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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只想活着(金戈万里)


“......”
理由过于充分,唐臻无话可说,抓着孟长明的衣袖,沉默的越过程诚和陈玉。在两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坐到主位的对面。
孟长明则心满意足的坐在唐臻身侧。
“殿下!”突如其来的羽林卫打破诡异的寂静,“梁将军回京,正在福宁宫外求见殿下。”
除了自知人傻,信奉少开口多做事的程诚,陈玉、孟长明和唐臻同时开口。
“梁安!”
“哪个梁将军?”
“不见。”
羽林卫茫然的抬起头,似是没听清,哪句话才是从太子口中说出。
唐臻放下还没来得及用的筷子,改口道,“如果是梁安就带进来,不是梁安就让他滚。”
羽林卫点头,小跑离开。
“是不是出了大事,怎么非要在过年的时候赶路?”陈玉面露担忧,询问的看向孟长明。
唐臻知道的事,他不知道十分也知道八分。况且唐臻近日专心养病,根本就分不出心思考虑外面的事。孟长明的消息渠道却颇为神秘,说不定能知道鲜为人知的事。
二十日前,从贵州回来的岑威亲口说,梁安打算在贵州停留两个月再考虑回京的事,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就......
孟长明瞥了眼唐臻,语气略显迟疑,“最近半个月,只有一件事能算得上大事。”
“请孟兄赐教。”陈玉下意识的凝神,朝孟长明靠近。
“陈国公上折称本该在福宁宫陛下。正在北地陈国公府,待明年四月再将陛下送回。”孟长明稍稍后仰,脊背紧贴座椅,肆无忌惮的踩另外三人的痛点。
不等陈玉发怒,羽林卫已经带着身着轻甲的将军去而复返,正是梁安。
数月不见,梁安几乎没有变化,依旧高高瘦瘦。只要不出手,完全看不出凭什么肩负梁家军猛虎的威名。
“臣给殿下请安,此行幸不辱命。”然而他单膝跪地,再次行武将礼,周身的气质终究还是与从前有所不同。
陈玉见唐臻还是懒得开口,主动问道,“前些日子岑兄回来,送你还要几个月才会回京都,怎么突然提前这么久?”
梁安朝陈玉笑了笑,再次看向唐臻,犹豫片刻,老老实实的放弃与太子殿下耍心眼,选择实话实说,“我想拦截三省总督和施乘德的信件,折损了不少人,难免心生火气,索性亲自动手。没想到那不是三省总督写给施乘德的信件,施乘德只是个幌子,三省总督真正想要联系的人是湖广布政史沈思水。”
孟长明冷笑,因为唐臻憋闷的火气终于有了去处。
“弄巧成拙,他若是老老实实的从江西送信,哪里还有你什么事?”
梁安在唐臻的示意下起身,在陈玉身边落座,假装没听见孟长明对三省总督的嘲讽,低声道,“信中写着,有疑似陛下的人在大名府出现。”
大名府在开封府之北,百年来名声越来越响亮,皆因陈国公。碍于孟长明在场,明显心情欠佳,梁安只说到这里,没提三省总督怀疑陈国公狼子野心的言语。
“我看到信,担心京都......里的殿下,临时决定将贵州托付给九叔,带着亲卫快马加鞭的赶回来。”梁安举起腰间的佩剑,正色道,“殿下放心,有臣在,再有杀人的粗活,尽管交给我,何需您亲自动手?”
“我也能为殿下动手。”始终保持沉默的程诚感受到危机,眼巴巴的看向唐臻。
“殿下!”已经眼熟的羽林卫再次帮不想开口的唐臻打破寂静,“龙虎少将军在宫外求见。”
刚坐下的梁安立刻起身,“岑兄?”
