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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送君戍故烟(歇羊)


江御没有说话,他很喜欢沉着脸,一位比林总指挥还面瘫的人,破天荒跑来这里守大门,莫不是专来截他的路?
“总指挥没带通牌啊?”
“嗯。”
不然老子早走了,就算忘了带,一句话的事,谁他妈知道你会这么闲,跑来守门。
江御转身瞧了一眼东方喷薄而出的夕阳,手指在城墙上嗒嗒地敲响,“不知道总指挥有没有雅兴一起赏日出?”
也是不知道这位将军脑子是否有些贵恙,每天都能看见的东西,有什么可新鲜的?
最后,林析沉在刚硬地与其对峙和老老实实走回去找通行令牌二者间做出一个长达一秒的选择。
林析沉慢慢上来,跟着叹了口气,背靠在冰冷的石头上,头往后仰了仰。
江御在一旁没有吱声,等他放松之际,左手夹着小刀一个偷袭朝着林析沉面门奔来。
林析沉眼疾手快,下了半个腰再一脚踹开,“搁这儿等着我呢?”
“还行吧,没想到又被你躲了。”他说得平平淡淡,一副他一定不会失手的惋惜。
林析沉表示对动辄要命游戏并不感兴趣。
“哎,干什么急着走啊?”江御微微一歪头,手的位置还没有变。
林析沉停顿了一下,江御继续又平稳的语气淡淡说道,“我一直在想,你是怎么得罪我的,后来我才发现,是我得罪的你。但是细细一想还是你太记仇了。我没有尝过真真正正站在顶峰的滋味儿,你觉得我会高处不胜寒吗?”
林析沉轻笑了一声,江御不明白他笑什么。
他摆摆手,日出映射在他暗紫色的衣袖上,“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江御静静地注视着少年扬长而去的背影,他总在他身上套不出一句正经话。
当然,或许真的有过,只是粗枝大叶的小将军还没能在那个年纪心领意会。
他们有一段时间没再见过了。

江御起得早,迟迟叫不醒熟睡的人,心下忧心,唤了梁永琮过来。
老头天不见亮被迫早起加班,把脉时昏昏欲睡的眉眼忽然紧绷,江御在一旁静静看着,不见他说话,以为情况危机,问道:“怎么?”
老头儿干咳,十分委婉道:“陛下,谨遵医嘱啊。”
江御一时间没明白出什么,挑了挑眉,梁永琮怕自己屁话含糊,从那天差点被抽死在地牢的人汲取教训,迅速补道:“没有大碍,燃些安神香,一会儿就醒了。”
老头儿说完就屁颠屁颠去取安神香火速撤离。
忌冷,禁欲。
发呆的功夫,江御脑子里疯闪过这几个字,暗道:“过头了。”
下人定时定点奉上热汤,浓郁的药味清苦,江御照例去扶林析沉起来,刚刚捞起被褥,里面的人忽然惊醒了,下意识拽着褥子,红着眼睛跟他大眼瞪小眼。
林析沉闻见药味,天色雾蒙蒙心里估摸了时辰,双手支撑身体慢慢坐了起来,从头到尾冷冷地侧着脸,不肯别人一点帮扶。
江御忙端上温度合适的汤药,近身欲奉到他的唇边,林析沉偏头躲了躲,“我自己喝。”随后接过他手中的碗,急不可耐一饮而尽,苦涩的中药味充斥整个鼻腔,温热的液体灌进咽喉,淌进四肢百骸。
早晚两服药,晚上算好受一点的,即使有不舒服的躁动,睡一觉就好了,白日里却只能忍住洗骨的啃噬,大半个上午都拿不出精气神来。
偏偏昨晚上被某人吵得一夜未眠,根本就没休息好。
林析沉的眼尾垂得更低了,薄薄地晕了一层粉嫩,药渍挂在嘴边,江御正伸手要替他去抚,没成想林析沉察觉到闯入视线的手,迅速胡乱用袖子揩过唇边的药水,不让他碰。
“生我气了?”
