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屿一点也不信他,还在房间里找绳子。
抑郁症都这么可爱吗?江宴看着他翻箱倒柜,给他出主意:“你把你二爷爷房间的绑带也绑我身上。”
林屿眼里一下子闪烁出光芒,他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一样,开心笑了一下,飞快跑到二爷爷房间去了。
“哇,笑起来真好看。”江宴也不由自主笑着。
只要林屿高兴,他愿意被绑成大粽子。
不一会儿, 林屿手里拿着两个窗帘绑带跑回来。
江宴看着他头上呆毛一颤一颤,像个挖到胡萝卜的小兔子,眼睛里亮晶晶, 透着丝丝开心。
林屿认真地给江宴绑了一圈又一圈, 检查一遍又一遍, 确定江宴挣脱不开, 才放了心。
然后他蹲坐在地上, 抱着膝盖, 仰着头看着没有反抗的江宴。
江宴浅浅笑着看着他闹。
可是接下来林屿忽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让他的笑容瞬间凝结。
“你就是我的一条狗!你姥姥死了你就想跑?老子打死你!”
林屿说完,眼里暗了下去, 忽然抱着头,浑身抖了一下。
他感觉到蔡新宇的皮带抽在身上,疼得他肌肉都在颤。
可他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林屿!”江宴看到他奇怪举动, 急了。
“不……”林屿把手从头上放开, 猛地冲向江宴,激动拆开绑带。
他原本是想把江宴绑好,不让他离开自己。
绑完以后看着听话的江宴,他无法遏制自己想到被蔡新宇绑起来的那一个月。
好痛苦, 好难受, 手脚不过血,会麻到他全身痛。被打, 被骂, 被绑着□□。
他反抗的越激烈, 蔡新宇就会越兴奋。
“不要,不可以!”林屿红了眼圈, 江宴不可以也被绑到全身痛。
绑带被解开,林屿看着江宴手腕红了一片,心里紧紧一缩,吧嗒吧嗒掉了眼泪,接着他狠狠给了自己个耳光,大声骂自己:“我有病!”
“林屿!”江宴被他这响亮的一声打得一愣,赶紧按住他的手,触碰他随即红透的脸颊。
“林屿你冷静!冷静!”他好心疼。
江宴把人抱在怀里,轻轻揉着他的身体,想要全身绷紧呼吸开始加重的人放松。
“我……”林屿用力抓着江宴衣服的两侧,艰难说着,“我不想,不想想到蔡新宇。”
“不想,我们不想。”江宴分散他的注意力,“由由,由由这两天挑食吗?”
“江宴……我可以自己控制自己不去想。”林屿没有跟着他的思维走。
“可有时后,我来不及控制不去想,他就出来了。”
“林屿……你听我的,不想了,你告诉我有没有很喜欢的颜色?水果?”
“我什么时候可以忘记他?张医生是心理对吗,他可以让我彻底忘记蔡新宇吗?”林屿的渴求十分急切,“江宴,江宴,我害怕,我怕我这辈子都走不出蔡新宇带我的那些……”
“不怕,不要怕,有我在。”
“可你不应该管我,你要知道,我有病,时间久了,谁都不会喜欢我。”
“不会,我不会,你没有病。”江宴没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跟着林屿的逻辑走了。
哄人的人,更加慌乱。
他现在只会堵上林屿心里的缺口,不懂怎么去把流出来的不堪抹掉。
可是越去封堵,林屿越是不停想要找到突破口,狠狠发泄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每次都这样。
林屿松开江宴衣服,捂着自己发疼的头。
每次见到江宴都是开心的不是吗?
明明愿意这人陪在自己身边,可为什么最后总要发发脾气,闹得大家都不开心?
林屿强制性启动压制情绪的意识,缓缓放下手,目光快速调整到平静状态,抬头看着焦急的江宴,轻声开口:“我没事。”
突然的爆发,突然的平静,都在诉说着林屿的无法承受和极其懂事。
江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压了几下,血液流速一下子暴涨。
怎么可能没事?
