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旁边,“空的?”
楚兰生点了点头,“好像有什么东西。”
这群学生是顺幽市发现大规模墓葬群之后才入校的,下墓时长比往届生多了一倍不止,墓里鬼气重,时间一长,人都多多少少变得有些神叨,像是被开发了什么特异体质一样,如果说姜好好驱邪,那么楚兰生就招阴。
曾经有一个山村,发现了不少陶器碎片,专家推测那里有大墓,但考古队工作了很久,就是没有找到具体位置。
白教授带着他们前去支援,楚兰生走到一个地方,鼻炎突然发作,喷嚏不止,一离开就好得和没事人一样。
这个怪事一度成为趣闻,后来考古队找到了具体位置,居然就在他打喷嚏的地方。
之后,楚兰生又用鼻子帮他们找到了主墓室,他的特异功能就被越吹越玄,甚至学校还特意为他做过一期专访,就叫“人形搜查犬”。
被死灵附身过之后,他的预感似乎更强了,白教授走过来,“怎么了?”
“老师,这里好像是空的。”
他们挖密洞的时候就发现,山体里好像有不少甬道,或许是战争年代,村民们为藏身建造,白教授皱眉:“兰生,你的意思是里面有人吗?”
山脚小路上有不少旅人的行李碎片,这女鬼很有可能不止掳掠了他们一行人。
如果还有受害者,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白教授和其他几个老师商量了一下,决定把这里扒开。
墙体倒是很薄,几铲子下去,就露出来后面的空间。
胡小仙将跃跃欲试的姜好好往身后一护,自己一马当先走了进去,这一下打通了死灵洞和后面的道秘径,他打着手电向里面去,越向内越阴冷。
“妈呀……”
尽头被改建成一间囚室,被人腰还粗的灵力锁上锁着两个东西。
这两个东西长成人的样子,但脸白如墙灰,一个长着哭脸,嘴角拉到地上,一个长着笑脸,唇瓣翘上天,两个东西穿着一黑一白的大袍子,身体很薄,像两张纸片一样。
他们飘在天上,正打着鼾,笑脸的那个说梦话,哭脸的那个还磨牙。
身后的学生们吓成鹌鹑,不敢说话。
胡小仙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朝他们笑了笑,安慰道:“放心吧,这都是工作人员,体制内的。”
说罢,他朝着两个鬼差一个喊了一声,“喂,醒醒!”
哭脸黑无常还在睡,白无常被惊得鼾声暂停,迷蒙地睁开眼睛,“下,下班了?”
胡小仙:“领导来视察了,摸鱼扣奖金。”
白无常一个鲤鱼打挺,赶紧扯他伙伴的袖子,一抬眼才发现事情不对,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生龙活虎的人。
他们一身浓郁阳气,看到他不仅不害怕,表情好像还挺新奇,有个人还蹲在地上,想要探究他的袍子底下到底有没有腿。
白无常梦露一样猛扑住衣摆,“救命啊,有人啊——”
黑无常也被喊醒了,两个鬼差叫着“闹人啦”“闹人啦”抱在了一起。
“喂,人也有好人,不会伤害你们的。”胡小仙为碎成一地的冥府威严抹了一把汗。
白无常结结巴巴,“还,还有葫芦……”话音未落就被捂住了嘴。
胡小仙及时保卫了自己摇摇欲坠的马甲,又问他们,“二位无常大哥,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怎么还被绑了?”
他们看着自己手上的链子,也很迷惑,白无常说:“我们来勾一个山精的魂,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现在是四七年九月五日什么时辰了?我们还得回去交班。”
胡小仙:“恐怕是七十多年后了。”
黑白无常呆滞许久,开始为自己的全勤奖抹眼泪。
死灵不知道在做什么,这些链子松动了不少,他们砍了不多一会儿,就砍落了,黑白无常揉着睡落枕的脖子和麻了的手腕,跟随他们回到了死灵洞。
识海内。
安吱看着地上的人,他紧蹙着眉头,在梦境里浮沉不止,身上的光芒越来越微弱。
食铁兽告诉她,只要找到软肋,再强大的对手都会变得不堪一击……凶神饕餮竟然会被一朵花困住,世界上还有更荒唐的事吗?
