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就是父子连心,斩不断的血缘?
哪怕不知道所谓的风寒是中毒,太子殿下依旧会在遭遇危险时遵循本能,寻求父亲的庇护。
陛下为什么不将殿下留在福宁宫?
如此......殿下至少不会再遇到险些中毒身亡的‘意外’。
陈玉再度端起茶盏,眼中晦涩难明。
不需要再护着太子殿下,他留在京都也没什么用处,是不是就可以回广西,陪在义父左右。
唐臻呆滞的凝视落在空中的光斑,心中复杂的厉害。
自从知道他的新身份是太子,还是独子,唐臻的目标始终都是继承家业,享受上辈子无法得到的安宁顺遂。
上辈子,那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在很多国家都有合法的身份,办过婚礼的老婆有十几个,情妇更是数不胜数。他作为最底层的私生子,不想成为别人的踏脚石,只能不择手段的反抗。
虽然最后杀了所有阻碍,甚至是那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得到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权力和财富,他依旧不得安宁,否则也不会变成太子唐臻。
......谁能想得到呢?
既有庞大的家业,又是独子和合法继承人的太子殿下,竟然没比他上辈子的处境好到哪去。
唐臻此时的心情,如同以美食为毕生目标的人,突然见到天降美味,不偏不倚的摆在他面前。然而他怀抱着激动、期待的心情伸出手,却发现所谓的珍馐只是梦境。
唐臻不甘心。
他猛地起身,抓起依旧平铺在桌面上的折子往地上扔,开口难掩哽咽,“既然如此,这些东西还送到我这里做什么?去!立刻将它们送到陈国公世子和绍兴侯世子那儿。谁想要传国玉玺就来找我,我送给他们!”
陈玉捧着茶盏转头,冷漠的看着唐臻发疯,丝毫没有劝阻的意思。
直到唐臻的手搭上门框,身后才响起陈玉的嘲讽。
“殿下可曾听过东施效颦?”
唐臻背对着陈玉,眼中仍有泪水,神色却冷静的可怕。
“什么?”
语气茫然中夹杂着稚嫩的狠意,非常符合太子殿下此时不自量力的行为。
陈玉怔住,眼底的波澜逐渐平静,他甚至觉得可笑。
不仅依旧认不清现实的太子殿下可笑。
有那么个瞬间,他竟然真心实意的觉得,早就被养废的太子殿下,刚得知自身面临的真实处境,立刻想到效仿先帝缓和僵局。
这样的自己,又何尝不可笑?
陈玉再次感受到心灰意冷,完全失去继续与太子殿下纠缠的兴致。
离开之前,他给出最后的忠告。
“如果您与陈国公世子的亲近被误会为陛下的意思,会给陛下带去很大的麻烦。”
中年失子,无论放在谁的身上都会痛彻心扉。
况且陛下血脉亲人,如今只剩下太子殿下。
春风顺着敞开的门吹入书房,可惜没有温度。
梁安和胡柳生已经不知所踪,都没有守在门外。
唐臻退到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仔细斟酌陈玉的话,良久后,终于得出结论。
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在福宁宫闭门修鬼仙的皇帝。
除非如今相安无事的势力中,有人突飞猛进,有把握以摧枯拉朽之势将所有人的地盘都收入囊中。否则皇帝存在的意义不会改变,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冒着被正义围攻的风险,去找皇帝的麻烦。
皇帝的底气在于,他是如今圣朝‘诸侯争霸’的遮羞布。
他在,圣朝就在。他亡,圣朝不复存在,会立刻四分五裂。
有野心取代唐氏成为皇帝的人,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完成统一,可能会永远的失去拥有完整圣朝的机会。