“你只是不想我担心。”他撕开林屿努力压着自己情绪的伤口,“发泄出来,朝着我发泄,动手也可以。”
看到瞬间平静的林屿,江宴也要应激了。
每次孩子突然大闹后的平静,都有可能说出来让他一次比一次无法承受的遭遇。
这样痛苦折磨长久积压在心里,怎么可能不出现严重的抑郁。
江宴跳出被林屿思维带着走的轨迹,他选择放弃堵上宣泄口,而是狠狠给他剜开,让他汹涌发泄!
不然,人真的会憋死!
这些都是他不断想要自杀的压力。
“我有什么权利,要把他带给我的痛苦,扔在你身上?”林屿推开江宴的怀抱,他那么舍不得离开的怀抱,却不可以太贪心。
他退到床边,摇头,“这段时间,我已经给你生造成很多麻烦了。”
张升阳对江宴说过,林屿如此清醒地活在抑郁中,会非常痛苦。
他有时候会非常坚定地出现和病魔斗争的意志力,强大冷静到谁都不需要。
但更多的时候,他会被情绪和痛苦回忆支配,失去所有对生命的留恋,产生浓重的自我贬低想法,觉得自己的存在会污染任何东西。
心理疾病,说白了,就是精神疾病。
只是还没彻底疯只是还有求生欲。
“我要怎么做,才会让你相信,我不觉得你麻烦,我想要你发泄在我身上。”江宴真的不介意他这段时间的情绪巨大波动,林屿每一次的爆发,只会让他一点一点又一点的深陷在这个人的苦痛中,迫不及待想要带他离开无尽的黑暗。
“蔡新宇说……”
“林屿,我们不提他。”
“蔡新宇说,因为有我,他可以把工作,生活上的任何不开心,都发泄到我身上,发泄完,他就觉得浑身轻松。”
“林屿……”江宴的拳头握了起来。
“我会让他感受到非人的回报,我可以带你去看。”
木偶一样呆滞的人,听到江宴这一句,眼里忽然淬上一道冷光。
“好。”他迟缓开口,“我想杀了他。”
“杀人对我来说,并不难。可是我觉得给他一刀太痛快了,不是吗?”江宴给司机打电话,“来接我。”
他要带林屿看看人渣怎么受罪。
他可以用自己的势力,供着随便林屿想做什么。
晚上八点,林屿坐在车上,一定要开车窗户,任由冷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
他看着飞速后退的路灯和霓虹高楼,神色空洞。
“喜欢蓝色,柚子。”他说。
回答着刚才宾馆里,江宴的问题。
风很大,他的声音被吞掉一部分。
江宴陪着他坐在后车座上,没听清林屿说什么。
“喜欢什么?”他问。
林屿沉默。
江宴好急,如果知道林屿喜欢什么,他一定天天给他买让他开心。
盯着窗外反应似乎有些迟缓的人,慢慢抬起手,指着一个漂亮的奶茶牌子,说:“这个。”
喜欢这种雾蒙蒙的蓝色。
江宴赶紧去看,[coco摇摇茶]。
他记住了,马上拿出手机给保镖队长发消息:【coco摇摇茶所有在售的东西,全部打包一份。】
接着林屿又对着空气画了一个东西。
圆的,顶部还有点尖出去的弧度。
这是什么?江宴猜不到。
圆形东西有很多,吃的用的都有。
“这是?”他问。
“他知道我喜欢这个,他对我说,我喜欢什么,他偏偏不给我什么。”林屿没有表情,一点也不在乎,“其实也没那么喜欢吧,当年刚进城,没见识,没见过。也许就是一种……得不到就想要的心理作祟。”
“到底是什么?”江宴必须满足这孩子,给他买。
“我不要花你的钱,我以后自己打工,自己买,给二爷爷买。”
“啧,”有钱花不出去,还是江宴长这么大头一次。这孩子太聪明,知道自己什么意思,“我也给二爷爷买。”
“他又不是你二爷爷。”
“你二爷爷要是知道你对着窗户吹得脸冻红了,会担心。”
“他不在,除非你会告状,不然他不会知道。”
“嘶……”江宴被林屿打败了。
说不过他。
他真希望,林屿的情绪一直都保持这样,平稳安静,聊着天,坐坐车。
江宴忽然就不想带林屿去看蔡新宇和宋时是怎么受虐的了。
看到那两个人渣,林屿虽然可以发泄,但是也会很生气。
“林屿,要不我们去……”
“我想见蔡新宇。”
“他给我造成的痛苦,我一定要还在他身上。”
“是他把我逼成了神经病。”
“他喜欢掐着我脖子,怼着我的脸,拍。”
“什么?”拍?江宴额上青筋猛然闪现一下,声音压不住暴怒。
他原以为蔡新宇只是对林屿有家暴行为,却没想到他能一次又一次在林屿口中,知道这么多……变态行为!