“说我触犯戒律,活该不得好死,你不也一样吗……“
安吱双目变得通红,她得意地一笑,将那个拇指大小的许子穰捧了起来,温柔地抚摸了几下,她看着手心里的小灵物,一脸痴相,轻轻拨开他的小嘴,哄道:“来,张嘴……”
突然之间,一股大力将她抽翻,安吱被掀得直直滚下痴痴峰,重重摔在地上,怀里的拇指人也掉了出来,在地上嗷嗷得哭。
意料之外的那人出手毫不留情,她翻了个身爬起来,感觉自己的每一寸骨头都在痛,惊道:“谁?!”
来人二十岁上下,长发随风飘动,他一手抱着昏迷不醒的魏八锦,另一只手手心处擎着一团猎猎的蓝色火焰,似乎压着滔滔怒气。
安吱怔了片刻,对来人的实力颇为忌惮,但她并不甘心放走喂到嘴边的唐僧肉,将自己的灵力开到最盛,飞身来夺他怀里的人。
不速之客只一掌便将她打落,他看着她匍匐在地的身影,喝道:“孽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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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父美美出现!
【快点儿,麻溜的。】
魏八锦目睹了上百次他魂飞魄散的画面,骤然看见陆因循那张生气蓬勃的脸,还有些不适应。
被子被掀开,他被一把抱了起来,陆因循好笑道:【怎么睡觉还哭鼻子,做噩梦了?】
【我梦到……有人死了。】他的泪珠子忍不住地向下滚。
师父没办法地摇摇头,替他擦了擦眼泪,手指落处一片冰凉,安慰道:【没关系,梦境和现实都是反的。】
【……反的吗?】
【对,如果你梦到有人死去,他就会长命百岁。】
他实在不知道,长命百岁对于上神来说,是不是一种诅咒,陆因循的影子越来越淡,越来越淡,他用力去抓,却什么也抓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了。
魏八锦猛得惊醒,不仅从梦境里醒来,也从安吱的识海中醒了过来。
他的视线里落下一片阴霾,抬头正对上机器人那张有些呆板的脸,它张开两条机械臂,把他牢牢护在墙角。
机器人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它身上潮湿的大红色的披巾展开,紧紧缠住半空中安吱的灵体。
安吱痛苦地嚎叫着,灵体表面浮现出一层又一层的电流,她挣扎良久,终于不动了,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
机器人身上的滋滋声也停了下来,手臂因为短路而滑落,从骨节的缝隙里,冒出大股大股的浓烟,无神的眼睛盯着魏八锦的脸,像两颗深远到光也逃不出去的黑洞。
魏八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它想要抬起手,摸一摸他的脸,但是连半分力气也没有,最后只能借着身体的重力,将冰凉的金属片压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很不成样子的吻。
机器人的头颅无生气地低垂,不再动了。
在它背后,用钢叉困住安吱魂魄的黑白无常彼此对视了一眼,一同望向前方,两件简陋的婚服交叠,一世界的红与红里,它沉默地弯着坏掉的身体,像一个尽忠职守的骑士。
大概过了很久。
魏八锦沉默着站了起来,将报废的机器人夹在胳膊下面,缓缓地向前走了两步。
他向黑白无常点了点头,把两位惊得噤如寒蝉,又面无表情地说:“问阎王安。”
黑白无常连声称是,躬身行了个礼,很自觉地让出一条路,他们在魏八锦离开之后还保持着曲背的姿势,彼此挤眉弄眼。
黑无常:“是那位……”
白无常:“嘘,嘘。”
他们可不敢得罪这位大佬,带他们入行的上一代黑白无常曾经告诉过他们这一位的事迹,冥府公务员们私下里把饕餮称为“阎王第一”,至于真的阎王爷嘛,只能排第二名。
毕竟阎王只是不苟言笑,平时喜欢叫他们加班冲业绩,剥削廉价劳动力,这一位可是差点凭借一己之力,把整个阴曹地府都给取缔。
两个人技不如人,对着差点把自己饭碗砸成齑粉的人,也不敢发什么脾气,等一行人走远白无常才嘀咕道,“你刚刚有没有感觉到,还有一枚魂魄在这里,但是很快就消失了?”
