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是没有搭话,疲惫地盯着江御看,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写的什么?”
“嗯……一些官场话罢了。”
反正东西都发出来了,说什么还不是凭他一张嘴。
手提不了笔,一些简单的发折于京的折子,找的是那位从半道上逃过来的御史大人代笔。
说来也好笑,那日林析沉半道换路,这家伙非不听去寻他,最后跟丢了部队,被一群沙匪绑了。
劫后余生大喜,一把鼻涕一把泪同许涧诉苦。许涧脚不沾地,没空带京城的大人潇洒,便把他丢到岷西给林析沉玩。
正好在这胸无点墨的穷乡僻壤捞着位说文解字的先生,便把他请来代笔。
代斯越生怕林析沉又把他抛弃在荒无人烟的大漠,一边暗暗下决心一定回京添油加醋说一番,一边又不得不正襟危坐代笔。
中途,林析沉在一旁指导得有些累了,用手支着下巴,眉眼盈盈道:“御史大人天资聪颖,满朝酸儒不及大人能文能武。”
一句御史大人让代斯越原本落下的心立马提上,皮笑肉不笑地忙称不敢。
出了神,直到江御的鼻息蹭过来,伸出爪子捻他藏在衣袖的手指,不厌其烦地揉他的骨节,微微透红。
错位的骨头拧直后恢复挺快,重要信函皆是经了自己的手。可无论如何夹了几个日夜的手指还是不听使唤,速度很慢,不仅如此,为了把字体描规整,又拉缓了进程。
一封以往洋洋洒洒一盏茶时间的陈书,放到眼下则是来来往往磨蹭一个多时辰。
“别捻了。”
江御见骨形板正,又黏在他肩膀上,复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见得陛下妙手回春,看我一眼便能枯木逢春。”
桌案上放了一本斩了墨的奏折,是他为了保证字体,思来想去,还是重打了一遍。
江御眼尖,故作不经意伸手去探,林析沉就知道他不安分,轻巧把已经触及某人指尖的案本捞走,顺带不轻不重地用折子敲了敲贸然的爪子。
怀里的人就这么跑了,林析沉夹着案本倦了眉眼,迈脚往帐外溜达。
近来外药味重,熏得头疼,可不想在下班的时候再忙一顿体力活。
江御自是不甘心,追了上去,“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稀罕的?”他圈着林析沉的手,紧紧贴在他的脊背,仿佛是一个多么平平无奇的暧昧的动作。
但他不喜欢这样的亲昵,这个姿势让他很不舒服。
江御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漠然,单刀直入夺走案折,发现是个空本,竟被他摆了一道,不免失笑,又想在问他。
“你怎么总喜欢干涉我的私事啊。”
话音出奇地凉,不带丝毫起伏的口吻,未等江御腾出话头,人已经挣开他的圈禁,头也不回走了。
好多时候江御什么也不告诉他,却疯狂地想要刨根问底挖掘有关自己所有的事情。
西北边防不透露,火铳火药只字不提,无论他问,他查,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付出多了,投入崖谷的石子没有回音,又何必再同他“耳提面命”纠葛不清,打脸也不带这样打吧。
君臣和爱人之间要么是尊卑分明,要么是坦诚相待,如今弄出个不清不楚来,是想扇他的耳光,还是想羞辱他。
“时远?”江御唤他不住,只当接连疲乏心情不好,也没穷追不舍,瞅见营帐外候着的代斯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里仍疑惑着,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虽说心中不解,也不至于无缘无故把人绑了为点儿小事刑讯逼供。
代斯越被盯得心悬了悬,连行礼作揖都异常僵硬。
亲卫见林析沉少有地出来晃悠,见人立马挺直脊梁,中气十足致礼,吼声快把他耳朵震个半聋,瞧见来人面善,是一些截辎重的散兵。
搭言问今日战况,一五一十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林析沉认可地点了点头,“寡粮断得漂亮,继续保持。”
亲卫越看林析沉越觉得和蔼,曾经的总指挥别说夸奖,不刻意寻你的差池狠狠责罚都得感恩戴德,唐突地聊起闲问起他的安排。
林析沉低低一哂,补觉。
第90章 “边境爆了一车火药!”
