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福如连声应诺,心想这定国公果然是个能人,三言两语就叫圣上平静了下来。
叶麾回府后,拎上两坛酒,坐在院子中独酌。
叶清练完功回房时,刚好看见闷头喝酒的叶麾。
“爹,怎么一个人喝闷酒啊,这么好的酒,不妨邀月对酌?”叶清说着,指了指自己。
叶麾斜了他一眼,“你伤还没好利索,喝什么酒!”
叶清心想,我伤没好利索您还让我练功呢,怎么喝酒就不行。撇了撇嘴,给自己倒了杯清茶。
“爹,是不是圣上和您说什么了,怎么从宫里一回来就闷闷不乐的?”
“爹只是想起了小时候一腔热血和当时的兄弟们说的大话。”叶麾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和你差不多年纪,每天都想着上战场,立功劳。觉着总有一天,自己能成为定国安邦的大将军。”
叶清笑道:“您现在不就是定国安邦的大将军吗?要是没有您,边境哪有如今的安稳。”
“不一样。我那时觉着大将军嘛,上马杀敌,以一敌百,只要能打胜仗就行。”
“那现在呢?”
“现在啊,总觉得还不够。”叶麾摇摇头,“光是打胜仗还不够。”
叶清被说的有些迷糊。
叶麾这才看向叶清,正色道:“今日圣上提到了让二公主和北荒五皇子和亲的事,那北荒皇帝说,只要嫁个公主过去,就在万民台上刻字立誓,十年之内保两国边境安宁。圣上说还对爹说,朝堂后宫总有人不理解他的苦心,不体谅他。”
叶清眉毛蹙起,“两国和平的担子,何必压在一个刚及笄的孩子身上。”
“是啊,打仗是武将的事,治国是文官的事,不该把这些东西系在朝堂之外的人身上。但是十年战事,国库已经快被掏空了。若战事再起,怕是支撑不了多久,届时便只能再向百姓征税了。我们的确赢了战事,但南苍却还不够强盛。”
叶清明白了叶麾的意思,圣上需要这十年补足国库,百姓需要这十年修生养息。南苍如此,北荒亦是如此。只不过北荒作为战败国,更需要南苍的一份保证,而这位二公主,便是南苍的那份保证……
院子中陷入沉寂,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十年。”叶清呢喃。慢慢握紧了拳头,“就这十年,我拼尽此身,定不会让南苍出现第二个和亲公主!”
叶麾看向叶清坚定的眼神,眼含热泪,“好。”
从前的叶清只想着杀敌立功,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但今日叶麾一席话,让叶清有了完全不同的想法。
只要有武功谁都能杀敌,只要参军谁都有机会上阵。但一颗颗头颅,一桩桩军功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家国的长久安稳和百姓的代代安宁。击退敌虏固然让人热血沸腾,但定国安邦才是真正的大将风范。
少年叶清心神震荡,他想让南苍成为无人敢觊觎的第一强国,想让南苍的百姓永远不会担心自己的儿郎,丈夫,父亲无法归家,想让今日和亲的无奈之举,成为唯一的例外!
风眠宫里,裴朔听说了圣上和亲的决定,在寝殿里来回踱步。和亲事宜最多半月就能处理好,这么短的时间,他要怎么才能劝得动圣上,让叶清亲自去送亲呢……
第18章 和亲(2)
裴朔和尉迟广淮的事尚且没有足够的信任基础,他不敢将此事告知母妃和外祖父,只能可着自己一个脑袋用。这思来想去,便把主意打到了二公主裴琳的身上。听说狩猎大典那天,裴琳曾着人打听过叶清,难不成是心含情愫?若真是如此,事情倒好办了。
他和裴琳之间没什么利益冲突,二人的母妃平时也多有走动,临近和亲,他去看望一下自己这个小妹妹也是情理之中。
等到第二日一早,裴朔派人去和圣上说明,得到准许后,便带着新得的金枝海棠手炉,赶往了嘉嫔和裴琳住的碧璇宫。
“见过二哥。”裴琳一双眼睛哭成了核桃,又红又肿。
裴朔心里泛了一丝怜悯,但又很快压了下去。“琳儿,可是为了和亲一事心伤。”
不提还好,一提此事,裴琳双眼便像是泄闸了一般,“二哥,你帮帮我,我不想去和亲。”
“琳儿,这是父皇的决定,那里是二哥能左右的。”
“可是,可是我不明白,父皇明明那么宠爱我,怎么能忍心送我去北荒!”