江御情绪低落,轻轻叹了口气。
林析沉抬了眼,松松垮垮的衣衫随着呼吸声起伏,一双红透了的眼睑直勾勾瞪着他,苦药入嘴的清苦挥之不去,咬破皮了的唇浸着浓汤,酥酥痒痒。
江御几天没睡了,前些日子端了几窝匪“招安”,又马不停蹄策划如何生擒刘穹仰,接连日夜兼程去探边沙暗线,九死一生。
可他看着林析沉好像什么都有了,或许是因为曾经不会有人特意为了他留一盏灯。
他却不小心快把灯芯挑断了。
江御想哄,乖乖地俯身望着他,林析沉脸向着里面,苍白的后颈不难看出淡淡的咬合印记,锁骨骨形优美,半坐起来的样子很是勾人。
没等他细水长流,帐外就有沙骑通报人找,林析沉知他要走,抿了抿唇,分明是想让他快点消失,临到阵前,又生出了些奇怪的念想。
林析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拉下床幔,冷冷道:“还不走吗?”
“时远又要赶我。”江御隔着帷幔,依依不舍地从床沿边探出一只小爪子,也没靠近,低沉失落的音色撩拨人,慢慢道:“那我就没有家了。”
林析沉一口气没上来,这混球是从哪儿学的先入为主的厚脸皮,反正他脸皮薄,趁着有东西挡在他面前不至于害臊,当即怒道:“你昨晚滚去干嘛了!大半夜专程去讨、讨春.药?!”
他不想耽搁早上原定的行程,但现在早把事务抛到九霄云外,独自从锦褥里挣扎出来都称得上一件艰巨的事情。
他的后腰禁不住揉搓,脊线酥麻,扯得浑身上下酸痛不已,揭开厚重的褥子,汗湿的里衣下横亘了一条条清晰的指痕,温热如注,顿时又想骂他。
几乎是脱口而出之际,外面的人又在催促,林析沉从内到外红了个遍,生怕叫人把自己那几个令人羞赧的字词听了去。
江御头一次迟到。
主帅若无其事站定在列军前,心不在焉地阅了兵,江御披坚执锐,身姿颀长,即使眼睛飘忽不定,但气势上仍是担了股让人无条件信服的威望。
卢炜不禁皱了皱眉,江御从来没有晚到过,当年还装模作样教导军中守时,变着法找了个茬把自己打了一顿。
江御捻着指节上的指带,破破烂烂的布条子缠了几天也不见他换,反而视如珍宝。
林析沉安安心心补了觉。
林羽披胄戴甲的模样在快淡出自己回忆之时,又疯狂地入他的梦。
林析沉快忘了年幼时 几分不可多得的春风化雨,母亲死后,待他极致温柔的人悄无声息离去,自那后,林羽也跟着变了个人。
缄默,沉闷,甚至是暴怒,一边把自己推向
未知的前方,又在快把他摔得粉身碎骨时,
追悔莫及地接住他。
林羽任总指挥用几年,酒肉穿肠,寻花问柳,诸君谁见了不说,老太爷觉得他去家族的脸,把他打了一顿,家将守着他跪祠堂.
后来亲友一个个走了,独留林析沉站在庭院中间,守着一个支离破碎的家。
作者有话说:
旗开得胜!高考加油!!!

第96章 结局-晚烟久戍
十六部年来互相磨合,作战的方法渐渐融合起来,也层出不穷,难以对付。
许涧的表现让江御有些意外,非但没有因为自己的惩戒泄气,在关键时刻凭借积累的经验,极大程度上减少了魏冰死里逃生的次数。
“盛溪亭去打攻防,交战地留给你。澹金华跟进辎重,保持战地音信无碍,调令所有守备军投入作战,搬空城池粮饷,包括但不限于放火烧山。”
江御果决地把兵权交付,给了他调动上万兵马的能力,众人面面相觑,心照不宣地闭了嘴,江御翻身上马,打了哨,“其余将士从岷北绕上,随我收复十二线!”
大仗!收复沙三营!重铸十二大线。
魏冰马不停蹄跟在卢炜后面,调派统筹规模不小。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的安排不怕两败俱伤吗?
魏冰无论如何也没问出这句话。
江御带的兵不是轻骑旧部,却凭借大大小小的战役证实了一个道理,无论是谁,有军旗升起的地方,注定迎来曙光。
他严明治军的态度与战功彪炳,早已经把手底下的人捏成指哪儿打哪儿,无条件服从的亲兵。
跟着他,就能赢啊!
魏冰往前望了望,江御打马开道,直奔十六部在北重地。
西北腹地刮来的飓风有一种沧桑之感,夜色,风沙,皆是他们军途的掩护——但是江御并不打算遮遮掩掩。
高举火把的军队洋洋洒洒,城门上打盹儿的蛮人被火光撩醒,揉了揉眼睛,不明所以,是哪里放了烟花,还是燃了狼烟。
旁边另一位巡逻兵一拍大腿:“蠢货!敌袭!”