唐臻虽然读书少,但也知道春秋战国、魏晋南北朝。
国家分裂容易,想要重新统一却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甚至没人能保证,分裂的国家究竟还能不能统一。
无论是看个人利益,还是从大义的角度,大浪淘沙筛选出的摄政王们都不会愿意做千古罪人。
以太子殿下目前的处境看,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效仿成宗。
想要从他这里获取利益的人越多,他的地位反而会更稳固。
虽然唐臻不能像成宗那样,给予权力、土地和财富,但他手中有传国玉玺,还有太子的名头,依旧能拿出摄政王们如今最想要的东西。
‘大义’
没人敢明目张胆的逼皇帝和太子现在就退位,但也不会有人真的拒绝,太子偷偷给他们写退位诏书。
只是唐臻无论是等级还是血条厚度都远不如当初的成宗,面临的风险自然直线上升。他手中的利益少得可怜,根本不够分,也镇不住钓鱼台,随时都有可能被分不到利益的人谋杀。
偏偏这副身体又不争气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在唐氏皇族的底牌几乎被打尽的情况下,唐臻想要破局,除了刀尖舔血,没有任何出路。
唐臻亲自捡起散落在地上的奏折,眉宇间祥和安宁,像是无害的食草动物。光看外表,完全猜不到他会有那么多危险的想法。
他的心情不错,甚至能称得上喜悦。
因为陈玉的话,他想通了一件事。
皇帝不肯留他在福宁宫是因为已经预见,太子进去容易,这辈子都难以再出来。给他传国玉玺,是想增加太子的存在感。
东宫太子死了和监国的太子暴毙,对圣朝的影响完全不同。
这具身体的亲生父亲在心疼他。
这对唐臻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他收到的善意太少,爱意更是从未有过。
所以只要极少的一点点,就能吸引他全部的心神。
什么继承家业、刀尖舔血、绝地反杀,在这点爱意的衬托下,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前人已经将底牌打尽,仅剩的牌根本就不够他和皇帝分。
如果他效仿成宗,想从他这里得到利益或者已经尝到甜头的人,会本能的担心,从唐臻这里得不到利益的人利用福宁宫中的皇帝捣乱。
唐臻自认不是个好人。
但他刚尝到生父的甜头,小心翼翼的轻抿,甚至不忍心抿得太重。生怕这是他仅有的一点点甜,今后再也尝不到类似的滋味。
怎么可能去做,会威胁生父性命的事?
算了,活着就很好。
离开书房之前,唐臻重新研墨,在每份奏折的末尾都留下端正的‘阅’字。
守在回廊处的宫人终于见到太子殿下的身影,连忙迎上去。
“殿下辛苦,可要回寝殿小憩。”小太监小心翼翼的打量唐臻,确定没看见受伤的痕迹,悬在半空的心才稍稍落下些。
他不敢擅自猜测太子殿下是如何与伴读相处,只是时刻牢记掌事太监的嘱咐。
宁可敷衍太子殿下,也不能怠慢伴读大人。
毕竟太子殿下心善,未必会与他们计较,伴读大人,尤其是施大人,向来见不得半分不顺心的地方。
因此宫人明明在梁安冲出书房,头也不回的离开时就察觉到不对劲。面面相觑之后却不约而同的选择从门口退到回廊,生怕不小心听到或看见他们不应该知道的事。
随后胡柳生和陈玉相继脸色难看的离开,宫人鼓足了勇气,也只是轻手轻脚的回到书房外,紧贴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因为惧怕太子殿下与伴读生气,反而将怒火发在他们身上,宫人迟迟不敢出声打扰,犹豫良久,再次退到回廊。
以太子殿下的身体情况,还能走动,应该......不会有事?
