颂百年的传说,却没能做到威武不能屈。身为神祇,却和人类一样胆小软弱。”
“不论是碧海龙王还是冯圣君,祂们都屈服了,对海里那只怪物低头了。”
温衍闭上眼睛,高涨飙升的灵感犹如一支飞羽箭矢,刺穿万丈波澜。
几百年来,福临镇乃至整片痋南地区,始终有女人含冤带愤而死的悲剧在上演。
她们死了,化作怨鬼厉魂,却也无法离开这片血泪之地。
她们被当做肉粽送走,被当做煞气化解,被当做邪祟镇压。
人们请正神,做法事,自以为做着求平安、保福祉的事,殊不知他们信奉的正神,都将这些可怜女人的灵魂当成祭台上的供品,尽数奉献给海里那只怪物。
那只怪物受到积年累月的供养,逐渐变得越来越强大。可所有的正神都对它的存在装聋作哑。
一直以来,祂们都深深畏惧着它,不曾想过战胜它,也不曾考虑过团结起来消灭它。祂们过惯了高居神龛、安享供奉的舒服日子,只希望能永远高枕无忧下去。
两厢里相安无事,就好。
至于那些被吃掉的女人灵魂,虽然颇为悲惨,但又能影响到祂们什么呢?
“既然那些神祇从最开始就没斗争的意愿,那那只海中怪物大可以直接消灭祂们,一口气把福临镇的人吃干净不好吗?”
江暮漓露出惋惜的微笑。
“难道说……它也在忌惮着什么?”
温衍缓慢而坚决地点了点头。
“这里的人并不知道,真正保护庇佑他们的力量,不是他们崇拜敬奉的神明,而是那些被他们轻视的阴庙里的鬼魂。”
“这些年,这个镇子能保得平安无事,都是因为她们不愿屈服,不愿妥协,一直和它做抗争。”
“但现在……”
江暮漓耸了耸肩,遗憾道:“现在那些庙都被毁了,它可就再没有制约了。”
此时的福临镇,已彻底陷入恐怖的混沌。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场热闹欢腾的喜事儿,会变成眼前的噩梦。
留在镇上的法师们集体起乩,他们本是最普通的法师,跟随庙主潜心修炼,可能终其一生都没有被神明上身的机缘。
当低弱灵感忽然高涨的一瞬间,他们还惊喜地以为,自己终于也能成为像阿禄师、龙爷那样威名远播的厉害乩童,借助神明的力量斩妖除魔,守护一方安宁。
殊不知他们忠心追随的庙主,已经和那些神明一样,毫无抵抗地就成为了海中怪物的伥鬼。
现在上他们身的,就是那一群沦为伥鬼的庙主。
这些可怜的法师,他们有的是那群庙主的弟子,有的是他们的助手,有的是他们的崇拜者,但那些庙主的自我意识都已不复存在,他们只会毫无知觉地履行身为伥鬼的使命。
他们操纵着他们,把他们当成一只只提线木偶,让他们高举法器,四处捕猎虐杀镇民。
伥鬼驱使伥鬼。
法师驱使法师。
猎物驱使猎物。
那只暴食无尽的海中怪物,既没能吃掉婴灵,又没能吃到徐小雨,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它迫不及待要美餐一顿,而福临镇就是它的自助食堂。
还得是现杀现吃,跟人类爱吃什么烤鱼啊牛蛙啊一样,图的就是一个新鲜。
一会儿功夫,就有好几个镇民被法师们打伤了。
原本热闹的广场长街一片狼藉,贡品掉了满地,又被人们逃跑时踩得一塌糊涂,倒撒的香灰混合着斑斑血迹,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所有人都怕得快要疯了。
他们都是虔诚的信徒,日日进香叩拜,时时祈愿供奉,从来没有一丝懈怠。
但是,为什么,最神圣的游神赛会变成最可怕的人间地狱?
