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策文星君艰难地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靥,“心甘情愿!”
“住口,策文星君!”太上老君气急败坏地大喊一声,“你是星君,你是神使,神本无心,何来心甘情愿!”
“老君,他哭得太悲伤了,血色的眼泪砸在我的灵魂里,太疼了……”策文星君苍白地笑了笑,两行清泪却沿着那张清丽的容颜划下,灰蓝色的眸底里满是心疼与无奈,“陛下,他为我承受多少罪过,我愿加倍替他受过,还请陛下饶了他的无心之失,可好?”
“他造下的业,可不是依凭星君的能力能够赎罪的。”天帝瞬间移至策文星君跟前,抬起手轻轻捏起策文星君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盯着策文星君,“九尾狐拥有天道需要的洪荒之力,却私自动了凡心,滋生情根,破坏这股纯粹的力量,而汝是破坏这股力量的来源,如若舍弃汝,或许,九尾狐便能回归正道。”
太上老君却惊得慌忙跪了下来:“陛下!!策文星君这几百年以来一直兢兢业业辅佐陛下,还请陛下看在策文星君没有功劳还有苦劳的份上,再给他一次机会。”
策文星君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唇,盯着天帝看了半晌,不语。
金瞳里毫无情绪波澜,仿佛在看一则死物。
或许在天帝眼里,万物皆是刍狗。
天帝松开策文星君,微微侧侧头,淡淡说道:“如汝所愿,替他承受天谴罢。”
语罢,一股无形的威压侵袭而来,彷如有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地掐住了策文星君的脖子,他痛苦得面容都扭曲了,用力地挣扎了起来,琵琶骨身后粗得仿若蟒蛇的铁链噼里啪啦作响。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太上老君惊恐万分,差点没飞上去抱住天帝的大腿求饶了。
“陛下,我,我不能,死。”策文星君吃力地吐着字,费劲地抬眸,带着些许渴求望着近在咫尺的天帝。
“嗯?!”天帝微微抬起优美的下颚,剑眉微微上挑,那股威压瞬间消失了。
策文星君缓了过来,拼命地吐气,低声呐喊着:“小仙与狐仙结契了,倘若我消失了,狐仙也会遭遇不测,陛下应该不希望再重复历史,九尾狐仙变成了神堕者罢。”
天帝的金瞳一震,太上老君惊呼了起来:“策文!你胡说什么!”
策文星君紧紧盯着天帝,灰蓝色的瞳孔里仿佛有一股火焰在一点一点烧了起来,苍白的嘴角露出一抹狂傲的姿态:“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银湖,哪怕你毁了我的神格,烧了我的神魂,灭了我的神丹!”
太上老君急得满头大汗,正要劝说的时候,却被站立一旁的杨戬扯住了,杨戬摇了摇头。
天帝盯着策文星君看了半晌,随后仰头大笑了起来。
这一姿态,有点失态。
天帝从不曾在诸神面前如此作态。
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笑得有些癫狂,随后手一抬,直接扣在策文星君的头上,笑意收敛的时候,厚重的神威镇住在场的诸神,一股蛮横的力量在撕扯着策文星君的记忆,策文星君痛苦地闭上眼睛,想要拼尽全力去抵抗天帝的神威。
“天帝陛下!”一道沉重的低鸣划破天帝的神威,诸神终于得以喘息。
一道巨大的幻像赫然出现在策文星君的上空,带着白虎面具的神微微抬手,所有的束缚脱落,策文星君便从天帝的手中飞到了幻像中,天帝仰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幻像的白帝半晌不语。
“策文星君已被剥离仙籍,理应前往神使轮回盘,接受人世间苦主修行,还请天帝陛下把他交还与吾。”巨大的白帝幻像手里,策文星君渺小得仿若蝼蚁。
天帝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盯着白帝不语,金瞳里尽是冷然。
幻像消失了,太上老君松了口气,几乎是瘫软在地上,他盯着诛仙台上的天帝,风鼓动着天帝宽大的衣袍,勾勒出他倨傲而孤单的身影,光的残影在天帝冰冷的侧颜里,落下明暗的阴影。
第七十六章 决心
数百道冰柱呼啸而过,重重地打入了每一寸诛仙台,太上老君几乎还没站稳,又被冰柱擦身而过,惊得浑身发软,再次跌在地上。
天帝淡淡地回转身子,抬眸望向疾驰而来的银湖,那张神颜上没有任何表情。
足尖落地,诛仙台顷刻化成一座冰雕,银湖喘着气息,略带急躁地环视了四周,九条仿若炸毛的狐尾在身后也躁动不已,肆意张扬地挥舞着,仿若张牙舞爪。
“诸葛先生?!我的诸葛先生呢?!!”红瞳迫切而急躁地环视了一圈又一圈,银湖始终找不到人,气急败坏地冲过去,揪住了天帝的前襟,“他在哪里?你把他怎么了?!!我告诉你,要是诸葛先生有什么三长两短,我非掀了南天门不可。”
“狐狸,策文星君已然轮回了!”搀扶起太上老君的杨戬,略略着急地冲着诛仙台上的银湖大喊着。
银湖微怔了一下,看了看底下的杨戬,又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天帝,剑眉轻蹙。
不对,天帝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诸葛先生。
天帝冷笑了一声,反手擒住了银湖的双手,迅速而狠戾地将他压了下来,银湖猝不及防处于下风,被迫跪了下来,不甘示弱地抬头怒瞪着天帝。
天帝微微扬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道:“很好,既然都来了,那么九尾狐仙就接受神的审判罢!”