这是一场悍战,兵戈空虚,江御偏留的箭头尚能与之抗衡,况且,两万人不是个小数目。
但是不能过多的损兵折将,必须速战速决。
把敌人耗死在墙外是最稳安,也是最保险的方法。
活该自己身上担了太多期待与责任,沉甸甸的担手再次落在肩上,竟莫明生出些非同寻常的滋味。
番邦人打不下岷西,必会北上抵抗九大营,否则顾此失彼中,很难再次调整状态。
“他们是先挥师非上九大营,还是先下岷西?”
“他有援兵,我也有援兵。”
九大营的援兵挥师北下的消息令他们再无法按捺住,装备好后群起而攻,这一边战火连天,生与死几乎都系在了九营那群饭桶的脚程上。
他们不敢围城,不敢打消耗战。
地广者粟多,几个大字挡在眼前,唯有不留余地的剿灭才能够一绝后患,长驱直入。
江御的手到底握惯了笔,即便是当年起早贪黑练长枪,近距离与发性极强的部族交战,仍是相当吃力,只有溜着他们跑,进行消耗围巢。
他们擅长攻城,若是谈胜,十次胜仗中有八九次都是得益于猛攻取胜。
十六部全民皆兵,打的是以战养战,把已经是空壳的城弃了,是一个历来每个边将领约定俗成的道理。
两军阵前,江御还是选择守城,或者说,十六部还是选择了卷土重来。
黑压压的重甲从荒漠边际席卷开来,列阵,铁锤开道。
江御眯了眯眼睛,不令人察觉地轻轻叹了口气,把那些招了没招的人通通崭了,头颅高悬城墙,一律刺花了脸,血淋淋的面孔束在蒙辫上,红里掺白,骇人至极。
这个举动似乎激怒了敌人,青石墙外翻天覆地,弥漫着一股煅烧冷兵器的熔浆味儿,愈演愈烈。
“上火油!弓箭手准备!”
从最开始的刻意激怒,再到贪功冒进的恋战,都是江御有意策划的。
攻城之时,城墙上廖廖无几的人巡视,甚至特意拉了几个断胳膊断腿的去装模做样走两圈,等的就是上钩的鱼。
你敢来我这空城吗?
“放!”
火药打完,正愁剩下的桐油没地方放。
眼下的大火随旷野上的枯荣高蹿,把查干巴拉带的部队重重包围起来,群首正欲掉头,高高的烈焰阻隔了他们的去路,进退维亟。
烈火中冲来的不是友军,而是轻甲!
西北本就天干物燥,就算重甲耐热,人却不敢轻易越火,即使胆子大,敢闯入火场,也会在刚刚突过大火之际掉以轻心,然后被守株待兔的轻骑逮个正着。
再动难逃!
回旋的金石之音如同魑魅魍魉低声吟喃,让人分辨不清哪一支挥舞的刀戈是主帅的兵器。
他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可以在大火熄灭之前赶尽杀绝?
查干巴拉如同一只暴怒的悍虎,游刃有余地崭尽群起而攻的刀刃,死伤伏在脚下,在倒下的士兵之后,江御率的骑兵穿过烈火,余焰亲吻他的裘甲,他挺的是长枪!
锋利的铁刃经过烈火的灼烧,利钩通红,恍如刚刚从煅烧的炼炉之中拔出,下一秒破开千军万马,直指查干巴拉首级。
长枪掠火,稳稳落在对方要害处,甲胄交接的地方抵挡不住滚烫的刀刃,皮筋瞬间绷开,刺入坚实的肌肉。
江御很少用枪,西北养不起步兵,没有木材,没有设置专门加工的规模,没有资金。
但并不意味着西北不适合步兵。
查干巴拉大喝一声,要挥刀斩断枪杆,江御的枪往前送不进,手腕灵活一转,找了个合适的切力点,拧动枪身。
翻转的刺枪剜在查干巴拉胸膛,在大刀落下时迅捷地收回,待对方分心,又再次挺出。
应对不了大刀,便不打近战。
火势迅猛蔓延,周围有人接连不断送来干草堆,哪怕是特意着装单薄轻便的江御,也不免汗如雨下。
查干巴拉不得不褪下厚重的甲,露出古铜色的肌肉,宽大的手掌握住大刀——
猛劈之下,江御操持枪矛躲闪灵巧,扎刺刁钻,唯有步步为营,才有胜算同莽实的力道抗衡。
分明是击中长枪侧刃,哪知体力不知不觉中消耗殆尽,一个没留心,枪杆猛然被甩出,随着他整个人将要翻下马,情急之下靠着长杆支撑在地面,凌空翻转调整落地位置,才不至于落入火海。
长枪切割在沙砾上妄图刹住脚步,高温下的摩擦叫烈焰蠢蠢欲动,查干巴拉用大漠话提高嗓门朝江御吼了一句什么。不等他出言讥讽,已经拾起那把被江御打在地上的残刀冲来。
江御危急时刻乱骂了句,他留了机会让查干巴拉带着他的人滚出去,眼下不跑,是想来个玉石俱焚?