年久失修的塔楼地震一般开始叫嚣,荒凉的大漠迎来不速之客。
“谁?!”
刺耳尖锐的警告惊动了宁静的沙帐,查干巴拉越过沙盘,问道:“有多少人,领军带队的是谁!”
传令兵颔首:“万人攻城!来势汹汹啊!夜色太深,三五将帅左右开道,战车数十,床弩三架!”
白虎扛起大刀,集结兵力,他不敢轻视江御的第一次反攻。
战中派了先锋军交涉,几乎是耗费了查干巴拉大半兵力,迅速传令增派人手,“这一仗不能输!一旦城防破了,我们就失去了最有利的地势!他们不会再掉以轻心!我们不可以丢掉现有的优势!”
三大线闻声而动,自将传信递交,查干巴拉便毫无顾忌地横戈跃马,冲锋陷阵。
许涧在通往东北方向的粮马道埋伏,自求助信传出后,断了周边所有的音讯,查干巴拉那边很快会知道这场骚扰,但他绝对不会上心。
因为江御所有的兵力全部集中在打他三大营那里,分身乏术!
正因如此,江御非常轻松地深入后阵,把正在睡梦中的小侄子生擒活捉。
江御必须打得快速,他只带了不足三千人火骑,深入万人营垒,拼的是调令而出的死战。
一旦错过了这个让对手掉以轻心的绝佳时机,很难再有迅速蚕食的效果。
江御目不斜视,屈指扣响膛线,他的侧脸刚刚卸了铁面罩,好看的轮廓沾了不少脏污的血水,流淌直下,恍如罗刹在世,骇人至极。
只听上下薄唇一碰,温和道:“小侄子别来无恙。”
刘穹仰快吓尿了,当机立断爬上去要抱住江御的腿,嘴里忙道:“好舅舅!好舅舅!你是来接我的吗?我早待不住这鬼地方了!”
伸出的手被江御嫌弃地踩在脚底,嫩皙的皮肤让人瞧不出劣待之际,不过现在有了。
尖锐的炮火甲片碾在刘穹仰的手背,骨节随着皮靴移动的幅度咯吱作响。
伴随着剧痛,刘穹仰歇斯底里吼道:“你不能杀我!我是刘氏的王!乱臣贼子!!!”
江御笑了。
他反复碾压脚底的浆糊,亲兵立刻在旁提亮嗓子:“梁王伙同前朝七皇子投敌祸国,按律当以凌迟!”
“梁王?!!”
刘穹仰根本不信:“胡说!梁王不可能策反!”
江御冷冷一哂,背后纷飞的战火预示压倒性的胜利,更加让人胆寒心惊,“小侄子跟梁王关系很好啊?”
刘穹仰深深吸了口气开始后怕——自己的声嘶竭力是多么欲盖弥彰。
江御背的重弓,战时状态变化莫测,他没有时间处理这小子,遥遥一望远处疯狂弥漫的火光皱了皱眉,吩咐道:“拖下去问,问不出就往死里揍。”
左右的亲兵闻令而动,刘穹仰瞪大眼睛:“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寄人篱下!番邦人怎么可能轻易对我和盘托出!”
江御把磨破的皮手套脱下,继续策马围剿,与此同时,岷北起初打的仗在后期抢占上风,查干巴拉要的援兵被江御的炮火炸进了塔尔玛,血流如注的湖水上让人分辨不清楚,这到底是一船血尸,还是一船燹火。
魏冰靠在战壕里修他的破刀,卢炜做闭目养神状,间隙中,北境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带来喜报,魏冰大惊:“又烧到了塔尔玛?!”
其余凑热闹的士兵反复确认,只见传令兵点头如捣蒜,激动不已,唯有卢炜泰然自若,休养完后领兵列阵,淡淡一笑:“他还是没有变。”
启明之后,久违的日光破土而出,滚烫的烈阳如同掐得出汁水的溏心,送来阳和启蛰。
正真排资论辈,江御还是年轻了。
卢炜的前半生过得默默无闻,当然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出于西北军中的风气问题,倒不是说一群臭老爷们儿,而是当地的官吏不管,武将难求。
哪儿有没钱没粮打胜仗的道理?