黑无常:“啊?什么吃?”
白无常:“……”
黑白无常带着安吱和被她害死的大队魂魄回了地府,只剩下活人们还在这里。
魏八锦见大家都没什么大碍,放下心来,又委婉开口,向白教授表明自己想要把这个坏掉的机器人带回去。
白教授刚才看得清楚,女鬼是因为受到了短路机器人的电击才落败的,这个发现可能会对证明“鬼是生物电”这个猜想有重大意义,但是魏八锦开口,他也不好拒绝,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惊魂未定的众人回到车队旁,胡小仙担忧地看了魏八锦两眼,“老师,我哥……”
白教授点了点头,“快去吧。”
胡小仙快步向魏八锦走去,上了他越野车的驾驶位,魏八锦也不嫌拥挤,抱着机器人坐了副驾驶。
他精神很差,一路上都是沉默,半眯着眼睛,但是并没有睡着。
胡小仙不知道他哥是怎么了,只是看着他的样子,突然有些后悔,感觉自己实在是不该让他过来。
一直跑了八个小时,才回到顺幽,胡小仙默不作声地把车停进店门口的车位。下车后,他想去接魏八锦手里的东西,却被躲过了。
魏八锦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理,带着几十斤的机器人游魂一样向前走。
“Surprise!晚上好呀两位!”彭悠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
魏八锦仿佛没看见他,径直略了过去。
“怎么了这是,”彭悠嘀咕了两句,又迎向胡小仙,但胡小仙的心思全在他哥身上,简单应付了他一句“真冷啊,我汗都出来了”,就也不理人了。
“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和丢了魂一样……”彭悠气哼一声,一边拍打着刚刚两人弄脏的脚垫,一边骂,“我三天两天地过来帮忙看家,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而且怎么什么事都要我做,原来我是灰姑娘吗?”
一连几天,彭悠都感觉到推拿店里的气氛有些诡异。
总是和他作对的猫大白已经睡很久了,像是陷入了冬眠,小道士和老鼠不知道跑到了那里去,胡小仙经常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有时会在房门口窥伺。
最奇怪的还是他的饕餮朋友,转行做起了修理工,手拿钳子和铁锤,企图修好那堆报废的机器,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虽然看起来真的很帅。
但却让他担心他的身体状态。
彭悠叹了一口气,将猫咪的食槽填满,又百无聊赖地趁机拍了它的屁股——他的目光顺着窗户落在远处,幽幽地出神。他有一种预感,魏八锦会有什么问题,这个预感持续时间已经很久了,自从他八岁第一次遇见他起。
但饕餮朋友一直好好的,不仅性格平和,而且身体健康,连感冒都不舍得感冒一下。
彭悠对情绪极度敏感,甚至能捕捉到空气中的情感微粒,魏八锦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颗怪味糖,外表看上去像香香甜甜的太妃,走进内里才发现原来是个咖啡诈骗犯,内芯是苦的。
偏偏放着他这个专家朋友不用,无论怎么问,连屁都不放一个,个人的容量总有限度,就算胸襟比海天还要广,也有撑不住的一天。
胡小仙突然大呼小叫起来,彭悠循声冲去,进屋一看,胡小仙正抱着人坐在地上,使劲掐人中,魏八锦躺在他怀里,双眼紧闭,无论怎么摇晃,都没有转醒的意思。
“哥,哥你怎么了!”他坚持不懈地喊道。
但彭悠知道是气球到达了限度,要涨破了。
七十八年前。
一九四四年的夏季,与先前的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一样,并不平静,无论是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
二十岁的魏八锦立在月台上,脸很久没有刮,长出了一层淡青色的胡茬,头发乱蓬蓬地遮住了耳朵,打着结。
他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并不显眼,和所有旅人一样,眼球里布满血丝,但不同的是,他没有哈欠连天,眼睛死死盯着车门生锈的铁皮子,像要把上面盯出一个洞。
背上背着个巨大的东西,用布包着,像是什么行李,这年头出趟门不容易,谁不是大包小包的,乘客们携儿牵女的三两成团,低着头,窃窃地说着什么小话,炎炎夏日,车站里是火一样的热闹。
机车的鸣笛声起了。
魏八锦被猪突猛进的人潮卷住,贯向车门,他往自己背上一勾,将布包拉下来,护在怀里。
裹布在摩擦和剐蹭中滑落。
先显露出来的,是披散的长发,在已经推行剪发的年代,这样长的头发在男人身上已经不多见了,魏八锦拥着怀里的人,被从车门一直挤到车厢中,又到另一个车厢的门口,终于找到了个不甚拥挤的地方,安顿下来——车厢节节爆满,是没有座位的。
他掏出唯一一块干净的手绢,擦掉陆因循脸颊上的灰尘。
附近的人好奇地侧头打量,如水一般黑亮的长发几乎将他们完全包裹,怀里的人的容貌并不能被看清,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个年轻的男人抱着他沉睡的女人。
“你去哪里?”