语罢,一道道厚重的神威夹杂着金色的光,席卷了诛仙台上的诸神。
转瞬间,诸神应命来至南天门,辉煌而庄严的南天门上,一抹颀长的白影半跪在肆意的烈火中,身上钳满了沉重的枷锁,九条白尾被枷锁束缚了起来,垂在烈火中煅烧,银湖费劲地抬眸,直直盯着高台上的天帝,红瞳里尽是不甘与愤怒。
沉重的头冠上,发穗一动不动地贴着天帝的神颜,金瞳里满是疏离与冷淡,仿若在审判区区蝼蚁般俯视着银湖:“九尾狐仙,银湖,汝可知罪?”
三味真火烧得他痛苦不已,仿若千万条虫子在啃噬着他的躯体,他愤愤地高声喝道:“报答恩人,何罪之有?”
“报恩可有千万种方法,汝私用天器,已是犯了仙规,应当惩戒以示效尤,但朕念汝修行千年不易,不作追究,现如今汝屡次在人间动用仙法,搅乱天道纲常,滥杀无辜,无视生灵,于神者,罪不可恕。”
“这个,我认!”银湖咬牙切齿,痛快地承认,“还有什么天罚,本狐一概担当!”
天帝似乎没料到银湖认罚如此干脆,剑眉一挑,微微扬起嘴角:“很好,那罚九尾狐仙银湖真火煅烧七七四十九天,拔除情根,消除记忆,囚于无尽湖,刑期为无期,什么时候修殁人心,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银湖僵了一下,不一会儿,却是仰头大笑了起来。
天帝漠然地望着他,不语。
“敢问天帝,情根当真可以拔除吗?即便拔除了情根,它当真再也不会再贸然生长了吗?”银湖冷然地盯着天帝。
天帝依旧不语。
“我银湖爱憎分明,所有放下的过错,一狐做事一狐当,我愿意接受任何天谴天罚,但是不愿意接受消除记忆!”
“神本无心,方能掌管人间,汝此行修出心,动了情,此乃成神大忌,”天帝微微扬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盯着银湖,“朕改变主意了,念汝乃银落之血脉,只要汝接受消除记忆之术,待惩戒期结束便可复归仙班,如何?”
“哈哈……”烈火中的银湖笑得森然,带着几分癫狂,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发誓道,“本狐愿舍弃千年道行,舍弃神格,只求与诸葛明相守!”
他于烈火中,缓缓地站起来,虽狼狈不堪却又坚定不移,红瞳里带着决绝:“本狐——爱慕着——诸葛明!”
“生生世世都会一直爱着他,即使山崩地裂海枯石烂,即使上穷碧落下黄泉,本狐也会一直爱慕着他!”
振振有词、掷地有声,字字铿锵有力地响彻整座南天门,银白的青丝在大火中肆意飞扬,如同桀骜不驯的狐仙大人,那张堪称绝色的容颜在烈火中显得越发的昳丽。
在场的众仙无不动容。
天帝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眉宇间有些疲乏,嘴角淡淡地垂下去:“那朕便翘目以待,看看尔等之间所谓的爱,是否可以抵挡得住山崩地裂海枯石烂的时间流逝!天将何在?把九尾狐仙带到火焰山去!”
