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阳在里面睡觉,呼噜声震耳欲聋,大煞风景。
王宽略表赞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徐徐图之,慢慢来。”
两年能做什么,近来身体越来越差,不出一年光阴,真变成四体不勤的废人了。
“大不了烫一嘴疱。”林析沉喃喃自语。
一局棋盘下成平局,王宽慈笑,“时远常练手啊,棋艺未怠。”
“偶尔空闲随意练练。”林析沉磨牙,一般有空闲时间他第一个动作是,睡觉,补觉,小憩。
关于棋艺,去问龙椅上那位。
山中云雾缭绕,江水碧绿浓墨,伸手可攀巍松,常绿在心,悠然自得。
“老师同前辈亲如至交,抛下红尘归隐,自由吗?”
王宽闻言微愣,纵使林析沉在朝中活的再通透,终究是小辈,二十出头,养个小屁孩都养不明白的年纪。
“贪名逐利四十余载,若不得长引相伴,我撑不下去,他年轻气比你高,连中三元的傲骨风流,马踏长安花,诗酒论豪杰。也是为什么喜欢当年在书院偷书藏藉的你,他怀念桀骜不驯不谙世事的影子。”
王宽将棋子揽在手心,“我们得偿所愿够了,他也希望你如愿。”
“长引知你在查向家事宜,动用不少眼线帮你追溯,老师德高望重,你为他的学生,帮扶是理所当然。”
王宽说完,林析沉愧赧道:“老师孑然一身,我偶尔发发牢骚打扰他清静本是不该,若是老师为我不得始终,我心里过不去。”
“见外了。”王宽两鬓斑白,轻声细语道:“长引同我说过你的才气过人,可惜不肯从文,兜兜转转还是执笔,庭晏与你无二,非要上战场,景柳柘苦口婆心也劝不动。”
林析沉自嘲:结果俩二货到头来埋在书海,乖乖拿笔。
作者有话说:
本文对面的介绍参照兰州拉面
[PS:原乃西北流行的食物,因皇上而畅销于京城~]
殿试一早又不见林析沉人影,监考有相关的御史负责,他可不愿当木头站一天。
考的内容同往年一样,什么治国之理,政治格局云云。
太和殿内,江御面南背北,一手压着考卷,次座的林析沉撑首打盹儿,若不是景柳柘偶尔戳他,估计下一秒就精神不济,倒头伏案。
高殿寂寥,群臣肃穆,皆低头专注于案上卷轴,偶尔传出纸笺声和细细研磨的声音,清晰可辨,实乃……打盹盛地。
如果再有几位先生手执经书照本宣科就更加完美了。
上面有经江御朱批的考卷传下,林析沉强顶眼皮,卷书长,贵在考生字不错,赏心悦目。
林析沉草草看过一眼,便随手甩给旁边的景柳柘,景柳柘本往他这边瞟考卷,一下子叫他拿了过来,心中不免疑惑。
仅仅看了三分之一林析沉便看完了?
江御在高堂可看了足足半个时辰。为了装装任劳任怨的样子,就不能多看几眼吗?
“深入浅出,不错。”
林析沉手肘抵在面上,撑首悠哉地评价道,说完假借深思继续打盹儿。
景柳柘偷瞄了眼江御,强压声音:“完了?”
林析沉眸子半闭,囫囵地点点头,深深倦意下的眉宇显得温柔又好看。
他话听的似是褒义,却一副不耐烦的意味。
其实无论他们旁人怎么说,最后拟定都是龙椅上那位,反而自己说些闲话惹人非议,上心有什么用。
江御当然得认真看,林析沉却也不是敷衍。
这纸考卷中上水平,浅显易懂,但格局小了,八成是乡绅出身,寒窗苦读数十载,有点闭门造车的味道,估摸着履历给一个外勤官职磨砺几年瞧瞧有没有长进,能不能堪重用。
未睡多久,又有一纸呈上,林析沉看的时间比上一卷还短,一针见血道:“官样文章,刻板。”
这纸单论的话其实与上一卷不相上下,甚至草案考虑更得当一点。相必出身书香世家,只是好好的人让先生调教得做事陈陈相因。论题大体方向是可观的,只是林析沉于军机处看惯了儒师文章,第一印象很不好,不免审美疲劳。
果然,景柳柘对着林析沉方才给的卷纸赞叹不已。
各花各有各花香,江御则是钦定适合他们的位置,这是现在国势下最缺的东西。若是能碰到文曲星下凡自然喜闻见乐。
思忖着手滑没撑住,差点栽倒下去,生怕偷懒被发现,抬头心有余悸地看向高堂的江御。
江御定力不差,一旦全神贯注投入到某种事情上,就难以让他分心,哪怕你色诱他张大人家的狗崽子,也无法撼动他稳如泰山的心。
他手指关节刚劲有力,夹在薄薄的卷纸上丝毫不抖,标准的眼睛离纸一尺长,离案三拳宽,抬头挺胸。
一直保持同一个姿势不累吗?