“江州,我大姨姐一家在那里……这是我……小儿子,老大在外地读书,我老头子下南洋了,哎,这年头……”周围的人聊了起来。
“小兄弟,你呢?”
一连被叫了好几声,魏八锦才抬起头,额前的碎发滑落,露出一张还带着些稚气的脸,他长得清秀,因为连夜劳顿染上了并不让人讨厌的颓废气,旁侧的中年女人立刻怜爱了,换了称呼,“孩子,你去哪里?”
“锦官。”他低低回复。
“也是去投奔亲戚吗?”
“……嗯。”
旅人又聊了起来,从家长里短一直聊到当今局势,然后讳莫如深地说一声“不太平啊,不太平”,窃窃密密的声音织满了整个车厢,时不时传来孩子的啼声,然后被父母一把捂住了嘴巴。
“好水灵的丫头……”先前搭话的中年妇人看着陆因循露出的半截脖颈叹息道。
她细心地告诉魏八锦,下车之后,一定要弄点泥巴将他女人的脸抹一抹,再包上农妇下地时的粗布头巾,这年头不太平,那些人见了漂亮女人就像苍蝇见了肉,一缕青丝便足够招来祸殃了。
魏八锦知道她是好心,一一谢过,紧紧搂着怀里的人,妇人开始为自己扮成男孩的小女儿扇风、拍打蚊子,车厢的空气凝滞而潮热。
没有人知道他怀里的人冷得像冰。
不平静的岁月里,人们无暇处理亲人的尸体,往往是草席一裹,幕天席地地哭一场,之后便和剩下的家人一起继续生活,毕竟活着的人比死去的重要得多。
但是他不同,他抱着陆因循的躯身在槐江山徘徊了近半月,然后一脚一脚从雪山里走出来,来到这里,总计三天两夜,九百多公里。
火车铿锵响动,继而暮色降临。
陆因循睡在他怀里,安静得连呼吸都没有,像一个安抚小孩子的最精致的人偶,所有人都睡了,车厢里响起或轻或重的鼾声,开始一场没有预谋的大合唱,只有魏八锦还醒着。
在他的身体成年之后,硬闹着要和陆因循分屋子住,因为一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不可说也见不得人的缘故。他的要求,师父向来是不会说不好的,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挨得这么近过。
魏八锦却实在高兴不起来,他垂下眼睛,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哀悼。
两天后,火车驶入了江州,又是两天,到达了锦官城。
与外面的纷飞世界不同,这里的一切都称得上平和,商铺清晨开张,直到夜里才闭户,衣服没打补丁的市民牵着半大的孩子上街,浇红糖水的糍粑香甜得盛在小小的嘴巴里。
车上的人像水滴流进海里,混入人潮,消失不见了,他凭着古籍中含糊的记载寻找冥河的入口,但是处处碰壁。
师父的身体不会腐烂,却变得越来越轻了,魏八锦抱着他的时候,甚至能看到水汽从他的脸颊上蒸腾起,像是要融化一样。
上古诸神功德圆满之后,要么变成一缕烟雾,回归渺邈之境,要么在圆寂之地落地生根,幻化成一座高山,或者一湾大湖。毕竟身体不过是躯壳表象,灵魂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从没有谁像陆因循这么窝囊,魂魄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剩下一个人身,任人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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