余火舔舐荒漠,战车碾为齑粉,角声绰绰。
江御的枪打断了,从军靴里掏出一把剑刃格挡住他的猛击。
查干巴拉打的是逼他入火场的狠辣。
激战之中,后方的传令兵策马而来,扬高了声音:“援兵到!”
江御淡然一笑,对上眼前毒辣阴鸷的目光,波澜不惊地用大漠话回道:“厥青的狗。”
众人听见传令兵的话,江御抬腿翻身后跟踢在刀柄,令其深深地扎进了土层,借此力蹬上后方奔来的战马,朝剩下的将士喊道:
“援兵到!剩下的贼子已是强弩之末,有劳各位弟兄再辛苦一趟,剿尽患军!”
赢也是输,输也是输,江御只是猜到了敌人主力汇聚在岷西,这一仗才能够打赢,深入阵营的军打的是让其弹尽粮绝,一时间攻不下三州城,只能转换目标。
唯有交战,方能洞悉敌军。
这也是让他头疼的地方。
当年年轻时,每一场战役他都有积累经验,熟悉了十六部,用惯了打狗棒,他现在即使胜了,也是预示失败的胜利。
他很久没领兵了,联军除了惊人的大爆发力,还装备有一流的长弩————江御曾经百用不爽的东西。
源源不断的军需涌进十六部,注定带来亡国的恶耗。
对着这份战报,江御到底是松了口气,至少开了个好头。立马让人传回京城,再渲染一番,让“主和”的人通通闭嘴。
传信的士兵前脚接过麻溜走了,江御掀了营帐,副手问他要不要靠着援兵乘胜追击。
江御漫不经心搓了搓扳指,换做从前,等不到战时休养,他早就举兵反攻。
“边境爆了一车火药!”
忽然有人快步来,要把此事传达,众帅听了皆面面相觑,一个先手问道:“谁的火药?”
谁有资格用火药。二转团破产
景安年为了不让江御乱用,特意为他量身定做了一则法令,所有的出口进口投入都必须有登记在册,不仅如此,规格,开采都是有专人督查。朝廷想控制住火药权。
江御掌政后,也只有那次救人贸然用过一次,用得瞻前顾后。
液比金贵的东西好端端炸了?
士兵朝着那位将领回道:“截的十六部辎重队的!”
“十六部绝对没有火药。”
发话的是江御。
他的意思不是有没有,而是至少现在,他们不敢把火药投入战时。打草惊蛇
事情扯到火药上,谁都放尖了耳朵去听。
得黑火药者得天下。
江御慢慢问道:“运送火药的人可还有活口?”
士兵眉头紧锁地摇了摇头:“想是畏罪自杀,被发现后直接点燃整车军火,连总指挥都差点无法幸免。”
一根松软的弦瞬间紧绷,江御几乎是花了好些时间思索是不是因为没上心听错了字。
他说的是谁来着。
这种场合由江御问话,按照规矩其余的人是不好插嘴的,皆缄默倾听,未见继续盘问的声音,也见不得这番话有什么值得深思的地方。
“他怎么跑去断粮了?”
小将士打了满腹稿子瞬间哑了。
派队去截寡粮太平常了,分散的骑兵单跑也跑得快,人多势众能躲,歪打正着白捡东西,几乎是有利无弊。
“他人呢?”
士兵传的是事,没有亲眼目睹,自然是回答不了。
他怎么会不知道戒备留重军?
不过多时,一个令兵涕泗横流连滚带爬进了主帐,江御看着几分面善,在林析沉营里眼熟的。
这人也不再意自己殿前失仪,直道:“那群小国行的是小势,一旦军需齐全,攻城轻而易举,一队车马拿了皮革做掩,当然得戒备,哪知重死的人陡然暴起......”