“去,必须去看看蔡新宇,不管你今晚上对他做什么,都可以。”江宴必须让孩子狠狠出气!
“我只想杀了他!”林屿的口气非常坚定,“我杀了他行吗?”
司机张哥抬眼看了看后视镜,他想提醒江宴,不要冲动。
江宴考虑几秒,想了很多种违背法律逃脱法律制裁的法子,开口答应:“好。”
林屿回头看他,仔仔细细看着这个好看的男人。他眼神平常无异,在一道又一道晃眼霓虹灯影快速在他脸上闪过。
“有钱有势有身份的人,可以为所欲为,对吗?”他问,“可以千金一笑为红颜?可以瞒天过海,让一条人命消失,让法律存在的毫无意义?”
“我……”江宴不想否认,很多时候,有钱真的可以做到一切。
“有钱真好……”林屿又回过头去,继续看着窗外逐渐减少的广告牌,他们要进入郊区了,人烟稀少。
“我不会杀了他,今晚上不会。”终有一天会,“等我给二爷爷养老送终以后吧。”
他一定会拉着蔡新宇去死,不管用什么法子。
“江宴,三千万对你来说,是个什么概念?”
林屿的思维跳跃很大,这句话问的江宴心里发虚。
不会吧,林屿不会聪明到猜到唐明坤是他安排送钱的人了?
可他发挥着影帝演技,装傻充愣。
“什么三千万?”
“王医生让我跟一个影视公司签约了一个合同,让我拍戒指的广告。”
“啊,那很好,挺好。”
林屿看他一眼,他有猜测这是江宴的安排,也知道超会演戏的江宴如果不想让自己知道,就一点破绽都不会露出来。
他看着自己的手,忽然笑了笑,“以前,姥姥不舍得我干活,他说,小屿的手要用来拿笔杆子,不能长茧子。”
慢慢的,他眼里的笑意,转为冷淡,“后来,蔡新宇对我说,你这双手,光看着就……”
他说不出来,那些话太恶心。
“不说,我们不说。”江宴把他的手按下去。
身为男人,江宴不用林屿自己说,他懂男人本能上的冲动。
林屿全身上下,都完美到无可挑剔。
那双手,会让人刺激出那种欲望。
江宴也不例外,但是他懂得他不是一个畜生,他是有管控能力的人。
“你说,这双手,要怎么才能洗干净?”林屿把手从江宴手中抽出来,开始揉搓。
“你不要想以前,想……想以后,拍广告,拿到钱,给二爷爷买吃的喝的,穿的用的。”
他好担心林屿的情绪再次爆发,一个人的情绪反复如此太耗费精气神,心脏也负荷不了。
“我……我会激动,”是因为他害怕江宴会讨厌自己,他把自己最肮脏的经历都用嘶吼大闹的方式告诉江宴,是怕自己承受不了自己陷进去的安全感会抽离,“不是因为蔡新宇对我做了什么。”
是怕不知道他过往的人不在接受自己的脏殪崋。
他怕,真的怕,他想要有人接着自己所有的不安和洗不掉的过往。
可是,他也不停在自责,为什么要找江宴无条件接受自己?