这次没有人同时开口,说出不同的答案。
圣朝的龙虎少将军,目前为止,只有一个。
唐臻见了梁安,自然没有不见岑威的道理。他见梁安格外兴奋,索性叫梁安出门去迎。
少顷,梁安带回岑威。
同为风尘仆仆赶回京都,两人的模样却大相径庭。尤其是站在同处,对比更加强烈。
如果说句公道话,梁安的模样委实不算狼狈,起码没有岑威上次归京,来给唐臻送药的时候狼狈。
至少不凭衣着、配饰和称呼,只要站在梁安的面前,肯定能立刻叫住梁安的名字,不会有任何犹豫。
奈何他身边的岑威过于......讲究。
衣服是少见的玄色,虽然对比孟长明的大红衣袍,还是稍显暗淡,但是细节之处的讲究,丝毫不逊色于孟长明的华服。
惯常只用布带束发的人,竟然插着根金簪,腰间也有玉佩和金饰做点缀。相比能直接上战场都不违和的梁安,岑威显然更能融入福宁宫过年的氛围。
重新落座,梁安终于察觉到违和,目光在桌上的人身上游移,惊讶的发现,连程诚的腰间都挂着崭新的印章。
陈玉瞥了眼梁安笑容彻底消失的模样,对唐臻道,“我带梁安去洗漱,免得扰乱殿下用膳的兴致。”
唐臻点头,平静的接住陈玉抛来的黑锅。
孟长明将梁安刚才说的事告诉岑威,又问岑威,为何匆匆赶回京都。
岑威面色古怪,目光在孟长明和唐臻之间游移,低声道,“我也收到陛下不在京都的消息。”
他停顿片刻,又道,“消息来自北疆军。”
龙虎军和北疆军是有旧怨的邻居,虽然当前能够和平共处,但是不代表将来也能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相互打听对方的消息皆在彼此的预料之中,只是不到撕破脸的时候不会摆在明面说而已。
昌泰帝秘密离开皇宫,出现在陈国公的地界。
不仅远在东南沿海的三省总督窥探到痕迹,因此秘密联系湖广布政史沈思水。连与陈国公为邻的龙虎军都察觉到迹象,导致岑威匆匆折返京都。
除非陈国公是主动散出消息,如今的局面皆在他的预料之内,否则无论怎么看,陈国公对北疆的掌控都不如从前。
更有甚者......面露尴尬的岑威与脸色深沉的孟长明交换眼色,皆觉得陈国公突然选择年前,在奏折中公布昌泰帝的行踪,恐怕是逼不得已的选择。
孟长明苦笑,朝岑威摇头,“我能知道的事,国公不会刻意瞒着我,我不知道的事,国公也不会刻意告诉我。”
当年的一意孤行,终究令他回不到从前。
毕竟人无再少年,破镜难重圆。
如今能保持微妙的平衡,实乃国公大度,心中仍存家国大义。
然而扪心自问,如果是他,站在距离那个位置只剩最后半步、触手可及的地方。突然得知,自己并非那个位置的主人,又能有几分相信?
孟长明摸了摸脖颈,长叹了口气,眉宇间罕见的浮现郁郁不得志的痕迹。
岑威见状,摇了摇头,他和孟长明何尝不是这般无奈?
毕竟身份立场在此,说起无关陈国公的事,尚且能畅所欲言。
说起北地,只要孟长明不愿意说,他除非下定决心,愿意得罪死孟长明,否则就不能再问。
只是北方便有数不尽的阵营,生出难以看清的猜忌妥协、迷雾路障,若是再算上南方......
唐臻饶有兴致的欣赏孟长明和岑威难看的脸色,顺便将果盘拿到手边。
陈国公和三省总督的烦恼,他尚且能够理解,这两人是被至高无上的权力诱惑、两广总兵和陈雪为生存奔波、湖广布政史沈思水被贪婪驱使。
岑威既然不想更进一步,只是守着岑家村......范围再大些,最多也就加上半个河南和整个陕西。
即使有人能成为新的开国皇帝,岑威固守亲自打下的家业,至少能捞到个实权的爵位,继续庇护他想要庇护的人。
至于岑威死后,岑家村究竟能不能善终......正经人谁考虑死后的事?那是下一代需要面临的问题。
孟长明先与家族翻脸,又和陈国公渐行渐远,从某些角度看也算再无拖累。只要能改掉阴晴难定的脾气和肆无忌惮的性子,不愁没人愿意收他做智囊,毕竟是有真本事的人,至少不会饿死。
这两个人,好好的日子和未来不去思考,何以至于唉声叹气?
岑威后知后觉的发现唐臻的目光,当即取下腰间的锦囊,“我算着今日就能回来,刚好陪殿下守年夜,顺便带了年礼。只是准备的匆忙,恐怕难以入殿下的眼。”
唐臻盯着锦囊的形状看了会,确定里面装着的是个木盒,忽然想到不久之前曾收到过相似的年礼,眼皮猛地跳了跳,目光逐渐迟疑。
燕翎送他雕刻春宫图的玉佩,尚且能用没脑子解释。
若是岑威也......