当然,神明们不可能给他们回答,更不可能拯救他们。
法师们对他们穷追不舍,好像没有知觉的活死人似的。
人们奔啊逃啊,不顾一切地往前跑啊,香火味的风吹过他们的脸颊,鲜红的爆竹皮从身边掠去,可黑下去的天光照不亮他们的眼睛,也映照不出一条能救命的生路。
整个福临镇,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了。
最后,他们只能逃到了郊外。
郊外是一片废墟,到处都是阴庙的断壁残垣。
眼前的场景他们不会陌生,因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曾激情昂扬地参与了那场摧毁阴庙的行动。他们砸破门窗,推倒神像,敲碎墙壁,辱骂着那些女人,又赞美着他们的正神。
“完了……我们完了!逃到这种晦气地方,我们还有啥救啊!”
“我们就该躲进神老爷的庙里,只有神老爷才能救苦救难啊!”
“这不是实在没辙了吗!那些人着了魔似地满镇子晃悠要杀我们,要不是没地儿躲了我们能来这儿吗!”
“你们说,不会是那些女鬼在报复我们吧……”
“你别瞎说,那些女鬼没了庙,顶多就是孤魂野鬼,能成啥气候啊?”
“我觉得还真有可能,没准就是她们作的祟!”
众人正一边大喘小吁一边骂骂咧咧的时候,有个眼尖的人大喊:“他们追过来了!”
只见那群法师手里举着还沾有血迹的法器,面无表情地朝他们这边飞奔过来。
众人一声哀嚎,这下彻底绝望了。
阴庙都被砸了,他们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了。
而且,那些法师根本不知疲倦,跑得都吐了血了还在一个劲儿地猛追,可他们肉.体凡胎的实在跑不动了啊!
“我们该怎么办啊……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都是大老爷们儿,我们要不和他们拼了!”
“拼啥呀拼,你要拼你拼,我才不去送死呢!”
“就是啊,凭什么送死的事要轮到咱老爷们儿啊?”
“来了……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众人崩溃得快要死了,他们不敢斗争,无力奔逃,也没地方躲藏。被杀,只是时间问题。
与其被玩儿够了折磨透了再死,还不如自行了断来得痛快。
但真要去死,他们又没这个勇气。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法师步步逼近,等待死亡的降临。
一个法师挥舞着长刀,对准一个男人的脑袋瓜子就砍。
那个男人在砸毁阴庙时是主力干将,有万夫莫当之勇,但此刻早吓得四肢瘫软,裤子上洇开一摊水迹。
吓尿了。
就当他紧闭双眼,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只白蝴蝶从废墟中飘然飞出,轻盈落在刀背上。
那把寒光森然的长刀,立刻绽出纵横裂缝,“叮铃哐啷”碎了一地。
那个法师一声惨叫,浑身抽搐地跪在地上,呕吐出一大滩污秽,就此人事不知。
那只蝴蝶,帮他解开了操纵。
男人激动得大吼:“是……是神老爷显灵了!是神老爷来救我们了!”
有越来越多的白蝴蝶飞了出来,每一只都是那么小巧脆弱,仿佛一片随时会融化的雪花。但汇聚在一起的时候,却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暴风雪。
坚不可摧,势不可挡。
纯白的风暴将那群法师包围了起来,消弭了操控他们的邪恶力量。
这一刻,当了多年虔诚信徒的人们,终于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神的降临。
神真的在帮助他们,拯救他们,赐予他们生的希望与奇迹。
他们发自内心地跪下,身躯颤抖,向这场救他们于危难的神降,无比虔诚地顶礼膜拜起来。
等到所有法师都摆脱了伥鬼的控制,那群蝴蝶也算派完了用场。它们扑簌簌地纷洒一地,变得和最寻常的白纸铰出来的剪纸蝴蝶没什么两样。
“感谢诸圣神慈悲保佑……感谢诸圣神神光普照……感谢诸圣神慈悲指引……我们大家同沐神恩……!”
众人三跪九叩,顿首再拜。
一阵阴森清凉的风鼓荡起来,风里夹杂着些许淡香,有一点像脂粉香,很好闻,却又似隐藏着无限忧伤,闻之有落泪的冲动。
“你们看地上!”有个人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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