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吱的脸色吓得惨白,仿佛在刚刚已经死过一次了。她艰难地吞下凝滞在喉头的半口血浆,“子穰哥,我……”
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你爱我吗?”
许子穰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爱我吗?”
“……”
安吱垂下脑袋,她的眼睛里涨了潮,正在噼里啪啦地往下落,许子穰突然开口,“爱。”
他听过类似的怪症,隔壁村曲族长的女儿就有这个毛病,喜欢吃灶台下面的锅灰,后来受一个仙人诊治,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一口也不再吃了,听说现在已经嫁了人生了两个娃娃,和好人没什么两样……如果安吱的喜欢吃生肉,其实也没什么。
“没事,哥有钱,咱们去治病,不怕哈……”
他牵起她的手,想要宽慰她一下,安吱却挣脱开来,她后退了几步,双手合十。
一阵青光闪现,纤细的少女已经不见踪影,地上现出一个庞然大物,它长得圆头长嘴,鸟里鸟气的,还有两个扑扇的大翅膀,下身位置却是冷青色的尾巴,覆盖着坚硬的鳞片,比成年人的腰还粗。
许子穰吓得说不出一句话,其实不只是他,一边的魏八锦也惊了一跳。
虽然没有腾云驾雾,但仍能看得出,她的身体是一条龙。
她不是什么四脚美女蛇,乃是……南山一脉的山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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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南次二经中记载,从柜山起,到漆吴山为止,诸山的山神都是龙身鸟首,看安吱的真身,她大概就是其中之一了。
但这些山精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被陆因循放入了山海界,安置在昆仑鉴中的鹊山一带,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魏八锦感觉有些奇怪,但他很快皱起了眉,想到了一件事。
那便只能是七十八年前了……
安吱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举办欢迎仪式一般,围着许子穰转了一圈。神兽的本体往往比人形更为直白和活跃,她长长的龙尾巴热情地缠住了许子穰的腰,把他绕得紧紧的。
魏八锦在另一个角度,看见许子穰头冒冷汗,四肢僵硬。
“安吱……”
许子穰喃喃地嘀咕了一声,没有将话下去,也可能是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安吱的尖嗓子回应似的叫了一声。
她钻到许子穰的眼前,想要用毛绒绒的脑袋贴一贴他的额头。
许子穰再也支撑不住,大叫了一声,歪头昏了过去。
安吱赶紧变回来,又是抱着他的肩膀摇晃,又是掐他人中,结果许子穰像是整个人都死球了,任她怎么摆弄,都紧闭着眼睛一声不吭,要不是他的肚子还在起起伏伏,魏八锦都要以为他也学他的老前辈许仙,一命归西了呢。
不过也可以理解……魏八锦边帮安吱抬人回家边想,突然间准媳妇儿变成了个另外的物种,还是个杂合体,搁谁不得受刺激?
许子穰一直到第二天才缓缓转醒,终日神态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吱和他说话,他其实也答应,只不过心不在焉;安吱与他接触,他其实也允许,只是免不了无意识地躲闪。
他的变化虽然潜移默化,但恋爱中的小女儿不可能没有察觉,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的举动实在莽撞,总是想要做些什么挽回。夜里喂过许子穰喝药,安吱用小手撑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问:“……子穰哥,我们成亲好不好。”
这件事他提过好多次,不过因为她害羞,一直没有答应。
许子穰正在大口喝药,闻言药水突然反流上了喉咙,呛得他一口喷了出来,拼命咳嗽起来,“咳咳咳,这……”
安吱眼里的光暗淡了下来,“不好吗?”
