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又如何?
他姓施,他是长子!
这世上有活得像贱奴的太子,也会有不得好死的世子。
“再让我发现你不识好歹,忘恩负义、偷偷与燕翎勾结,我就去找个倌儿替你做太子。”施承善的手指,轻浮的在唐臻红印未消的脸上点了点,意味深长的道,“你去替他伺候人,肯定比他做得好。”
唐臻在施承善威胁的目光中点头应是,又听了许多即使连蒙带猜也无法完全理解,却能通过施承善的表情和态度得知不是好话的污言秽语,逐渐摸清施承善的态度,时不时露出惧怕、无助的表情。
太子的面容还没张开,依旧是少年模样。
不仅天生的婴儿肥难以消减,眼睛的线条也比旁人圆润些,自下而上的打量别人时,无辜又委屈的气质扑面而来。哪怕唐臻并不算是善于伪装的人,也没让施承善察觉到任何不对劲。
因为唐臻的配合,施承善原本只想教训不老实的废物太子,令废物太子长长记性,别再做会让他和施家不高兴的事。不知不觉间却沉入其中,受了蛊似的想要看太子露出更加难堪的表情。
好在他时刻牢记祖父的吩咐。
祖父只是让他在南京盯着皇帝和太子,警告皇帝和太子别做不该做的事,暂时还没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他的好弟弟也在京都,他不能给施乘风向祖父告状的机会。
目送施承善的背影彻底消失,唐臻眉宇间的怯懦顿时消散的干干净净。
他面无表情的环顾四周,梁安和两个宫人都在施承善靠近他的时候立刻退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想做证人,还是想要给他留点面子。
施承善虽然没打砸屋子里的摆件,但也没客气。
从梁安试图阻拦施承善的地方到唐臻的卧榻边,到处都是施承善拂落的摆件和针线。如今唐臻的床榻上,仅剩下角落里盖着金麒麟的薄毯。
唐臻靠着拔步床喘息了会,用最后的力气走到屏风后,从八宝阁的第三层拿起嵌满宝石的匕首,顺着寝衣的袖口塞进去。
撑着桌面闭目许久,他才有回到床榻的力气。
唐臻将金麒麟推到角落,穿着鞋躺上床,仔细压紧薄毯的所有边角,杜绝任何吹风的可能,精疲力竭的合上眼皮。
上辈子他就知道,人是否幸运与家业大小无关。
今天他又明白,人是否幸运,也与是不是独子没什么关联。
不知道过了多久,唐臻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摸他的脸,身体先与思想选择动手。非但没有如同想象中的那样,干净利落的折断这只手,反而被对方牢牢握紧。
唐臻眼中的冰冷,在眼皮彻底睁开时彻底转化成茫然。
他不再是遭遇杀手围堵,仅凭军刀就能反杀的唐臻。
他是圣朝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子。
“真真?”坐在床边的人见唐臻终于醒了,难掩疲惫的脸上瞬间有了笑意。
唐臻垂目看向男人腰间的玉佩,无力的勾起嘴角。
他不认识这个人。
燕翎见唐臻如同被吓傻似的呆滞模样,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松开唐臻的手,接过宫人刚从热水中捞出来的帕子,小心翼翼的按在唐臻的额头上,语气暗藏愠怒,“施承善是不是又闹你?”