“琳儿啊,在皇室向来是先君臣后父子。你我是父皇的子女,但更是父皇的臣子。你先别哭,先听二皇兄说。”裴朔被裴琳哭的有些不耐烦。
裴琳心里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她只是不甘心,不乐意。日前狩猎大典,她远远看到了侍立在父皇身侧的叶清,惊鸿一瞥,叫她心中悸动,又听说他至今还未娶亲,府里更是连通房丫鬟都没有,更是心生向往。可就在第二天,便传来了自己要去北荒和亲的消息。
裴朔试探性地问道:“琳儿不愿和亲,可是心里有了喜欢的人?”
裴琳被说中了心事,面色浮红,矜持地点了点头。
“你喜欢的人是?”
裴琳正欲说出叶清的名字,但想到自己马上要去和亲,即便说了又有什么用呢?若是被别人知道了,拿去做文章,难免影响二人的名声。
裴朔见裴琳摇了摇头,不愿多说,也不追问,只是悠悠道:“一去北荒路途遥远,那尉迟广淮性格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周全。二哥真是担心啊,要是有个知根知底的人跟随保护就好了,还能帮忙周旋一二。”
跟随保护?裴琳瞬间便想到了叶清。如果真能让叶清护送她去北荒……不行,和亲的事已经定下了,就算叶清护送又能如何呢?自己还是逃不过要在北荒耗上一生的命运。
女儿家的心思难猜,裴朔看着裴琳变了又变的脸色,状似无意道:“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啊。”
裴琳一语惊醒,自己此生无法嫁给喜欢的人已是憾事,既如此,何不荒唐一回,至少要叫人家知道自己的心意。
见裴琳表情松动,裴朔知道劝人这种事过犹不及,便转移了话题,“等你到了北荒,就要入冬了,那里的冬天要比南苍冷上许多。这个暖炉你拿着,权当是哥哥给你添妆了。”
裴琳接过手炉,这海棠是用绝品红玉雕刻的,缠绕着的金枝也很有分量,手炉虽然不大,但却极为精致,是难得的好物件。裴琳心里划过一道暖流,“多谢二哥。”
裴朔没有久坐,裴琳看着手炉上的海棠花,不由得想到了那日身着海棠色骑装的叶清,稳了稳心神,“走,去找父皇。”
宫人怕裴琳去闹,惹得皇上不高兴,一时间不敢动作。
裴琳有些恼,一拂袖,径直走了出去。
“陛下,二公主求见。”刘福如看着正在批改折子的皇上,小心翼翼地开口。
“她来做什么?也是来求朕不让她去和亲的?”昭德帝沉声道:“你去告诉她,如果是为了这件事,就不必进来了。”
刘福如放下心来,“回陛下,二公主刚才说了,并不是来求您收回旨意的。”
昭德帝有些诧异,“让她进来罢。”毕竟是自己宠到大的女儿,他也不想父女二人就此疏远。
“问父皇安。”
圣上见裴琳神色从容,眼眶虽然泛红,但却很平静。不由放软了口气,“琳儿来了,找父皇什么事啊。”
“父皇,儿臣想让叶清将军为儿臣送亲。”
“叶清?”昭德帝眉头紧蹙,“为何是他?”
裴琳抬头对上昭德帝的眼睛,丝毫不躲闪,“因为儿臣心悦叶清将军,既然和亲之事不能更改,就请您可怜儿臣,让儿臣心悦之人为儿臣送亲罢!”
“荒唐!”昭德帝动怒,“和亲在即,你既心悦叶清,就该避嫌,还敢来求朕让他给你送亲?”
“父皇!”裴琳面露戚戚,“儿臣嫁进北荒,已然葬送了一生幸福。就只想在成亲前多看几眼心悦的人,也不成吗?北荒立誓十年安稳,那十年后呢?若北荒狼子野心,十年后卷土重来,儿臣就是那战场上祭旗的一颗头颅!”
