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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柳(飖今)


“甜?”
柳承午猛地回神,急燎燎地把芋泥吞咽下去,跟做了错事被逮着的小孩似得束手束脚地坐着,柳栐言心里就泛软,他的护卫似乎有些嗜糖,遇到有甜味的东西总会无意识含上那么一会,他把那盘芋泥端起来换了个位置,直接摆到柳承午跟前去,再冲不安着的人笑了笑,
“喜欢就多吃点。”
柳栐言没想浪费。
只是他不计后果点的东西实在多,凭两个人是怎么都没法解决的,柳栐言从剩了大半的菜式上扫过一遍,虽觉得可惜了,但也不至于为了这些强撑,便唤伙计上来收拾,再照着推荐点了壶上好的茶。
那么一大桌菜端上来快,撤下去也快,撤到碟甜食的时候柳栐言心里一动,压了两指在盘沿上,他先前推这芋泥到柳承午跟前,就是为了让人舀起来方便,然而大概是那人猜不准他要不要吃,便是送到手边了也没碰上几次,现在看上去都还算满的,
“你还要不要?”
柳承午下意识就摇头,他的主人不受影响地看着他,却是没一次就放,仍不施力地按着边沿,
“喜欢吃就说,还要不要呢。”
柳承午沉默,暗卫不该有自己的喜好,更不该在人前表现出来,可他低头盯主人的手,微曲的指节点在瓷碟沿角上,竟让他犹豫少会,还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柳栐言就无声示意伙计留碟,等其余的菜式陆续收下去了,撤空的桌子就又被重新擦过一遍,置了伙计送上来的新茶。
这一桌二人,做主人的自斟自饮慢悠悠地喝,做下属的拿了瓷匙不做声的舀芋泥吃,看起来说不出的奇妙,柳栐言对茶没研究,只知道尝起来清香,他从前吃甜喜欢拿温水配,想来茶也差不了多少,便替那人也倒了杯出来,让柳承午配着甜食一起吃。
酒楼二楼能看到街道,来往商贩忙碌喧闹,柳栐言从上头边饮茶边打量,随口向边上的人问话,
“你说我要行诊,该怎么找病人?”
柳承午闻言舀甜食的动作一顿,接着便扣了瓷匙坐正,微垂着视线抿嘴思索,柳栐言本来没真要他回答,但看他想的认真又不准备打断,就品着茶等,看那人能说出什么答案来,结果柳承午考虑了会重新抬起头,一板一眼道,
“主人名声在外。”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莫名其妙,柳栐言却没怎么多想就摸准了意思,原主医仙的名号响当的不行,只要拿出来晃上一晃,总是会有人寻上门来,何须自己费神去找病人。
听起来倒也没什么错,但自己是医仙这种话满大街的说出来,一般是不会有人信的,还不如立个摊子卖药来的实在,这想法让柳栐言有些失笑,他敲敲桌面,引了那人的注意,
“医仙的名号就别用了,你看我们找个热闹的街口,摆个小摊做行诊的地方如何,”
只要是柳栐言决定下的事,柳承午自不会有异议,没成想他以为是认真在说这话的主人语气一转,露了些他遇过许多次的玩味出来,
“旁边再立面旗写招牌,嗯,包治百病?”
柳承午虽不是从平常人家里出来,但也知道打着灵丹妙药这之类旗号的大多都是江湖骗子,即使他的主人是真的可以做到包治百病,但在不知道其身份的前提下,想来还真不会有什么人愿意试,柳栐言看他想劝阻又犹豫不定的样子就抿着不笑,等人纠结够了终于准备开口时,才轻飘飘地堵了他的话头,
“说着玩的。”
这话说的简直一个大喘气,柳承午毫无防备,一不小心就被噎的要呛到,忙躲似得埋头下去,柳栐言对他的反应乐半天,结果看人肩背绷死,偶尔极低地漏几声没被压住的咳嗽,才意识到他是真呛了,还克制着想不弄出声来,忙抬了只手替人拍背顺气,
“你是傻么,呛到就咳出来。”
柳承午在安抚下撑不住,他之前强行压制过,咳起来反而更加厉害,好不容易缓下来了,眼睛都被呛上来的泪弄的微红,看起来像受了欺负,
“你真是...”