唐臻的眼皮轻抖了下,心中立刻有了猜测,仿佛自言自语的呢喃,“燕翎。”
“我在。”坐在唐臻身边的男人立刻应声,“真真别怕,这几日我都留在宫中守着你。”
唐臻摸不清燕翎与太子的关系,索性不再开口,也没有特意掩饰疲惫,蔫蔫的卧在床上,听燕翎轻声关心他的病情、数落施承善的不是、承诺会给他撑腰,狠狠教训施承善......似乎还小声埋怨唐臻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这是唐臻变成太子之后,第一个嘘寒问暖,事无巨细的关心他的人。
不,成为太子之前,唐臻身边也没有这样的人。
燕翎的声音如同玉珠落盘,明亮又温润,语速放缓时却低沉浑厚,显得格外温柔。
唐臻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
“都怪我不好,非要去京郊大营亲自观看演武,得知你病倒没能及时回来。早知道施承善如此轻狂,我也不会在去给陛下请安的路上见到他就沉不住气,斥责他对你的敷衍轻视。本是想让他对你恭敬些,没想到反而......唉。”
唐臻在仿佛永远说不完的轻语中,逐渐陷入沉眠。
施承善白日羞辱他的时候,除了名字,也曾提起燕翎的其他称呼。
陈国公府。
唐臻再次醒来时,燕翎已经不在身边。
昏暗的烛火透过单薄的床帐,照在锦被中央昂首戏弄彩球的麒麟绣纹上,裹在唐臻身上的薄毯已经不知所踪,床角的金麒麟摆件也回到了紫檀木雕制的祥云底座中。
值夜的宫人还没发现唐臻已经醒了,正单手提着铜剪,轻手轻脚的走向新换的蜡烛。
太子殿下经过这场大病,身子骨远不如从前,总是夜半惊醒,高热难退。太医院特意嘱咐过他们,夜里留盏灯但不能太亮,免得影响殿下正常入睡。
唐臻的目光从背对他的宫人身上移开,再次落在寝殿中央的翠玉屏风上。
仔细研究半晌,终于通过左上角的花纹,确定它不是施承善和梁安扭打时被推倒的那扇屏风。
午后的闹剧并非荒诞的梦境,紧贴着小臂的短匕也不是他的幻觉。
唐臻摩挲着已经被体温捂热的宝石,悄无声息的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眼等待天明。
胡柳生如往日那般,在唐臻用膳时赶来请安。他闭口不提昨日发生的荒唐事,神色如常的询问宫人,“殿下昨日可好?”
宫人恭敬的行礼,答道,“早膳,午膳胃口与前日相同,晚上睡得比平日早些,没来得及用晚膳。”
胡柳生脸上不见半分惊讶,显然早就对宫人所说的内容心知肚明,吩咐道,“等会给殿下找身见人的衣服,绍兴侯世子要来给殿下问安。”
“殿下可还记得绍兴侯世子?”交代完正事,胡柳生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在唐臻身边落座。
唐臻的早膳只有清粥,桌上的馄饨、烙饼和小菜都是专门为伴读所准备。
“施......”唐臻的脸上恰到好处的浮现茫然,仿佛突然忘了这个人的名字。
胡柳生果然开口提醒,“施乘风,你称呼他‘世子’就行。殿下放心,世子从小就跟在总督大人身边,早有贤名,不会故意令殿下为难。”
唐臻保持微笑,放下粥匙,青白的指尖缓慢的恢复血色。
他听懂了。
绍兴侯世子不会主动找他的麻烦,如果他让对方不痛快,绍兴侯世子也不会忍着。
根据昨日梁安和施承善争吵时的态度看,绍兴侯世子的依仗与施承善相同,地位却远高于施承善。
胡柳生早就习惯了太子懵懂无知、不谙世事的模样,也不指望唐臻能听懂他的提醒。
只要绍兴侯世子无心为难太子殿下,以太子殿下的性子,也不会无缘无故的与别人起冲突。
突然想起昨日的闹剧,胡柳生放下筷子,又提醒了句,“总督大人听闻殿下病重,痛心疾首,恨不得以身代之。实在是东南三省半刻都离不开他,才没亲自赶回南京给陛下和殿下请安。”
唐臻没听懂,也没刻意掩饰,询问的看向胡柳生。
胡柳生凑到唐臻耳边,低声道,“我知道施承善......与殿下有误会,殿下更亲近陈国公世子,但总督大人对殿下和陛下的忠心不比陈国公少,殿下切忌厚此薄彼,令老臣寒心。”
唐臻郑重的点头。
可惜他掌握的信息太少,可靠的信息来源更是完全没有,连比较的余地都欠缺。暂时只能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少年毫不设防、全心全意信赖的模样令胡柳生眼中浮现笑意。他委实不明白,太子殿下已经如此乖巧,施承善还有什么不满意。
自己不愿意哄着殿下,难道还不允许别人哄?