换作林析沉,任他再有耐力,看完也是垂案斜睨。
鬼知道林析沉漫不经心评价了几篇文章,待江御统统看完,定下人选时过问林析沉一干人意见。
包括周崇温在内的军机大臣们打好腹稿,一片赤诚之言溢于言表。
为首的林析沉回答道:“一甲的考卷难以抉择。”
众臣纷纷附和,连江御都频频点头,谁知下一秒林析沉波澜不惊道:“顶多入二甲,说探花都是抬高。”
立刻有大人捋胡子嘲讽道:“总指挥眼光高深,其中弊利还请一一说明。”
林析沉回眸,发话的是位郁党一派的史儒,资历不浅。
他讨厌来科考走过场,不止是因为江御,还有一部分缘故则是不好直面对答前辈级别的人物。
排资论辈,有的话他不该说。
性质瞬时变得格外微妙,朝廷之上林析沉完全可以以一己之力举荐什么人,但是现在不是他过分逾越的时机。
林析沉佯装待服:“殿试,臣不敢妄自评判。”
江御看热闹不嫌事大,手边压着考卷,落在了几张他印象深刻的学子中,命人呈送给林析沉一阅,“且都看看,各抒己见,一人独赏妄下定论,不免毁人才情。”
馆阁体端正清秀,林析沉先阅时留意过这封考卷,算是一众考生中让人眼前一亮的,大到官吏部署,小到民情土俗,结合天时地利人和,把握的火候恰到好处。
壁玉微瑕,林析沉把它们各自的缺点放大。
“空谈快意,不孚。”
林析沉语简意赅,言毕又翻过一张。
“狗尾续貂,不稳。”
“寻章摘句,生硬。”
“……”
江御唇角含笑,静静注视他,直到他把所有他认为不错的考生通通批评了一顿。
众人:“……”
都是过了会试的料子!
林析沉痛砭完故作后知后觉赔礼道歉:“臣才疏学浅,还请让诸位前辈一阅再行定夺。”他说完还刻意朝方才那位史儒回应了个敬笑。
他当真忌惮,也不会来了。
科举考试在烟花残霞中告了一段落,伟岸粗壮的龙柱横亘于殿央,庄重的鼎鸣悠扬绵长,拉响在百阶之前。
江御钦点的三位甲榜其两位是儒师推荐的,另一个则是被林析沉说空谈的考生。
有一位林析沉夸过不错的考生位置排后,却是他拍案而定的。
因为江御要的不是评比谁的考卷好,而是谁更能胜任空缺的工作,针对国情不能同往年一概而论。适合的考生排权授职,等历届评分考核下来再行调动。
操劳几个月,林析沉累死了,路过樵秋,透过朱阁偶然看见江御在屋子里捣鼓什么,请吃了一盏茶,那人全程埋头苦干,连林析沉顺带提政事的兴致也一下没了。
“又是扇骨又是银针的,抽什么风?”林析沉歇了歇腿。
“兵器,防身。”江御惜字如金。
扇面轻巧暗器附于骨架,面料柔软不过光,冰丝棉软,质地均匀,旁边还摆一张江御设计的图纸。
林析沉睨了眼便移开目光,对图纸两个字过敏,耳尖霎时蹿红,半掩饰般随口道:“这敢情好啊,忙里偷闲扇扇凉,一个不小心还得把自己扇死,有这个闲工夫还不如多去读几本闲书。”
江御莫名停下手中忙的东西,林析沉喝完茶就要走。
林析沉走后,江御还真把这句话听进去了,思了一个下午,骨架散碎的零件摆在桌子上,侍奉的奴婢不敢乱动,叫前来拜见的张辅卿瞧见。
老家伙一辈子捣腾奇门遁甲,未见过这种小巧灵活的伞骨,茶不思饭不想了好几天,一门心思悉数栽进扇形武器的做工上。
最后例行排兵找了个机会跟皇上讨要图纸。
兴致勃勃中,皇上微微低眉,露出少有的疑容,思量斟酌道:“有这个功夫却不如去看几本闲书。”
张大人以为是来自君主的暗示,便时时刻刻谨记带书钻看。
于是乎这段日子林总指挥发现身边的人异常好学,不禁感叹官场内卷之风盛行。
作者有话说:
抱歉啦,最近三次元太忙啦,其实有存稿,但是看了看想润润色,所以呢,为了质量更新不是怎么频繁。
下午补一章!谢谢大家支持!