“问你人呢!”
江御额上青筋暴起,眸色泛寒。
“安置在营中,梁军医一直守着不让进出,我们实在探不到丝毫口风啊!”
只怕情况不容乐观。
江御就这么丢下满头问号的将领,也没有发话到底是要不要继续打,直接驭马往后方阵营里去。
第91章 家贫禄既薄,储蓄非有素
林析沉没有时间和精力同守备军磨合,唯有领一队自己带出的暗卫。
五千人分了四千到许涧麾下驻防九大营,这边又调了几百人手去控城,再减几队斥候,能自由调配的兵不出七百。
人声鼎沸,兵戈声响,那支领军袭击辎重队的先锋军太过不起眼,而江御,把至关重要的一仗毫无顾忌地交到他这里。
轻骑出师,不允许失败。
是他给的压力吗?江御不由得想。
来人破开帐房,尘土遽然涌进,刺眼的日光爆开散射,梁永琮一脸气愤地抬头,心里想不知道是哪个没长眼的亲卫又乱蹿。
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人不是其他,是本应该在前线驰骋的江御。
满口浑语顿时噎了回去,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轰一国之君。
西北闷热,屋内还燃了地热,暖烘烘地烤得人汗流浃背,梁永琮忙叫人卸下江御身上的刀矛银胄,散点戾气。
江御却控制不住心跳加速,愣站在原地,双脚如同灌了铅,似箭的归心消逝在这临门一脚。
梁永琮见他没着急,踌躇未言又不敢打发他走,同他一起愣,待到江御惊疑的意识回笼,脚下飘忽直奔向屏风后虚掩的床。
梁永琮的心跟着江御一同悬在嗓子眼追去。
矮榻上的人病容憔悴煞白,如同垂暮之人,脸上不见任何血色,眼睛上缚了层避光的黑色眼带,巨大的色差叫人背脊发凉。
江御颤颤巍巍上前去探他的鼻息,极弱的气息悠荡在指尖,江御几经慌张,差点儿没探出来微弱的鼻息。
林析沉的四肢被用钢板固定,每处关节皆用麻绳死死扎束,狠劲的手法竟没硌出血来。就好像根本没有血了一样。
其余的地方也没空着,扎了密密麻麻的银针,针法刁钻,精准地掐在重要经络。江御对中医一知半解,这是万不得已用来吊命的下下策。
梁永琮生怕江御情急之下把他碰坏,哪敢出言呵斥,站定在他一旁,目光黏住江御的动作,为了缓解尴尬清了清嗓子,打话道:
“当时俘获的人纷纷被按趴在地上,总指挥才去瞧板车,有个没死透的人趁他掀开皮革点了火,自然是能躲的,结果那人近身把板车往总指挥身上拉,还好有个反应极快的亲卫紧紧护住,才没能……”当场毙命。
而那舍身的亲卫,在救治的途中不治而亡。
江御算半个大夫,忙着去瞧他的脉象,被守株待兔的梁永琮眼疾手快地按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道:
“总指挥此次受的不是炸伤,烈焰全被忠心护主的亲兵挡了个一干二净,震碎的肺腑顽疾,碰不得。”
“肺腑顽疾……”
江御念着这几个字,不难猜到是前几天落下的伤,梁永琮似是猜到他的想法,摇了摇头。
“陛下,总指挥盛年,落下点刀伤箭伤几日忍下去不碍事,也不会落下深重的病根。受寒体弱一方面是从娘胎里带的,另一方面则是源于当年宫变,活生生在阴湿的牢里吊了一晚上,再经巫毒迫害,谁受得住。”
梁永琮论起事情来有模有样,舒缓了语调为的是让江御冷静冷静,自己好好想想。
否则明明是无关痛痒的战时,怎么可能会差点搭上自己的命。
林析沉迷迷糊糊中醒过,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他的梦中什么也没有。一片无休无止的混沌与黑暗,嘈杂声尖锐刺耳。
浓烈的硝烟味儿晕满在鼻腔,眼睛酸痛睁不开,中途梁永琮反反复复换针,积压的淤血附在银针上,才能够被一点一点剔除。
林析沉的五感也因此渐渐清晰——钢板缠得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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