事实证明,他们没有猜错。
唐臻看了眼天色,漫不经心的拒绝小太监的提议,“今日不累,我去园子里转转。”
他原本每日都要在下午小憩,是因为需要独处的时间翻看上午宫人给他读的话本子,学习圣朝文字,顺便寻找原主留下的所有痕迹,揣摩太子殿下的性格。
通过上辈子阅读过的华国古籍,唐臻知道太子有专门的老师教导且课业繁重,需要掌握非常多的知识。为了在病愈之后,依旧不露破绽,太子殿下的寝殿中有多少个老鼠洞,唐臻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如今看来,他的担心委实多余。
与其殚精竭虑的为将来打算,不如抓紧时间养生。
这具身体......唉。
刚走第二圈,唐臻就感受到熟悉的窒闷萦绕胸口。他立刻停下脚步,转身往寝殿的方向走。
“让小厨房准备暖锅。”唐臻怕小太监听不懂,仔细的交代,“牛肉、羊肉都切成薄片,同热锅端来,我自己涮,再备些新鲜洗净的嫩菜。”
日日吃太医院开的药膳,饶是唐臻并非重口腹之欲的人,心中也腻歪得厉害。
小太监迟疑着开口,“殿下,太医院特意交代,您身子弱,必须仔细调养,但凡是入口的东西,不能有半点差错。”
“没事,我心中有数。”唐臻随口答道。
目前为止,他还没切实的感受到药膳的神奇,正好借着今日暗自对比,是否按时服用药膳,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
况且他又不是仅仅停了药膳,还适当的增加了运动量。
有舍有得,也算是守恒。
最重要的是,这具身体的底子毁得彻底,再怎么健康,在唐臻眼中也只是勉强能看,不至于称为残废的程度。早几日养好或者拖延个十天半个月,没有任何区别。
小太监停犹豫片刻,想起被选入东宫伺候时掌事太监的交代,再次选择劝太子殿下不要任性。
他跪在唐臻面前,苦口婆心的劝道,“太医院为了能让殿下早日康复,日夜研究古书,两鬓白发远胜从前,赵老太医更是整月未曾归家。殿下何不体谅他们?”
唐臻换了心态,原本笼罩在身上的紧迫感尽数消散,遭到小太监的纠缠非但没生气,反而觉得有趣。
他眼中噙着笑,温声问道,“这是东宫,你听太医的吩咐,还是听孤的命令?”
小太监闻言,脸上顿时浮现惊恐,猛地朝唐臻磕头,心中却空茫的厉害。
早先他还在御膳房当差的时候,但凡是敢违抗掌膳太监命令的人,都悄无声息的消失,再也没有音信。
可是......御膳房的人也对后宫的太妃阴奉阳违。
扬言让御膳房‘狗眼看人低’的狗东西小心些的宫女姐姐们却从未真的回御膳房找谁算账。
他在东宫当差,东宫的掌事太监才是御膳房的掌膳太监。
太子殿下......
小太监的心跳逐渐和缓,再次抬起头看向唐臻时,眼底格外明亮,语气也比之前更坚定,“请太子殿下以贵体为重。”
唐臻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小太监稚嫩的脸,对其他宫人道,“他不愿意给孤传话,你们之中,可有人愿意为孤去厨房传话?”
总共八名常跟在唐臻身边的宫人,整整齐齐的跪在他面前。
没人愿意。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向下移动,不知何时已经搭上小太监的脖颈,唐臻甚至能透过皮肤感受到鲜血的炙热。
拇指沿着大动脉暧昧的划落,唐臻心中却在想,也许他应该将指甲留长点或者寻找合适的配饰。
比如他无法理解的男子半个光头发型的古装剧中出现的......护甲?
单纯的皮肉远没有骨头坚硬,只要心智足够坚定,哪怕身子骨弱些也没关系。
思路越来越广泛时,唐臻忽然惊觉。
古装剧中带护甲的人都是女性,即使他是太子,也没有正当的理由拥有相同的饰品。
他遗憾的摇了摇头,终于回神。
“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孤再去问问别人。”
唐臻既没发火,也不叫起。跪在地上劝唐臻三思的宫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小太监忽然从地上爬起来,跑向管事太监的住处。
他人微言轻,得不到殿下的信任,无法劝阻殿下,公公肯定不同。
唐臻绕过回廊,随手招来打扫院子的宫女,让她去厨房为他传膳。
宫女脸上丝毫没有能为太子殿下办差的喜悦,立刻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道,“只有贴身伺候殿下的人,才能替殿下传话。”
“你去替孤传话,孤准你去书房伺候笔墨,做孤的贴身侍女。”唐臻承诺。
宫女非但没有因此欣喜,反而退后半步,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声音充满惶恐,“奴不敢有这样的痴心妄想,请殿下明鉴!”
