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会忘记的事,人心不会忘。
至少在圣朝被遗忘之前,不会有人忘记陈国公的存在。
陈国公,燕北旗,生来就是陈国公世子,亲自南下迎战薛寄之后,恰逢老陈国公旧伤复发,顺势接过北疆军主帅的重任,正式成为北地的顶梁柱。
作为北地霸主,陈国公最令人诟病的地方,莫过于比后宫更精彩的后院和数不清的儿子和女儿。
固然在这个年代,多子多福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不容反驳的真理。但是这个真理有个必要补充条件,叫做尊卑有别,长幼有序。
陈国公刚好在这方面......不拘小节。
因为救命之恩,迎娶无依无靠的孤女做继室夫人。
继室夫人在后院为非作歹,再次因为恩情,格外开恩,只是贬为妾室。
......
多年后,又放新的继室夫人去做心心念念的女将军,然后重新将得到原谅的妾室扶正。
总之,突出敷衍的态度。
更离谱的是陈国公对待妻妾的敷衍,还能再蔓延到子嗣和继承人的身上。
嫡长子先天不足,体弱多病,难以担当大任。
嫡次子既与嫡长子是一母同胞,乃原配夫人所出正统,又身体健康,聪慧过人,实乃陈国公世子的最佳人选。
陈国公却眼睁睁的看着嫡次子逐渐走上招猫逗狗,惹是生非的歪路,纵容其不愿担当大任的性子。
余下的子嗣,亦不乏有天赋的人,可惜陆续因为得罪陈国公被发配。最后竟然是一时半会说不清,究竟是嫡子还是庶子,又非嫡飞长的燕翎拔得头筹,顺利成为陈国公世子。
一桩桩、一件件,只能说多亏陈国公是北地霸主,不用受文官的气。
如果他是活在太平盛世,重文抑武的时候,祖传的爵位都能作没。
陈国公府的离谱,没有因为世子之位的尘埃落定而结束。
看看燕翎,身为凭军功兴家的国公世子,近乎及冠之年,别说亲自带兵出征的经历,连随军出征的经历都少得可怜。
如果将岑威与燕翎相比......
岂止是降维打击,这是纯欺负人!
恐怕将梁家军猛虎投放到北疆军的营帐都比陈国公世子更容易得到认同。
相比之下,与燕翎的身份最相近的绍兴侯世子施乘风,如今正在南方亲自率领水师巡逻海面,剿灭水匪,已经在民间积累许多威望。
燕翎虽然大事糊涂,但是细枝末节的敏感绝对不缺。
唐臻从前每次想到陈国公府,最想不通的地方,莫过于燕翎凭什么能安心的留在京都。
哪怕燕翎没有危机感,难道国公夫人也没有?
尤其是经历过瓦剌奇袭开平,陈国公不见踪影的噩耗之后。
难道燕翎真的半点都不担心,有朝一日陈国公突然遭遇意外,他却无法继承完整的陈国公和北疆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家业分崩离析?
仔细去算时间,陈国公府的不正常,早在几年,不,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存在。
只是彼时瓦剌不成气候,所以鲜少有人认为这些小事是需要解决的问题。
如果将所有消息都汇聚在同处......
除了陈国公府早就发生的种种怪异之事和瓦剌近些年逐渐汇聚成庞然大物,还有......红莲!藏身在草原的薛寄!
当年薛寄最恨的人,莫过于成宗、安定侯和陈国公。
成宗和安定侯的死都有薛寄的影子,没道理薛寄偏偏对与他距离最近的陈国公视而不见。
结合岑威刚刚透露的内容,北地正受内鬼的影响颇大。
唐臻忽然想到早已被他忘在脑后的齐黎。
齐黎将用三块假的免罪令牌骗燕翎,顺势拿走燕翎手中真的免罪令牌,然后真真假假共同用做代表陈国公府逼迫昌泰帝,完全可以看做内鬼行为。
他不仅是陈国公的义子,亲生父亲还是侯爵,受到委屈就能立刻对身为陈国公世子的燕翎翻脸,可见其在北疆的地位。
唐臻不相信齐黎会被薛寄代表瓦剌收买,那么......
“因为陈国公至今依旧没有继承人,北地的派系斗争格外严重,藏身在瓦剌的薛寄趁机做了些挑拨离间的事?”