她仍是美丽的,即便在农家昏暗的烛火之下,穿着疏松的麻布旧衣,依然明眸皓齿,难掩光彩,安吱乌黑的眸子像两汪含着水雾的温泉眼,似乎带着无限的情意,柔绻地望向他。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但许子穰看向她的时候,总是难以抑制地想起鲜血在那张雪白的脸颊上滴落的样子。
“你觉得不好吗?”安吱不死心地问道。
许子穰打了个冷颤。
“……好。”
筹备婚礼的工作如期进行,安吱回到山上的山洞里待嫁。虽然如今外界已经是新纪年,但这里依然沿用着旧时婚俗,许子穰的族人担心她没有娘家人添妆,还特地让自家的女眷们去山上陪伴她。
大喜字、红绸缎,经女儿们的巧手一装点,简陋的山洞也变得漂漂亮亮,喜气洋洋,安吱更是高兴,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
但魏八锦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也说不上具体是什么地方,或许是……前来伴嫁的女孩子们情绪看起来都不高。
要么就是成天白着一张脸,像夜行见鬼吓破了胆子一样,连不小心碰碎个盘子都能惊得跳上桌子;要么就是灵魂出窍,七魄丢了六魄,日日神游。
安吱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坐在梳妆镜之前,将托盘里的首饰看了又看。她正想着明天顶个大黑眼圈不好看,要去床边歪着眠一眠的时候,“轰隆”一声,从外面钻出来一个人。
来的人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手里还提着个小包袱,乍一看像个土匪,安吱一看,先是要叫,被他堵住了嘴巴。
黑衣人一把扯开面罩,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谨慎,安吱捂了下自己的嘴巴,小声说:“子穰哥?你怎么来了?”
按照习俗,新郎新娘婚前是不许见面的,还没等安吱羞怯地调侃他是不是想自己了,他就拉着她一路出了山洞。
许子穰什么也没说,只是拼命地跑,安吱被他拽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你带我去哪里……我喜服都弄脏了!”
“带你走。”
安吱疑惑不解:“走?”
“走去哪?!”
身后一声大喝,先一步替安吱问出了她要问的话,她回头一看,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片人,打着如海的火把,领头的人又喝:“子穰,你要带这女妖去哪?!”
许子穰一凛,踉跄了两步,像是没有料到自己这么快就被发觉,那领头人是族长,素有威严,一向是说一不二,此刻急声厉喝,竟然就真把他喝住了。
安吱看看远处面色不善的村民,又转向许子穰,求助般地握住他的胳膊,“子穰哥,这是怎么回事?”
许子穰眼神闪烁,似乎在犹豫,族长气急败坏:“你色令智昏,之前被这个小娼妇勾引不算,现在知道她是个吃人的女妖,居然还要和她搅合在一起!小满,给我开枪!把这不肖子孙给我一起打死,别让他污了我们许家的名声!”
许小满自然是不会朝自己堂哥开火,端着枪杆,朝身后一挥手,三五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窜了出来,从四面八方扑去,三两下就把许子穰摁倒在地。
安吱伸手去扭那些打许子穰的人,下一秒就听见了枪响,子弹贴着她的耳朵打了过去,接着又是几枪。
许小满的子弹将她的路封得死死的,安吱没有办法,只能变出龙尾,横空一扫将那些子弹全挡了开去。
许小满的枪法再厉害,也抵挡不住她是金刚不坏之体,很快见了颓势,安吱甩着尾巴,大摇大摆地扭了过去,准备绊他一下,让这个闲得没事瞎胡闹的小子摔个大马趴。
这时候,突然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一个神棍,手里提着一面风水镜子,口里咿咿呀呀地唱着些什么,邪眉歪眼的,好像被什么脏东西上了身一样,他其貌不扬,安吱自然不在乎,张牙舞爪地就冲过来。
神棍虽然看起来不着调,动作却很快,身体轻飘飘得闪过了安吱的尾巴,只将镜子送到她面前,大喝一声:“显!”
安吱心里自然嘲讽,你让我显原形我就显?你以为你是金银角大王?
但是下一刻她的肚子突然一阵剧痛,有什么东西在她胃里蠕动,泡过水的木耳一样越涨越大,她疼得额头上青筋暴起,翻在地上,变成了鸟头龙身的形态,被神棍手里飞出来的金绳五花大绑。
金绳毫不客气,从她的鳞片缝隙勒入,深深扎进肉里,胃里的东西也在发作,内外交加,等一口血从嘴里喷出来,安吱才终于明白要害怕,辩解道,“我我我,我不吃人!我从来没有吃过人!我是吃了你们几头羊,但我不会赖账的,我做工挣钱赔给你们!”