算了,打也打不过,他可以直接转送给孟长明。
唐臻伸手时孟长明猛地打了个喷嚏,他难以置信的盯着前方,惯常骄矜的脸上逐渐浮现赧色,匆忙起身,“我、我出去转转。”
没等唐臻开口,大步离开的孟长明已经只剩衣角。
守在门外的宫人小心翼翼的探头,取走孟长明面前尚未动用过的碗筷和菜色。
唐臻和岑威面面相觑,眼角眉梢皆有啼笑皆非之意。
岑威道,“孟兄讲究。”
他带兵打仗,一个水囊都要传二十个人,哪里有干净的空碗?上一个人喝完立刻就给下一个人。
不干净的空碗更是浪费!
唐臻点头,“孤不及他。”
翻过垃圾桶的人,不配说话。
须臾之后,两人同时笑出声,唐臻眉眼弯弯,岑威脸侧浮现明显的酒窝。
程诚坐在距离两人最远的地方,目光欣喜且惆怅,充满矛盾。
他已经很久没见殿下笑的如此开怀,然而他却不知道,殿下为什么忽然高兴。
难道是因为孟长明走了?
程诚无声叹气,目光移动到殿下身侧的龙虎少将军身上,忽然抬起手摸了下脸,笨拙的用指腹在应该有酒窝却什么都没有的位置点了点。
殿下是不是喜欢酒窝?
可是想要找到像少将军这般,平时说话见不到酒窝,只有大笑才会显露痕迹的人委实困难。
程诚生平第一次对父母生出怨念。
为什么他没有能让殿下开心的酒窝?
想到此处,依旧放在侧脸旁的手指越发用力,恨不得能当场戳出个酒窝。
可惜他的动作过于僵硬,远远看着,如同在自扇巴掌。
唐臻笑够孟长明,再看锦囊中巴掌大的木盒,总算是不再惊悚。他也不打算专门等孟长明回来,反正对面还有个程诚。
打开木盒,里面出人预料的朴素。
白色的羊绒布整齐的叠放在盒内。
唐臻挑起眉梢,拿起羊绒布,发现下面另有乾坤。
一、二、三、四......九枚宝石。
三枚黄豆大的红宝石,两枚黄豆大的蓝宝石,一枚黄豆大的绿宝石,还有两枚黑豆大的红宝石和一枚颜色泛绿,底色却偏蓝,足有指节大的宝石。
个头小的宝石胜在颜色纯净,个头大的宝石虽然颜色杂乱,并非大部人喜欢的模样,但是胜在没有瑕疵,皆价值不菲。
唐臻挑起眉梢,还算满意,至少相比燕翎,岑威还是个正常人,他很欣慰。
“谢谢?”
岑威却摇头,指着木盒中的宝石道,“这些只是搭头,拿给殿下把玩,真正的年礼在殿下手中。”
唐臻愣住,顺着岑威的视线看向右手,正举着不久前从木盒中取出的羊绒布。
他见岑威随意找个木盒装宝石的态度,以为羊绒布里包着更珍贵的物件,颇为谨慎的将羊绒布放在腿上,动作轻缓的打开。
破秋日之后,各方为施承善的死和后宫突如其来的乱象争论不休,唐臻想要趁机做些什么增加手中的筹码,最后决定从钱财下手。
昌泰帝的钱够用但仅是够用而已,唐臻如果想做更多的事,需要更多的钱,必须找到生财之道。
刚好那时,唐臻觉得可以拉拢的岑威也缺钱。梁安虽然不缺,但是也不会嫌弃钱多咬手。
于是唐臻提出,让他们打造虚无的意义大于实际价值的另类奢侈品,偷偷从异族手中赚钱。出主意的同时,他还提供长久的售后服务,直到最近对这些事失去兴趣,摞在箱中的计划书才逐渐落灰。
仅仅几个月,只拿部分红利的唐臻就赚的盆满钵盘,不仅足够补贴陈雪安抚流民,还能拿出一部分,投入他只能提供不知道是否正确的理论知识,想要验证结果只能靠败家的实验。
可见不坑穷人的奢侈品,割韭菜的力度有多凶猛。
对于岑威,唐臻考虑的更仔细,见对方付承诺给他红利从不吝啬,又拿出纺织机的图纸和羊绒布的概念。
走出这一步,唐臻不仅考虑到拉拢岑威和北方异族的想法,连陈国公和北疆军也考虑在内,即使只是细枝末节之处,他也付出大量的心血。
他对岑威说,想要长久的在异族手中赚钱,必须给他们甜头。
从异族手中购买大量羊毛和羊皮,既是对异族让利,又是收买异族。
转手将羊毛做成能够保暖的羊绒布,再卖给北疆军。贴补了做工的河南百姓,又缓和龙虎军与北疆军的关系,令岑威在面对陈国公时能够拥有绝对不会理亏的底气。
能够润物细无声的解决问题,唐臻也不愿意面对风险,所以他对岑威说的话,皆是肺腑之言。只是在解释他为何愿意付出大量心血完善这个计划的时候,略用春秋笔法。
首先他看重北方异族的市场,想要尽快从中捞钱。
这是实话,现在不捞,等到北边真的打起来,捞钱的风险会比窜天猴升的还快。
其次他想要拉拢岑威。
这有什么不能说,现在不说,难道是等将来岑威吃饱了赖账?