燕翎只是名义上的爵位继承人罢了。
岑威没有爵位,在京都的威风也没见输给燕翎。
尤其是出兵贵州之后,即使是原本瞧不上岑威的燕翎,如今也不得不收起骄傲,郑重的将岑威当成与他身份相当的人。
可惜......燕翎自诩屈尊下顾岑威却未必愿意将他看在眼中。
每次提起陈国公府,岑威提起次数最多的人皆是燕鹄。
因为放飞自我,失去世子之位的陈国公府二公子,同时也是燕翎最憎恨、忌惮的兄长之一。
唐臻思考的时候,岑威不知不觉的盯着唐臻的眼睛出神。
虽然从未有机会仔细打量这双眼睛,但是他一直都知道太子殿下的眼睛很漂亮。
不愧是最显无辜的杏仁眼,几乎能完美的隐藏太子殿下不愿意显露人前的精明聪慧。
所以他现在随时都能感受到太子的聪明,有时甚至拿太子的刁钻无可奈何,是不是代表太子对他的防备远低于别人?
陈玉推门而入,见岑威站在唐臻的身侧,几乎将唐臻完全笼罩在阴影中,目光专注的凝视唐臻,极像正在狩猎的猛兽,紧张的呵斥道,“你在做什么?”
岑威和唐臻同时转头。
前者满脸惊讶,眉宇间少有的浮现迟疑,似乎是在斟酌,陈玉是在问谁。
后者的眼角眉梢却清晰的挂着不满,眼底隐约可见冷漠,责怪陈玉打断他的思路。
陈玉下意识的退后半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一夕之间,唐臻和岑威的神态会彻底调换,但是他很清楚,如果刚才突然进门的人不是他,换成福宁宫的羽林卫,恐怕这就是最后一次见到太子殿下。
唐臻对陈国公的好奇只维持半日,陈国公正遇到的困境远比他最初的设想严重,昌泰帝面临的危机也远超他原本的推测。
然而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北疆的危机是岑威应该考虑的事,作为陈国公的邻居,无论陈国公和瓦剌、薛寄、甚至三省总督的博弈,最后以什么结果收尾,河南和陕西都难逃牵连。
至于昌泰帝......
唐臻面无表情的放下手中的空茶盏,目光平静的看着茶盏四分五裂。
作为儿子,他只能遥祝父亲大人得偿所愿,死得其所。
陈玉不动声色的后退,趁着唐臻没留意闪出门外,顾不上调整此前刻意放缓的呼吸,立刻朝刘御医的住处狂奔。
近日殿下的情绪越来越不对劲,今日格外不对劲!
陈玉边跑边求地下的鬼神保佑。
如果殿下发疯,岑威能在不伤害殿下的情况下,控制住殿下的行动。最好殿下能挺到刘太医熬好压制症状的汤药,别让岑威发现异常。
多一个人知道殿下的病症,殿下就要多面临一份危险。
岑威发现陈玉的小动作却没放在心中,去年做同僚的时日里,他已经习惯梁安和陈玉不同程度的胆小。
“殿下受伤了。”他眼尖的发现唐臻手心的血色,立刻快步向前,从腰间的荷包中拿出最好的伤药。正要去拉太子的手,仔细查看伤处,突然感受到疾风迎面而来。
眨眼的功夫,岑威已经出手数次,分别挡开袭向他颈间、腹下......心口处的袭击。
因为心中的诧异和迟疑,他终究还是没能逃过受伤,下颔处多了道拳头留下的擦伤。他以此为代价,双手从后面抱住唐臻并牢牢将对方动作堪称诡异的双手握在掌心,有力的双腿稳稳夹住太子殿下即使行动受限也不老实的腿。
唐臻被岑威制住,整个人都趴在塌上,连头都被岑威的头压制,无法随着心意转动。他心中的烦躁不减反增,然而理智非但没因此减少,反而也因为受到强大的威胁,本能的回归大脑。
“岑威,松开孤。”
“殿下?”短短的时间内,带给岑威的震撼太多,以至于他竟然不知道该与唐臻说什么,鬼使神差的道,“殿下好身手,想必苦练多时。”
这话完全发自内心,没有半分恭维。
他制住唐臻的过程看似经历不久,但是其中的危险,只有他和唐臻知道。
如果换个人来,如果唐臻的身体更强健......