柳栐言本来还挺后悔,看他这样子突然心有触动,便一会心疼一会心痒的,弄得他自己都不懂该做何反应,柳承午还没完全恢复回来,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哑,低着跟他道主人恕罪,磨的柳栐言最终还是心疼占了大多,将凉了的茶倒进自己杯里,重新满了杯温热的给他润嗓子。

柳栐言在这个死生交换的世界里,迎来了他的第一个新年。
新岁三日接运,故而要在除夕扫尘,这座伫在林中的屋子里房间是没几个, 面积却不算小, 卧室书架灶房,各种各样要清扫的地方, 他跟柳承午两个人要打扫下来也是够呛。
柳承午还没什么, 始终一言不发任劳任怨的, 但到了柳栐言这里,便是刚开始还有些兴致,到后来就不肯再动了, 他敲着腰背站直, 见进度连五分之一都没做到,心里顿时累倦同生, 就让柳承午去把卯五唤过来替主子分分忧。
想来四合殿的象阁在磨练影卫时,是猜不到日后会有这么一队五人, 在新主子家的主要作用是看家护院打扫清理的, 齐跪的五人皆着穿惯了的黑衣, 柳栐言在几日前替他们定制过新衣裳,同样也是泼墨般的黑, 不过却有几路暗玄纹规整落下去, 等到除夕过后换上了,穿在身上看起来应当是挺精神的。
至于做给柳承午的新服倒是有两件样式不同的,其中一套是好好的放在衣箱里等着过年, 而另一套则在柳栐言的指令下穿给他看过很多次, 只是那人穿起来实在好看, 柳栐言喜欢的不行,有时欣赏着欣赏着,就凑上去亲一亲咬一咬,不一会就能把人推到床上,害得柳承午到后来每次听主人要他换那衣服都会耳朵烫,紧张的样子引的人坏心更甚,欺负起来便愈发得心应手。
柳承午是不知道主人在这么一会又想到哪里去了,他请示过之后就给卯五交代任务,要打扫一整间屋,两个人分太多,五个人分却正好,柳栐言看他们各自领命退下,得了空闲的心情就格外舒畅,拉了柳承午去书房里写倒福。
过年要置办的物件极多,彩灯爆竹对联门神,七七八八的能列一大堆,柳栐言生在现代,过往的风俗淡了不少,在孤儿院里更是没过的这么讲究,也就挑着几样简单的准备着,他买了红纸回来,量着裁剪出方正来,因为怕落笔犹豫写差了,还多裁了几张备用,柳栐言蘸墨的时候见柳承午在边上端正坐着,不想他没事做觉得无聊,就又裁了几份小上一些的方纸,连笔一起推过去让人写着玩。
他说是这样说,柳承午却不会真的随意乱写,只跟着主人一起写福,等柳栐言写好两张满意的之后停了笔,就替那人从备稿里选好看的出来,至此柳承午习字已快有一年,要从成品里挑几张不错的福字并不是难事,柳栐言对着那人字迹吹了未干的墨痕,举起来看半天,越看越满意,
“我的贴门,你的贴窗,好不好?”