杨戬面无表情的上前,直接擒住银湖的手臂,上面斑驳的、布满了大火烧伤的伤痕,银湖却瞥了他一眼,用力甩开他的手:“本狐自己会走!”
说着,拖着沉重的枷锁,愤然迈出熊熊燃烧的真火,南天门上残留着煅烧过后的灰烬。
天帝垂眸,低低地叹道:“时间,会助汝淡忘一切。”
银湖顿了一下,头也没回,嗤笑一番,冷冷地问道:“天帝陛下,时间真的能解决任何问题吗?”
天帝望着高傲的狐仙,金瞳里微微闪过一道白光,他抿了抿嘴,不语。
杨戬粗鲁地拽着他往前走,银湖不甘心地扭过身子,冲着急匆匆赶到的雷震子喊着:“丑八怪,告诉诸葛先生,等我,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再找到他!”
雷震子着急地欲要飞过去,却被杨戬一个眼刀劈过来:你再跟过来掺和试试看!
雷震子深吸了口气,看了一眼高台上的天帝,金瞳淡漠地扫过来,他浑身一震,转身立刻张开翅膀,朝着西方疾驰而去。
西方是白帝白虎大神的地盘,也是上古时期为数不多活到现在的古神,从不轻易露面,诸神曾一度认为他早已神隐了,却不曾想到,白帝会为了区区一个星君,从天帝手里抢人了。
策文星君跪在地上,叩谢白帝的救命之恩。
面具底下的神明却是浅笑了一下,淡淡地说道:“棘空走之前,请求过吾的帮助,但是吾有一事不明,倘若汝轮回之后,所有记忆便也消失了,为何却不愿让天帝消除汝的记忆?”
“人间数十载,眨眼一瞬便过去了,唯有灵魂承载的记忆是不可消磨的,我不愿也不想忘记他。”策文星君有些虚弱地双手撑地,硬是撑起满身的伤。
“这是天帝给汝最后一次赎罪的机会,如果汝肯重修,他日必定还可择日飞升,若依旧执迷不悟,汝便沦为凡人,不停地历经轮回之苦,何苦来哉?”
“为他,我心甘情愿!”策文星君艰难地露出一抹温柔而执着的笑意,灰蓝色的瞳孔里,满是希望的星光熠熠。
白帝微怔,摆摆手:“去吧,但愿,如汝所愿。”
策文星君谢过白帝,前往神使的轮回盘,在跨过白莲池时,雷震子匆匆赶到,他不顾白帝手下神将的阻拦,卯足力气冲着策文星君喊着:“诸葛先生,银大人让我告诉你,请你务必要等他,他总有一天,一定可以寻得到你!”
站在白莲池中央的策文星君,猛地一僵,赫然回头时,两道清泪就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他冲着雷震子露出了一抹温柔而坚定的笑意,哽咽着高声喊着:“小雷,告诉银湖,让他在南洲山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
声音还在白莲池回响着,策文星君的身影却消失了,雷震子心里一紧,欲要上前,却再一次被拦下来。
随后,不知道为何,雷震子瘫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翅膀哭了起来。
哭得特别悲伤,哭得两侧的神将面面相觑。
白帝缓缓地踱步到他面前,轻轻抬手拍了拍他巨大的灰羽,温柔地说道:“孩子,别怕,分别有时候是为了更好的相遇。”
“他们真的还能够相遇吗?”雷震子泪眼婆娑地抬眸望着白虎面具底下的神邸。
白帝没有回答,雷震子却是哭得更伤心了。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只是那位能看到未来的天帝陛下,究竟看到了什么,以至于失态般地阻止他们相爱?
无尽湖。
银湖奄奄一息地沉在无尽湖底,浑身上下无一处完整,尽是烧伤的痕迹,一块一块,一片一片,竟找不出一处完整的地方,就连那张漂亮的脸蛋,都焦成一片。
雷震子哽咽不止,心疼地施着法术,企图让刚承受完天罚的银湖能够好受一些。
杨戬有些不耐烦地抱胸站立一处,低声道:“差不多行了,他是九尾,你死了他都还死不了!”
