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郎君......不是太子么?
唐臻重新打量羊绒布上粗糙狂放的线条,竟然奇异的感受到另类的波澜壮阔之美。
他面无表情的移开目光,终于肯相信刘御医和陈玉不是杞人忧天。强行靠药物压制疯病,确实会有难以预料的后果。
这才几日,审美已经变得飘忽不定。
陈玉和洗漱过的梁安回来时,孟长明也神色如常的跟在他们的身后。
见三人落座,唐臻再次拿起筷子......还是没能正式开宴。
李晓朝和燕翎携手而至,不知是因为收到梁安和岑威同时返京的消息,特意前来试探。还是仅因孟长明专门进宫陪太子守夜,他们也不甘落后。
反正这两人落座之后,原本的氛围就发生微妙的变化。
燕翎与孟长明相互看不上,虽然不愿意与对方争执,但是也不肯退缩。因为梁安言语不慎,没看见陈玉的提醒,成为导火索,燕翎和孟长明险些吵出火气,当场大打出手。
唐臻饶有兴致的打量他们,一时之间,竟然猜不出,真的动起手,孟长明和燕翎,谁能占据上风。
可惜在座总共八个人,四个在职将军,终究还是没让太子殿下看到首辅大人和陈国公世子打成一团的节目......不,是打成一团的画面!
唐臻成为太子殿下的第一个年夜,热热闹闹的度过。
然后在众人的见证下,代替远在北地的昌泰帝,写下昌泰一十五年的第一份诏书。
敬祖宗,安百姓,祈风调雨顺。
大年初一,除了太子殿下的诏书传遍各地,还有来自四川巡抚的八百里加急悄然泄露。
腊月一十六,夜,嘉定府境内,地龙翻身,数千百姓流离失所。
虽然是嘉定府地龙翻身在前,太子殿下祈风调雨顺在后,但是......
暂且不提旁人如何看待这两则消息同时传开,连陈玉都觉得唐臻流年不利,特意去找钦天监的人,问有没有破太岁的办法。
唐臻看过四川巡抚的八百里加急,随手将其放在一边。
作为空有其名的太子,他只能说四川发生地震是很正常的事。至于赈灾,委实有些为难他。
况且以四川巡抚和僰人首领争斗数十年,皆不肯引入外力的固执看,四川巡抚未必肯接受来自四川之外的帮助。
那么这封反常的八百里加急,真正的原因......唐臻躺回软塌,懒得费神思索。
如果是针对他的阴谋,只要他不肯接招,幕后黑手只有两个选择。
放弃或再出后招。
前者正合唐臻的心意。
后者也会带来更多浮于表面的信息。
无论怎么看,等待都是目前性价比最高的应对方式。
唐臻不急,自然会有替他急。
映射昌泰帝私自离宫的行为有违天意,太子代昌泰帝祈风调雨顺,结果却截然相反,可见太子未能得到上天承认的折子。如同雪花似的堆积在内阁,然后又雪崩般的向福宁宫施压。
刚开始的时候,唐臻还碍于陈玉的担心和催促,随意看了几本。
随着折子越来越多,朝堂和民间的呼声逐渐统一。
千言万语皆化作:
地龙翻身乃天灾。
必是人间天子做出惹怒上天的事,才会导致降下天罚。
昌泰帝和太子应及时迷途知返,祈求上天的原谅,避免更密集的天灾降临。
朝臣建议太子发布罪己诏,亲自去距离京都只有五百里的丰山祭祀天地,请求原谅,祈求即将到来的春耕能够顺利完成。
至于昌泰帝......人在陈国公的地界,不归他们管。
消息不可避免的传入福宁宫,众人的反应却各不相同。
程诚满脸无法隐忍的愤怒,陈玉却心事重重。
当年成宗的兄长,烈宗的嫡长子也是第一位太子,便是在圣朝境内天灾频频,百姓哀声怨道之时发布罪己诏,前往丰山祭祀天地,当众自刎。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嘉定府地龙翻身导致的损失却远远不如当年,朝臣竟如此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太子逼去丰山祭祀天地。
哪怕憨厚如程诚,也知道他们不安好心,另有图谋。
情急之下,他想起年前相似的经历,情不自禁的问道,“殿下,何不杀鸡儆猴?”