柳承午看自己写的福字被主人仔细拿在手里,竟也生了些期待,认认真真地朝主人点头。
他们呆在书房里,卯水都没敢进来打扫,只能先跟其他四人一起弄别的地方,柳栐言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将红福小心压好,给卯水腾出位置,去已经清出来的灶房里和面拌馅包饺子。
柳栐言在过去并不是吃着饺子过除夕,但到了这里却有些嫌懒,既不想出门又不想让那人为一大桌吃食忙碌,就选了比较不麻烦的来做,肉是先前就买回来的,柳栐言怕有人腻味,还特意搭了两种馅心,擀皮剁馅这事柳栐言帮不上手,就在边上悠哉悠哉地看,等皮馅都弄好,才取了两只小巧的勺过来,跟柳承午一人坐一边的开始包。
两个人其实都算不上做的熟练,尤其是柳栐言,总担心顶褶没捏实煮的时候会破开,要拿拇食指来回压两三遍才肯放下去,柳承午包着包着慢慢上手了,却又不敢显得效率太高而让主人难堪,弄完一个还会等上一会,叫看见这举动的柳栐言哭笑不得,
“你自己弄着,按我的速度来估计到晚上都包不完。”
他这个先生做的实在宽厚,难得过个年的,就连卯五人的份也一并算了进去,满打满算七个人的量,差不多可以耗去他们俩大半个下午的时间,柳承午看主人确实不在意,就应声着低头,专心对付手上的饺子。
怎么着也是柳承午做主力,柳栐言干脆开始塞宝,一共九枚面上没见破损的铜币,柳栐言担心铜钱多次经手会染上脏,还事先用淘米水洗过两遍,之后才用清水过干净,一枚枚包到饺子里去,他包是一起包,放下去的顺序却是随便来,毕竟能咬到宝本就是碰运,哪有堆在一起的道理。
他们一个包一个玩,到底还是临了傍晚才弄好,卯五人把外头收拾完了不敢擅自离开,便半跪在院里等,柳栐言开门出来看到他们,正好可以用的上,喊了人过来拿,沾了些面粉的饺子在竹编的盛笼上整整齐齐地放着,卯金迟疑地接了,突然被先生嘱咐一句对半咬着吃,虽然没能想明白其中道理,仍利落应是,得了退下的令后就与其余四人一齐闪了身影。
他们拖的有些迟,但也算是正好到了饭点,等天暗灯明的时候,两人就已经坐在桌前,煮熟的饺子刚从沸水里捞出,摞在盘里冒着热气,即使没有别的菜肴也不会让人觉得晚饭简陋,柳栐言用醋跟麻油调好沾料,在两人中间放了,才坐下动筷,柳承午全程跟着主人动作,看主人开始吃了,便也夹了只饺子放回碗里,然而对半咬开,里头就只是肉馅。
柳承午并非刻意要看,但柳栐言塞铜钱的时候没有避他的意思,每一只藏了铜钱的饺子放进盛笼,柳承午就都能记住位置,所以也清楚那九只有铜钱的饺子是一只都没留,全在卯五人拿的那份里头。
柳承午并不是觉得卯五不该拿或是怎的,可主人仔细洗干净再包进去的铜钱,哪怕只是一枚,他也希望能有那个运气吃出来。
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却仍然心生失落,偏偏柳栐言想着那五人吃出铜币时的反应该是十分有趣,还拿这事找柳承午说笑,
“明日再把他们叫过来,问问都咬到了几枚。”
“...是。”
柳栐言自问在感知情绪上向来迟钝,但却唯独在面对眼前这人时说不出的敏锐,明明看起来神色如常,可就是能察觉到些许黯然的味道,柳栐言疑惑,
“怎么了?”
柳承午忙敛了心神,只是他要否认,他的主人却不信,自个在那猜原因,
“不喜欢吃饺子?”
柳承午被吓了一下,柳栐言看这反应知道不是,就又换一个,
“想去热闹点的地方过年?”
那人还是紧张,生怕主人误以为真了,忙坚定答不是,柳栐言只能缩小时间范围,从觉出不对的时候往前找,
“把藏了铜钱的饺子全给卯五,你不乐意了?”
“不是!”
他否认的太急,一下把两个人都给惊着了,柳栐言还没回过神,那人已经垂下脑袋不再看他,
“属下不敢...”
那就是这个原因没跑,柳栐言忍不住叹气,柳承午听见后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紧张到将拳攥的发白,却不敢重新抬头,生怕看见主人失望的表情,柳栐言对他这样子十分无奈,只能取了本来打算跨年时再给的小物件出来,
“左手给我。”
柳承午也不管主人要干什么,没做犹豫地将手伸过去,忽的腕背上就触着凉,接着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沿着腕子绕了一圈,柳栐言低头调节绳扣,原主柳栐延跟东琅皇室里排行第三的那个有不少交情,柳栐言乐得全盘接收,而正好私制铜币是大罪,便让这有权有势的小家伙帮着命人做了新模子,只要制出两枚就可以直接销毁。
中方外圆的铜币因着是新铸,再加上为了能反复浸水还在外头融了足金,故而颜色看起来十分漂亮,由柳栐言的要求并未从中间穿线,是用红绳绑住铜钱两端的样式,两截红绳绕过手腕后得以交汇,交错编出精细的结扣来,柳栐言看过写在书信上的教程,明白要怎么将绳结彻底扣死,他最后调整了一下松紧,使得这串小东西绑在手上既不会来回滑动也不至于勒的人难受,等他完全弄好了,那人正愣愣盯着自己手腕上多出来的物件,
“会硌么?”