江御的声名鹊起并非偶然,他在军中不像一些主帅,胸无大志莽撞处事,或者是一点就炸的火药桶脾气,取而代之的是公平公正,赏罚分明。这种东西是个稀罕物。
但卢炜在他身上看到的却是一种野性难驯的模样——咬人的狗不叫。江御是个把穷兵黩武做得最漂亮的人。
他的偏执,他的不知天高地厚,疯狂极端的处事态度,卢炜真就没见过。
敢打,敢往深处打,疯狂到极致的时候又有那么点零丁的意志,像一条虚无缥缈的缰绳,死拽脱缰的野马。
譬如当年非要越过交界线,好好的胜仗掰成双方都不好收场的局面。
可他根本不在意。
他的眼中只有猎物。
那些王侯将相门第是不配养出来的,有人问过江御本家,大家都很欣赏这个提刀跨枪的英勇少年。
江御要么是避而不答,要么心情好点,编些志怪故事散播,让人哭笑不得。
林析沉等到垂暮,问了一名负伤撤下的火骑,“怎么还不回来?”
那骑兵的手被炸得血肉模糊,军医在一旁急忙医治,林析沉见了触目惊心的伤口心中更是担心,连再次开口询问的力气都没了。
那人却坦率,朗声笑道:“前线大捷!伤情也不过我们几个扛不住事的!”
林析沉显然有些疑虑,牵了匹马,江御安排的人直拦手做劝,林析沉正愁找不到借口出来,理所当然道:“不是说大捷吗?我去迎他。”
江御回来的途中因事耽搁,卢炜北上还是在敌营里发现这家伙的。
“交出‘药庄’相关记载资料,保你塔尔玛那边水草丰润。”
回泽部首领万万没想到,第一个不收拾生擒的主帅,反在他身上动刀子。
这样的要求事出有因,蛮毒在军中散布广泛,尤其是在没有被列为禁术的时候,以此为交换条件引不出猜疑。
哪知这首领死鸭子嘴硬,声泪俱下:“几百万年前就烧了!哪里还有记载啊!”
总而言之,卢炜负刀在帐外等了很久,等到里面的惊叫声渐渐平息,江御才拖着鲜血淋漓的轻裘,百无聊赖地走出来,同一个老头耳语片刻,再跟他汇报的进程。
江御手负了轻伤,没带刀枪,腰间别了一把火铳,背的一张重弓。
历来讲究投鼠忌器,这家伙开弓势不可挡,绵延的火势不绝,烧尽寥寥枯荣,卢炜见状,问道:“反扑?”
“用不着。”
江御的铁面罩没戴,刚迈出帐被呛了几口粉尘,只好背风从兜里摸出副临时皮革手套,把重弓让亲卫取去修理,对着苍茫暮色道:“把火灭了吧。”
卢炜没急着去灭,难得多问了一句:“哪儿搞的火药?”
“当年押送进京的那批黑火药。”江御无甚在意随口一答。
卢炜难以掩饰地笑了笑:“好小子。”
那是一批脏手的大款,理应是在宫变的时候随着先帝赶赴黄泉,没想到在入宫的时候就已经被偷龙转凤了。
“最后一次了。以后想用可就用不上了。”
“此战大捷,可保边境二十年安定。”
余烬泯灭,荒凉的平原中,唯故土有晚烟久戍。
江御背对着寂寥的夜,敏锐地察觉到身后踏地而来的声音,正回头,林析沉携来一股晚间凉风翩翩而来,身体还未好利索,加之见着眼前浑身是血的人心下慌措,下马的时候腾了个空,落入一个银胄泛寒的怀抱。
“你身上有血。”
林析沉说完要推开他查看伤情,江御附在他的耳边,低声安抚道:“都是别人的。”
“时远还记得边防铁线吗?”
江御轻轻拂过他的面颊,十二大营在此刻高举阵云,浓密热烈的烟涛亲吻夜幕,唯一不同的,是今晚没有战火喧嚣。

非正文部分不V,谢谢支持
江御自被疆回来,很爱黏人,但或许是种错觉,毕竟自己一天中脑袋清楚的时间屈指可数。
梁王的策反给江御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讨伐名头,之后林析沉细问,才知是他有意为之,等的就是未来的某一天。
老东西活了大半辈子差不多够了。
林析沉先闹着要陪他善后,待一切重回正轨在归京,于是拖到了春末初夏。
归程后身体渐渐恢复,有了到处溜达的劲儿,偶尔路过樵秋,来了兴致,就会去替江御张罗一堆有的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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