昭德帝没想到裴琳是这个想法,长叹了一口气,“你先下去,朕再想想。”
刘福如送了裴琳出门,捧着新茶侍奉在一旁。
“朕看她就是过来气朕的。”昭德帝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刘福如劝慰道:“陛下,二公主心悦叶将军的事并无他人知晓,且和亲队伍人数众多,叶小将军心地光明,也不会逾矩。二公主既然接受了和亲,便是让叶小将军送上一送,也无伤大雅。”
昭德帝闭上眼睛,话是如此,他知道叶清是个好的,假如没有和亲这回事,他顺水推舟给二人赐婚,也不失为是一桩好姻缘。可北荒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再加上等公主成亲,怎么也要三个月,万一裴琳或叶清真有了别的想法,未免徒增变故。
公主和亲是大事,礼部和后宫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大公主裴瑶尤其卖力,裴瑶是嫡女,皇后母族在朝中又有势力,皇上不送裴瑶去和亲,也是意料之中。但将心比心,裴瑶作为女子更能体会裴琳的苦楚,故而在和亲的一应事物上,都用了心思。
只是二公主裴瑶心悦叶清将军,还想让叶清送亲的事,不知道怎的竟传到了裴霄的耳朵里。裴霄周身笼罩上了一层寒霜,“赵炀,二公主要让叶清送亲的事,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侍卫赵炀答对:“是咱们安插在碧璇宫的眼线从二公主身边的内侍那里听说的。那内侍当时跟着二公主一起去的御书房,就在门口守着,听了一耳朵。”
“此事做准?”
“御书房铜墙铁壁,暗线怕暴露,没法找人确认,但打听到前几日狩猎大典,二公主确实派人询问了关于叶清的事。但陛下现在还没有下旨,想必还在权衡。”
裴霄思索了一会儿,对赵炀道:“你去把库房里的那几匹流光纱送到碧璇宫。”
赵炀应是。裴霄则是带着离州去寻皇上。
这几日后妃皇子公主接二连三的来,赵福如嘴里泛苦。
昭德帝也不曾想过裴霄会来。
“父皇,儿臣想给琳妹妹送亲。”裴霄一进门就跪在了昭德帝面前。
“你们关系何时这么好了。”昭德帝深知裴霄孤僻的性子,不可能无缘无故要去送亲。
“儿臣听说民间嫁女,都要由兄弟背着上轿。琳妹妹要到了北荒才能换花轿,到时候有我陪着,也能让她少受些思乡之苦。”裴霄垂下头,“母妃还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琳妹妹了,儿臣也想为母妃做些什么。”
刘福如在一旁听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暗道:三皇子哟,明知道宜妃是圣上的一块儿心头病,怎么还上赶着往上踩!
谁知昭德帝闻言,并未动怒,只是陷入了沉思。
“罢,你想去就去罢。让叶清和你一道,他武功高强,能护着你们。”
“谢父皇成全。”裴霄磕了个头,这才离开。
裴霄这一招棋走的险。宜妃在世时确实很喜欢逗弄裴琳,和嘉嫔关系也算得上是亲厚,但自打宜妃过世,嘉嫔就疏远了裴霄,裴霄与裴琳更是没什么接触。他这么说,不过是想唤起昭德帝对自己的一丝愧疚罢了。
尉迟广淮如狼似虎,裴琳又对叶清有情,裴霄心里升起危机感。来时他便想好了,假如皇上真的让叶清去送亲,自己跟在一边还能看护,就算叶清不去,自己亲手把他们俩送到北荒,也图个心安。
“陛下怎么还愁眉不展?”裴霄走后,刘福如看着眉头紧锁的昭德帝,小心问道:“有了三殿下照看,陛下也能放心答应了二公主的请求,这岂不是好事?”