贪得无厌。
“为什么,你可以一点都不介意……”他不懂江宴的想法。
“你是被迫的。”江宴表达自己的想法,“我是心甘情愿的。”
如此平静地敞开心扉,是江宴最想看到的。
“林屿,完全信任我好吗?”
林屿没回应。
他不是不信任江宴,他是觉得自己太脏。
他不懂江宴到底喜欢自己什么,他这样的身家,名望,成就,不能倾注在自己这种被人玩剩下的人身上。
“不值得。”他低声。
自己不值得江宴这样拯救。
江宴皱眉,林屿觉得自己不值得被信任?
那怎么做才值得?
“呃……”江宴想不到,但是江宴觉得自己自从认识林屿后,好像被施了魔咒,满心满眼都是他,这么积极主动,确实很不靠谱的样子。
也不怪王剑总说自己开始不值钱了。
车子驶入一个长长的隧道,车内的回声非常大,林屿似乎对声音极其敏感,他捂住耳朵把身子蜷缩起来。
江宴关上车窗,很想抱抱他。
“从来没有人给我撑腰。”林屿抱着自己的膝盖,下巴也顶在膝盖上。
他说:“小时候村里的大壮总是问我,一个女孩子怎么穿着男孩子的衣服。”
江宴看着他瓷娃娃一样的侧脸,长睫毛翘着好看的弧度,鼻子挺秀,嘴巴薄而红润,俨然一个从漫画里跳出来的精灵。
“我跟他说了好多次,我是男孩子。可他不信,大壮带着他的小弟们,把我堵在废弃的茅房里……”
“他们扒你裤子检查?”江宴抢答。
“嗯。”
“怎么这么坏?欠收拾!”
“那个时候还小,五六岁吧,不懂事,我觉得让他看到我是男孩没什么大不了。后来上学,老师也怀疑我是女孩,他也……”
“老师他也!”
“呵。八岁了,有羞耻心了,放学后哭着告诉姥姥,老师把我带到办公室检查自己有没有小弟弟。姥姥气哭了,却没有跟老师去理论。她告诉我,好好学习,不要再去老师办公室。”
“你……上学的时候被……”
“你不在意我被蔡新宇怎么样,不在乎我被宋时怎么样,却介意我学生时代就脏了吗?”
林屿的目的就是在试探,他知道,一个人的承受力有限。
“林屿,我……我们不想以前的事好吗?”
“后来我被学校开除了。”他想要继续,“因为老师第二次要检查我是不是男孩子的时候,把他的弟弟也掏了出来。他让我趴在办公桌上边,还告诉我只要乖乖听话,就给我做班长。”
“我害怕,我拿着他的水杯狠狠砸了过去,老师对校长说我顽劣,没爸没妈教养,将来说不定就是杀人犯。”
“村里小学校长是老师的亲戚,欺负姥姥,就是我不让我上学。没办法,姥姥为了我能有书读,每天背着还没睡醒我,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送我去隔壁村子的学校读书。”
江宴的心情开始沉重。
“直到我六年级,姥姥还要坚持送我,后来我才知道,姥姥在我四年级暑假的时候,腿上就出了毛病,她一直没告诉我,多疼都自己忍着。直到后来走路不方便了,我才知道我有多不关心姥姥的身体情况。她的心脏偶尔会疼的这件事,如果我早点发现,也许就不会只为她多争取了这三年时间。”
“只要姥姥能健在,我无所谓蔡新宇怎么对待我,要我去上谁的床。”
“他还让你上过谁的……”床?
江宴的心理确实开始出现了一些微妙的情绪。
“你最多能接受到什么程度?”
江宴看着他没说话,“林屿,你在炸我。”
林屿没有否认,的确,他被送到宋时床上这一次,已经是他无法接受的程度。只是为了姥姥,他硬生生扛下来了。
那不提这事儿了,今晚上他的倾诉欲很强烈,很想说话。尤其是在一个完全可以认真倾听他话的人面前,他不用担心江宴会对自己有异样的看法。