第36章 不速之客
午后闲暇,许涧把林向带到香山跑马,巡查的暗卫闲的无聊也请命去了,府中除了几个灶房老头浣衣老妈之外,就剩独自浇花的林析沉。
林析沉在放榜期间闭门谢客,深居简出。将所有荣登榜单的学子通通拒之门外,往年的总考官少至少也得象征性露个面。
不仅仅是承他人一句“老师”,最重要的还是会面新涌动于朝中的清流。
历届的状元进士都是拉拢的对象,加之遇到今年,新帝登基的第一年。
江御若是没有可以仰仗的朝臣,那么必然是重用他们,郁丹能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不也是应证了这个猜想吗?
他们的势力不可小觑,也不容小觑。
林析沉忙活完就躲,白让其他人捡大便宜,这个奇奇怪怪的路数叫军机处当值的大臣苦脸不敢言。
所有人都认为林析沉会站队世家。或许日后会形成与郁丹分庭抗礼的局面。
这种局面好吗?
当然好。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澎湃的浪花好过风平浪静的江面,他站队形成的“斗”,乃是明以谋君,私以利己。在己大于君之前,足够风满朝野了。
但他不会这样做。
林析沉手扶着一根嫩茎,那是新抽出的青茎,娇弱无依地趴在沙砾上,他屈指把面上的碎石拨开,一边抬头,望向阁窗外被竹叶掩映的祠堂,世世代代的香火皆供于此,十八盏长明灯昼夜不停地亮了百余年,他们在先祖登科入仕时注定终生钉在这里。
也包括他。
林家人不做权臣。
做清臣,做纯臣,清君侧,担君忧。立根之本不能忘,他就像一颗屹立于戈壁的胡杨,划分两级,谁都不能逾矩越线。
倘若以后丘峦崩摧,残骸之下有过深扎地底的证明足够了。
它不给任何人看,当作慰己,它给天下人看,是以明志。
一阵逆流的劲风拂过,火苗飞蹿,跌落到烛托上,转而没入灵牌供位。
意料之中,府门如薄纸般被风吹开,进来的人青天白日中竟毫无顾忌地穿着扎眼的夜行服。
林析沉身着青衫便服,袖口宽大,小心翼翼地用翦刀修剪杂乱枝茎,木质的地板笼下一片阴影,可以清楚地看见来者右手提的刀刃,分明是黑色的影子,却能揣摩出白刃的凌厉。
花太娇贵了,含羞稚嫩,林析沉慢慢放下翦刀,拨弄状如柳叶的花瓣,语调平稳,好似在谈论家常:“再晚点我快睡了。”
白刃翻转,寒冷的刀光近在咫尺,那人冷言道:“总指挥贵人多忘事。”
“带什么刀啊。”林析沉语气悲惋哀怨,“上一次不是还和你家主子共谋大计,聊得不亦乐乎吗?”
回眸之际,四面八方的人皆是寒芒出的鞘,林析沉只觉讽刺,嗤之以鼻,“对待我有当日上心半分,何该沦落至此,无能。”
“你屡次罔顾尊言!活该千刀万剐!”那人情绪仿佛在林析沉脱口“无能”二字彻底被引爆了,抵着锋芒逼近他的脖颈,轻而易举见了红。
“我所言的不是事实吗?如今尘埃落定,你同我兴师问罪什么。不是无能又是什么?有本事因自己有违先命自刎了事啊,忠士名号老子也打。”
林析沉接住对方高挑的音调,一字一句说的铿锵有力,流畅疾速的吐字叫对方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
那人直勾勾地盯着林析沉,额间暴起一小排青筋,怒不可遏地把抵着刀柄却不敢真的落下去:“受主公的命而来,总指挥的意思是临到阵前倒戈相向吗?”