当初殿下只杀两人,便堵住悠悠众口。今日若是两人不够,他便为殿下杀一十个,一百个!
哪怕将京都朝堂杀空也在所不惜。
没等唐臻开口,陈玉已经开口阻止,“不可妄动。”
他朝程诚招手,低声道,“据我所知,骠骑大将军、首辅大人和陈国公世子皆不赞同殿下发布罪己诏,岑兄和梁安也有意阻止这件事,但......”
止不住。
即使这些人不计前嫌的在这件事上达成共识,依旧无法阻止越来越响亮的呼声。最大的阻力早就从提出这件事的人,变成心存恐惧,生怕百年前的天灾再次降临的百姓。
杀光京都的朝臣容易,不限于京都的百姓,又该如何劝说?
程诚握紧腰间的佩剑,脸色越来越难看,猛地转身,大步朝门外走去。
“让他去,他心中有数,不会因怒妄为。”
唐臻叫住想要追上去的陈玉,轻声问道,“沈风君和沈婉君可有异动?”
细数起来,圣朝举足轻重的人,只有那么几个。
在京都,李晓朝、孟长明、岑威、梁安、陈玉都不赞同的事,不仅没能压下去,反而愈演愈烈,背后之人不言而喻。
三省总督施尚文必在其中。
东南三省虽然距离四川千里迢迢,但毕竟是仅次于陈国公的庞然大物,四川巡抚顺手卖三省总督个面子,不算过分。起码不至于让同样距离四川千里迢迢的陈国公,为此兴兵。
至于湖广布政史沈思水......本就不是个甘于蛰伏的人,突然变得安静,反而显得诡异。
陈玉比程诚更通透,闻言立刻想到此事的关键之处。
他凝眉思索半晌,缓缓摇头,“沈风君和沈婉君依旧闭门不出,因为还在皇贵妃娘娘的丧期,他们连新年都以尚未出孝为理由,不肯与外人有交集。”
唐臻哂笑,给出评价,“用力过猛。”
如果只是为皇贵妃守孝,在哪里不能守?为什么非要留在京都。
陈玉心中正惦记更重要的事,委实无暇分出心神给沈风君和沈婉君,闻言略显敷衍的点了头,欲言又止的盯着唐臻侧脸。
许久之后,他终于狠下心开口,“殿下......可要抓住这个机会?”
唐臻莫名其妙的听到句既没有开头,又缺少结尾的话,终于睁开像是在说梦话似的眼皮,反问陈玉,“什么机会?”
走出皇宫,离开京都,摆脱太子殿下的身份,从此翱翔天际的机会。
四目相对,陈玉眼底的情绪复杂至极,唐臻黑白分明的眼中却只有茫然。
直到陈玉猛地转过头,不肯再理会唐臻,他才突然醒悟,陈玉为何突然满脸即将生离死别的模样。
以太子对陈玉的信重,他如果想要舍弃太子的身份,至少几年之内,不宜再与陈玉有任何交集。
唐臻抬手搭上陈玉的肩膀,语气少见的深沉,“我什么时候说要离开?”
难道发生过他在清醒的状态下,没有记忆的事?
陈玉要紧牙关,强行逼自己开口,“三省总督逼你去丰山祭祀天地,肯定另有准备。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被逼着离开皇宫,后续又有主动送上来背黑锅的人......实乃离开的最佳时机。”
唐臻见陈玉身体紧绷到极致,依旧不愿意回头看他。收回搭在陈玉肩上的手,重新躺下,目光幽幽的看向关着的窗户。
“我有份礼物没收到。”
离开皇宫,然后呢?
应该去哪里,做什么。
“礼物?”陈玉忽略不重要的细节,半蹲在唐臻的身侧,勉强克制住突如其来的激动,“殿下不要自由了?”
唐臻翻身背对陈玉。
不,他没说。
面对朝臣的步步紧逼,唐臻始终保持不回应的态度,躲在福宁宫内,假装没看见内阁送来的折子。
昌泰一十五年,一月初一。
距离太子祈风调雨顺却迎来嘉定府有地龙翻身的八百里加急,整整三十日,三省总督的幼弟施云宇携万民请愿书抵达京都,请求面见太子殿下。
唐臻自然是不肯见,然后就收到施云宇当街阻拦李晓朝,对其破口大骂,怀疑骠骑大将军拥兵自重,阻止太子与朝臣见面的消息。
不得不说,施云宇的出招确实巧妙。
当街阻拦,看热闹的京都百姓皆知施云宇是携万民请愿书而来,自然会生出认同施云宇的念头。
施云宇痛骂李晓朝,完全站在为太子考虑的立场,再次立于不败之地。
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太子和骠骑大将军,塑造成大部分人眼中对立的立场。
反正他本就是抱着搅混水的心态来京都,何必在乎是否得罪人?