岑威侧头打量跌落在远处的匕首,眼底晦涩难明。
自从岑家村起势,他的存在逐渐重要,遇到的人越来越多,包括但不限于暗卫、杀手、江湖人......岑威甚至遇到过以尸体为武器的赶尸人,想要通过尸毒杀他。
久而久之,他凭此练出近乎火眼金睛的神技。
只要与来人交手,哪怕只有三招,岑威也能看出对方的来路和师承。
如太子殿下这般以伤换伤,不顾后果的疯狂,分明是杀手的招数。
无论是培养将军,还是希望子孙强身健体,能在关键时刻保护自己,拖延时间,等待护卫,都不会让子孙学习如此刁钻狠辣,不给自己留余地的杀招。
唐臻闭上眼睛,尽力平息烦躁和怒火,身体止不住的发抖,“多谢?”从上辈子带到这辈子的杀招,岂止是苦练多时?
即使如唐臻这般以结果为目的,过程不重要的人,如今亦能回忆起他的身手是如何长进。
......当然是饮他的血才能变得熟练,量变引起质变。
他身上每多一道伤口,再次挥出匕首的动作就会越自然。
岑威正紧贴着唐臻,自然不会错过对方的颤抖,他默默加大手上的力道,像做小山似的镇压唐臻的反抗。
“实不相瞒,我也想不通陈国公对待燕翎的态度。上次回河南,曾专门问起家父,没想到家父给出我从未想过,但斟酌过后,竟然觉得很有道理的答案。”
他知道太子殿下的状态不正常,但屋内没有其他人可以询问或商量。他更不能将太子五花八绑,独自扔在这里。
只能尽量的分散太子的注意力,免得太子突然想到,虽然手脚皆被束缚,无法攻击别人,但是还有自由的嘴。
如果唐臻知道,岑威怕他因为一时半刻的不如意自杀,必会笑掉大牙,原地药到病除。
可惜他不知道,只是凭借仅存的理智,隐约能感觉到岑威忽然说起毫不相干的事,并非没有目的。
他沉默片刻,决定如岑威的意,“嗯,什么?”“我父亲说,陈国公明明立燕翎为世子却不愿意给燕翎与陈国公世子的身份想匹配的东西,他是在防备燕翎。”岑威道,“他不仅防备燕翎,所有能威胁他地位的儿子,皆在他的防备范围之内,包括陈国公真正钟意的继承人。”
“燕翎有幸成为陈国公世子,既不是子凭母贵,也不是母凭子贵,与当初为救陈国公没命的舅舅也没什么关系。陈国公会选中他,只是因为所有能够选择的人中,燕翎是对他威胁最小的人。”
唐臻边用尽全力的压制心中的烦躁,边分神随着岑威的念头往下想,下意识的接住话,“即使如此,陈国公还是在燕翎成为陈国公世子,具有威胁他的能力之后,迫不及待的将他踢到长安。”
不能去军中,无法接触陈国公府真正的底蕴,燕翎凭什么继承陈国公府?
岑威点头,作为独子,哪怕岑壮虎恨不得将此番道理捏碎,再塞入他嘴中,他依旧不能理解。
过了半晌,他忽然想到唐臻背对他,看不到他的表情,立刻道,“殿下说的对。我父亲推测,陈国公真正中意的继承人是燕鹄。”
“燕鸿和燕鹄的母亲是陈国公的原配,更是秦老将军仅有的血脉。虽然秦老将军早就不去军营,但是他门下的徒子徒孙皆被陈国公安排在最要紧的地方。燕鸿不愿娶妻,燕鹄的妻子出身孟氏,乃孟长明的嫡亲姑姑,虽然无法将手伸去军营,但是几乎可以代表北地八成的文人。”
“燕鹄表面招猫逗狗,难有能令人安心的时候,哪怕婚后也总是抬脚就走,去狐朋狗友狩猎爬山,经常消失几个月难以见人。”岑威一心二用,盯着怀中不知不觉已经安静下来的人,低声道,“每次燕鹄消失,北疆军皆有小队秘密去塞外巡逻,父亲怀疑燕鹄也在其中。”
燕鹄与孟氏有一子一女,皆记在燕鸿的名下。
陈国公对嫡长子的偏爱众所周知,爱屋及乌,对这两个非嫡非长的孙辈亦满腔慈爱。孙女且不说,只是吃穿用度比姐妹好些。孙子却有陈国公的所有儿子,包括燕鹄都没有的待遇,从能走路便被陈国公带去军营亲自教导。
这分明是‘皇太孙’的待遇!