没有人理会她说什么,神棍闭着眼睛,呜呜啊啊地念咒,绳子越收越紧,她的五脏几乎都被挤压得移了位,安吱眼冒金星,眼泪不自觉向下掉,“子穰哥,子穰哥……”
“哥哥,救我……”
她艰难地向旁边看去,用已经充血的鸟眼睛,许子穰在她的视线里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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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还有一更(≧∇≦)
第34章
安吱的识海一片血红色,滚烫地翻涌着,像一炉烧开了的铁水,魏八锦被一个浪头打翻在地上。
后面的记忆太过可怖,由于身体的应激,安吱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有些一点零星的片段,比如烧红的铁丝,和拔龙鳞的镊子。
那神棍可不是一般的神棍,他是靠卖妖身上的灵物发家致富的黑商,安吱被他高价从许家人手里买走,结局大抵是不得好死。
尤其是魏八锦早前已经见识过了她魂魄的状态:安吱只有面部是完好的,身体的部分模糊成一团,连本体到底什么都看不清。
可见到底受了什么罪。
但魏八锦实在是没有弄清楚,这头小龙鸟到底是想要干些什么?她死得难过,想要对害她的人报复也有道理,但她扮什么新娘,又起锅炼什么尸?
“你知道吗?”他摇了摇身边的人。
机器人从安吱现出原形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和死了一样。
这时候,识海又发生了变化。
魏八锦又看到安吱起死回生了,在山林里拖着长尾巴行走。
安吱抱兔子。
安吱逗麻雀。
然后……
“嘿,姑娘,能麻烦搭把手吗?”
“……”
魏八锦看着许子穰诈尸了一样的大脸,差点给他一拳。
被迫又开了一遍人妖悬疑田园恋爱be剧,魏八锦好像有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是他被困在了“单集循环版电视机”里,而是安吱本鸟被困住了。
死后不去忘川,极度偏执的灵魂往往有一段难以割舍的、不能走出的记忆。
严重者会在识海中日复一日地循环。
执念不解,所以无法自渡。
魏八锦一向是个暴力实战派,对给人超度实在没有经验,但事到如今,他被困住人家识海里面出不去了,只是赶鸭子上架,送佛送到西了。
他现学现卖,仔细分析了下安吱的情况,发现藏草垛被抓之前,小姑娘的生活还是挺安定的,说不定是个突破口。
许子穰和许小满背着猎枪在巷子里巡逻的时候,气态版魏八锦跑到另一个巷口扔石头。
“谁?!”许小满走到他附近,端起枪。
魏八锦:“喵喵喵。”
许小满放下枪走了。
这就成功了?这么简单?魏八锦松下一口气。
结果第二天,安吱又被抓住了,历史重演。
循环游戏又重开了一轮,这一次他想症结可能在血欲症。
于是魏八锦费尽心思,帮安吱在隔壁村找到了一份杀猪的工作,每天能喝点儿猪血解馋,她本体没那么贪吃,倒是不至于发起狂性来六亲不认。
结果没两天,她和许子穰上山遇上大老虎,十万火急,安吱为了救许子穰现出真身。
许子穰又害怕了。
……历史重演。
第三次,他严防死守,用保险理赔员一般的态度保护安吱和她相好的生命安全,消灭掉可视范围内一切危险。
炼许小满的枪栓他都给拔了,扔进下水沟里。
结果这次更离谱。
安吱和许子穰一起喝酒,喝高了说要表演节目。
这可不是一般的节目,这是魔术,大变活鸟。
妈的,遂重演。
魏八锦连续周转了十余局,从来预料不到开始,但总能精准无误走进同一个结局,他感觉精疲力尽,和机器人两个人躺在后山坡上,预备浅摆一局,让安吱自己先死一会儿。
这里山高林密,经年的古树重重叠叠地耸立,即便是艳阳天,树荫下面也有丝丝凉意。
识海中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步,魏八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经历了多少时日。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安吱亡魂的意志,被她赋予喜怒哀乐,在他在其中行动的时候,会不知不觉地传递给他。
这种强制的通感,无疑让人心累,魏八锦在树根底下躺了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树隙照进来的阳光暖融融的,除了将视野变成橘红色,没有什么杀伤力,就像记忆中的白凤山。
他吹着山风,浅浅地眠,偶尔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碰他,清凉的触感从发梢开始,经过面颊,一直流到颈侧。
魏八锦翻了个身,挨着那东西的身体,把它当成一个枕头,虽然有点硬,
那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一直到太阳西沉,山里的空气转凉的时候他才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以一个怪异的方式,蜷缩在树根的缝隙之间,脖子因为姿势不正确而有些酸痛,但这一觉却睡得神清气爽。
他挺身坐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乱着头发呆了一会儿,然后想了起来什么,“你在吗?”