光是认清自己这项,足以胜过施承善和施乘德不知道多少倍。
可惜......三省总督缺乏天助。
昌泰一十五年,各地风调雨顺,别说天灾,连人祸都罕见。
去丰山祭祀天地的事拖延半个多月,百姓已经从激动变成习惯,至少在上天再次降临警示之前,百姓只会悄悄看热闹。
施云宇有奇招,李晓朝更是狠人。
骠骑大将军被三省总督的幼子当街拦下,指着鼻子痛骂的第一天,孟长明心情愉悦的进宫看望唐臻,张嘴便是,“恭喜殿下,今日有比话本子更有意思的趣事供殿下消遣。”
彼时唐臻正捧着话本子昏昏欲睡,闻言立刻打起精神,凝神打量孟长明半晌,忽然道,“施云宇死了?”
孟长明脸上的笑意立刻收敛,忽然觉得他不是专门给太子送消遣,竟然像是亲自来做太子的消遣。
唐臻见状,只管往令人难以置信的方向猜,“下手的人是李晓朝。”
孟长明放下茶盏,冷笑道,“太子殿下料事如神,不如再猜猜前因后果。”
唐臻意味不明的打量孟长明,陷入沉思,喃喃道,“昨日施云宇当街逼得大将军下不来台,多半是依靠众目睽睽,但是对于京都百姓来说,大将军才是他们熟悉信任的人。”
陈玉始终没找到开口的机会,干脆闭上嘴,顺着唐臻的思路往下想。
唐臻又道,“李晓朝下手,不必多做伪装,轻而易举得出的结果传出去,反而会令京都百姓觉得东南三省欺人太甚。骠骑大将军怎么会既没有肚量,又在自己的地盘做不好善后?”
陈玉没等到后续,反而感受到唐臻的目光,下意识的道,“所以李晓朝故意没做任何掩饰,不仅是对三省总督不依不饶,非要让殿下去丰山祭祀天地的不满。同样是以牙还牙,回敬三省总督。”
想要说的话皆被猜出来,孟长明的脸上反而恼意全无,似笑非笑的道,“那殿下再猜,三省总督为何非要你去丰山祭祀天地。”
唐臻不知从何处摸出匕首把玩,笑道,“施尚文想趁机杀我。”
自从昌泰帝秘密离开皇宫,早就身在北地的消息传开,福宁宫内刺杀立刻变得频繁起来。
虽然刺客来自各地,鲜少能有证据,真正的证明他们是三省总督派来的人,但是论起动机,三省总督委实过于突出。
没了太子,昌泰帝远在北地。
李晓朝失去最大的筹码,想要维持原本的地位,只有两个选择,去北地接回昌泰帝或死守京都。
能不能接回昌泰帝,是否守得住京都,皆难以预料。
相比之下,第三种选择,直接与三省总督合作,反而能用最少的风险,换取最安稳的未来。
今年瓦剌必定会有所动作,只要放弃脸皮,三省总督可以有无数选择,占尽先机。
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孟长明神色凝重,长长的叹了口气。
陈玉以为他是在为陈国公担心,小心翼翼的观察唐臻的脸色,尽量避开昌泰帝,只提陈国公。
“瓦剌奇袭开平虽然令北疆军猝不及防,但是最终只攻破几个村子,可见陈国公依旧棋高半筹,孟兄不妨乐观些。”
随着昌泰帝正在北地的消息传开,瓦剌奇袭开平府的过程不再像一个月前那么神秘,逐渐显露出细节。
陈国公早就对瓦剌有防备之心,在不起眼的边防安排重兵。
瓦剌的骑兵抵达村子之前,村民已经尽数在北疆军的护送下逃走。
如果不是瓦剌骑兵的首领反应足够敏锐,没有如往常般贪图村民的存粮。不惜当场斩首不肯听军令的人,态度强硬的带领瓦剌军队立刻撤出圣朝的村落。北疆军差点悄无声息的包围这些异族人,完成围剿。
“你以为我在为国公担心?”孟长明哂笑,转头看向唐臻,喃喃道,“我是在奇怪......”