最后他告诉岑威,这不仅是生意,也是大义。
羊绒布既轻便又保暖,如果能作为军需,可以让北疆军在面对异族军队的时候天然占据上风,尤其是在双方相互震慑拉扯,不愿意立刻动手的情况。
况且即使北疆军有羊绒布,龙虎军也有,相比之下,被自然条件削弱的人只有异族,岑威并不会因此有任何损失。
这......纯屁话。
如今回想起这件事,唐臻甚至觉得记忆出现模糊的地方,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能义正言辞的说出那番话。
他真正的想法是等到陈国公发现羊绒布的妙处,可以让昌泰帝出面,拿出岑威完善的纺织机图纸,光明正大的交给陈国公。
既能越过陈国公向北疆军施恩,又能让陈国公只能心甘情愿的受着,挑不出昌泰帝的任何不是。
当然,岑威也不会亏,毕竟真金白银已经揣进口袋,只是后续赚不到更多的钱,名声也被昌泰帝拿走而已。
归根结题,也可以说是欺负老实人。
笃定岑威不会贪得无厌,更不会为利益将纺织机和羊绒布泄露给异族。
唐臻眨了眨眼睛,拿着羊绒布的手几不可见的停顿。
数月前发生的事,如今想起,竟然觉得是许久之前。
如果计划顺利,这个新年,正是昌泰帝施恩北疆军的时机......罢了,施恩的人都跑了,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羊绒布展开,里面竟然没有任何东西,折在内部的羊绒布也没像唐臻想象中的那般依旧是纯色。
“这是?”
唐臻面露不解,重新调整羊绒布的位置,仔细打量上面的绣纹。
毕竟是针织品,哪怕再怎么细密,也不如棉麻绸缎。
在上面绣花样,最多只能说好看。
然而唐臻作为太子,见过的好看的绣品委实数不清,再看腿上这副,给出的评价只有丑陋。
因为这副尺寸也非常奇怪的羊绒布,作为绣品甚至不能被称作半成品,只勾勒出大概的线条,然后在空白处,用不同色彩的羊绒线标记打算填充的颜色。
想要分辨具体的图案,还得靠唐臻的想象力。
看在岑威专门来陪他守年夜的份上,唐臻难得没有不耐烦,仔细辨认寥寥数根彩线勾勒的图案。
长城、草原、落日、羊群......还有人。
“大概是边塞落日?”唐臻询问的看向岑威。
不知道是陕西的长城,还是山西的长城。
岑威扬起嘴角,脸侧没有酒窝,眼底却满是温柔。
“这是陕西百姓送给殿下的礼物,我私心想要殿下早些见到它。心急之下,只能带来个粗糙的仿品。”
“正品长两米,宽半米,臣有幸比殿下先看见。因为希望殿下第一眼看见它就是在羊绒布上,所以没有令人将其画在纸上携带。”
唐臻点了点头,指着依旧在木盒中的宝石道,“所以你说的搭头才是你给孤的年礼,这是陕西百姓......打算在明年送给孤的寿礼?”
岑威先点头,又摇头,“不,这与太子殿下无关。”
迎着唐臻困惑的目光,他解释道,“陕西百姓只知道,拿出纺织机的图纸,想出办法,能将羊毛变成羊绒布的人是居住在京都的郎君,没见过陕西的风景。他们非常感谢这位京都郎君的慷慨,想要通过羊绒布传达到他们的感谢,所以决定将陕西最壮阔的风景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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