柳承午没跟上现状,他之前没戴过这样的东西,故而在最开始绑上的时候感觉有些奇怪,但因为红绳跟铜钱的重量加起来正好,不过戴了一会就开始适应,等再戴一些时日估计就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了,所以被问说会不会硌手时发了会愣才摇头,柳栐言就把另一串递给他,顺便露了自己的右手手腕出来,
“绑上。”
哪怕不多加解释,柳承午也能明白是要绑在哪,他照主人的指引将红绳绕过手腕,这边牵入那边穿出的,光用听的只觉繁琐的不得了,柳承午倒没觉得繁琐,他左耳进右耳出,听着指令在做,脑子里却完全没记的意思。
相同的红绳搭扣,绑在上头的铜钱并不是流通的用币,没有攥刻上下右左的四字国通,而是一个承一个午,赫然在未绑红绳的两端刻着他的名字,柳承午视线忽移,转至自己手上的那枚,也是一样的构造,红绳搭扣,叶穗印边,然而刻在上头的,却是主人的名讳?
他身上微颤,手却极稳,而就在快要完成的时候,忽的被主人按住了动作,
“承午,吃饺子能咬到铜钱是运,而你这个,是命。”
他的主人朝他笑,可目光里却含着肃穆,郑而重之地对他道,
“但是承午,我还能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把绳结扣实了,就再也别想从我身边逃开。”
不是玩笑捉弄,不会厌倦丢弃,若是患得患失,便用长久的依伴让他能够相信。
信他的主人,也信他自己。
柳承午低下头,将绳结慢慢扣紧了,
“是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各位除夕快乐,写这篇贺文...真的是...感觉身体被掏空_(:_」∠)_
设定里明明只想写吃饺子送铜币,结果为什么会出现打扫跟写福啊,因为前面突发的剧情太多以至于写到结尾的时候.....咱把最开始想好的结尾给忘了(倒在地上),所以只能顺其自然地...让它发展,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啊——连贺文都开始跟正文撞梗了!好烦啊这文还能不能好好写下去了摔!总之关于“为什么互通心意了承午还是这么不安”的原因,嘛,其实咱也说了(←诶好像是有说过吧?),正文的设定是春天相遇夏天告白秋天完结,然后承午的心理历程就是“我不该对主人有妄念”到“主人大概是觉得新鲜想玩玩看”再到“主人为什么会喜欢我一定会有一天感到厌倦的”这之类,所以说这家伙超没安全感啊,大概得慢慢相处个几年或十几年才行吧(←太久了喂!)
啊废话就说这么多吧,再次祝大家新年快乐,后天虽然是咱生日但咱大概是真的没精力给自己写贺文了,所以...嘛.....提前祝咱生日快乐好了(๑′ㅂ`๑)

第45章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 便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人才得以从酒楼里出来,柳栐言不想牵着马匹走来走去,就支出点银钱, 找了家有马厮的客栈代为看管。
他先前虽然是故意拿话逗弄柳承午, 但搭个行诊的摊子倒确实在考虑范围内,只不过常人大多更愿意相信看起来有经验的大夫, 而柳栐言别说是鹤发银髯的长者了, 连而立之年都还算不上, 哪怕看起来再温润稳重,估计也没几个人敢坐下来让他试医术,那守着个没客的摊子风吹日晒百无聊赖的, 就实在是不值当。
柳栐言差不多要把这条路给堵死了, 正兀自叹息,不知怎的突然脑子一热, 觉得自己去穷巷子里一家家敲门问过去好像也算个法子,便找始终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商量,
“你说我要是敲人家的门问说需不需要看病, 会不会叫人给赶出来?”
柳承午没经历过这种事, 无法设身处地地判断会不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因而只能从自己确定的地方入手回答,
“主人无需担心, 属下必不让人对您无礼。”
柳栐言无语,就他这架势,若是别人拿了扫帚起来他就要拔刀, 那还怎么了得, 当即否决了上门看病的想法, 接着思索其它可行的渠道,他在路上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就从闹市里转了大半圈过去,等从一家挺大的药堂前经过时,柳栐言脚下一顿,在门口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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