只是‘太孙’的爹,并非‘太子’,必会有人为此尴尬。
目前来看,燕鸿和燕鹄身为‘太孙’的父亲和生父,依旧兄弟情深,孟氏作为‘太孙’的生母也没觉得不满。
尴尬的人只有燕翎。
“即使陈国公不肯放权,也不会影响北地的稳定。如果陈国公突然暴毙,燕鹄必定能扛起燕氏大旗。”岑威满脸的不理解,解释道,“这都是我父亲的猜测,殿下听着全当解闷。”
相比提起这件事,显得心事重重的岑威,唐臻半点都不意外,张嘴就是嘲讽,“少将军少见多怪。”
世上贪恋权势之人,多如过江之鲫。
贪到深处,杀敌、杀亲皆是寻常,狠人连自己都杀。
君不见多少帝王为求长生,导致生灵涂炭,皇朝中落。
陈国公只是不许儿子明面掌权,背地里却肯尽心教导选中的继承人。对与他年纪相差甚多,威胁不到他地位的‘太孙’,更是既给里子,又肯给面子,完全看不出贪恋权势连亲儿子也要忌惮的模样。
如果这算病,陈国公最多只是初期,从头到尾都没失去过理智。
岑威凝眉,再次盯着唐臻的侧脸出神。
对方讥笑着嘲讽他少见多怪的语气,他......很不喜欢.
据他所知,昌泰帝多年来只有独子,即使各自被困在福宁宫和东宫,不能轻易见面,昌泰帝也总是惦记着太子,每逢年节,福宁宫必有赏赐送到东宫。
此前亲眼可见,亲耳所闻,更是一次又一次的告诉他,太子与昌泰帝,父子感情甚笃。
殿下久居深宫,又是从何处‘多见’?
陈玉带着刘御医回来,谨记上次贸然推门,不假思索的提出质疑,险些被太子当场赶出去的经历。
他推开拍了拍刘御医的肩膀,示意对方尽快调整止不住的喘息,然后小心翼翼侧耳倾听门内的动静。
很好,没有声音,看来他回来的还算及时,起码里面没有打起来。
陈玉深深的吐了口气,有条不絮的完成敲门、等待、推门而入、当场震惊,低下头呆滞的盯着脚尖,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经过门槛的时候迈错脚,以至于看到幻觉。
殿下和岑威......?
陈玉猛地抬起头,“你们在做什么?”
岑威再次茫然,不知道陈玉为何如此激动。他此时却顾不上陈玉,先向前低头,想要依次观察太子的表情。
唐臻面无表情的与岑威对视,“放手。”
岑威依言松开,率先起身,这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唐臻即使身体转好也无法脱离普通人的范畴,能一时之间令岑威难以招架,不仅是因为事发突然,岑威束手束脚怕弄伤他。同样有唐臻失去理智,凭借本能透支身体的缘故。
岑威放开唐臻,能轻而易举的起身。
唐臻却因为早就力竭且被岑威用力束缚在怀中许久,浑身发麻,难以动弹。
岑威默默看着唐臻双手放在腹下,乖巧的趴在塌上,腰背处的衣襟依稀能见到压痕的模样,终于想通,陈玉为何严词厉色。
他顶着两道满含杀意的目光,重新回到唐臻的身边,轻道得罪,如同摆弄人偶似的将唐臻变成躺在他怀中的姿势。
岑威自觉理亏,目光不敢与唐臻对视,低声道,“殿下是不是身上发麻?我带你走动会儿,活动开筋骨......”
“不必劳烦少将军,我为殿下扎两针即可,保证能让殿下无需经历疼痛麻痒,立刻血脉畅通。”刘御医满脸笑意的挡在岑威的面前,示意岑威立刻放下唐臻。明明是笑眯眯的模样,眉宇间却透着冷意。
他祖上几代行医,什么稀奇事没见过?
真没想到,龙虎少将军竟然......贪图男色!
岑威下意识的退后两步,躲开刘御医伸来的手,低头看向唐臻,“殿下?”
唐臻平静的点头,反而是最气定神闲的人。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赢的人愿意给手下败将几分面子,他接住就是。
陈玉默默跟在岑威的身后,在岑威放下唐臻的瞬间,像是灵活的游鱼般从空隙处插到两人中间,不动声色的挤开岑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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