好好的帝王之相,为什么会忽然变成命不久矣的面相!
“陈玉说的对。”唐臻收起匕首,打断孟长明没有说的话,意味深长的道,“你有为陈国公担忧的时间,不如仔细数数,身边究竟有多少能信得过的人。”
孟长明闻言,立刻沉下脸色,“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好奇,孤为什么能立刻猜中,三省总督极力促成孤亲自去丰山祭祀的原因?”唐臻不答反问,指着宫门的方向道,“昨日岑威告诉我,年后三省总督和湖广布政史频繁的在各自的辖地调兵。”
如今正值春耕前夕,如果没有能令百姓信服的调兵理由,即使地位稳固如三省总督和湖广布政史也会因为无缘无故耽搁春耕,招来辖地百姓的埋怨。
不惜代价的调兵,自然是为了派上用场。
孟长明惯常消息灵通,这次不仅没能及时收到这个消息,他甚至从头到尾都没往这方面想。
唐臻只能想到两种导致这种后果的原因。
孟长明的脑子出现问题或孟长明的消息渠道出现问题。
目前为止,唐臻更倾向后者。
猝不及防被戳到痛处的孟长明沉默的陷入深思,最后匆匆离开,没留下任何辩解的话。
唐臻将孟长明的反应记在心中,翌日见到岑威,开门见山的问道,“北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自从瓦剌奇袭开平卫的消息传到京都,北地发生的每件看似合理的事都透着怪异。
岑威面露惊讶,停下脚步仔细打量唐臻的表情,下意识的道,“上次我来看望殿下,殿下不是说......对这些事毫无兴趣?”
岂止是毫无兴趣。
上次岑威来福宁宫的时候告诉唐臻,三省总督和湖广布政史正在悄悄调兵,太子殿下却神色郑重的告诉他:
孤要专心养病,听到需要动脑的消息就头晕、恶心、浑身不适。
唐臻神色自若的回视岑威的打量,气定神闲的道,“孤忽然想起曾在孤本中见过很新颖的制纸方式,似乎比如今正在用的办法更简单,等会默写给你。”
岑威皱眉,“臣只是觉得奇怪,并非想要借此向殿下讨要好处。”
从奢侈品到羊绒布,唐臻已经通过去年的各种奇思妙想,成功的建立信誉。
至少东宫仅剩的伴读都愿意相信,太子殿下有兑现承诺的能力。
见岑威不像是高兴的模样,唐臻反而露出笑容,不假思索的道,“是孤需要通过平等的交易,维持太子殿下的尊严。还请龙虎少将军成全?”
“殿下总是比臣有道理。”岑威摇头,面露无奈。他从未见过如太子殿下这般任性的理所当然,偏偏又令人没办法拒绝的人。
实际上最不讲道理的人,正是唐臻。
他不想听的时候,岑威只是随口提起半句,他都要头晕、恶心、浑身不适。
他突然改变主意,主动问起,岑威却连奇怪都不行。
只要岑威提出质疑,唐臻就要许诺好处,仿佛岑威的疑惑便是为了好处。岑威解释半句,唐臻又说虽然是给岑威好处,但是受益的人是太子......仿佛全天下的道理,皆掌握在唐臻的手中。
岑威重新迈步,在距离唐臻最近的位置停下,俯身在唐臻的耳边道,“具体的消息我也不知道,毕竟龙虎军曾经与北疆军有过......误会,稍有不慎就会引起陈国公的误会。”唐臻点头,表示理解。
“家大业大,容易出内鬼。”为表诚恳,岑威垂目盯着太子的眼睛,意外的发现太子的眼睛居然与大部分人的棕色不同,更像纯正的黑。
“内鬼?”唐臻用最短的时间抓住重点,重新梳理脑海中有关于北地和和陈国公的消息。
陈国公是宁王后人,祖宗几代皆在北地经营,对北地,对圣朝,包括对唐氏皇族都有天大的恩情。
这是三省总督虽然能以兵力与陈国公南北对峙,但总是被时刻遭瓦剌威胁的陈国公强行压下半头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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