“燕翎去哪了?”唐臻忽然问道。
他记得昨日将睡未睡时,听见燕翎说让他放心,会守在他身边,直到他完全病愈。
胡柳生满意唐臻的乖巧,本身也在陈国公和三省总督之间没有偏向。
提醒唐臻不要因为施承善,迁怒绍兴侯世子。既是不忍见唐臻吃苦头,也是身为太子伴读,提前避免没必要的麻烦。
这等寻人的小事,他自然不会让唐臻失望,立刻吩咐宫人去打听陈国公世子在哪。
仅过去半炷香的时间,宫人就回来禀告,“陈国公世子二更时凭令牌出宫,回陈国公府,至今没有出门。”
唐臻闻言,眼底浮现担心,想要追问却被胡柳生催促去换衣服,终究没有开口。
绍兴侯世子巳时进宫,虽然比施承善小两岁,周身气度却比施承善更成熟。
他打着向太子殿下请安的名头进京,见到唐臻,毫不犹豫的跪倒,膝盖与地砖碰撞的响声令所有人震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时之间,殿内只有绍兴侯世子的哽咽。
“只恨臣无用,不能替殿下遭罪。”
唐臻环顾四周,心情复杂的凝视绍兴侯世子哭得狰狞的侧脸。
这是除了东宫的仆人之外,第一个对他行跪礼的人。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胡柳生在内,显然都认为这极不合理,仿佛站着和跪着的人应该反过来。
唐臻等了半晌,也没等到有人提醒他让绍兴侯世子起来。绍兴侯世子的面容却愈发狰狞,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撕下越来越不服帖的脸皮。
弟弟虽然比哥哥多了层人皮,但不够牢固。
唐臻的眼皮重重的跳了下,箭步冲到绍兴侯世子身边,感动的泪水顺着睫毛缓缓落下,留下清晰的泪痕,“孤竟然从不知道,还有爱卿这般忠心耿耿的臣子,时刻念着孤。”
“殿下!”绍兴侯世子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泪如雨下,嘴角却诡异的上扬,像极了恐怖电影的遇难人。
饶是唐臻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也很难忽视绍兴侯世子偷偷掐大腿根的手。他顺势蹲下,视线自然而然的与绍兴侯世子齐平,仿佛要将心都掏出来的真诚溢于言表,“爱卿是不是许久没见过兄长?”
没等绍兴侯世子开口,唐臻已经转头对胡柳生道,“快将施承善叫来,让爱卿兄弟团聚。”
绍兴侯世子张了张嘴,顺着唐臻的力道起身,终究没有阻止去寻施承善的人。
虽然他不喜欢,甚至厌恶施承善,但不会拒绝,利用施承善达成祖父交给他的任务。
眼见太子感动的泪流不止,绍兴侯世子自认代表祖父表忠心的任务已经完成大半,表情终于恢复正常,“殿下若是不嫌弃,可称臣为‘世兄’,臣私心想与殿下更亲近些。”
他顺着唐臻的力道起身,毫不客气的在距离唐臻最近的位置落座,仔细介绍东南三省献给东宫的礼品,眉宇间难掩骄矜。
放眼整个大圣,只有东南三省,能舍得给皇族进献如此多的宝物。
唐臻的眼界远胜绍兴侯世子,自然不会因此动容。他一边根据周围人的反应,做出惊讶、欣喜的表情,一边思考绍兴侯世子和施承善对他的态度为什么会截然不同。难道三省总督打算献祭庶长孙,换取太子对嫡孙的信任?
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唐臻见到臭着脸进门的施承善,立刻眉眼弯弯的看向绍兴侯世子,“世兄,你哥哥来了!”
话毕,唐臻脸上的血色逐渐消散,不安的朝绍兴侯世子的方向挪了挪。
绍兴侯世子与施承善目光交错,刀光剑影,同时扬起冷笑。
原本长相、气质全无相似之处的异母兄弟,嘴边的残忍却出人预料的完美重叠。
满脸天真的唐臻坐在两人中央,仿佛无辜的食草动物误入食肉动物的战场,看起来更加羸弱无助。
绍兴侯世子先开口,“兄长在京都居住三年,已经忘了家里的规矩?”
唐臻见绍兴侯世子和施承善本就有旧仇,暂时顾不上看他的反应,索性敛去多余的表情,饶有兴致的看他们阴阳怪气。
施承善面对唐臻时多么的肆无忌惮,面对绍兴侯世子就有多憋闷。
他沉默的抗争半晌,脸色黑了又红,红了又黑,终究还是低下头问候弟弟,“世子。”
话毕,没等绍兴侯世子有任何反应,施承善已经狠狠的甩开广袖,大步流星的走向唐臻另一边的空座。
那是殿内唯一能与绍兴侯世子平起平坐的位置。
茶杯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唐臻如同受惊的兔子似的蹦了起来,口中喃喃着‘对不起’,脸色惨白的蹲下身,去捡脚边的碎瓷。
施承善动了动嘴唇,做了个‘废物’的口型,连眼角余光都懒得分给唐臻,也就没看到唐臻为了躲他,整个人都坐进碎瓷中瑟瑟发抖。
绍兴侯世子愣住,环顾四周,将众人习以为常的反应收入眼底,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
等唐臻换完衣服,绍兴侯世子和施承善已经相携出宫,骨肉团聚去了。
唐臻眨了眨眼睛,茫然的看向胡柳生,清澈的眼底映满不安,“胡卿,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胡柳生同样茫然。
他想了想,低声安慰唐臻,“施承善和绍兴侯世子是异母兄弟,又庶出占长,在侯府时就矛盾颇多,与殿下没关系。”
唐臻闻言,非但没放心,反而更加慌张,“他们怎么了?施承善会不会又想打人?世兄不会吃亏吧?”