仿佛唐臻不是在为她提供升职加薪的机会,而是要将她送上断头台。
唐臻放过宫女,又先后搭话两名宫人,得到的回应与之前完全相同。
远远看到寝殿大门时,唐臻无奈的摇了摇头,如果这具身体再争气些,他就亲自去厨房。
可惜......不过也没关系,他想见的人已经来了。
小太监追来时,身前多了个令唐臻熟悉又陌生的面容,虽是阉奴却半点不显阴柔,甚至比守在福宁宫外程守忠更健壮。
“殿下贵体安康。”平安朝唐臻行礼时,几乎完全将唐臻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平安?好久不见。”唐臻脸上扬起笑容,他记得这个人。
刚成为太子殿下,只能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的那段日子,平安经常陪在唐臻身边,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抱起唐臻喂药擦身,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所以唐臻曾专门问过宫人,平安去哪了。
宫人告诉唐臻,平安公公另有要事,脱不开身。
彼时唐臻还以为平安是皇帝宫中太监,才会有比太子更重要的事。
原来他就是东宫的掌事太监。
平安沉默片刻,答道,“臣守了殿下十个时辰又去熬药,神志不清崴伤了脚,不敢令殿下担心。”
话毕,平安自顾自的起身,扶唐臻回寝殿,当真有一瘸一拐的模样。
唐臻假装没看到平安来时健步如飞,小太监跟在他身后只能一路小跑。他心安理得的将大部分重量压在平安身上,偶尔昂头注视对方时,眼底满是信赖,主动道,“平安,我不想吃药膳。”
平安皱眉,本就略显凶悍的面容平添严肃,“陛下和娘娘若是知道殿下这般不爱惜身体,定会怪罪臣没有照顾好殿下。”
唐臻沉默的垂下头。
良久后,他选择退步,“药膳味道太怪,我想吃果脯,你每日亲自拿给我。”
平安眼中浮现意外,还没来得及思考,已经点头。
从前殿下无论因为什么事不肯听话,他只要搬出陛下和娘娘,殿下总是会趁机追问几句,今日怎么......难道殿下昨日被拦在福宁宫外,真的伤了心?
唐臻达成目的,依依不舍的望着平安的背影走出他的视线,眼底的期待愈发真切,仿佛已经尝到果脯的甜味。
陈玉告诉他的事,他要依次验证。
陈玉不肯告诉他的事,他也会知道。
翌日,梁安和胡柳生皆如平日般,在巳时前来请安。陈玉却声称风寒,让宫人替他向唐臻告假。
唐臻昨夜特意晚睡两个时辰,看起来格外憔悴。
他发了会呆才应下宫人的话,轻声道,“让陈卿安心养病,缺什么药,立刻遣人去孤的库房寻。”
梁安和胡柳生顺着唐臻的话,敷衍的关心陈玉几句,闭口不提昨日发生的事。
内阁又遣人送来新的折子时,唐臻忽然回神,眼巴巴的看向宫人,“内阁的大人有没有说,昨日批复的折子什么时候送回去?”
见宫人摇头,唐臻肉眼可见的从沉默变成沮丧。
整个上午,唐臻和两名伴读相安无事的呆在各自的角落。
直到太阳爬上头顶,才有宫人隔着书房的门打破寂静。
“殿下,绍兴侯世子求见,带了名出身川蜀擅长做暖锅的厨子来,要殿下尝尝厨子的手艺。”
“殿下,陈国公世子求见,要带您出宫散心。”
唐臻的语气颇为苦恼,下意识看向靠窗而坐的两名伴读。
梁安的眼皮重重的跳了下,猛地起身,“我去......看看陈玉!”
话毕,没等唐臻有任何回应,他已经逃跑似的破门而出。
“梁卿竟然如此担心陈卿?”唐臻眉目舒展,嘴角再次扬起柔软的弧度。他腼腆的低下头,“我曾悄悄怀疑过,梁卿和陈卿之间是不是有旧怨。”
胡柳生神色微妙的看着以为身边的伴读关系比想象中好也能傻笑的太子殿下,眼中浮现嘲讽。
真是个......傻子。
已经过去三年,竟然连身边的伴读是什么来历都不知道。
自从昌泰帝帝登基,两广便维持三足鼎立之势。
广西大部分由当年成宗提拔的臣子控制,如今以陈玉的父亲,广西巡抚陈雪为首。梁安出身平乐府,乃两广大姓,其祖梁广海在昌泰十年自封两广总兵,牢牢把持两广境内大部分的河运与海运。
相比前者,偏居两广东北之处的广东巡抚刘茂,早就是三省总督施尚文的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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