昭德帝被和亲的事闹的心力交瘁,又被裴霄一言激起了对宜妃的回忆,一时气闷,“你去拟旨罢,着三皇子裴霄和虎啸骑左将军叶清护送二公主前往北荒和亲,十日后出发。”
一干人等接到了旨意,有人欢喜有人忧。
裴琳自然是开心的,因为和亲一事萦绕在眉头的郁色都消散了些。裴朔一连让两个对头离开了京都,心里更是畅快。裴霄求仁得仁,按部就班地作准备。叶清在京都待久了,也有些怀念边疆的草原。
只有尉迟广淮咬牙切齿,暗骂裴朔:你倒是厚道,我说让叶清送亲,你还买一送一!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出自汉代无名文人的一首五言诗。)
第19章 和亲(3)
昭德十一年十月十五,南苍二公主裴琳随北荒五皇子尉迟广淮一同前往北荒和亲。三皇子裴霄,虎啸骑左将军叶清随行,另拨五十虎啸骑将士护卫。
这一天南苍百姓自发地站在两侧街边,看着从皇宫出来的车马和一箱箱系着红纱的嫁妆。裴霄,叶清和尉迟广淮三人骑着马走在前面,身后是北荒使团,二公主的马车,丫鬟侍从和虎啸骑众人。帝后,后妃和皇子公主站在宫墙上遥遥相送,刚晋了位分的嘉妃被人搀着,泣不成声。
百姓们一路望着这位为了两国和平远嫁他乡的公主,更有心思细腻者,暗自垂泪。
裴琳坐在马车里,看不见外面人的表情。今日离宫拜别帝后和母妃时,她已经哭过一次了,此时倒像是有些麻木,对着手炉出神。
裴霄看着有些疲累,圣旨下了没多久,自己就被卢相叫走,训斥了一番。卢怀仁自持是裴霄背后的人,对他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很不满意。为了给他教训,暗示门生明里暗里下了不少绊子。裴霄不胜其烦,疲于处理这些明枪暗箭。临行前为了没有后顾之忧,放下身段跟卢怀仁请罪,谎称是太过心急,想要趁机将叶清收作臂膀,怕错失良机这才没有提前告知。卢怀仁自认为了解裴霄,知道他的野心,再加上裴霄言辞恳切,便信了七分。又语重心长地教导了几句,就翻篇儿了。
裴霄是靠着卢怀仁翻身的,这么多年一直按着卢怀仁的意思行事,现在的他虽然有了自己的势力,但还没有能力彻底和卢怀仁撕破脸,只能委曲求全,虚与委蛇。这次出京对裴霄来讲,也算是让自己喘口气,他真怕哪天忍不住,一刀杀了这位南苍宰相。
和亲车队浩浩荡荡地出了京都向北前进。
“狗皇帝!纳命来!”和亲队伍刚出城门,宫城下人群就突然暴动,一群黑衣人手持□□,朝昭德帝的方向放箭。冷箭来的猝不及防,大内禁军和羽林卫匆匆护驾,却还是有一支箭冲着昭德帝飞来,一旁的裴朔找准时间,伸手挡在了皇上面前。那弩箭力道极重,直接贯穿了裴朔的手臂。城墙上乱作一团,大内禁军战战兢兢护着众人回到了宫里。
羽林卫在人群中搜捕,却见他们跑也不跑,一个接一个在羽林卫面前服毒自尽了。
这批黑衣人是北荒安排在京都的暗桩,只不过数年来一直没传回去什么有用的消息。尉迟广淮早有处置他们的打算,便借着帮裴朔的机会,假传口谕,让他们在使团离京后出手暗杀。尉迟广淮一番家国大义,声泪哭诉,便让这群北荒暗桩一个个视死如归,甘愿飞蛾扑火。
尉迟广淮从北荒来的路上,遇见了几个自称是朴阳教的教众,在一些城镇中宣传什么帝王将相无有种,一梦黄粱逍遥烟的言论。看着教众数量还不少。
此时暗杀正可借他们的名头。尉迟广淮叫人把朴阳教宣传的那两句话刻在箭身上,好让人以为是这些疯狂的□□徒为了颠覆皇权,犯下的罪。
羽林卫和禁军看到箭身上的话时,大惊失色,连忙上禀。圣上大怒,派人彻查。
裴朔救下昭德帝,不出所料,果然重得圣宠,不仅赏了许多好东西,还提前封了恭王。南苍皇子除了太子外,都是弱冠之日,行冠礼并封王。裴朔还有三个月才到弱冠,冠礼前封王,可是极大的恩宠。
裴朔在京都志得意满。远离京都纷扰,与叶清日日相伴的裴霄也是春风满面,连带着看尉迟广淮都顺眼了些。
一路上裴琳几次想和叶清搭话,都被裴霄拦住了。眼看行程过半,竟连三句话都没说上。自幼被娇惯长大的裴琳心生不满:“三哥,你总拦着我和叶将军说话作甚?”
“自然是为了完成父皇的命令。”裴霄这话说的含糊,让裴琳怀疑是皇上派裴霄过来监视他们二人的。
裴琳拉下了脸,放下马车的窗户。
“各位殿下,天色晚了,咱们不如在此休整一晚,明日再走罢。”叶清恪守自己作为送亲将军的职责,做好护卫的工作。
裴霄点了点头,裴琳和尉迟广淮也没什么意见。说来也奇怪,尉迟广淮和裴琳作为和亲的两位主角,这么久了竟谁也不理谁,都视对方如无物。叶清觉着这样不行,裴琳远嫁北荒已然是可怜,若是和未来丈夫不和睦,等送亲队伍都回了南苍,她一个女儿家难免要吃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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