他旁边发出来一点声音,机器人挨着他坐下,和他一起靠在树洞里。
魏八锦倚着树干,感觉到一种淡淡的忧伤,睡醒了之后又要思考如何超度安吱的问题,这简直像被逼着做功课一样让人难过。
上一次,魏八锦已经隔绝了安吱周围的一切危险,就差做个保护罩给她罩起来了。结果许子穰生病,她给他煎药,你说煎药就煎药吧,偏要喝一口尝尝咸淡,那药方里不知道是有雄黄还是什么别的……又现原形了。
魏八锦长吁短叹,他一个玩卧底游戏第一轮就会被投出来的人,替别人隐藏身份这么久,也是非常不容易。
机器人坐在一边,没有说话,但是他能感觉到它也在思索。
“……”
“你说,为什么就是藏不住呢?”他问机器人,把它当成文件传输助手,和树洞。
或许就是藏不住。
就是藏不住?
魏八锦突然静下来,望着自己手掌的位置,在心里一个一个的念出机器人写下的字。
机器人又写道:
她是她。
没有变过。
没有变过……
无论如何隐藏,安吱都是一只小龙鸟,就算魏八锦再尽心竭力,让别人认为她不是,她也始终是的。
魏八锦看向虚空,像是与谁对望,他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同样注视着他。
影视剧中总有这样的情节,主角为了心爱的人伪装,但最终发现,心上人爱的是他原本的样子。
这样的故事,往往包含着这样的道理:爱不能凭借假冒骗取,它应当是原本的、去伪存真的。
但是现实不是童话,很多故事的结局并非如此。
当安吱是一个人类女孩的时候,许子穰是如此喜爱她,恨不得将星星月亮全部从天上摘下,双手捧给她。
他不介意她是孤女,是“扫把星”,甚至在发现安吱吃生肉的时候心存侥幸,希望她是生了什么怪病,即便她生了怪病,他也不介意,慢慢治总能治好。
但一见到安吱本来的模样,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从来的温情一笔勾销了,他开始恐惧、彷徨,甚至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联合族人一起剿杀她。
能简单地说,他仍将安吱当作自己的妻子,只是被龙鸟可怖的面容吓住了,所以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吗?
就是不爱。
他喜爱从前那个娇俏灵动的少女,喜欢她的纯粹、美丽与自然,他喜欢她的明媚,喜欢她喜欢到无法接受她异于常态的“阴暗面”,如果这样,还可以说他是爱她的吗?
不,就是不爱。
魏八锦像是终于想明白了什么,向空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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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ᴗ⁍̴̛⁎)
魏八锦鬼鬼祟祟地蹲在房梁上。
安吱的这一次轮回只进行到中段,两个人现在是郎情妾意,蜜里调油,正凑在一块儿唧唧歪歪地说小话。
许子穰从储藏室里拿来一筐土豆,简单拿湿布蹭掉了外层的土,然后连着皮子一起丢进锅膛里,炉子刚煮过饭不久,熄掉的草木灰还没有冷透,刚好用来烘烤块茎。
他火急火燎地从锅灰里掏出来一个,把马铃薯在两手倒着剥开皮,一半送到安吱嘴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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