胡柳生愣住,反问,“殿下原本在担心什么?”
唐臻老实交代,“世兄原本要留在东宫陪孤用午膳,突然不告而别,我怕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惹世兄不高兴却不自知。”
胡柳生抬手捂住莫名发疼的后牙,挑拣着与唐臻说了些绍兴侯世子和施承善的旧日恩怨,嘱咐唐臻不要掺和进这对同父异母兄弟之间的斗争。
唐臻听了段总督府的辛秘,表面上惊讶、畏惧,面带羞愧和窃喜的感叹,还好他父皇只有他一个儿子。心里却深觉无趣,如果这两个人是他上辈子的兄弟,坟头草都得有三米高。
打发走胡柳生,唐臻午睡补神。
醒了就听见能令人嘴角上扬的好消息。
施承善意外摔断腿,要在宫外养伤三个月。
这阵好心情还没过去,唐臻又见到了想见的人。
陈国公世子燕翎特意在宫外给唐臻带了桌饭菜酒席,庆祝唐臻大病初愈。
唐臻吃过很多席,但还没吃过庆祝自己病愈的席。
这也是他成为太子唐臻之后,第一次被允许品尝色香味俱全的古华国美食,怎么可能不期待?
迄今为止,唐臻见到的人不算多。
除了东宫的宫人,太医院的太医,身边的伴读,只有陈国公世子燕翎和绍兴侯世子施乘风。但能见到燕翎,已经足以令唐臻生出‘做太子唐臻不亏’的想法。
谁读古诗的时候,没有想象过‘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唐臻见过的所有人中,唯有燕翎完全符合这句话。
同样是穿世子常服,绍兴侯世子身上只有威仪,燕翎却兼具贵气,一举一动皆有说不出的韵味,仿佛经历过千百次磨合,才能凝成最优美的弧度刻入血肉。
非要让词语匮乏的唐臻来形容,唐臻只能说,不愧是百年世家的继承人。
“有香味?”他寻着花香看向燕翎腰间的锦囊。
燕翎大方的摘下锦囊举在唐臻面前,“是侍女按照古方专门熏制的香膏,是不是有梅花的清香?”
唐臻点头,没好意思说他只是觉得好闻,根本就分辨不出具体的味道。
燕翎边将手中的香囊系在唐臻的腰带上,边对唐臻道,“殿下答应我一件事,我就将方子送给殿下。”
某个瞬间,唐臻仿佛听见正与他温柔对视的眼睛,掷地有声的保证,绝对不会为难他。
从未被蛊惑过的唐臻鬼使神差的点下头,几乎没给自己留任何思考的余地。
燕翎眼中闪过暗芒,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叫我声哥哥?”
唐臻眉宇间浮现意外,怔怔的望着燕翎。忽然垂下头,不肯再与燕翎对视。
‘哥哥’在他的字典里代表天生的敌人,不死不休。
只要古老的史密斯家族依旧存在,无论天涯海角,所谓兄弟,都是迟早成为肥料的存在。
成王败寇,从不例外。
这是血脉赋予他们天生的罪孽,至死方休。
唐臻没想到,即使已经接受太子唐臻的身份,他依旧会因为这个称呼失神,仿佛瞬间被拉回永远不愿再回忆的过去。
心脏的跳动声越来越明显。
一个又一个复杂的念头,争先恐后的在唐臻的脑海中冒头。
相似小说推荐
-
反派的人鱼老婆(西瓜蘸辣椒盐) [穿越重生] 《反派的人鱼老婆》全集 作者:西瓜蘸辣椒盐【完结】晋江VIP2023-04-26完结非v章节章均点击数:1410...
-
一个普通人陷入了修罗场(杏逐桃) [穿越重生] 《一个普通人陷入了修罗场》全集 作者:杏逐桃【完结】晋江VIP2023-08-24完结总书评数:44634当前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