林析沉又笑了,“倒戈的究竟是谁?”
他的眉眼线条柔和,伴着午后的暖阳,更衬其洒脱闲适。如一潭深水,投石不见底。
至少在这位年轻的男人眼中,林析沉给他的感觉显然比上次还要让人捉摸不透,甚至比上次还要释怀。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林析沉笑意不减,手在身后悠闲地抚摸案沿,他的身形把花儿的轮廓遮挡在身后,“那是万人敬仰、万人传唱的故事,幕后的主角在宫变的时候已经死了。”
蓝启的人曾经“找”过他。
大概在某个夜晚,林析沉曾带着病容,郁郁地考量什么,低沉昏暗的光线下不见一丝生气,苍白若纸的颊面掩不住他内心的忧虑。彼时年轻的男人站在队列之末,是那么小心翼翼而又胆大妄为地打量这位总指挥。
话题的矛点并没有因为温和的语气变得缓慢,那人眉头拧得更甚,“住口!”
林析沉慢慢歪头靠近这把锋利的刀,他感受不到利刃破开皮肤的滋味,只隐约嗅到一股铁锈的味道,“清者自清,你们是神军,所向披靡的神话,也要尔等碌碌无为的废物帮扶?因之宫变背信弃义,我自当再无蓝启。我不需要背后捅刀子的友军。”
林析沉一边移步向前,脖颈上的血汩汩流下,早就浸漫衣领,未等他再说,身后便有人忽然上前捂住他的嘴,摁住他的肩膀往后拉。
他被死死钳制住,猛的后退几步,欲别过头看身后之人的面孔也不得,摁住的肩膀固定住他的方位,使他无法往后回首,目光落在不远处正在擦拭银刃上的血珠的男人。
他还想说什么,嘴里只能发出些让人听不清楚的闷闷耳语。
余光瞟到寒光透彻下的花儿,他执拗地叉开步子想再去看一眼,肩膀硌得直疼,未至多时便传来一声响亮清晰的瓦声,紧接着眼前覆下一片黑暗。
抓不住啦。
作者有话说:
这篇跟上一篇应该是一章的,因为种种原因拆成了两章发,这周再补一章吧!
[为什么没人催更!(敲桌]
第37章 忠将名臣
周遭静谧无声,时时听见布料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冷潮的湿气毫无底线地钻进他的四肢百骸。
这是某个阴暗狭小的角落,不见一丝光线,四周漆黑鬼魅,不知道是哪里不知道是什么日头。
他吃力地抬起埋在手臂中的头,才发现双手已经拷上了锁链。
林析沉的手压的冰冷酸麻,借助扑朔的烛火才能隐约瞧见正对面坐的人。
此人正是蓝启军的总帅——尹濯。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那个蓝启。
当年刘氏打下江山,一手护他登基的破城军就是蓝启。
蓝启护佑刘氏从诞生至今,出海抗击东南倭寇,剿灭西南匪患,外逐北疆夷人,一步一步打下如今的万里江山。
那是开国皇的军队,为了保刘氏百年基业,瞧上了当时一举高中的林家,偷偷让林家披着蓝启的皮,更名暗卫,在外人看来,暗卫便是护国军,这就是为什么暗卫能在往年让无数人色变的原因。
暗卫的行事作风也证实了这层皮。
尹濯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等他醒来,好像一直保持着端详他睡颜的姿势。
林析沉不知道睡了多久,一路上许是经历过颠簸,胃里恶心想吐。
他按着太阳穴,喉间咳了好几声,干燥沙哑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犹如刮过铁锈的钢丝。
尹濯忙倒桌上的茶水,林析沉下意识接过,半掩饰地放在鼻下轻嗅,放过软筋散,他故作没注意顺势一饮而尽,且不说他没有武功,就算有,不喝渴死吗。
尹濯见他乖巧喝下去绽开一个笑,林析沉无力地抬起手,镣铐叮当作响,尹濯意会,打了个手势,两侧的人上前解了开。
“蓝启与暗卫相辅相成,本是同一家人。”尹濯伸手去摸林析沉颈侧的刀痕,“底下的人下手没轻没重,伤了你我情分,罪该万死。”
林析沉偏头躲开,冷笑道:“待客之道我们暗卫也该学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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