“话可不能这样说,”戴着白脸面具的少司命悠悠然地飘在湖面上,淡淡地笑了笑,“到底还是疼的。”
“本将事务繁忙,可没空陪你们在这里耗着。”杨戬垂下双臂,看了一眼依旧半死不活的银湖,“没死的话,我先走了,麒麟王那边比较麻烦,我得过去看看。”
少司命顿了一下,环视四周,问道:“说起这个,老饕那厮去哪了?那混蛋偷走了我的话本子,那里可是记载了许多凡人的命轨。”
“别犯蠢就行,管他去哪。”杨戬没好气地冷哼。
“啊,也是,狐狸被囚在这里半死不活,仅剩一条没啥脑子的老饕,估计也掀不起多大的浪。”少司命耸耸肩,跃入湖底把雷震子捞了出来,“行了行了,他死不了的,别在无尽湖耗太久,这里的时间比外面流逝得还要快。”
“可是,可是银大人他……”雷震子两眼汪汪地盯着湖底发着白光的银湖。
杨戬一记眼刀过去,雷震子抽了抽鼻子,叹了口气。
三位神明消失了,独留那位遍体鳞伤的狐仙大人,在湖底寂静地疗伤。
无尽湖里没有时间,仿佛所有的时间在这片湖里都销声匿迹,常年镇守的麒麟神将们仿佛石化了一般,什么都不应。
好不容易缓过来的银湖,茫然地望着这碧蓝得毫无边界的无尽湖。
后来,实在太过思念的时候,他给自己幻化出一块木头,削了一根木萧,假装自己是诸葛明,躺在幻化出来的白树上,吹起了令神不忍侧听的“神曲”,看守的神将每日都苦不堪言。
他还演化出了唱戏的能力,一只手假装是诸葛明,另一只手假装是自己,假装两人恩恩爱爱地在天上过起了没羞没躁的生活,演着演着,银湖会莫名地跪在地上发着呆,然后一点一点地流着泪。
原来,思念也是一种痛,丝毫不比情根冲破神格的痛楚。
这种痛楚是空荡荡的,伸出的双手,在半空扑腾了好久,始终抱不到最心爱的人……
神将有时会面面相觑,觉得这只狐狸疯了,有时又觉得这只狐狸挺可怜的。
直至有一天,池阳遍体鳞伤地被神将扔进无尽湖的时候,银湖才找回自己的现实。
“怎么会这么惨?老饕,你跟谁干架去了?”银湖拽出沉入无尽湖底的池阳,看着他身上的鳞片零零落落的,惨不忍睹。
“呐呐,狐狸,我——呜哇——”池阳见到故交之后,却是满心委屈地嚎哭了起来,无尽湖一漾一漾地扬起了浪花。
“冷静点,谁敢欺负你啊。”银湖忙不迭起地拍了拍池阳的后背,后背的鳞片全是血丝。
“呐呐,还不是你,说好了帮我弄一片麒麟王的鳞片,你丫都被抓了,我就只好自己去,没想到麒麟王是去混沌镇压魔物,我一个不小心中招了,然后麒麟王为了救我,不小心堕入混沌深渊,诸神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抢下麒麟王的神魂,天帝大怒,把我扔过来静待神罚!”池阳扒拉着银湖的肩膀,急急地说着事情的原委,“狐狸,棘空上神会因此消失吗?”
银湖震惊地盯着眼前这位难兄难弟,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呐呐,你看着我作甚?我可没像你那样动了情根,有违神道啊!”池阳眼含热泪,一脸无辜地瞪着银湖。
“上古战神因你陨落,这还不有违神道?你这是坏了天道命数!”银湖简直气结,“你到底为什么非要麒麟王的鳞片不可?这世间的珍宝你不都有了吗?”
池阳原想反驳,但是不知道想到什么,顿时泄气了,讷讷地抓了抓头,扒拉一下自己的心口,道:“呐呐,他这里有块鳞片很特别,是难得一见的青色。”
“你还想要人家的逆鳞?!”银湖感觉自己都破音了,“来来,兄弟,你告诉我,麒麟王凭什么要给你?”
“呐呐,我也不晓得啊,”池阳眨巴着漆黑的大眼睛,从怀里掏出了一片青色的鳞片,上面一闪而过麒麟王的灵气,“在混沌的时候,他给我了。”
银湖震惊得无以复加。
不是,为甚么麒麟王会把逆鳞给这条蠢龙?
“呐呐,咱先别讨论这件事,我就想知道,麒麟王只剩下神魂的话该怎么办?天帝看我的眼神要把我下锅炖了一样。”池阳把鳞片塞进自己的怀里,着急地扒拉着银湖的手臂,“真的救不回来了吗?麒麟王会消失吗?神真的会消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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